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梅竹马文里的天降。
可惜是个男的。
青梅出国后,我掰弯了那个站在金字塔尖的少年。
可在一起十年,他鲜少和我亲近,始终保持着礼貌的疏离。
时间久了,新闻上说,宋总和同性恋人关系名存实亡,已经没有喜欢。
只有我知道,不是不喜欢,是从未喜欢过。
-1-
我回到别墅的时候,宋泊简的东西都不见了。
微信不回,电话成了空号,联系他的所有朋友都没有消息。
门铃响了。
跟他的助理一起来的,是一纸股权转让协议。
看完,把协议随手扔进垃圾桶,我攥着打火机走到露台。
点烟,俯瞰整座庄园。
南江最大的富人区,房价被炒上天的豪华地段,多少人几辈子都赚不到它的一个零头。
而 132 号,号称整个别墅区江景最佳的一栋,此时此刻被我踩在脚下。
外面都说,宋总买这座庄园只为博挚爱一笑。
可事实却是,从我们搬进庄园起,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手机震动了一声。
我拿起一看,是一条录音,来自陌生号码。
两秒后,手机陡然从我手中坠落,滑过扶手,瞬间隐没进黑暗中。
来不及抓握的手就那样垂在空中,耳边一阵轰鸣。
-2-
宋泊简的声音很有特点,和他锋利的长相相反,他的声音带着朝气,语调往上扬。
年少时他用那副嗓音给我讲过题,唱过歌,表过白。
现在,这道声音说:我不喜欢男人。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原本应该在大洋彼岸的人。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慌忙打开她的博客。
最新更新的一条是在昨晚,是一张餐厅的图片,露出对面人的半只手臂。
我放大图片,那人左手小指上有一道细长的疤。
宋泊简也有,位置、大小和长度都一模一样。
昨天傍晚七点,那个时候的宋泊简已经不回复我Ŧŭ⁰的任何消息了。
手抖得厉害,我继续翻阅。
两周前,一张晚宴的图片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侧影,穿着西装端着酒杯。
一个月前,一张成对的沙滩椅的照片,配文【回来我身边】。
再往前就全是精致到头发丝的自拍照,那张丝毫不逊色于女明星的脸出落得比年少时更具冲击力。
估计没有一个对女人感兴趣的男人会不沦陷。
更何况在出色的皮囊之下,是数不清的钞票和溺爱。
晟才集团的公主千金,小提琴天才少女,十年前附中极负盛名的校花。
可于我而言,她还有另一个我最在意的身份——
宋泊简的青梅,也是初恋。
薛娇娇。
叮的一声,拉回我的神思。
是助理发来的微信。
——两个月前回国,人现在在府涧。
府涧,城郊的度假山庄。
-3-
庄园大门洞开,万籁俱寂。
「汪!」
迎接我的,是一只颜色极其漂亮的金毛,一进门就跑到我的脚边,亲昵地用脑袋拱我。
我被金毛带领着继续往里走,看到宽敞奢华的大厅沙发上,坐着不少人。
都是我认识的。
一头大波浪,高冷美艳的薛娇娇,旁边坐着同样刚回国,模样大变的段言。
——宋泊简最好的朋友之一。
以及单独坐在一边的安静女人,居然是给我发信息的助理。
唯独没有宋泊简。
「人来了。」段言提醒。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味道和氛围都令我想吐,头也更疼了。
我强忍着不适走过去,对着薛娇娇,语气还算冷静:
「你发的那些,什么意思?」
她指间夹着烟,轻笑道:「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我皱起眉,听她又说:「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难道不清楚,他去过多少次美国?」
她在美国留学。
我兀地松了拳头,像是一场无厘头的大梦忽然被人点醒。
宋泊简经常往外面跑,问他去了哪里,他只说出差。
我当然怀疑过,只是我不敢查证。
因为我知道我输不起,就只能耗着。
「原来……是这样啊。」
我低下头,泪珠垂落,砸进地毯里。
「公司全部股权已经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尽管提。」
「这也是泊简的意思。」
我不断吞咽着喉间的酸涩,全身泛起疲累。
追在一个人身后这么多年,是为了很多很多的钱吗?
有些人或许是,但我偏不是那样的人。
我傻得多,更犟得多。
可也是真的很累。
「我都不要。」我轻声说。
「宋泊简不欠我,」我抬起头,倔强地盯着薛娇娇的脸,「那你呢?」
「十年前,我可救过你的命。」
-4-
十年前,镇里的高中因为师资力量欠缺而倒闭,那时我升入高三。
父亲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其实就是四处送礼求人,把我插进了南江附中的重点班。
附中没有学生宿舍,于是父亲找到了祖父年轻时的战友,在那点微薄的情分之下,我得以有了一个容身之处。
宋爷爷住在一个老小区,我本以为宋泊简那样的少爷脾性,恐怕不会踏足。
初中时,宋泊简曾被送到我们家短暂度过了一个假期,美其名曰磨炼心性。
我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却也带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我话很少,天生是个结巴,但他没有嫌弃,总是耐心听我说话。
那个夏天他离开之后,我决定尝试着变成一个正常人。
他用过的碗、翻过的书,我保留了五年。
长大后情窦初开,第一次做那种梦,梦里宋泊简对着我笑。
我知道我完了。
我这一生都将因为他而改变。
现在的宋泊简褪去了小时候的顽劣,变得阳光、沉稳。
只是很少回家。
每次回来都在半夜,于是我经常假装起夜,只为了得到他的一句晚安。
那个时候,我的心愿很小。
只是想每天都能见他一面。
直到我听说,他早就有了喜欢的人。
是个女孩。
-5-
周一升旗的课间,我脱离队伍去卫生间,走到末尾时刚好撞到一个人。
看样子不是我们班里的,因为我从未见过。
「抱歉啊抱歉。」
我说了句「没事」,转身离开。
那人的声音留在后面:「这人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这么高冷,泊简,是不是我们班的?」
我放慢了脚步。
听到宋泊简说:「请问你跟我一班?」
「草,太久没来学校,忘记了。」
宋泊简接近两个周没来上学,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不仅仅是这件事,我发现这所学校的学生对待一些不正常,甚至不合理的事都置身事外。
比如在男厕所里欺负女同学。
-6-
我无法忽视那个女生在我经过时向我投来的求救的目光,我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了出去。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她。
「谢谢你。」
我摇摇头,对她说:「我去,告诉老师。」
她急忙道:「不要!」
我不解:「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低:「因为没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
她摇头道:「总之谢谢你,但是求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体育馆昏暗的工具间里,她被锁在里面长达五个小时。
我问她:「下一次,会是什么?」
肮脏厕所里的辱骂,胳膊上的烟疤,变态的囚禁,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她轻声道:「没有下一次了。」
那天我忘记问清楚,所谓的「没有下一次」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我没想到答案来得那么快。
我去办公室交作业时,看到了放在最上面的一张纸,标题明晃晃的五个大字。
【——退学申请书。】
那个女孩叫冉安,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7-
我对那天记忆犹新,还有另一个原因,当时宋泊简也在办公室里。
班主任正在同他讲话,以至于忽略了交完作业仍对着一张纸发呆的我。
但是他们对话的内容还是荡进了我的耳朵。
「家里的意见怎么样?」
宋泊简:「大概率出国。」
「也好,不过自己也要想好了,高三了,就算出国也尽量不要缺太多课,太难看了。」
「还有,你和薛娇娇,注意点影响。」
脊背不自觉紧绷。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宋泊简的声音:「知道了。」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啪嗒一声,笔摔了下去。
我弯腰去捡,不自然地回头望去,撞上宋泊简淡漠的目光。
心口猛地刺痛了一下。
教室门口,宋泊简叫住了我。
「过几天我生日,我们去露营,要不要一起?」
我盯着地面,想摇头却挪不动脑袋。
「你不去的话,段言会很伤心的。」
我不吭声。
「我也会。」宋泊简说。
-8-
宋泊简和薛娇娇的八卦,是连我这种不爱说话、不愿社交的无趣的人都听过一二的。
青梅竹马,金童玉女。
怎么看都很般配。
我也这么觉得。
可就像后来所有人都不解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无疾而终一样。
当时的我也并不知道,薛娇娇这个名字会像噩梦一样,横亘在我和宋泊简之间很多年。
我知道一旦感情里有了第三个人,便会产生更大的欲望和不甘。
我不再满足只是每天和他互道晚安了。
山间的气温凉爽,确实适合夏季避暑。
一群人都很兴奋,只不过这些对于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我来说不足为奇。
一行六个人,四男两女。
薛娇娇还带了一个女生同伴。
我主动背起了她们的背包,走在最后。
这样的话,可以一直看到穿着红色冲锋衣,走在最前面带队的宋泊简。
最终扎营的地方在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帐篷只带了三个。
两个女孩毋庸置疑分在一块,剩下的其他人都是男生,其实怎么分都无所谓。
搭好帐篷,段言坐不住,提议去刚才路过的小溪边玩水。
溪水不深,源源不断地从山间涌出,宋泊简走到我旁边,说要是能漂流就好了。
我没见过漂流,但一定是很好玩的运动吧。
一阵激灵,脸上被浇了一捧水,段言嘻嘻哈哈地冲着我:「过来玩啊,男神,发什么呆呢。」
我抹下一把水,眼前恢复清明,看到宋泊简脱了 T 恤,露出精壮的身体和紧绷的线条,他也正看着我。
不能对视,我移开视线,驴唇不对马嘴地说:「别叫我男神。」
「那叫什么?」段言问。
段言突然打了个响指:「叫你小南吧!你觉得呢,泊简?」
「你该问他。」宋泊简说,迈步走向更深的水域。
我没说话,段言叫我什么根本无所谓。
「就这样吧,啊——」段言一句话没说完,遭受到别人的迎面痛击,边叫边跳,激起一层层水浪。
「卧槽你完蛋了!」
水清凉到像是把脚放进了冰箱——我来到宋家才用过的东西,食物放在里面,可以保存很久。
如果当时我也有一台冰箱,我一定会在里面放很多冰棍,西瓜味的。
那样的话,夏天会不会更长一些?
宋泊简最喜欢吃西瓜。
「快来人!娇娇掉到水里了!」
是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立马起身朝声源的方向走,背后是交错ťůⁿ焦急的脚步。
余光里,宋泊简几乎是冲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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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一道陡峭的悬崖,不高,但是水流经过时就变成了湍急的瀑布。
而瀑布的下方,大概是一个漩涡,薛娇娇正在被水流不断冲向它,脑袋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老天!她不会游泳啊!」段言喊道。
就在宋泊简准备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拉住了他。
「太危险了,我水性好,我来。」
我没有犹豫,脱了衣服,扎进冰凉的水中。
换气间抬头,看到宋泊简的目光紧随着我。
里面混杂着很多,看不清情绪。
这一刻我想,或许我做了一件不是很正确的事情。
好在薛娇娇不是完全不通水性,尽管我们坚持要送她去医院,她也说自己没有大碍。
拗不过,只得依了她。
夜空升起,营地里也燃起了篝火,饱餐一顿后我们玩起了游戏。
是段言提议,但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评价为老土的真心话大冒险。
荒郊野岭的,似乎也没有人敢选大冒险。
以至于好端端的一个游戏,变成了互揭老底的谈心大会。
青春期的少年,话题绕来绕去也绕不过那点粉红心事。
转盘转过一轮,段言被套出谈过不下十个女朋友,但都在一周内分手。
只有我,宋泊简,和薛娇娇,运气好得有点离谱,一次都没转到。
还没来得及庆幸,转盘停止,指针静静地指着我。
我顿时紧张起来,知道自己逃不过被问到那种问题。
而恰好,我长这么大,唯一的秘密就落在那里。
「我先来!」段言自告奋勇,「小南谈过恋爱没有啊?」
还好只是这个,我松了一口气,没必要撒谎:「没有。」
「那现在,有喜欢的人吗?」许知年问。
完全可以否认,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有。」
轮到那个女孩:「在现场吗?」
怎么这么快就问到这个,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但略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我的欲盖弥彰:「不在。」
「听起来有点像假话。」段言眯着眼评价道。
我没反驳,怕越描越黑,心想就算被看出来撒谎,他们也只会觉得是在场两个女孩其中之一。
「是男生还是女生?」
心里猛然一惊,我抬头,对上薛娇娇微微上翘的凤眼,那样冷艳,仿佛能将人看穿的眼神。
-10-
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难道是我对宋泊简表现得太明显了?
「当然是,女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轮到宋泊简。
我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他的问题。
「行了,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没料到他会这样,段言忍不住道:「你干嘛,什么叫没什么可问的?」
宋泊简回答他:「我都知道答案了啊。」
「你又知道了!」段言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你不问我问,她长什么样啊?有没有照片?我们小南这张脸,什么美女配不上啊。」
有人适时捂住他的嘴:「行了行了,你话太多了,早点休息吧,我们几个晚上轮着守夜。」
「为什么,要守夜?」我问,夜里应该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宋泊简说:「拍星宿,夜里风大,要有人守着相机。」
天上的星星?
宋泊简不知道的是,今晚的星星远没有我们年少时在屋顶上睡觉的那晚多。
多到,听着你熟睡的呼吸声的我,总是数错。
我和宋泊简分到了一个帐篷。
我特意观察了,宋泊简没什么类似不满和嫌弃的表情,甚至还对我笑了一下,说:「晚安吧,我的物理老师。」
——这个假期,我和他互帮互助,他教我学英语,我帮他补物理。
跟宋泊简处在一个空间内就足够令我紧张了,更别提只是隔着一层睡袋一起睡觉。
我酝酿了好久才睡着,半夜却被一点很轻的动静吵醒。
是宋泊简起来守夜了。
帐篷里很黑,唯一的光源是不远处宋泊简手里的手电筒微光。
我听到了呼呼的风声,吹烈了我的心跳。
我想过去,去他身边。
-11-
我轻轻拉开拉链,探出头,却猛然顿住了手。
不远处,有两道黑色的人影。
一男一女。
我瞬间便认了出来,宋泊简和薛娇娇并肩坐在一起。
「是她推你下去的,对吧?」宋泊简问。
薛娇娇没说话,不回应大概就是默认了。
「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不想听你说这些。」
「那你想听什么?」
「听你唱歌。」
我不敢再听。
整个人裹进睡袋里,全身都是暖意,心里却宛如去到了大风凛冽悬崖边。
宋泊简太聪明了,这种聪明并非对等于做对几道物理题,而是他总是能识破一些事情背后的隐情。
比如是徐倩故意把薛娇娇推下水。
也太清醒。
比如,识破我不堪的心事,却绝不给我一丝希望。
我想,他是故意让我看到那一切的。
-12-
第二天,段言借要吃宋泊简的生日蛋糕为由,把一群人又拽去了 KTV。
我向来不喜热闹,缩在角落里听段言沉着嗓子唱情歌。
包厢大到我正大光明看宋泊简也不会被发现,他离我很远,正在和其他朋友交谈。
一曲毕,段言把话筒交给宋泊简,他明显喝多了,坚持要求两人合唱一首《兄弟》。
众人皆笑,就连薛娇娇都扬起嘴角,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陌生女孩,不是徐倩。
那曲兄弟最终还是没唱成,段言给了他一拳:
「娇娇都要出国了,我们宋少不表示表示?」
一群人开始起哄。
「抱一个呗!」
搭在沙发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我低着头,不敢看宋泊简的表情。
「别开玩笑了。」宋泊简的声音里藏着笑意。
段言觉得他害羞了:「这么多年也算老夫老妻了,害羞个什么劲?」
「别闹。」
「那就唱首歌得了!」
「唱一个!唱一个!」
我趁乱离开了包厢。
-13-
我走在路上,怅然地想,有些人的人生轨迹就是如此相同。
而有些人,只是想成为一个受过完整教育的普通人,就花费了所有力气。
出国。
这是我下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事。
路上人影寥寥,只有路边发着微弱的黄光。
经过一条巷子时,一声凄厉的尖叫止住了我的脚步。
看过去,一道纤细苗条的身影被一群不怀好意的男人围在最里面。
不对劲,女孩的身形和声音都令我十分熟悉。
就在他们即将动手的那一瞬,女孩将书包猛地砸向对面的男人,那人后退一步,我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竟然是徐倩。
宋泊简口中,把薛娇娇推下河的女孩。
按理说,徐倩能和薛娇娇玩在一起,说明两人家世背景不会相差过大。
现在又怎么会和小混混扯在一起?
恍惚间,宋泊简的那一句「我会处理」从脑中的一个角落冒出。
难道,是宋泊简……
不可能。
我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已经一步步朝巷子里走去。
-14-
头痛。
睁眼,入目是刺眼的白。
我艰难地转动头,大脑缓慢运作后得出结论,这是医院。
画面一帧帧闪过,我对着男人挥拳,被打倒,密密麻麻的拳脚砸下来……
我在脑中放着电影,丝毫没注意到床边已然站着一个人。
「醒了?」
居然是宋泊简。
「你怎么……在这?」
宋泊简朝前走了一步,俯视着我,高大的身形带着莫名的压迫。
对视,他开口道:「为什么老是打架,受伤?」
我被问得愣住,思索片刻后才回答:「我看到,徐倩,被围住,才——」
「徐倩?」宋泊简打断我,眉头拧起来,「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疑惑的神情太真,轻易就令我推翻了之前的怀疑。
我不说话了。
沉默许久,宋泊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傻。」
我不明所以,看着他,他的手从头顶缓慢向下,抚摸我的颈侧。
「为什么躲我?」
口中干涩,我吞咽了一口虚无:「没有躲你。」
「没有躲我。」宋泊简点着头,但就算我脑袋不清醒也看得出那不是赞同的意思。
「盛南一。」
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你是不是喜欢我?」
-15-
这句话如一记惊雷,直接切断了我大脑的运作。
「什……什么?」
宋泊简的手没收回去,又从侧边游过去,我感觉到我的喉结被他拇指的指腹轻轻按压摩擦着。
浑身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动。
「还要否认?露营那晚为什么撒谎?」
「为什么写作业的时候,坐你旁边你会……?」
我的呼吸似乎也停止了。
宋泊简什么都看到了。
他的目光将我的头压得更低,喉咙像是被人割了一刀般窒息。
我默默做着思想斗争。
承认吧,我怕宋泊简觉得恶心。
可不承认……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但是这也没有任何意义,我跟宋泊简迟早要隔着一个大洋,只是时间问题。
「我、我……」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铃声切断了这尴尬的氛围。
宋泊简的手机响了。
他摁了接听,段言宿醉后的嘶哑嗓音传来:
「你丫的,宋泊简,又把薛娇娇丢给我们。」
「你都不知道,昨天你匆匆忙忙走了之后,她的脸色有多臭。」
「欸,话说你干嘛去了?那么急。」
宋泊简一声都没回应,挂断电话。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我把床单都捏皱了。
深吸一口气,我说:
「谢谢你,宋泊简。」
「认识你,我知足了。」
-16-
薛娇娇出国那天,据说宋泊简没去送他。
也没来学校上课。
段言说估计是心情不好,跑到哪里潇洒去了。
反正宋泊简经常这样,让我不要担心。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如果那天我没进医院,宋泊简和薛娇娇或许就不会闹矛盾。
自习课,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我去」,打破了宁静。
「宋逸被抓了!」
「谁是宋逸?」
「宋泊简他爸!公司都被抄了!」
我摁亮手机屏幕,里面给宋泊简发的消息仍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回音。
【——需要笔记吗?】
我呆愣在那里。
刺啦一声,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我背上所有人投来的目光,跑出了教室。
公司抄了?那家呢?
宋爷爷呢?宋泊简怎么办?他在哪里?
耳边是不停歇的风声,越来越大,我也越跑越快。
到家,我抖着手将门打开,里面没有开灯,静得出奇。
阳台的窗帘被风掀起又落下,一个落寞的背影若隐若现。
宋泊简在抽烟。
我一步步走过去,抬手挥去空气中的白烟,再搭在他的肩上。
谁都没说话。
良久,宋泊简倾下身,轻轻靠在我的大腿上,我的掌心里是他的毛茸茸的头顶。
「爷爷住院了。」
「我该怎么办?」
-17-
宋爷爷因打击过大突发心脏病,住进了 ICU。
宋逸名下的所有资产全被查封,宋家一夕之间,只剩下了那套老房子。
一个月后,宋泊简参加高考。
考完那天,在震天的欢呼声中,我们是唯二裹挟着忧伤的人。
「早知道,当初宋逸要给我的那幢别墅,我就要了好了。」
宋泊简笑了一声,这个时候还用轻淡的语气说着玩笑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宋爷爷的手术费对现在的宋泊简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是的,此时此刻,他好像才终于和我站在一个世界里。
可我不想要这样的世界。
代价太大了。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
但是我有时间。
我有很多时间,可以陪着他在他身边。
-18-
老房子最终留了下来。
宋爷爷做手术的钱,一部分是宋泊简自己的积蓄,一部分是段言和其他朋友的雪中送炭。
还有零星的一点,是我的。
好在宋爷爷手术很成功,一个月后,高考成绩公布。
我偷看了宋泊简的志愿,他填了 S 大的金融,我就报了旁边京大的物理系。
我考上京大,算得上是穷山恶水的山沟里飞出个金凤凰,多稀奇的一件事。
父亲大笑着拍我的肩,我敬了他一杯酒。
而后举着酒杯越过筵席,对着角落里的人仰头一饮而尽。
宋泊简笑着看我,很高兴的样子。
所有人都很高兴,因为我。
可我看着那道目光,却感到一种忧伤的幸福。
宋泊简瘦了太多。
并且养了很多年也养不回来。
-19-
我和宋泊简是哪一年在一起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是我哭着求来的。
上大学之后,宋泊简开始玩命挣钱。
因为不同校的原因,我们见面的机会大大缩减。
以至于我是在那些突如其来的花边新闻中,才知道他在体育课上晕倒的消息。
那竟然已经是两天之前的事。
我将贴吧上爆火的图片点开,忽略一旁扶着宋泊简的女孩的身影,放到最大。
上次见面是在两周前,15 天,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瘦这么多。
我溜进了 S 大,在宋泊简上课的教学楼下等到天黑,没等到。
又去他一直兼职的奶茶店,也没人。
我边走边拨通电话,路过一个正在举行活动的广场,中央的玩具人偶正夸张地又跑又跳。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我听到玩偶服里面,传来熟悉的电话铃声。
夜深了。
我和脱下服装Ťũ⁶的人偶坐在空荡荡的广场。
夏夜晚风很凉快,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朵开得刚好的玫瑰。
我偏头,对上人偶阳光的笑颜。
男儿有泪不轻弹,话虽这么说,但男人的眼泪有时也不受自己控制。
刹那间,眼泪滴进花瓣中,脱口而出的声音嘶哑:「为什么……」
「这可不是做活动剩下的啊,」宋泊简说,「我特意选了开得最好的那朵,给你留着。」
我没有接下那朵花,抬起头吻住他的嘴唇。
「我和你一起,好吗?」
宋泊简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我。
他的目光放在远处,里面模糊地盛不下任何东西。
心脏钝痛,口腔酸涩,我继续兀自说着,祈求的语气:
「求求你……」
-20-
现在回首那天,或许宋泊简送我玫瑰花,并不是在表白。
而我又被情绪冲昏了头,自顾自把自己的心思剖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我们在校外租了一间小房子。
面积小到只能放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
搬进去的那天,我们在紧凑的空间中吃了一顿自制火锅。
离得很近,吃着吃着,我总是去捏他的脸。
「干嘛啊。」宋泊简失笑道。
我摇摇头,心道你总算胖回来了一点,脸上有肉了。
那晚之后,我和宋泊简约定,让他辞掉玩偶的工作,只做奶茶店里的兼职。
然后把做家教的钱都转给了他。
我有父亲给的生活费,而他什么都没有。
吃完那顿火锅,宋泊简的嗓子却哑了。
到了最后时刻,我受不了可以放声大哭,他只能独自喘着闷气。
我们紧紧相拥,像两根浮木,被生活的巨浪翻来覆去,却也想着有朝一日能漂浮着上岸。
没想到没等来上岸的机遇,却等来了另一场飓风。
-21-
正值寒假,很多地方都缺人,舍不下丰厚的报酬,我和宋泊简决定今年不回家过年了。
除夕那天,我下班之后打宋泊简的电话一直占线。
不好的预感隐隐升起,我破天荒打了一辆车赶去宋泊简上班的地方。
老板告知我下午宋泊简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走了,说是家里出了点急事。
家里。
难不成是……
零下几度的天气Ţûₐ,后背却一阵阵地冒出冷汗。
不可能的,我宽慰自己,上天不可能老是那么爱开玩笑。
手机铃声响起,我立即接起。
「喂?」
对面不说话,只有隐忍的急促呼吸声经过电流传来。
「通往省城的列车将在十五分钟后出发——」
宋泊简在车站。
想都没想,我冲到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车站!」
-22-
除夕夜,家家户户开着暖灯,一派花好月圆。
年味被阻隔在医院外,充斥着消毒水气息的手术室走廊,我们又再一次被命运击倒了。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世界从不会因为所有人都尽力了而让生活的天平保持平衡,有人在不断获得,就总有人在不断失去。
这是法则,规律,没有人能忤逆。
咚的一声。
身边的人栽倒下去。
宋爷爷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办得很风光。
这个一生都教导后辈正直善良的老人,最终还是被突然复发的心脏病带走了。
自那之后,宋泊简变得比之前更沉默、更拼命。
他放弃了好好学习找工作的想法,瞒着我跟随一个学长做创业项目。
我没有生气,甚至主动提出要去帮他。
我陪着他跑客户,出应酬,帮他挡酒,喝到胃出血。
面临公司倒闭的关键时刻,我不顾脸面去到处求人拉投资。
每一次决策产生争执时,我退后一步,完全交给他负责。
直到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我们完完全全站在了风口上。
公司规模逐渐壮大起来,从狭小的集体办公室扩张到一整栋楼。
后来,他又偷偷买下一栋庄园,送给我作为生日礼物。
他说:「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
也是在那天,我们的恋情公开,被各大媒体熟知。
我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拂过,如经年的岁月流转。
这一年,我们 25 岁。
不堪回首的往事,饱尝苦楚的经历,什么都在变,浮浮沉沉,飘飘散散。
有的埋藏于心,有的灰飞烟灭,也有的,往深不见底的地方沉淀。
比如我们的爱情。
走到这一步,我天真地以为,宋泊简也爱上我了。
-23-
可也有一句话说,不属于你的东西,迟早要还回去。
强扭的瓜或许能甜一阵子,但不能甜一辈子。
人啊,还是不能太犟、太执着。
「你说吧,你要多少钱,多少我都给。」
「一码归一码,你确实救过我,可当时如果没有你,其他人照样会救。」
薛娇娇声音冷静,一条命在她嘴里也只是一个筹码,哪怕是自己的命。
「但是,我不可能再把他让给你,曾经,是我不懂事。」
「他也不成熟,跟我闹了别扭,转头就和别人在一起气我。」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就连空气都被攥夺。
宋家出事的时候她刚好出国,我不信她不知情。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去无回,连一声关心问候都没有。
现在宋泊简什么都有了,她又出现了。
大脑空白了几秒,随即胸口温度噌地升高:
「你说你爱他,他出事的时候,你在哪!」
「这么多年,他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是谁陪着他?是我!!!」
眼泪止不住地流,心脏止不住地痛。
痛到极致。
原来我还是那么爱宋泊简。
爱到不允许有人看不见他受过的伤、吃过的苦。
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不少关切的目光向我投来。
胃里翻涌着酸水,蔓延到牙根,我摇头:
「没关系,你要我就给你好了。」
「但这次,不是我输了,是我不想要了。」
我猛然提高音量,对着空气大喊:
「你听到了吗!宋泊简!我不要了!是我不要你了!」
他不敢见我,我也要告诉他。
我跟他,彻底结束了。
我失了力气,栽倒到地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24-
模糊的余光里,段言冲过来抱住我。
我浑身颤抖,头疼得快要分裂。
「小南,小南!」
我听得茫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我看着段言,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他在哪儿,告诉我,他在哪……」
段言的眼神里有莫名的痛苦。
「别着急,」他指了指我的女助理,「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跟了我五年的女助理,Aan。
我转过头,看到 Aan 也站了起来,对我笑了笑,是一个很熟悉,却又很久远的笑容。
「我的中文名,」她说,「叫冉安。」
冉安。
大脑轰的一声。
是那个退学的女孩,可我明明记得,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来做我的助理,我怎么会认不出呢?
冉安说:「他们其实都是我叫来的。」
「什……什么意思?」
段言叹了口气:「小南,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什么叫不能再这样下去,我环顾四周,关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令我无所适从。
身体里涌上一股久违又异样的恐惧,心脏和脑袋撕裂般的痛。
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这场汇集这么多人的会面,绝不止这么简单。
「宋泊简呢?让他出来,见我……」语气染上焦急和愤怒,「他到底在哪!」
「求求你们,我要见他……我害怕……」
「别怕。」冉安走过来,温柔道:「你先回答几个问题,好吗?」
「你还记得,你刚来附中时发生了什么吗?」
「关于你的呢?你的那些伤?」
我的伤?
——「你怎么老是受伤?」
宋泊简不解又关切的声音浮现。
我想起高中那一年,宋泊简不止一次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摇摇头道:「不记得,受过伤。」
-25-
冉安说,我也曾被校园霸凌过。
一部分因为她,更多的,是因为宋泊简。
她退学之后在一家便利店打工,偶有一天,她看到我被一群人围在巷子里。
可是我对打架唯一的印象,就是救了徐倩那次。
其中一幕时隔多年如闪电般划过,举起的棍棒和头顶的剧痛。
难道我的记忆因为那次昏迷丢失了一部分?
可是如果只是那些年岁久远的幼稚恩怨,我不记得又有何关系?
只有一种可能。
——我忘记的,不止那些。
那只金毛围着我蹭来蹭去,还伸出舌头舔掉我的眼泪。
「它叫二七,」段言说,「是宋泊简和你养的狗。」
和我?我不可置信地抬头。
段言走过来蹲下,不断抚摸着我的背:「小南,真的不记得它了吗?你好好想想。」
我只觉得很累,极度疲乏之下,却响起一道声音。
——下辈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大脑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记忆。
某一晚,我和宋泊简躺在床上,他从背后抱着我,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我当时困意太浓,迷迷糊糊答道:「下辈子你是一只狗我肯定喜欢你。」
「好啊,那你喜欢什么狗我就投胎成什么,你一定要想好啊,我要当真了的。」
我笑笑,轻声说了句:「金毛吧。」
「叫什么名儿啊?」
我没力气再回答,却在彻底沉入睡眠前听到宋泊简叹了声气:
「就叫二七吧,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是 27 号。」
金毛,叫二七的金毛。
我喃喃道:「是我们的狗。」
然后呢?
我转过脸茫然地问段言:「宋泊简,不要它了吗?」
段言的表情是我无法理解的痛苦。
「不是不要,」段言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你们去买了狗狗,那一天,你还去了哪里呢?」
额头冒出汗,滑落,汇入我的眼泪,头越来越疼。
我蜷缩起来,捂住脑袋。
那一天。
「我……我去了……」
我闭上眼,却看见了一片触目的红。
然后那片红色不断缩小,变成一块长方形,越来越清晰,最后出现了三个字。
手术中。
-26-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跟在盛南一身后的路人甲。
我穿着附中的校服,看到同样穿着校服的盛南一躺在厕所的隔间里,脸上都是伤。
朝前一步,世界骤然变黑,我挥了挥空气中的灰尘,这才看清角落里蹲着一个人。
盛南一蜷缩在杂物间的角落,表情看起来有些疲惫和委屈。
手心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短信,上面写着:
【你是宋泊简的狗吗?那么爱管他的闲事?】
我拼命地想删掉短信,却怎么也划不掉,这时又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
【——创可贴,碘酒,棉签,药膏,别再受伤了。】
备注:【宋泊简。】
我猛然抬头,画面一转,我站在走廊这头,看到那头宋泊简抱住盛南一,说,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谢谢。
我拼命向前跑,向他们跑去,脚下的地板却摇晃起来,变成了摇摆的水花。
我坠入了海里,前方是一个不断扑腾的身影,我想救她,伸手却抓了个空。
摊开手心,手里是一颗星星。
头顶传来两个男生模糊的声音。
「我想听你,唱歌。」
「我不会。」
「你有给别人,唱过吗?」
「又瞎想,好好好,我给你唱,不许笑啊,我有包袱的。」
我失去力气,身体缓慢沉入海底,那道声音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闭上眼睛,下一秒却被一道力扯住,然后猛然上升。
我大口喘着粗气,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院子里,抬头看到盛南一跪在门外。
他决绝又凛然地对着屋内说:
「对不起,爸爸,我让你失望了,但是宋泊简,我们……分不开……」
屋内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他远远地把一个厚厚的信封丢在盛南一面前,然后一言不发地锁上大门。
我被锁在了门内,却透视般看到门外的盛南一对着电话讲:「段言,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我跑过去,轻易就穿过了木门,站在狭小的出租屋,盛南一和男人正争执不下。
「你出差,是去,见她了吧?」
「是见了。」
「公司新招的,女生,是 S 大校花,对吗!」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哪样?」
男人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低下了头。
紧接着,他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盛南一,两人倒在床上,场景骤然变换。
漆黑的夜晚,宽敞的房间,柔软的大床。
「我们明天去买小狗吧。」
身后的男人没有等到回应,呼吸逐渐悠长平稳,被禁锢在怀抱里的盛南一却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良久,他喃喃道:「别走。」
黎明很快降临,我转身看向窗外,阳光迅速迁移,点亮了世界,是天气很好的一天。
楼下,盛南一从车里走下来,紧接着从后座抱出小小的一团。
小狗很乖,静静把头靠在他的臂弯里,盛南一疲惫的脸色终于焕发出一点神采。
没走几步,手机铃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重重撞击着我的耳膜,像是末日来临前向全世界发出警告。
头无端开始疼起来,我看着盛南一停住脚步,接起电话,警报声顿然停止。
一切恢复正常,我重新听到了鸟鸣,闻到了窗外的桂花香气。
盛南一依然站在那,岿然不动,仿佛被施与了某种诅咒。
足足Ťŭ̀₃两分钟,他挺直的身躯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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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
耳边是仪器刺耳尖锐的声音,告诉着我仍具有生命体征,仍活在现实世界。
「情况在我们的预料之内,他要是能全部想起来是最好的,不过不能勉强,但坚决不能像之前那样不理不管,那样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谢谢医生,我们会尽力帮他的。」
病房门打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过来,查看确认我的身体状况正常后离开。
段言和薛娇娇的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关切。
我企图对他们笑一下,嘴角刚弯起就尝到一滴咸涩。
我平静地说:「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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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想起来了。
那只金毛叫二七,它陪在我身边已经四年。
它到来那天,宋泊简因为突然发作的心脏病被送往医院,一小时后抢救无效死亡。
是因为累的。
而早上,我们刚刚大吵一架。
明明说好一起去买小狗,他却被一通电话急匆匆叫走,说是公司的事。
我一个人去了宠物店,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带回了一只金毛,却永远失去了宋泊简。
在那之后,我忘记了许多事情。
忘记了充满暴力的高中,忘记了父亲对我的疏远。
也忘记了我和宋泊简之间,绝不止我一次次的妥协和单恋。
我们是吵过架的。
两个人如果发生过争吵,就不可能没有感情。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大脑挑挑拣拣,筛选后只留下了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四年了,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反复发病。
清醒Ťú²时苦不堪言,犯病时满世界地找宋泊简。
那座庄园,不是他不回来,而是他回不来了。
「小南,对不起。」
宋泊简的离开,除我之外,也一定给段言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他一遍又一遍配合我,表演出宋泊简还存在的戏码,哄我开心。
直到最后才狠下心编造出一个宋泊简出轨的假象引我入局,刺激我让我恢复记忆。
这一步走得很险,却别无他法。
至于薛娇娇,她早就已经结婚了。
当时宋泊简去美国,是去参加她的婚礼。
博客上的图片,矫情的文案其实都是我犯病时发的,她算好时间,在自己的博客上重叠地发一遍。
只是想让我恨她的同时也恨宋泊简,让我没那么爱他,想他,才能重新过好自己的生活。
冉安早已有了新生活,只是因为多年前的一次施救,甘愿再次揭开伤疤来到我的身边。
大家都辛苦了。
这声抱歉,明明该由我来说。
「所以我们都该接受对不对?」段言走到我的床头,眼眶发红。
「我也不能再当泊简只是被他爸送到了某个地方改造,没了就是没了。」
一言不发的薛娇娇忽然背过身去,肩膀几不可见地抖动起来。
我说:「没关系的。」
宋泊简被送去改造的那个夏天遇到了我,这Ṫũ₊次被送去改造应该不会少爷似的无理取闹了。
毕竟,他离开时已经快 30 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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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 30 岁。
段言又说:「他这人真有意思,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似的。」
「好几次他来纽约,在我那里小聚,娇娇也在。」
没想到宋泊简去那么多次美国,真的只是聚会。
我有点懊恼,但段言接下来的陈述,却完全颠覆了我自以为的真相。
「有一晚我们喝了酒,也没多少,但是泊简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哭。」
「他几乎跑遍了全美洲最权威的脑科专家,问人家你的病应该怎么治,那个时候你已经开始忘记一些东西了。」
「结果专家说,太晚了,距离你受伤已经过去了太久,做手术成功概率太低,很可能进去就出不来了。」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哭的。」
段言神情恍惚,仰头看天花板,像在回忆,也像在竭力控制眼泪。
「他说……他要是……当初没招惹你就好了。」
灵魂仿佛被这句话定住,我几乎是在一瞬间落下泪来。
「你就不会为了他被打,就不会留下病根,也不会跟着他吃苦,为他四处借钱奔波,跟家里闹得也不好看,你因为他,都不像你自己了。」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宋泊简的神情,锁着眉,垂着眼,说着令他本人比我更绝望的话。
宋泊简,你怎么能那样觉得呢。
我变成什么样?
行事果决,不再犹豫,也不再自卑。
在你面前更甚,我可以拒绝,可以不喜欢,还可以和你吵架。
18 岁的盛南一似乎怎么看都比现在黯淡一些吧。
「他一直在恨他自己,没有早点发现你的毛病,没照顾好你,他也害怕,害怕有一天……你就把他给忘了。」
我终于开口,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能听:
「我……我怎么忘……」
「小南,」段言抓着我的手。
「我跟你说这些没有谴责你的意思,你跟泊简,没有谁比谁为对方做得更少。」
「他那个病没办法的,家族遗传,这些年又玩命工作,他自己都清楚有可能随时丢命,他还……给我列了一个清单。」
我愣了愣:「什么清单?」
段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折痕明显,看来已经被反复打开折叠很多次了。
【不喜欢吃芹菜、苦瓜、豆类(豆浆可以),最喜欢吃西瓜,没有过敏史。】
下一行:
【喜欢穿浅色衣服,尤其白色,质地要柔软的。
【不喜欢下雨天,有点害怕打雷,过年过节一定要放烟花给他看。
【爱看科幻电影,爱听飞儿乐队的歌。
【晚上睡觉要在床头留一盏灯。
【喜欢狗比猫多。
【耳朵上有一枚胎记,有点像星星。】
「……」
最后一行:
【是被黑笔重重划掉的五个字——最亲密的人。
【眼泪滴落在纸上,将单薄的纸张洇透,洞穿。
【看到这一行,我再也不能顾及身在何处,忍不住失声大恸。
【我最亲密的人,是你啊。】
-30-
我来看宋泊简了。
傍晚的墓园静悄悄,我走到最里边的一处墓碑前,没有朝上边的黑白照打招呼,没有寒暄,我们只是默默地陪彼此看完了一场日落。
等太阳完全消失在天际,我在碑前坐下,掏出段言给我的那张清单,一字一句又读了一遍。
读完,我曲起指节敲了敲照片上人的额头:「你不了解我。」
「吃西瓜,看科幻电影,听飞儿乐队,是为什么?」
是那年在乡下,你因为吃到了西瓜而说想一直在那里过完整个夏天。
是我们第一次看电影,你吻了我,我只记得是一部科幻片。
是你第一次给我唱歌,在狭窄的出租屋,没有麦克风,听众也只有我一个——
《Lydia》,飞儿乐队。
放烟花,床头灯,下雨天。
哪一样不和你有关?
「你凭什么,就这么走了?」
走得突然又决绝,留下的人连想念都不敢。
我长叹一声,拇指划过他的脸颊:「算了,不怪你。」
你只是太累了,这么多年,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让你一个人承受着。
段言和我说,那年宋泊简为了收拾那些欺负我的人,第一次向他的父亲低了头,那群人最终都被开除了学籍,再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年少时心比天高,只可惜势单力薄。
为了我,宋泊简不惜以出国为筹码, 只求借得几分势力, 替我出气。
后来宋逸出狱, 宋泊简将他送到了国外, 颐养天年,自始至终没有跟我见过一面。
但是在大洋彼岸,宋逸当着段言他们所有人的面,大骂宋泊简糊涂,恶心,居然为了一个男人浪费了这么多年。
宋泊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说出了非我不可的原因, 段言转告我的。
他说,在他身边我才能踏实,安心,我这辈子就他一个了。
这辈子就我一个。
这话我之前是不认的, 因为薛娇娇。
可那天在病房,她跟我说,她和宋泊简从没有在一起过。
只是从小被家族的长辈撮合在一起,长大后在同校上学,又总是被贴上金童玉女的标签。走得近关系好是真,但谁也没能喜欢上对方。
故事就是这么简单。
他们没有闹掰,后来出国也是因为家里的安排。
宋家出事后,她把账上所有的钱, 都打给了宋泊简。
宋泊简知道我一直因为他和薛娇娇的事没有安全感,选择没有告诉我。
而露营那一晚,说想听他唱歌只是在转移话题, 因为不想让宋泊简对徐倩过度为难。
她从来都那么敏感, 善良,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就看出来我对宋泊简Ťű̂⁵的感情了。
「好在后来他也喜欢你,他和我说你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不浮躁, 在你身边总能感觉到踏实, 时间都好像变慢了。」
「谢谢你当年救我, 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是她的原话。
原来,宋泊简这辈子真的就我一个啊。
我在墓前,将这些我曾经都不能得知的事情一件件说给宋泊简听。
明明来之前对自己万般告诫,不能哭, 不能待太久, 还是失败了。
到最后,声音因为哭腔字不成句, 心脏处传来持续的刺痛,头也开始疼起来, 我知道我必须得走了。
深深呼吸几次,勉强能继续正常说话时,我同宋泊简告别。
「我走啦,我要去, 好好治病了。」
医生说, 恢复记忆之后还需要继续治疗,防止病情恶化,最好能让我拥有跟正常人同样的寿命。
另外, 你离开后,我染上了你的旧疾——
一想到你,我就心脏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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