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秦屿同时重生了。
这一世,他没有从继父的手中救下我,我们相见不语,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如愿将小青梅宠成小公主,成了大院里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
而我独自踏上了下乡的火车。
三年后,我考上京大,重回大院。
一向冷静自持的秦屿却抱紧我不肯松手,「老婆,我后悔了,我不要裴欣欣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彼时裴欣欣挺着大肚子,一脸惨白的站在他身后。
我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秦屿,人渣做一次就够了!」
转身,我对着刚刚过来的贺承洲撒娇,「老公,我手疼。」
-1-
陕北的烈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我的后颈上。
我咬紧牙关,将镰刀挥向面前金黄的麦秆。
汗水顺着眉骨滑进眼睛,刺得生疼,但我顾不上擦。
「城里来的丫头,别太拼命,当心中暑。」旁边的大婶递来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
我道谢接过,小口啜饮。
水带着铁锈味,却比什么都甘甜。
这是我下乡的第三周,手掌上的水泡已经磨破,结成厚厚的茧。
「阮晴是吧?今天你这块地割得比有些老把式还快。」生产队长老李走过来,黝黑的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
我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没人知道,肉体上的疼痛反而让我感到踏实——至少这证明我还活着,而且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收工哨响起时,我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
跟着其他知青拖着步子往知青点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贺家小子回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我回头,看见一个高个子青年大步走来,肩上扛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不同于村里其他人被晒得黝黑的肤色,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高挺,眉骨投下的阴影让眼睛显得格外深邃。
「那就是村支书的儿子贺承洲,在县里机械厂上班,周末才回来。」同屋的女知青张晓芬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村里多少姑娘眼巴巴等着给他当媳妇呢。」
贺承洲似乎察觉到我们的视线,转头看过来。
目光相触的瞬间,我本能地低下头。
前世养成的条件反射——不与男性对视,不引起注意,尽量做个透明人。
「新来的知青?」低沉的男声在面前响起。
我抬头,发现贺承洲已经站在我面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机油和阳光的气息。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不得不微微俯身。
「阮晴。」我简短地回答,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他挑了挑眉,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突然说:「你眼角有伤。」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摸了摸已经结痂的伤处。
那是王德海用戒指划的。
「走路不小心撞的。」我随口编了个谎。
贺承洲的眼睛眯了眯,显然没信,但也没追问。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厂里医务室拿的,对伤口好。」
没等我反应,他已经转身走开,只留下一句:「别沾水。」
我愣在原地,纸包在手心里发烫。
「稀奇,贺承洲平时对知青爱答不理的。」张晓芬惊讶地说,「他给你什么了?」
我打开纸包,里面是几片磺胺嘧啶银,确实是治疗外伤的好药。前世医学院的知识自动浮现在脑海。
「没什么,普通药片而已。」我重新包好,塞进口袋。
晚饭后,我借口散步,独自来到村后的小溪边。
月光下,水面泛着细碎的银光。我蹲下身,借着倒影查看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淡淡的疤痕。
「药好用吗?」
我吓得差点跌进水里,回头看见贺承洲靠在一棵老槐树上,手里转着一根草茎。
「你怎么在这里?」我站起身,迅速拉开距离。
「这是我家的地。」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窑洞,「我每天都来这洗澡。」
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慌忙转身要走。
「等等。」他两步跨到我面前,「你那伤不是撞的,是被人打的。」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我攥紧拳头:「不关你的事。」
「是不关我的事。「他出人意料地点头,「但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看得出来,你跟其他知青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忍不住问。
贺承洲歪头打量我,月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他们下乡是被迫的,你是自愿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在用劳动惩罚自己。」
我呼吸一滞。
这个陌生人一眼看穿了我。
「你胡说。」我声音发颤。
他耸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扔给我:「听晓芬说你在看医学书?这个可能对你有用。」
借着月光,我看清那是一本《赤脚医生手册》,书页已经翻得卷边,但保存完好。
「我奶奶留下的。」他语气平淡,「反正我也用不上。」
说完,他转身走向溪流深处,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我捧着书站在原地,心脏跳得厉害。
回到知青点,其他人都已睡下。
我轻手轻脚地点亮煤油灯,翻开那本手册。扉页上工整地写着「贺淑兰」三个字,笔迹娟秀。
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有些地方还画了精细的人体解剖图。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农村妇女能写出来的东西。
正当我出神时,一张纸条从书页间滑落。
上面是一幅素描,画的是我在麦田里弯腰收割的背影,线条简洁却传神。角落里写着日期——正是我下乡的第二天。
我吹灭油灯,在黑暗中睁大眼睛。
这个贺承洲,到底是谁?
-2-
县城机械厂的宿舍里,秦屿盯着手中的信纸发呆。
信是写给阮晴的,已经写了十几封,却一封都没寄出去。
「阿屿,看我新买的发卡好看吗?」裴欣欣推门而入,头上别着个夸张的蝴蝶结。
秦屿迅速把信塞进抽屉,勉强笑了笑:「好看。」
裴欣欣撅起嘴:「你都没仔细看!自从阮晴走后,你就魂不守舍的。」
「胡说什么。」
秦屿皱眉,「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
「那你为什么还留着她的照片?」裴欣欣突然拉开抽屉,抽出那张秦屿和阮晴在去年春节的合影。
秦屿一把夺回照片:「别乱翻我东西!」
裴欣欣眼圈一下子红了:「你凶我?为了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凶我?」
「闭嘴!」秦屿猛地站起来,却在看到裴欣欣的眼泪时软化了语气,「对不起,欣欣,我只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裴欣欣扑进他怀里,抽泣着说:「阿屿,你答应过只对我一个人好的。阮晴那种出身的女孩子,根本配不上你……」
秦屿机械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却落在抽屉里那些未寄出的信上。他想起火车站里阮晴那双绝望的眼睛,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世的阮晴,已经不再是那个等待救赎的女孩了。
-3-
第二天清晨,我比往常起得更早,揣着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来到麦田。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香气。
我找了个干净的田埂坐下,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前世为了秦屿放弃学医的梦想,这一世,我要亲手捡回来。
「这么用功?」
贺承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逆光中他的轮廓镀着一层金边,手里拎着个竹篮。
「书很好,谢谢。」我合上书,准备起身去上工。
「等等。」他蹲下身,掀开竹篮上的布,「我奶奶做的馍,多带了几个。」
篮子里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杂粮馍,旁边居然有一小罐蜂蜜。这在物资匮乏的农村简直是奢侈品。
「不用……」
「别废话,吃完才有力气干活。」他直接塞了一个到我手里,「我看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食堂。」
我愣住了。确实,知青点的大锅饭油水太少,我总吃不下。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警惕地问。
贺承洲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谁说我对你好了?我奶奶嘱咐我照顾新来的知青,特别是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城里丫头。」
「我不弱。」我咬了一口馍,蜂蜜的甜香在舌尖化开。
「看出来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结茧的手掌,「下午别去上工了,大队部要人整理药材,我跟队长说了让你去。」
我惊讶地抬头:「为什么?」
「书上学的知识,总得实践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别忘了把药涂上,留疤就可惜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留我一个人坐在田埂上,嘴里还含着半口甜馍。
那天下午,我在大队部的卫生室见到了贺承洲的奶奶——贺淑兰。
七十多岁的老人腰板挺直,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正在整理药材。
她抬头看我的瞬间,我仿佛被 X 光扫过全身。
「小洲说你想学医?」她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紧张地点头。
「认识这是什么吗?」她拿起一片晒干的草药。
「黄芪,味甘性微温,归肺脾经,能补气升阳,益卫固表。」我脱口而出。
贺奶奶眼睛一亮:「有点底子。来,帮我分拣这些药材。」
整个下午,我沉浸在草药的香气中。
贺奶奶话不多,但每句都切中要害。
她教我辨认药材的真伪优劣,讲解配伍禁忌,甚至让我试着给一个割伤手指的村民清创包扎。
太阳西斜时,贺奶奶突然问:「为什么学医?」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前世,我曾为了讨好秦屿的母亲而学过一些皮毛。这一世,我……
「为了不靠别人。」我最终说,「为了能救自己,也能救别人。」
贺奶奶深深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明天还来。」
回知青点的路上,我的脚步轻快了许多。经过溪边时,我看见贺承洲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就着最后一缕天光在画什么。
我悄悄走近,发现他在画溪流对岸的一丛野花,笔触细腻得不可思议。
「你果然会画画?」我忍不住问。
他显然没听见我靠近,手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
「走路没声的?」他皱眉,却没有真的生气。
「画得真好。」我由衷地说。
贺承洲合上素描本:「随便画画。在厂里有时候要画零件图,练出来的。」
我知道没那么简单。那本手册里的解剖图,还有他画我背影的素描,都显示他受过专业训练。
「谢谢你,推荐我去卫生室。」我转移话题,「贺奶奶懂得真多。」
「她以前是军医。」贺承洲突然说,「解放前在上海最好的医学院读书,后来跟着部队来了陕北,就留下了。」
我瞪大眼睛:「那她……」
「我爷爷是她的病人,后来成了她丈夫。」贺承洲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我们家的事,以后慢慢告诉你。」
这个「以后」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为什么?」我又问出这个问题。
贺承洲停下脚步,转身看我。
暮色中,他的眼睛像两潭深水:「因为我觉得,你也有故事要讲。」
我们隔着一段距离对视,谁都没再说话。远处传来知青点开饭的钟声,我如梦初醒,匆匆道别。
跑出一段距离后,我鬼使神差地回头。
贺承洲还站在原地,月光给他的轮廓描上一层银边。
见我回头,他举起手轻轻挥了挥。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一世,也许真的会不一样。
-4-
雨水已经连续下了三天。
我趴在卫生室的窗台上,望着外面如注的暴雨。
雨水在黄土坡上冲刷出一道道沟壑,汇成浑浊的溪流。贺奶奶坐在煤油灯下研磨药材,木杵与石臼碰撞发出规律的咚咚声。
「这雨再不停,怕是要出事。」贺奶奶头也不抬地说。
我点点头。
前世这个时候,陕北确实发生过一次特大洪水,冲垮了好几个村子的房屋。
那时我在城里,只在报纸上看到过简短的报道。
「阮晴!阮晴!」张晓芬突然冲进卫生室,浑身湿透,脸色煞白,「快!后山塌了,李队长让所有人去帮忙转移村民!」
我抓起贺奶奶事先准备好的医药包就往外跑。
雨水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村里已经乱成一团,男人们扛着沙袋往河边跑,女人们抱着孩子往高处转移。
「知青都去王村帮忙!那边地势低,最危险!」李队长在雨中大吼。
我和其他三个知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王村赶。
还没到村口,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接着是人们的尖叫。
「河堤垮了!快跑啊!」
浑浊的洪水像一头挣脱锁链的猛兽,瞬间吞没了王村的边缘。我眼睁睁地看着一栋土房在洪水中像积木一样倒塌。
「老人和孩子先走!」我大喊,「去后山的高地!」
我和其他知青挨家挨户敲门,帮助行动不便的老人撤离。水已经漫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像在对抗无形的阻力。
「还有人吗?」我站在王村最后一家门口喊道。
「有……有人……」微弱的回应从里面传来。
我推开门,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瘫坐在炕上,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洪水已经漫进了屋子,炕沿都被淹没了。
「婆婆,我背您出去!」我蹲下身,让老人趴到我背上。
老人很轻。
但即便如此,在齐腰深的水中负重前行也几乎耗尽了我的力气。洪水裹挟着树枝和杂物不断撞击我的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姑娘……放下我吧……」老人在我耳边气若游丝地说。
「别说话,抓紧我!」我咬紧牙关。
突然,一阵剧痛从小腿传来。
不知什么东西划破了我的腿。
温热的血顺着腿流下,在冰冷的洪水中格外明显。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坚持住……快到了……」我对自己说,但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
就在这时,我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前栽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我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了我和背上的老人。
「阮晴!抓住我!」
是贺承洲的声音。
我努力睁开眼,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绷着,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
他一手抱着老人,一手紧紧搂着我的腰,在洪水中艰难前行。
「贺……贺承洲……」
「闭嘴,省点力气。」他厉声说,但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到达高地。
贺承洲把老人交给等在那里的村民,然后转身一把抱起已经站不稳的我。
「你疯了吗?」他把我放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单膝跪地检查我腿上的伤口,声音里是我从未听过的颤抖,「王村是最危险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
「我是知青,和大家一样。」我虚弱地反驳,却因为腿上的疼痛倒抽一口冷气。
贺承洲的脸阴沉得可怕。他撕开我的裤腿,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从医药包里拿出酒精直接浇了上去。
「啊!」我疼得弓起身子,眼泪瞬间涌出。
「活该。「他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伤口里有泥沙,必须清理干净。」
我咬着嘴唇看他熟练地清创、上药、包扎,手法专业得不像个普通工人。
「你懂医术?」
「我奶奶教的,她那么厉害,我总能学会一点。」他简短地回答,然后突然抬头直视我的眼睛,「为什么这么拼命?那老人你根本不认识。」
我移开视线:「换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贺承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说得对。「
他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我身上:「在这等着,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人需要帮忙。」
「我也去……」
「你敢动一下试试。」他眯起眼睛,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我怔住了。
这一刻的贺承洲身上有种莫名的威严,完全不像是平时那个懒散的农村青年。
没等我回答,他已经转身冲进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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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裹紧他的外套,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机油味。
远处,贺承洲的背影在洪水中时隐时现,像一堵移动的墙,把一个个被困村民护送到安全地带。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勇敢。
不是前世秦屿那种表演式的英雄主义,而是在危难时刻默默承担的无言担当。
雨终于小了,洪水也开始退去。
贺承洲回来时,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都泛着青紫。
「你需要换件干衣服。」我担忧地说。
他摇摇头:「先送你回知青点。伤口不能沾水,这几天别干活了。」
「不行,洪水过后最容易爆发疫情,卫生室肯定忙不过来……」
贺承洲叹了口气:「倔得像头驴。」
最终我们各退一步——他同意我去卫生室帮忙,但必须每天让他检查伤口。
回村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其他知青。张晓芬一看见我就扑过来:「阮晴!你吓死我了!他们说你去王村救人,后来就找不到你了……」
「我没事,多亏了贺承洲。」我指了指身后。
张晓芬瞪大眼睛,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他抱你回来的?全村人都看见了!」
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前世和秦屿谈恋爱时,我都没在公开场合这么亲密过。
「特殊情况而已。」我低声说,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贺承洲站在不远处,正在和李队长说话。他似乎感应到我的视线,抬头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投入救灾工作的讨论中。他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坚毅,与平日里的散漫判若两人。
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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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过后的第三天,瘟疫开始冒头。
好几个村民出现腹泻、发热的症状,卫生室挤满了人。
「是痢疾和伤寒。」贺奶奶皱着眉头说,「水源被污染了。」
我主动请缨去检查村里的水井和蓄水池。
贺承洲不知从哪听说了,非要跟我一起去。
「我一个人可以……」
「闭嘴,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还逞强。」他不由分说地接过我手中的检测工具,「指给我看要测哪里就行。」
我们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走遍了村里所有的水源地。
贺承洲负责取样,我负责检测和记录。配合默契得仿佛已经共事多年。
ṱú⁻「这口井的水质最好。」我指着村东头的老井说,「应该优先供应给病人和老人。」
贺承洲点点头,立刻去找李队长安排。他的行动力总是让我惊讶——想到就做,绝不拖泥带水。
傍晚时分,我们在卫生室后院支起一口大锅,熬制预防疫病的中药汤剂。
「金银花、黄芩、板蓝根……」我一边称量药材一边喃喃自语。
「这些我还没教,你已经懂了?」贺奶奶突然问。
我手一抖,差点打翻药秤:「以前……看过一些医书。」
贺奶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再多问。但我知道,这位老军医没那么好糊弄。
汤药熬好后,村民排着队来领。
我和贺承洲负责分发,他盛药,我叮嘱注意事项。
「一天两次,连喝三天……」
「服药期间忌食生冷……」
「孩子减半……」
重复的话说了上百遍,嗓子都哑了。
贺承洲默默递来一杯蜂蜜水,温度刚好。
「谢谢。」我小口啜饮,甜味滋润了干痛的喉咙。
「你记得真清楚。」他指的是我那些医嘱,「像背过似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书上看的。」
贺承洲没再追问,但我知道他在观察我,就像我也在观察他一样。
夜深了,最后一位村民也领完药离开。
我累得几乎站不住,靠在墙边揉着酸痛的腰。
「坐下。」贺承洲不知从哪搬来一张凳子,「我给你换药。」
我乖乖坐下,卷起裤腿。伤口恢复得不错,但周围已经淤青了一大片。贺承洲的手很稳,消毒、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你经常给人包扎?」我忍不住问。
「嗯。」他头也不抬,「厂里经常有人受伤,医务室忙不过来就叫我帮忙。」
「为什么叫你?」
贺承洲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因为我学得快。」
这个回答避重就轻,但我已经学会不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尤其是重生这种事,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子。
「好了。」他轻轻拍了拍包扎好的伤口,「明天别来了,休息一天。」
「不行,还有那么多病人……」
「阮晴。」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低沉,「你不是救世主,适当休息才能帮更多人。」
我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前世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秦屿要么把我当易碎的瓷器,要么就嫌我太过依赖他。
「……知道了。」我最终小声答应。
贺承洲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听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难得见你这么乖。」
他的笑容在煤油灯下格外温暖,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还在时,冬天里烤红薯的香气。
「贺承洲,」我鬼使神差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前两次他都糊弄过去,但这次,他沉默了很久。
「因为……」他刚要开口,卫生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阮晴!有你的信!」张晓芬举着一沓信封冲进来,「从城里寄来的,好多封!」
我僵在原地。
那些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刺痛了我,是秦屿。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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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承洲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朋友?」
「……算是吧。」我接过信,直接塞进了医药包,没有拆开的意思。
张晓芬瞪大眼睛:「你不看看吗?都攒了七八封了!」
「不急。」我勉强笑了笑,「先忙完这几天再说。」
贺承洲的目光在我和医药包之间转了个来回,什么也没说。但当我收拾东西准备回知青点时,他坚持要送我。
雨后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像被擦亮的钻石。
我们沉默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各自想着心事。
「到了。」他在知青点门口停下,「明天……真不来了?」
我摇摇头:「来,但会注意休息。」
贺承洲笑了,ṱū⁾伸手轻轻拂去我头发上不知何时沾到的草屑:「倔驴。」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我们都愣住了。
他的手悬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晚安。」最后他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开。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跳快得不像话。
医药包里那些未拆的信件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一世,我本以为已经彻底告别了前世的情债。
但秦屿的信和贺承洲的眼神同时提醒我:过去和未来,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
-8-
回到宿舍,我把秦屿的信原封不动地塞进箱子最底层。
现在不是处理这个的时候。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比如明天的巡诊,比如贺奶奶说要教我针灸,比如……贺承洲那个未说完的回答。
躺在床上,我摸出枕头下那本《赤脚医生手册》,翻到扉页。
贺淑兰三个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家族,这个村庄,还有那个谜一样的青年,正在一点点走进我的生命,而我竟然不排斥这种改变。
夜里,我第一次没有梦见前世的伤痛。
-9-
洪水退去后的第七天,县里派来了医Ṱú₇疗队支援。我正帮贺奶奶整理药材,卫生室的门帘突然被掀开。
「我们是县医院的,来协助防疫工作。」
熟悉的矜冷语调。
我缓缓抬头,看见秦屿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胸前别着实习医生的徽章。
他比记忆中瘦了许多,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但依然英俊得扎眼。
他的目光扫过卫生室,在看到我的瞬间凝固了。
「晴……阮晴?」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突然哑了。
我攥紧手中的药碾,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前世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和裴欣欣筹备婚礼,怎么会出现在陕北的医疗队里?
难道他是来找我的?
「认识?」贺奶奶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大学同学。」我抢先回答,声音平稳得自己都惊讶。
秦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换上专业的表情:「我们需要了解村里目前的疫情分布。」
贺奶奶示意我接待他们。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登记簿开始汇报病例情况,全程没有看秦屿一眼。
「腹泻患者主要集中在东头三户人家……发热病例已经隔离……」
我能感觉到秦屿的目光一直黏在我脸上,特别在右眼角的疤痕处停留了很久。那道疤已经很淡了,但在特定光线下依然可见。
「阮医生很专业啊。」医疗队里一位年长的女医生赞叹道。
「是贺大夫教得好。」我微微侧身,让贺奶奶成为视线焦点。
交接工作结束后,医疗队要去查看隔离区。
秦屿故意落在最后,在门口拦住我。
「晴晴,我们谈谈。」他压低声音,手指碰到我的袖口。
我猛地抽回手:「秦医生,请叫我阮同志。」
他的眼神暗了下来:「你走后我去了你家,王德海说你……我找了你好久。」
「现在找到了,可以走了吗?」我后退一步,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阮晴,隔离区的水样检测结果出来了。」
贺承洲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他的手稳稳扶住我的肩膀,「这位是?」
秦屿的目光落在贺承洲的手上,脸色骤然阴沉:「我是阮晴的……」
「县医疗队的秦医生。」我迅速打断,「这位是我们村的贺承洲同志,机械厂技术员。」
两个男人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仿佛有电流噼啪作响。
贺承洲今天穿着工装裤和沾着机油的白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与披着单薄白大褂的秦屿形成鲜明对比。
「久仰。」秦屿伸出手,笑容不达眼底,「听说陕北民风淳朴,果然热情。」
贺承洲握住他的手:「比不上城里人【知书达理】。」
他故意加重最后四个字,拇指在秦屿的医师徽章上蹭了一下。
两人的手同时收紧,指节泛白。
「秦医生!该走了!」医疗队的喊声打破了僵局。
秦屿松开手,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等他走远,贺承洲立刻抓起我的手检查:「他弄疼你了?」
「没有。」我抽回手,「你怎么来了?」
「听说城里来了医疗队。」他眯眼望着秦屿远去的方向,「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我皱眉,「你认识他?」
贺承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指着角落里的一则订婚启事——秦屿和裴欣欣的名字赫然在列,日期是两周前。
「今早去县里取零件时看到的。」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看来这位秦医生不太老实。」
我盯着那张报纸,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秦屿的确是在这样的夏天宣布和裴欣欣订婚的,当时我正躺在医院里,刚失去我们的孩子。
「阮晴?」贺承洲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你脸色很差。」
「没事。」我把报纸还给他,「我去看看隔离区的药熬好了没有。」
贺承洲没有追问,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后。
走到药房门口时,他突然说:「他看你的眼神,不像看普通同学。」
我搅动药锅的手顿住了:「我们……曾经关系不错。」
「多不错?」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挑开我结痂的伤口。
我转身面对贺承洲,决定说出部分真相。
「他本可以救我,但选择了别人。现在我的死活与他无关。」
那是我重生后的梦魇。
-10-
重生那日,我被继父借着酒疯骚扰。
林酒瓶砸在墙上的碎裂声让我浑身一颤。
「赔钱货!你妈跑了,你就得替她受着!」王德海满嘴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地朝我逼近。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握着半截破碎的酒瓶,锋利的玻璃边缘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我本能地后退,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面。
右眼角传来阵阵刺痛——刚才那一巴掌已经让我半边脸肿了起来。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那个熟悉的位置。
前世,就是在这个时候。
秦屿会像英雄一样踹开我家摇摇欲坠的木门,把醉醺醺的继父一拳打倒在地。
然后他会温柔地抱起瑟瑟发抖的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晴晴别怕,我来了。」
他会义无反顾将我带走,给我一个暂时的家。
但那天。
王德海顺着我的视线瞥了一眼窗外,狞笑着举起酒瓶。「看什么看!没人会来救你!」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涌的声音。
窗外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秦屿的身影,没有急促的脚步声,没有我期待中的救赎。
那一次,他没有来。
酒瓶划破空气朝我袭来时,我猛地蹲下,听到玻璃在头顶上方炸开的声音。
我顾不上四溅的碎片,趁王德海踉跄的瞬间,从他腋下钻了过去。
「小贱人还敢跑!」他怒吼着转身,却被自己散落的酒瓶绊了一下。
我没回头,冲向厨房抓起菜刀,双手紧握挡在身前:「你再过来,我就砍死你!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但握刀的手稳得出奇。
王德海愣住了,酒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
「疯子!跟你妈一样疯!」他最终骂骂咧咧地退后,跌坐在破沙发上,伸手去摸另一瓶酒。
我保持着防御姿势慢慢后退到门口,然后转身冲进夜色中。
夏夜的风裹挟着槐花的香气拂过我火辣辣的脸颊,我跑得肺都要炸开,直到确认没人追来才停下。
膝盖一软,我跪在路边干呕起来,眼泪终于决堤。
他没有来。
这一世,秦屿选择不再救我。
擦干眼泪,我拖着疼痛的身体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趁王德海醉倒在沙发上时,迅速收拾了几件衣服和藏在床底下的积蓄,那是我偷偷做家教攒下的钱,原本打算用来和秦屿一起去杭州旅游的。
天蒙蒙亮时,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噩梦的小屋,把钥匙放在桌上,轻轻带上了门。
火车站人声嘈杂,我攥紧单程车票,把伤痕藏在长袖衬衫下。
月台上,知青们正与家人依依惜别,哭笑声交织在一起。
我安静地站在角落,像一抹灰色的影子。
然后我看到了秦屿。
秦屿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臂弯里挂着裴欣欣。
女孩扎着两个小辫,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正拽着他的袖子撒娇。他低头对她说了什么,惹得女孩破涕为笑,在他肩上轻捶了一下。
相处时,秦屿也是这样哄我的。
他说裴欣欣只是邻家妹妹,说我的敏感多疑让他窒息,说如果我再不改变,我们就走不下去了。
最后他确实走了,在我流产后最需要他的时候,走进了裴欣欣的怀抱。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视线,秦屿突然抬头。
隔着嘈杂的人群,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僵硬地转开了脸,把裴欣欣搂得更紧了些。
广播响起,火车即将进站。
我拎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向检票口。
过往我敛去自己重生的身份,只告诉贺承洲,秦屿没有守住对我的承诺。
但要怪他到底,倒也不用。
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联系就是。
我没想到他会在婚后还对我纠缠。
贺承洲的眼睛在昏暗的药房里亮得惊人。
他向前一步,将我困在药柜和他之间,身上还带着强烈但好闻的气息。
他低头凑近我的耳边,呼吸拂过我的发丝,「我最喜欢捡别人不要的宝贝。」
这句话本该轻佻,却被他说的像一句誓言。
我抬头想反驳,却撞进他深邃的眼神里,那里面的占有欲烫得我心跳加速。
-11-
「你……别胡说。」我推开他,却被他抓住手腕。
「阮晴,看着我。」
他难得严肃,「那个姓秦的要是敢骚扰你……」
「我能处理。」我挣开他的手,「我不是需要被拯救的弱者。」
贺承洲突然笑了:「我知道。当时那个拿着菜刀和醉鬼对峙的小姑娘,可比现在诚实多了。」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你怎么会……」
「你调查我?」
说实在的,我有些愤怒。
贺承洲有些不好意思,「队里会对每一个知青的来历进行调查,我帮忙整理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王德海后来因为故意伤害罪进去,酒醒后他污蔑想要告你偷钱逃走,警方来我们这调查,被队内解释压下来了。」
我的双腿突然发软,不得不扶住药柜。
原来他早就知道,知道我拼命干活的真相,知道我藏在坚强外表下的不堪过往。
「为什么……」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既然知道我的过往,为什么还要跟我演戏,装作想要了解我的样子。
「我喜欢你,所以我想听你说你的过去。」贺承洲叹气。
「我见过太多人在灾难面前逃跑,但你不一样。阮晴,你是在暴风雨中逆行的人。我想和你开始革命友谊。」
「我……」我心里很乱。
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贺承洲迅速拉开距离,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但当秦屿掀开门帘进来时,他故意俯身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惹得我耳尖发烫。
秦屿的眼神瞬间结冰。
-12-
「阮晴同志,能请你带我去看看水源消毒的情况吗?」他硬邦邦地问。
刚巧回来的贺奶奶突然插话:「小阮去准备下午的针灸,我带秦医生去。」
老人精明的目光在我们三人之间转了一圈,不由分说地把秦屿拽走了。
贺承洲冲我眨眨眼:「老太太英明。」
「你刚才故意的。」我小声指控。
「嗯。」他大方承认,「看他变脸挺有意思。」
我正要反驳,他突然正色道:「不过说真的,他要是纠缠你,你就跟我在一起,气死ṱůⁿ他。」
「我自己会处理。」我深吸一口气,「这一世,我不会再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贺承洲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这一世?」
药煮糊的焦味拯救了我。
我手忙脚乱地去抢救药锅,避开了这个危险的问题。
-13-
几天后,秦屿抓到了我落单的机会,趁着贺奶奶他们去开会,在药房堵住了我。
「晴晴……」他声音沙哑,「我找了你三年。」
「请叫我阮同志。」我攥紧手中的药包,「秦医生有事说事,我还要去送药。」
「为什么躲着我?」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那天我应该去救你的!」
我猛地抽回手,药包散落一地:「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你不是已经和裴欣欣订婚了?」
秦屿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
「《人民日报》第四版,订婚启事。」我弯腰捡药,不让他看见我的表情,「恭喜啊,金童玉女。」
「那不是我自愿的!」他激动地蹲下身,强迫我与他对视,「自从你走后,我才明白……我爱的只有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结痂的伤口。
「秦屿,」我直视他的眼睛,「你知道王德海那天对我做了什么吗?」
他的瞳孔骤缩了下。
「他用酒瓶划伤我的脸,想要强暴我,再把我卖到南方去。」我指着眼角的疤,「如果不是我拿起菜刀自卫,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秦屿的脸色变得惨白:「我……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你知道。」我冷笑,「前世你就知道。只是这一世,你选择了袖手旁观。」
「前世?」他震惊地瞪大眼睛,「你也……记得?」
这个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
秦屿也是重生的,所以他才会在婚后还来纠缠我。
「无所谓了。」我站起身,「这一世,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秦屿突然扑上来抱住我:「不,晴晴,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错了!这一世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狗日的!放开她。」
贺承洲愤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拎ṭű₂着两条活鱼,应该是刚从河里抓的。鱼还在挣扎,水珠溅在他紧绷的手臂上。
秦屿松开我,挑衅地看着贺承洲:「这是我和阮晴的私事。「
「在陕北,没有私事。」贺承洲把鱼扔进水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特别是当女同志明显不愿意的时候。」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了。
我趁机退到贺承洲身边:「我们走吧,还要去给五保户送药。」
「站住!」秦屿拦住我们,「晴晴,你真的要跟这个乡巴佬在一起?他配得上你吗?」
贺承洲笑了,露出一排白牙:「秦医生,您这身白大褂真干净,不像我们,整天跟泥土和机油打交道。」他故意展示自己沾满油污的双手,「但至少,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女人。」
「你的女人?」秦屿冷笑,「她跟我睡过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挖泥巴呢!」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
我浑身发抖,几乎站不稳。
贺承洲的反应快得惊人。他一把揪住秦屿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道歉。」
「凭什么?我说的是事实!」秦屿挣扎着,「她全身哪里我没碰过?她就是个—」
砰!
贺承洲的拳头狠狠砸在秦屿脸上,打断了他的污言秽语。
秦屿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药柜,各种药材洒了一地。
「这一拳,是替你父母教育你尊重女性。」贺承洲甩了甩手,「现在,滚出我们的村子。」
秦屿抹去嘴角的血迹,阴狠地瞪着我们:「阮晴,你会后悔的。这一世,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我身边!」
他摔门而去,留下满地狼藉。
我呆立在原地,手脚冰凉。
贺承洲蹲下身开始收拾散落的药材,一言不发。
「对不起……」我艰难地开口,「把你牵扯进来……」
「该道歉的是他。」贺承洲头也不抬,「你别放心上,女人的尊严跟男人无关。」
我蹲下来帮他一起收拾。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秦屿的话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心头。
「他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
我最终打破沉默,「前世,我确实和他是夫妻。」
贺承洲顿了一下。
我深呼吸,升腾起勇气。将重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
所以秦屿的话,不全是对我的污蔑。
我以为贺承洲会害怕,现代人都相信科学。但他抬起头,目光灼灼:「阮晴,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愿意给谁机会。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么,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也不会让你处于被选择的处境。」
怎么又跟我告白,我措手不及。
「我……我需要时间……」
「我知道。」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慢慢来,我等你。」
我犹豫了一下,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轻轻一拉,将我带起来,却没有立即松开。
「先去送药吧,张大爷等着呢。」他自然地牵着我往外走,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
阳光透过门帘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指节处还有刚才打秦屿留下的红痕。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重生给我的不仅是逃离悲剧的机会,更ƭŭ₁是重新选择幸福的可能。
-14-
秦屿离开后的第三天,县医疗队结束了在村里的防疫工作。
我站在村口,看着医疗队的卡车扬起尘土渐行渐远。
秦屿坐在车尾,目光死死锁在我身上,直到转弯处才消失不见。
「他看你的眼神像要吃人。」贺承洲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递给我一个洗干净的西红柿。
我接过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口腔迸开:「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怕了?」
「不。「我摇头,「只是不想连累你和村里。」
贺承洲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擦掉我嘴角的番茄汁:「就他?连我奶奶那关都过不了。」
他的拇指在我唇边停留了一秒才收回,那一小块皮肤顿时烧了起来。我假装没注意到这个亲昵的动作,低头继续啃西红柿。
「对了,」他转移话题,「下周县里有高考复习班,我托人给你报了名。」
我猛地抬头:「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考大学吗?」他挑眉,「我看了你枕头底下那本《高考数学》,上面写满了笔记。」
我耳根发热。
原来他连这个都知道。
「谢谢,但……」我攥紧衣角,「我成分不好,政审可能……」
「我奶奶打过招呼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只要你凭本事考就行。」
我震惊地看着他。
贺奶奶的人脉比我想象的还要广。
「为什么帮我?」
哪怕喜欢我,也为我做太多了。我不知道怎么回报。
贺承洲这次没有回避。
他望进我的眼睛,声音低沉:「因为我想看你飞得更高。」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开了我紧锁的心门。
我脸红道:「那我们一起考,一起上大学。都考上了,我就答应你。
我不想和我的革命战友异地。」
「一起考上都去读大学!」贺承洲闻言欣喜,与我勾了勾手。但他因为工作的原因,没办法和我参加复习班,只能我去,然后他再拿着我的资料自己复习。
我回去细细整理了学习的资料,誊抄完,想交给他。
没想到贺承洲和我说,秦屿去县里找了招生办的人。
我浑身一僵:「他做了什么?」
-15-
「暂时还不清楚。」贺承洲皱眉,宽慰道:「但我奶奶已经让人去查了。这几天你别单独行动,我送你上下工。」
我点点头,心头笼上一层阴霾。
秦屿前世就擅长利用家族关系打压异己,这一世显然变本加厉。
接下来的日子,贺承洲说到做到,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白天我们一起下地干活,傍晚去卫生室帮忙,晚上他还会抽时间帮我补习数学。
「这个几何题应该在这里加辅助线……」
他坐在知青点的院子里,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图。
煤油灯的光晕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下颌线。
我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出神,完全没听讲解。
「阮晴?」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听明白了吗?」
「啊?」我猛地回神,「明白了。」
他眯起眼睛:「那你说说刚才我讲了什么?」
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贺承洲突然凑近,近到我能数清他的睫毛:「阮小晴同学,学习要专心。」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谁让你靠这么近……」
「我的错。「他后退一步,眼里却盛满笑意,「不过你脸红的样子挺可爱的。」
「贺承洲!「我抓起一把土扬他。
他大笑着躲开,我们像两个孩子似的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直到惊动了隔壁的张晓芬。
「哟,小两口感情真好。」她趴在窗台上调侃道。
我和贺承洲同时僵住。
他挠挠头,罕见地有些无措:「那个……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嗯。」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明天见。」
他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对了,后天我请假陪你去县里上课,记得准备干粮。」
「好。」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前世从未有过。
高考复习班开课那天,贺承洲天没亮就来接我。
他借了村里的驴车,车上还铺了层稻草。
「上来。」他拍拍身旁的位置,「路远,省点力气。」
我爬上车,与他并肩而坐。
晨雾还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露水的气息。
驴车吱呀吱呀地前行,我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我的头靠上了贺承洲的肩膀。
他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轻轻调整姿势让我靠得更舒服些。
「睡会儿吧,」他低声说,「到了叫你。」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睡着了。
「阮晴!醒醒!」
急促的呼唤将我惊醒。
我睁开眼,发现贺承洲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秦屿站在县中学门口,身边是几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秦屿也在其中,很显然,他们掐着时间在这等我们。
贺承洲冷笑,「坐稳了。」
他甩了个响鞭,驴车加速冲向校门。
秦屿看到我们,脸色瞬间阴沉。
「晴晴,」他拦住驴车,「我们谈谈。」
「没空。」我冷声拒绝。
秦屿不依不饶:「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那几个中年人,「介绍一下,这几位是地区招生办的领导。」
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上前一步:「阮晴同志是吧?有人举报你家庭成分有问题,我们需要重新审核你的报考资格。」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就是这样的手段,秦屿利用家族关系取消了我的大学录取资格,逼我不得不依附于他。
「什么成分问题?」贺承洲跳下车,挡在我前面,「阮晴同志是响应号召下乡的知识青年,政审材料清清楚楚。」
「这位同志,」秦屿皮笑肉不笑地说,「组织上办事,轮不到你插嘴。」眼看气氛剑拔弩张,我拉了拉贺承洲的袖子:「算了,我们回去吧。」
「不行。」贺承洲纹丝不动,「今天这课必须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阮晴同志的政治表现由我奶奶——贺淑兰同志亲自担保。「
那几个招生办的人顿时变了脸色,互相交换着眼色。秦屿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封信:「你怎么可能是贺家……」
「秦医生,」贺承洲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要我把你父亲挪用科研经费的事也捅出来吗?」
秦屿脸色刷地变白:「你、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纪委查查就知道。」贺承洲拍拍他的肩,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现在,能让开了吗?」
秦屿死死盯着我,眼里翻涌着不甘和愤怒。
最终,他侧身让开了路。
「晴晴,」在我经过时,他低声威胁,「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我们走着瞧。」
我没有回头,挺直腰杆走进了教室。
贺承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秦屿离开后才去办自己的事。
一整天的课程我都心不在焉,脑海中不断回放早上的冲突。
贺承洲到底是怎么知道秦屿父亲的把柄?
贺奶奶有非常了不起的身世么?竟然让招生办的人主动帮我办理入学。
放学时分,我在校门口没看到贺承洲,却遇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上车。」秦屿开着一辆军用吉普停在我面前,「我们谈谈。」
我转身就走。
吉普缓缓跟上来,秦屿摇下车窗:「关于你母亲的消息,也不想听吗?」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去年就回国了,」秦屿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现在在燕京医院工作。」
我母亲在我十岁时出国留学,从此杳无音信。
前世直到我死,都没能再见到她一面。
「你……怎么找到她的?」我声音颤抖。
「上车,我就告诉你。」秦屿打开副驾驶的门。
理智告诉我这是个陷阱,但对母亲的思念压倒了一切。
我正要迈步,一只温暖的大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抱歉,来晚了。」贺承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额头还带着汗珠,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他看了眼吉普车,眼神骤冷:「秦医生,你真的比牛屎糖还粘。」
秦屿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贺同志,我和阮晴有些私事要谈。」
「什么私事需要单独谈?」
贺承洲纹丝不动,「不如当着我的面说。」
「你算什么东西!」秦屿终于撕破脸,「我和她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贺承洲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就凭她是我未婚妻。我猜你是想拿我丈母娘的下落威胁她吧。」
照片上是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子,站在手术台前。尽管时隔多年,我还是一眼认出了母亲的面容。
「你怎么会有她的下落?」秦屿脸色大变,伸手要抢。
贺承洲敏捷地收回照片:「看来秦医生也认识林教授啊。」
他转向我,声音柔和下来,「你母亲上个月联系了我奶奶,她们是医学院同学。林教授很安全,等你考上大学就能见到她了。」
我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晴晴,」秦屿还在做最后挣扎,「他骗你的!你母亲根本……」
「够了!」我打断他,「秦屿,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我主动牵起贺承洲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传来秦屿愤怒的砸方向盘的声音,但我们谁都没有回头。
回村的路上,我和贺承洲并肩走在夕阳下,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
「谢谢。」我轻声说,「又一次救了我。「
「不客气。「他晃了晃我们交握的手,「不过这个待遇是暂时的,还是嗯?」
我故意逗他:「看你表现。」
「啧,」他捏了捏我的指尖,「小没良心的。」
我们相视一笑,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夕阳将远处的山峦染成金色,微风送来野花的香气。这一刻,所有的阴影似乎都远去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那张照片……」
「我奶奶给的。」贺承洲解释道,「她和你母亲一直有联系。当年你母亲出国是执行秘密任务,不能透露行踪。」
我心头一震:「什么任务?」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等你考上大学,亲自问她吧。」
我有了期待。
-16-
走到村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繁星满天。
「看!」贺承洲突然指着天空,「流星!」
我抬头,恰好看见一道银光划过天际。
「快许愿!「他闭上眼睛,神情虔诚得像个孩子。
我学着他的样子闭眼,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希望这一世,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睁开眼时,发现贺承洲正凝视着我,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
「许了什么愿?」他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我抿嘴笑。
他忽然抬手,轻轻拂去我发间的草屑:「阮晴,等考上大学,」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声:「小洲!阮晴!快回来!出事了!」
我们同时转身,看见张晓芬气喘吁吁地跑来:「村里……来了一群穿制服的人……说要抓阮晴!」
「什么事情?」
我下意识想去看下情况。
贺承洲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先跑!」
我们转身冲向村外的玉米地。
身后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手电筒的光束,但茂密的玉米杆很快遮蔽了一切。
「怎么回事?」我边跑边问,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贺承洲把我藏好,去打探消息。
没一会,他跑来和我汇合。
「秦屿狗急跳墙了。」贺承洲声音紧绷,「他伪造了举报信,说你偷窃集体财产。」
「什么?」
「别怕,「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奶奶已经派人去县里了。我们先躲一晚上。」
我们在玉米地里穿行了不知多久,终于到达一处隐蔽的山洞。这是猎人们临时歇脚的地方,里面有干草和简易的火塘。
贺承洲点燃一小堆火,暖黄的光亮驱散了洞内的黑暗。
「冷吗?」他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
我摇摇头,却不由自主地往火堆靠近了些。
夜间的山区确实有些凉意。
「饿了吧?」他从兜里掏出两个烤红薯,「幸好我早有准备。」
我接过红薯,热乎乎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掰开的瞬间,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我们沉默地吃着, 各自想着心事。
「贺承洲,」我最终打破沉默, 「如果……如果我真的被抓了。」
「不会的。「」斩钉截铁地说,「我奶奶天亮前就能解决。」
「我是说如果。」我固执地追问。
他放下红薯, 直视我的眼睛:「那我就劫狱,带你远走高飞。」
这句本该玩笑的话,被他说得无比认真。
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 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傻子。」我鼻子一酸,「为了我值得吗?」
「值得。」他伸手擦掉我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阮晴, 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重要。」
我再也忍不住, 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恐惧和不甘, 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贺承洲轻轻拍着我的背。
「哭吧, 」他低声说,「哭出来就好了。」
不知哭了多久, 我渐渐平静下来,却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贺承洲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稳健有力, 让人安心。
「好点了吗?」他ŧū⁵轻声问。
我点点头, 突然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
我的脸贴着他的胸口,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
他的手臂环着我的腰, 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
我微微抬头,恰好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火光中, 他的五官显得格外立体, 嘴唇因为干燥而有些起皮, 却莫名地诱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缓缓低头,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小洲!阮晴!你们在里面吗?」
洞外突然传来贺奶奶中气十足的喊声。我们像触电般分开,贺承洲甚至因为动作太猛而撞到了头。
「在……在呢!」他揉着后脑勺应道,懊恼的表情让我忍不住笑出声。
贺奶奶举着火把走进山ţŭ̀ₜ洞, 身后跟着几个穿军装的人。
她锐利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扫了一圈, 嘴角微微上扬:「没事了, 秦家小子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怎么回事?」贺承洲问。
「他伪造举报信的事败露了,」贺奶奶冷笑,「还牵扯出他父亲贪污科研经费的旧账。现在父子俩都在接受调查。」
我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走吧, 」贺奶奶转身向外走,「回去好好休息, 明天还要上工呢。」
我和贺承洲跟在后面,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走到洞口时,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 在我耳边飞快地说:「刚才……我们改天继续。」
我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幸好夜色遮掩了这份羞赧。
回村的路上, 贺奶奶故意走在前面,给我们留出私人空间。
贺承洲的手悄悄勾住我的小指,像小学生谈恋爱似的幼稚又甜蜜。
星空下,我们结伴回家。
这一次,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很快,我也会与我的妈妈重逢,让她见证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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