林肆从江南回来了,褪去了一身桀骜和风流,认真地打理起了府内之事。
他没有再提那个女子,其他人也默契地不再询问,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我跟路边卖豆腐的婶娘吵了起来,她气急败坏。
「难怪你夫君当日要逃婚,若再重来一次,他照样跑去江南,离你这个粗鄙的女人远远的!」
而林肆眉眼淡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哭的双眼通红。
回府后,我拉住他,委屈地问他刚刚为何不出言反驳。
林肆只是揉了揉眉心,突然感到很疲惫似的。
他看向我,「阮书禾,我已经回来了,还不够吗?」
-1-
我心里一窒。
面前的男子一身月白长袍,眉眼如画,可却总是淡漠的。
自六年前他回来后,整个人性情大变,鲜少笑过了。
就连我生下了晚晚,他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客套地跟我道了声辛苦了。
看着我呆愣住,林肆皱了皱眉,似是不想再停留,转身去了书房,屋门紧闭。
老夫人看到我捏着一袋豆腐不动,叹了口气。
她有点无奈,「怎么啦?不就上街买个东西,怎么还吵起来了?」
我垂下头,眼眶酸涩。
今日本是我的生辰,老夫人赶着林肆出来陪我上街游玩。
晚晚去书院了,我刚好得闲,好不容易打扮了一下,还特地戴上了他送给我的碧玉簪。
虽然林肆没怎么看我,但还是任我挽了他一路,买下了所有我想要的东西。
直到回府路上,我突然想起林肆喜欢吃鱼汤,但是府里豆腐快没了。
前面有个眼盲的老爷爷排队,婶娘切豆腐时,偷摸着少了一大半,被我发现。
林肆明明也看到了,可他还是懒懒地待在原地,看着婶娘扯着喉咙骂我。
我平日里性子静,鲜少与人争执,哭的双眼通红。
其实,我一直知道的,他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袒护我……
老夫人拍拍我的手安慰道。
「好啦,咱不管外人怎么说了,毕竟都是六七年前的旧事了。」
她强调道,「总之现在,林肆都不会跟她有关系了,何况你们都还有了孩子。」
「好好过日子罢。」
我擦擦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
「嗯。」
她在告诉我,要懂得知足。
老夫人算是个好相与的,我就是她当年一眼选中的儿媳。
我是左侍郎家的嫡次女,门第不高不低,容貌清秀大方,性子温婉柔和。
是很标准的一位世子妃人选。
能嫁给当时风头正盛的林肆,一直是贵女们梦寐以求的事。
唯一不好的,就是林肆有了一位心上人……
天色已然垂暮,黄昏的余晖也渐渐消失。
晚晚被侍女接了回来,奶着声音大声喊我。
「娘,晚晚饿了!」
我忙不迭地回头,掩住眼里的伤感,笑着揉揉她的小脸。
「哎,好,娘亲马上去看看你喜欢吃的杏花酥。」
刚买了豆腐,我熟练地上手煎炒鲫鱼,还要一边看着蒸笼里的糕点。
油星点点减在手上,旁边的厨娘担心地问。
「夫人,奴婢来就好了,您何苦这么累着自己。」
我擦擦汗,没所谓地挥挥手。
「还好。」
因为林肆口味很挑,一般的菜他总是不满意,之前吃着吃着就放下筷子走人。
他平日里忙着政务,怎么能不吃饭。
我看在眼里,便自己上手,翻阅书籍,慢慢摸索着弄了点小菜。
第一次端给他时,林肆愣了下,多吃了半碗米饭。
后面,我就习惯地时不时做点了。
-2-
菜已上齐,林肆还没有出来。
老夫人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去缓和一下关系。
「进来吧。」
书房里的灯亮着,他正垂眸提笔画着什么,我轻轻推开门。
远看是一副人像画,是一个骑马的少女,林肆并未避着我。
当我凑近来时,他又突然烦躁地把画纸揉成一团。
我轻声,「吃饭了。」
他似还是为下午那件事生气,神色疏远淡漠。
「不吃了。」
我知道林肆的意思,他生气的时候总是要人哄他。
可是今日之事,也像一根鱼刺一样哽在我心口,让我说不出话。
仿佛记忆又被拉回了六年前,那个本让我欣喜期盼的日子,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时刻。
可Ṫū́₄大婚夜里被人孤零零地丢下,是那么无助的一件事……
沉默许久,我只是简单说了句。
「做了你喜欢的鱼汤。」
说完,我就安静退了出去。
林肆最后还是没来吃饭,鱼汤全冷掉了。
我尝了口,已经不鲜了,只能可惜地把它倒掉。
安顿好晚晚后,厨娘下了碗长寿面,我吃着吃着,却突然掉了眼泪下来。
厨娘以为面做的不好,马上又煮了两三碗出来。
我制止住她,摇摇头,「挺好吃的。」
我只是突然想起,儿时每当娘的生辰,爹爹一个武将也是会亲自下手给娘做碗面的。
挺遗憾的,听说林肆之前很喜欢自己做些糕点,来送给江姑娘。
只是我从来没那个福气。
我简单洗漱了下,躺在空空荡荡的床上发呆。
自从我怀孕后,林肆就像卸下了一个重包袱,舒了口气,搬去了书房。
我们仅少数的几次同房,也是他在外喝醉了酒,一夜荒唐。
今夜,我迷迷糊糊中,林肆走了进来。
他坐在我床头,却不说话。
月色如水,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林肆淡淡开口,「我知道你没睡着。」
我声音还有点哑,「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轻轻向我吻过来。
我不知怎么,下意识地避开了。
他的唇瓣擦过我耳边的发丝,有些微怔。
林肆闭眼,深吸一口气,「阮书禾,我们成婚六年了对吧?」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嗯。」
「不管我之前做过什么,对你的心意如何,起码我们相敬如宾了这么久,还…有了晚晚。」
他有些无奈,「那些事,就这样翻篇了,别揪着不放了,别毁掉现在这一切好吗?」
我心里苦涩,我并没有揪着不放。
作为女子,我也不敢对他有所怨怼。
这么多年平静的外象下,当旧伤再一次被公然揭开,我却还是会有不甘心。
我只是想要一句迟到多年的道歉。
只可惜,林肆似乎从没对我感到亏欠……
-3-
我勉强忍住哽咽。
「六年前的三月初六,你说你身子不适,派了管事的替你接亲。」
他面色一顿。
当初知道自己要嫁给汴京最意气耀眼的世子,我高兴的连着几晚没睡着。
林肆他性子飒爽桀骜,像一轮亮丽的太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总是笑眯眯的。
「我那天真的很开心,尽管下人迎亲这事不好听,我一点都没犹豫,还在担心你哪里不舒服了。」
我垂下眼睛。
「你或许没注意到,在花轿上,我看见了你……和那位江姑娘策马飞驰,我们擦肩而过。」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夫君逃了婚。」
说起来也真是好笑,那么久了我还记得,他穿的是红色外袍,整个人欣喜快活。
明明都穿了大红的衣裳,却不是来同我拜堂的。
「府上的宾客来了好多,我爹喝了酒很开心,老夫人……」
「好了!我说够了!」
想到了什么,林肆突然有些失控,他一拳砸在窗棂上。
木头发出无力的吱呀声,他袖中渗出点点鲜红。
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眼都有些赤红,情绪的波动让他有些微喘。
「为什么还要提这件事!为什么!为了世子府,为了我娘,我不是已经向你们妥协了吗?」
「她现在在江南,离汴京十万八千里。」
「阮书禾,我陪在你身边六年,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六年来,一直Ţù⁴淡然沉默的表象被狠狠撕破。
今日的林肆终于褪去那往常的死气沉沉,整个人都变得愤怒起来。
我的眼泪实在止不住了。
我第一次不顾仪态,红着眼大声喊道。
「所以我就要当做自己瞎了聋了!看不到你每月给她送去的书信,听不到你梦里唤她的呢喃!」
「你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她,那我呢!你考虑过我吗?」
林肆冷冷拂袖而去,把屋门摔得哐当响。
「你永远都比不上她。」
我愣神,掩着眼睛,又突然低声笑开。
多么狼狈的婚姻……
刚刚的动静太大,晚晚从隔壁屋里爬了起来。
她光着脚站在门口,眼睛有些湿润,诺诺地看着我。
「娘亲,你不要和爹爹吵架好不好?」
她看着我的样子,有些害怕,扁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
「我不要你们吵架!晚晚也想要当爹娘永远的小宝贝,晚晚不要你们生气。」
「隔壁灵姐儿的娘就是跑了的,我不要没有娘!」
她越哭越大声,我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没有的事啊,没有的,爹娘好着呢,哪里有吵架。」
总归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心疼得紧,只能违心地骗她。
「我们当然很恩爱呀,不然怎么会有了晚晚呢?」
「府里连个姨娘也没有,晚晚已经很幸福啦,你看我们平日里拌过嘴吗?」
她自然是没看过的,我和林肆平日里客套的可怕,生疏冷静。
但小孩子哪里懂这些,晚晚歪着头想了好久,突然破涕而笑。
「是呀,我要告诉隔壁二牛他骗人!晚晚才是最幸福的孩子。」
她拉着我的耳朵悄咪咪说,「二牛说他娘总是拿着扫帚追着二牛爹跑,两人常常闹个半天。」
我一愣,晚晚很满足地笑了,「还是晚晚的爹爹娘亲感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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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走了晚晚,我疲惫地倒在了软榻上,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伴随着第一声鸟叫,我安静地坐在铜镜前,注视着自己。
一个发髻散乱,满脸泪痕的女子。
我抚上自己的脸,不知何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简单收拾一下,掩盖住脸上的苍白,我推开了门。
今日我起的晚了些,府里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了。
没有我帮他安排好上朝的衣物,林肆今日也起晚了,显得有些匆忙。
他身上衣褶也没有抚平,沉默地坐在桌旁,看着丰盛的饭菜不动。
林肆胃口不好,早膳我一般都会早起为他熬南瓜粥。
可我昨日实在倦的很,一下给忘了。
察觉到淡淡的目光,我很礼貌地问了句。
「你来得及吗,那我现在去。」
他冷笑一声,放了筷子径直走了出去。
「不劳烦夫人费心了。」
晚晚和老夫人一直盯着我看,我叹口气,抓起几个馒头赶上去。
「世子,这个路上将就着填填肚子。」
林肆脚步顿了顿,没看我一眼,接过就大步走了。
直看着他的身影远去,我坐回位子上喝粥,目光神游,碗勺相碰发出轻声。
老夫人欣慰地舒了口气,逗着晚晚玩。
她不经意地开口。
「你更喜欢爹爹,还是娘亲呀?」
我一怔,听见晚晚大声说。
「都喜欢!谁都不能少。」
老夫人笑的和蔼,若有若无地看我一眼。
「是啊,晚晚说得对,谁都不能少,我们一家人永远会在一起。」
她是在提醒我。
我闭眼,然后笑笑,「娘,劳烦您今日送晚晚去下书院吧。」
「我和刘夫人今个约了要去天香阁看纺绣。」
老夫人很体贴,「你平日里总闷在家也是无聊,那就去吧。」
「记得早点回来,不然晚晚又得闹了。」
我顺从地点点头。
从正门左拐进入青平大街,我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小摊子。
这是一个简单的字画铺。
我有些恍然,这么些年了,居然还在。
掌柜的很年轻,他看到我,有些讶然,「姑娘好久没来了。」
我捏着裙角,有些不知所措。
「那现在还……」
他笑笑,领我到了一张小桌子前。
「姑娘的字画一绝,在下也钦佩,自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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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没有变。
对面就是漂亮的南水,一行白鹭缓缓飞过,正是五月江南。
茶气萦绕,我埋头抄着书,累了便撑着头画那几只白鹭。
没有人打扰,我慢慢平复着自己杂乱的心绪。
这原本是我少时的一个小秘密,每每伤心了、郁闷了,我都会在此歇一会。
我偏爱书画,可是林肆不喜欢,他说我沉闷无趣,每每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不动。
老夫人偷偷告诉我,他喜欢射箭猎马,让我试着投其好。
于是我一犹豫,她就帮我把房内的书画全都给烧了。
可是没有用,我的手上都练得起了茧子,林肆还是对我淡漠疏远。
「东施效颦。」
那时我就懂了,他喜欢的不是骑马射箭,而是那个骑马射箭的姑娘。
笔墨殷开,我才发现自己的手颤的握不住笔。
院外一束银花炸开,火星飞溅,映燃了满窗。
我晃过神来,天色已然垂暮,想起晚晚,我起身欲辞。
掌柜的照常要付给我一袋银两。
我连忙推辞,苦笑道,「如今的笔画不如当初了,哪能再让你们掏钱。」
他坚持,「这也是主子的意思,拿着吧。」
我一怔,许久才问出口。
「他今日来了吗?」
「没有,主子很久不来了。」
我垂眸离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却意外看到了穿着官服的林肆。
几个人拉着他笑道,「世子怕不是妻管严?出去喝个酒也担心。」
他抿着嘴不语,抬头刚好看到我,有些诧异。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哟,林夫人还真的来接人了。」
我张了张口,本想解释。
林肆拍了拍衣袍,嘴角有些若有若无的笑意,大步向我走过来。
「走吧。」
那几个人只能摊摊手散开,「无奈世子洁身自好,爱妻如命,与我等自是不一样的。」
还有人大胆,「要不下次带着嫂子出来一起喝喝酒。」
他啧了一声,抬腿轻踹向那嘴碎的。
「别乱开玩笑。」
大庆的夜市繁华,人流还挺多的。
林肆眉头微皱,不经意地拉紧我的手。
手上的温热传来,让我有些不自在,本想挣开,他的力道又收紧。
他语气放缓,「以后不用来接我,忙完了事我自然会回府。」
「我不是……」
「大人,给夫人买点凉瓜吧,天气热。」
小贩看见我们衣着不凡,猛地凑上来,打断了我的话。
林肆偏头看了我一眼,很认真地挑了些。
「就这些吧,零钱不用找了。」
「好嘞,祝大人内宅和睦,子孙满堂。」
他今夜目光有些柔和,心情很好地问我。
「你可还有什么想吃的,今日我们可以晚些回去。」
-6-
我抬头看他,心里知道这是他委婉的道歉之法。
心里涌出一丝悲哀和不适。
想起老夫人,想起晚晚,又或是林肆。
我们每个人都在尽力掩饰住这表面的风平浪静。
否则,一朝风雨渐起,船也必翻。
我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我已许久没回母家了。」
「今日太晚,明日夫君可以带着晚晚一同陪我回去探望吗?」
林肆眼中闪过一丝放松,体贴地答应了下来。
他很感谢我也接下了这个台阶,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两人和好如初似的,牵着手回了府,老夫人正抱着晚晚,一派和谐。
互道晚安后,我回了房。
蒙着被子,泪水不停流下,直至窒息。
再相信他一次,再忍让这一次,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要继续装聋作哑、同床异梦,简直是让人要尖叫出来。
我捂住耳朵,发出难忍的呜咽声。
我安慰自己,好了,好了,这是最后一次。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喃喃着睡着了。
可天意总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下一次』很快就来了。
站在家门口,年迈的爹娘笑脸相迎,林肆一手牵着我,一手拉着晚晚。
礼物送了好几车,他给足了我的面子。
就在这时,仅仅是远处一个风尘仆仆的红衣姑娘一声呼喊。
「小红!」
他原本还得体冷静的表情瞬间一僵,拉着我的手直颤的不行。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我心里一凉,府门口来人那么多,仿佛又让我回到了六年前那不堪的大婚。
来了,又来了。
「求你,别……」
根本没来得及说完,林肆迅速甩开了我,朝那个姑娘奔去。
「……别走。」
吐出的话一下消散于人群喧嚣中。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么干脆利落,跟那年一样,果断地选择把我扔在身后。
「这是哪位姑娘?只是一声招呼,世子爷头都没回一下。」
「你不会不知道吧,这就是当年轰动全京的世子逃婚对象,两人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感情。」
「两人当时一路直下江南,后面要不是侯府老夫人以死相逼,世子怎么可能会回来。」
「啊,完全看不出来,我还一直以为世子世子妃两人恩爱非凡呢……」
我伸出的手还僵硬地停在半空,晚晚一直在我旁边好奇地问。
「娘亲,她是谁呀,为什么爹爹那么激动呀?」
我回答不了她,我低头看着她,唇瓣都有点哆嗦。
大婚上,被孤单扔下的悲凉感,被众人嘲笑的憋屈感,一股脑重新涌了上来。
林肆,又带我回到了那个噩梦……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没有怒骂,没有痛哭,情绪已然耗竭。
我爹气的拳头紧握,拿起木棍就要追上去。
「那个混小子!他实在太过分了。」
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她死死拉住我爹,急的快哭出来。
「你疯了,别那么冲动啊,对方可是皇亲国戚,你这……」
这里有来客,有路人,有我的亲友。
大家的嘴都一张一合,看着我的神色不禁怜悯。
晚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拉住我有点害怕。
「娘亲,娘亲,他们在说什么呀。」
我骗不了她了,这要我怎么再次撒谎!
一切都毁了,那掩饰的一切假象,剥开来是这么不堪的事实。
是林肆,自己主动毁掉了面具,为了江晚意……
我低笑连连,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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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意没钱了,她拎着一只小猫,穿着一袭红衣浩浩荡荡地骑马回来了。
她在江南开的酒楼亏得厉害,又厌倦了江南烟雨。
想了一下,决定跑回汴京来找她的竹马。
这些,都是老夫人跟我说的。
她坐在我的床头,苦口婆心劝道。
「你放心好了,那个女人我是绝对不会认的,你不用担心。」
「林肆当时确实不对,我已经帮你好好教训了他……」
我的头转向一边,对着木窗,正是暮春时间,草长莺飞,淅淅沥沥的小雨。
自当日昏倒在地,爹娘心疼的要死,本想多留我几日。
老夫人撵着林肆,以出嫁女不便多留为由,亲自把我接了回去。
她还在念叨着。
「林肆他就在门口等着,我马上让他过来给你道歉。」
我垂眸,推辞道。
「娘,不用了,我现在头疼的厉害,只想好好睡一会。」
老夫人没等我说完,就拄着拐杖把林肆给赶了进来。
她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冷风入帷,他身上还带着春雨的寒气。
这事闹的大,林肆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领,看向我。
「阮书禾,你至于吗?我只是过去打个招呼,你就直接气晕了?」
我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不搭理他。
林肆上前,伸手想探我的额头。
「母亲说你发烧了……」
他还未触到,就被我皱眉躲开。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拒,让他有点下不来台。
林肆马上恢复了往日淡漠,望向我的眸中一片冰寒。
「好了,我只是过来做做样子,你非要让大家难堪吗?」
他轻笑出声。
「又或是,你是装晕,装的高烧不退,为了让我心疼?」
我扯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认真看着他,一字一顿,「我们和离吧。」
他有些怔然,似乎觉得我烧糊涂了,「什么?」
「你听见了,我也并不想再重复一遍。」
高烧后的嗓子还很哑,我咳了几声。
他真的很不解,「就因为这个?」
林肆弯腰,轻柔地将我耳边鬓发别开。
「别多想了,事已至此,我跟她不会有什么了。」
他目光有些飘忽,带着委曲求全的悲壮。
「我会对这个家负责的。」
看着面前的男子,我有些恍然,他还是如年少摸样,清俊温柔。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特别耐心。
十岁那年我迷了路,这个慵懒的少年,嫌弃地牵着我沾了鼻涕眼泪的手,陪我走了好久好久。
虽然他也并不认路,我们只是在原地兜圈子。
可最后,夕阳打在少年的侧脸,我还是记了他好久。
嫁给他之前,从十岁到十六岁,我只为他一个人作过画,一共六十六副。
明明我都逼着自己快忘了那些痛苦的回忆。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为什么撕裂了那些假象,却还是不放过彼此!
多么可笑,两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
一想着我要与林肆共度白首,并心知肚明他内心有个深藏的爱人。
一阵恶心传来,我突然弯腰呕了出来。
-8-
林肆躲闪不及,衣袍沾了一堆污秽。
他就算是脾气再好,也是忍不了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手中茶盏落地。
「你到底还想要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忍不住,我就是觉得恶心。
我就是要撕破所有伪装,我要跟他彻底一刀两断。
可是林肆后面Ṱŭ⁻淡淡一句话,突然让我冷静了下来。
「想想晚晚,想想你年迈的爹娘,话说你家里那个兄长,好像也是在尚书府任职吧。」
他扬起一个温柔的笑,看着我的目光带着微微的警告。
我双手微颤,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的,不能这样,鱼死网破一直是下下策,我还要考虑很多。
「对不起,世子,我刚刚……身子有点难受。」
这话并没有说谎,我现在头疼的厉害,双眼都泛红,嘴唇青白无色。
身上都是闷出的汗,额发湿湿地贴在脸上。
他看了我很久,突然软下了声音。
「没关系,是我疏忽了。」
也许是我难得的服软可怜,林肆上前细心地帮我垫了一下身后的软枕。
他扶起我,体贴地替我擦了擦汗,我也并没拒绝。
丫鬟送上一碗药汤,林肆看了看,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着喂给我喝。
他哪里懂得照顾人,以往也从未对我如此温存耐心。
黑色的汤碗还在咕噜冒泡,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
这不得给我舌头烫出泡来……
我皱皱眉,本想推开他,Ṫũ̂²自己放凉来喝。
这时,窗外闪过一道红色的影子,我与一张明媚娇俏的脸对上。
这位江姑娘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也并未躲闪,露出一丝不屑与轻蔑。
是啊,我只是林肆委曲求全下娶的妻子,怎么配与她相提并论。
屋内的林肆并未察觉,勺子凑近我的唇边。
我缓缓眯起眼睛,满眼柔情地拉着他的手,利索地把药汤喝了进去。
「多谢夫君关心。」
林肆愣了愣,桃花眼也弯了弯,潋滟生光。
就这样,他不计麻烦地一口一口喂给我,我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咽下去。
终于,屋外的江姑娘生气了,她用力踹了一脚房门,声音震的厉害。
林肆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扔下了手上的瓷碗,追了上去。
「晚意,你听我说……」
「滚。」
我终于笑了,嘴里烫的我不断吐气,我却很是开心。
我突然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9-
后面的日子,我像是完全失了忆一般,该吃吃该喝喝。
像六年以来的每一天,认真妥帖地照料好府里的一切大小事务。
林肆早膳要吃南瓜粥,晚晚袖子破了要缝补,老夫人的腿脚不便,我请来医女按摩。
众人紧张沉默的气氛一下被打破。
他们都舒了口气,赞我明智识大体,不愧是当家主母典范。
特别是老夫人,哪哪看我都满意得很。
她敲着拐杖,再次向林肆严厉声明,府里容不下其他任何女子。
「你好好注意言行举止。」
「娘,我觉得夫君他不会的,我们相信他吧。」
林肆垂眸答应着,看到我在一旁温柔劝阻,却也觉得奇怪。
他张张口,想说些什么体己话,又憋不出来。
我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亲昵地踮起脚为他整理乱了的衣领。
「夫君,早些回来呀。」
「别在外面待太久,不然我会担心的。」
他恍如梦中,眨了眨眼竟有些不敢相信。
许是我的笑脸太明媚,他清冷的眸子竟也染上了微微波光。
林肆握住我的手,柔声道。
「自然会尽早回来,你上次说喜欢吃米糖糕,我回来给你带。」Ṱů⁸
「嗯嗯。」
等他的身影消失,我的嘴角放了下来。
老夫人正给晚晚收拾笔墨,我拦下了她。
「娘,我今个有空,我送她吧。」
晚晚很是开心,平日里老夫人总以我太忙为借口,亲自带着她。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松口了。
我牵着晚晚,决心以后要放下杂事,多陪陪她。
和离这件事情是迟早的,可对于这样一个单纯的孩子,我毕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乖乖地跟着我,两人走到一个巷子前。
晚晚突然闭着眼睛,躲在了我身后。
「娘亲,我们快快绕开来。」
我不明所以,前面正是灵姐儿的家,她们不是很好的玩伴吗?
可无论我怎么问她,晚晚只是捂住耳朵拼命摇头。
最后才大声哭出来。
「灵姐儿好可怜,她的爹娘和离了,她没有娘亲了。」
我脸色突然一凝。
「是谁这样跟你说的?」
她诺诺道,「是祖母,祖母每次都会带我绕开这个地方,她指着路边的乞丐告诉我。」
「如果哪天爹娘不要我了,晚晚就是会变成这个下场。」
我忍着心底的怒意,蹲下来认真问她。
「你真的觉得灵姐儿可怜吗?」
「今天娘亲带了桂花糕,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好不好呀?」
-10-
我几乎是半拖着晚晚去了巷子里的小屋。
门很快就打开了,里面探出个毛茸茸的头,是个很开朗可爱的小姑娘。
「咦,是晚晚呀,你好久没来找我玩啦。」
晚晚试探地睁开眼。
院里很干净,到处是花花草草,还有好多可爱的小木雕,栩栩如生。
一个穿粗布衫的男子正在做木工,看到我们憨厚地笑笑。
「要进来坐坐吗?」
我点点头,笑道,「好呀。」
灵姐儿很是活泼,她身上穿着的布料,就是顶好的,破了的小洞也被她绣上了花。
她爹爹给她买了好多最近流行的话本子。
两个孩子头靠着头,看的嘻嘻哈哈。
我坐在院里,看天上的流云,没过去打扰她们。
直到天色渐晚,我才牵着晚晚礼貌告辞。
「那现在呢,你还是觉得灵姐儿很可怜了吗?」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不觉得了!灵姐儿跟我说,她娘亲还经常过来看她呢!」
我轻轻舒了口Ţû₄气。
「不管爹娘是否在一起,他们都很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什么其实都不会改变。」
「嗯嗯。」
晚晚一蹦一跳的,想起什么又突然有些苦恼。
「娘亲,书院……」
我柔声道,「没事,因为你今天所学得的,比你跟夫子念一天的书,要重要得多。」
她似懂非懂。
夜幕渐渐拢下来,铅云都染上了紫红色。
我叹口气,抓紧了她的小手。
不管晚晚最后是留在了侯府,还是跟我一样背井离乡,我都希望她能正视这个问题。
林肆疼她,我也爱她,但这不能影响我与他的矛盾。
没有人是可怜的,她也不能够自怨自艾。
同样的,我也不会,让一个孩子来困住自己,无限沉沦于深渊中。
……
待我们用了晚膳后,林肆还是没有回来。
我漫不经心地吃着饭,想着上次大概是给江晚意刺激到了。
她可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就算对林肆早已放下了当时的感情,也不会就此罢休。
老夫人有点尴尬,频频朝外看。
她一边安慰我,「林肆今日肯定是太忙了,他一般不这样的……」
我轻轻打断她。
「没事呀,我能理解的。」
又等了好几个时辰,林肆终于踏着月色进来了。
他喝了点小酒,眼眸都有些迷离。
我欣喜地迎上去,挽着他的手来回摇晃。
「夫君,我的米糖糕呢?你定是排了很久的队,才耽误这么长时间。」
没有追问,没有责怪,是女儿家可爱的撒娇。
林肆垂眸凝着我,唇角笑意分明,递给我一个纸袋。
「是啊,记着呢。」
我接过,打开。
里面只剩下一点碎渣。
-11-
他也看到了,一愣,眼神错开,甚至有些支支吾吾。
「我……」
我眯着眼笑,等他的回复。
不用想也知道,是江晚意半路上看见了他提着糕点,缠着他出去玩了一趟。
并顺便吃掉那些米糖糕,故意留个空袋子回来。
林肆脸都涨红,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名字。
我叹口气,向他招手。
「你弯个腰。」
他不明所以,向我靠过来。
我的指腹轻轻擦过他脖子上的一处红痕。
小声道,「夫君,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给他看,是女子唇上的胭脂。
林肆面上一白,神色马上变得慌乱。
「不是……」
我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皱皱眉,转身忙活去了。
「浑身都是酒气,快去洗洗把衣裳给换了吧。」
等他收拾完,我已经熄灯睡下了。
林肆辗转了一夜,都没怎么合眼。
次日,我又像完全给忘了一样,对他嘘寒问暖,处处体贴备至。
他的话卡在嘴边,只能紧紧地抱住我。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掩饰住眼底的嘲讽。
「今日休沐,陪我走走好吗?」
他自是满口答应,「当然。」
像是补偿一样,林肆陪我划船,送我礼物。
我哪有什么心思游玩,我的余光放在二楼那个红色衣服的姑娘。
面对他的温柔,我夸张的做戏,满脸幸福地搂住身边人。
「夫君真好!我很喜欢!」
路人也看见了我们自然亲热的模样,纷纷慨叹。
「毕竟是多年夫妻,尽管小吵小闹,旁人哪能轻易插入。」
我满意地听着,希望他们多多传到江晚意耳边。
然后,让她去发疯吧。
我已经演的实在太疲惫了。
迫不及待的,想要结束这一切,越快越好。
-12-
我没有看错人,江晚意果真是个疯子。
这么久了,她就算放下了那段感情,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Ťû₆
风声很快传来,震动了整个汴京。
江晚意得了重疾,药石无医,大夫看过,已是时日不多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林肆还在府里用晚膳,碗都差点砸在地上。
二话没说,他就破门而出,跑去找江晚意。
她推开林肆,当街大哭,说出了自己多年来的苦衷。
「我的身体早早就有了这个问题,这六年来,只是不想打扰世子罢了,一直没说。」
「六年来,我在江南养病,你儿孙绕膝,我也只是想再回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她抹着眼睛,故作倔强。
「我们的以后我早就不敢奢求,也不想你两方为难,你就作为我的朋友陪我走完最后一个月。」
这等感情牌打得当真不错。
不说林肆当场捂住胸口,悲恸不已。
就是茶馆里闲话的人,也对这对心意相通,却因事而变不得不保持距离的苦命人流下了眼泪。
「只是作为故友,一起钓钓鱼,看看花罢了,这个有什么。」
「是啊,很正常的事吧,世子府那位占了人家夫君那么多年,也该让让了。」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他们怎么同情可惜那对苦命鸳鸯。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林肆回来的时候正是深夜,一身的疲惫。
我坐在房内等待着,昏暗的灯光闪闪烁烁。
他有些意外我还没睡。
踌躇片刻,林肆还是推开了我的房门。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坐下,看着我发呆。
我睁开眼睛,很高兴终于等到了他的回答。
林肆今日踏进了我的房内,就代表着他彻底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缓缓开口,如释重负。
「我们和离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了头。
我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出了泪花,带着点自嘲。
看吧,迟早的事而已,只要是江晚意存在一天,我们之间的沟壑只会越来越大。
我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早早地明白了这个道理,抽身而出。
可是胸口里,却还是这么……这么的难受。
林肆总是可以为了江晚意,毫不犹豫地放开我的手。
-13-
「晚意她唯一的心愿,我实在不能拒绝……」
空气沉闷的可怕,他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种难忍ṱú₍的寂静。
我擦擦眼角隐约的泪痕。
「没关系,都不重要了。」
两两相望,林肆突然垂下眼,抚着额头。
「其实这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吧,离开我。」
我有些好笑。
事到如今,他倒是为自己找出理由来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林肆深吸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开时。
我身姿未动,却突然开口喊住了他。
「那如果我求你,你会不走吗?」
「你会不会……就不和离了,也不再去找她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开始犯蠢,说出这种傻话。
可也,只是想为年少的自己,争一个回答。
他嗫嚅许久。
林肆终究没说话,缓步离开了。
……
世子和离之事闹的沸沸扬扬。
不用想也知道是江晚意的手笔。
我没在乎,安静地打点好了自己的东西。
地契,首饰,珠宝的,属于我的,我一分都不会让,不是我的,我也不屑要。
老夫人劝阻无力,只能紧紧地抱住晚晚。
「晚晚她还那么小,她留在侯府才是对她未来更好。」
「你养得起她吗?她会不会觉得很委屈?」
我知道老夫人说的在理,我也不忍心剥夺她自己选择的权利。
我恨世子府,可这也是晚晚从小长大的温床。
所以我没说话,安静地看向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许是之前我对她起的预演有用,晚晚并未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大哭大闹、纠缠不休。
我的目光变得柔和,蹲下来轻声喊她。
「过来吧。」
在老夫人如临大敌的目光下,她小跑几步扑在我怀里。
「想留下来陪祖母和爹爹是不是?」
她的眼眸湿漉漉的。
「嗯。」
我温柔地摸摸她的发髻,「晚晚长大了,知道要照顾别人了。」
「那娘亲还会来看我吗?」
我郑重地点点头,「自然。」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14-
我的爹娘早已年迈,家中兄长接了掌馈,我知道自己也不便留下了。
兜兜转转,我再一次坐在那个书画小摊里。
「有馄饨吗?」
我掏出一张银票。
这问题很傻,可那位掌柜看了我很久,跑出去买了一份端过来。
桌上全是干净的书画,我安静地蹲在地上吃,眼泪滴答滴答掉进碗里。
热汤根本咽不下去,我拼命掩饰着自己的抽噎声。
不知何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真狼狈。」
我呆呆地抬起头,「啊?」
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摇着扇子,正垂头看我。
他身着一袭华贵的锦袍,神色却幽深。
「我说你,真狼狈。」
一阵怒意突然涌上心头,也许是压抑太久的情绪,顿时让我爆发开。
「你凭什么指责我,你懂得我的感受吗?你能理解我吗?」
「换做是你,你并不见得比我做得更好!」
陈眠目光有些微怔,我这才发觉,自己与他贴的很近。
我的手都揪住了他的衣领,近到能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他的眼里,如墨沉的夜,看不见情绪。
似乎要把我看穿似的,我垂下眸子,放开手。
「抱歉,我反应过激了。」
他没再看我,像是屋外黄鹂清脆的叫声把他吸引住了。
许久,陈眠才开口,「换做是我,就一定要让他还回来,血债血偿。」
我愣愣地看过去,他摇起了扇子轻笑。
「毕竟我是个只讲利益的商人。」
陈眠是这家书画铺的老板,也是那掌柜口中的主子。
我们偶然间结识,淡淡如水之交。
仅仅是因为他是个附庸风雅的行商,而我是个喜欢捣鼓书画的木讷小姐。
我作画,我抄书,他付钱,就是这么简单。
后面我嫁了人,再也不曾提笔,陈眠也去了外地,他毕竟是四处游走的。
两人倒是很久不见。
没想到再遇,居然是这么不堪的情景。
-15-
见我久久不语,陈眠垂下眸子,似是有些失望。
「听听别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吧。」
「你真的甘心吗?」
刚好几行闲人从茶馆出来。
「对了,你知道吗?世子府那位,居然跟世子提了和离!」
「侯府人人都求她考虑清楚,那女子竟如此狠心,连自己的女儿都丢下不管了。」
「就为了江姑娘那件事?那两人都清清白白,反倒是前世子妃小肚鸡肠、太过斤斤计较。」
「对啊对啊,真是看不出来,那女子竟如此无赖鄙薄。」
「很正常的一件事啊,又不是养了什么外室。」
有人猥琐地偷笑。
「哎你别说,没准这前世子妃就是在外面偷男人了,才心虚吧。」
「对啊对啊,不然她怎么可能主动和离啊,夫君又那么爱她。」
一阵哈哈大笑。
我气的脸色发白。
没想到,我的主动让步,竟会被传的如此不堪。
不能这样下去,我的爹娘他们会被怎么戳脊梁骨,我又如何安身处世?
我紧紧捏着拳,转身向陈眠问道。
「陈大人,你有办法对么?」
他不置可否。
「帮我,我压给你五千两银票。」
全部积蓄拿出, 他眯着眼笑了。
「好啊。」
陈眠很爽快地告诉我。
「春江阁现在刚好缺一名画师,你还记得笔法基础吗?」
我不解其意,但还是认真点头。
「大抵是不成问题的。」
「那就去吧,现在。」
我愣愣地就要冲出去, 他一把折扇拦住我。
「等等, 带上面纱。」
陈眠弯腰帮我亲自系上, 指尖触碰到我的面颊。
我别扭地躲开,「好了, 我去了。」
春江阁真是旖旎富贵,穿过层层帷幕,我被领到一张画板前。
对面一个娇俏的女子正大胆跨坐在一男子腿上,伸手揽着他的脖子。
虽未脱衣,但两人也是极其亲密。
江晚意开口了, 「小红,听说这画师技术惟妙惟肖, 留给我们纪念好不好?」
我笔尖一颤,听见林肆温柔地答应了她。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们都没注意到我。
我平复下心情, 轻笔勾勒, 浓墨点缀。
往日的技巧像活了一样, 重新被我掌控。
我心里越恨,我下笔就越稳。
不出半个时辰, 一副完全还原的画作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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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意急着要看,「快让我看看画的我美不美, 不好看重画!」
我笑着解下面纱, 在他们二人惊愕的神色下。
我把那副『春宫图』顺手抛在了楼下。
大声说, 「我画的自然是最美的, 不信,你让大家都看看?」
林肆急了, 冲上前来想下去捡。
「阮书禾, 你疯了, 为什么要污蔑我们?」
他来不及了。
楼上的嘈杂声, 已经让下面的路人驻足观看。
尤其是角落里还那么多流氓痞子。
他们一拥而上, 争相夺起了这幅美人图。
「这是世子和江姑娘, 他们居然玩这么大!」
「天呐,快看,他们在上面!」
「你别看那么久啊!让我也看看江姑娘的香肩……」
全部丑陋的真相一下赤裸裸地暴露在大众中。
我面前那道貌岸然的两个人, 终于卸下了平静的假象。
他们顿时脸色惨白, 快要晕过去。
……
汴京从来都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况还是这么大一件丑闻。
之前的流言蜚语呈现两边倒趋势。
江晚意哭着闹着又要回江南去, 被侯府的老夫人狠狠地扇了两巴掌。
「贱人!都是你把我儿子害到这个地步!」
「你不是要死了吗?你现在就给我去死!」
她用力挣扎, 「放开我, 我才没有得重疾, 都是我骗他的!」
「谁让我看阮书禾那幅摸样不痛快呢。」
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林肆终于回过神来。
他疲惫地看着眼前这幅乱象,佝偻着腰, 像是老了二十岁, 泣不成声。
当然, 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欠了陈眠五千两银票,穷的厉害。
只能跟着他去岭南摘茶叶去了。
不过陈眠笑着说茶叶卖的好,不出一年, 我就可以倒赚五千两。
我很期待。
毕竟,我还答应过晚晚,要用茶叶给她编个小兔子带回去呢。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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