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鸢

作为被送给裴家的玩物,我谨小慎微,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可月余前,裴知礼发酒疯折腾了我一夜。
他忘了让我喝避子汤。
事后,他不以为意:「有了就生,我又不是养不起。」
我满心希冀,却听他和心上人说:「鸢儿就是我房中的物件,既然你不喜欢,我把她发卖就是了。」
阿福也跟着吓唬我:「公子说了,要把你卖到山沟里,做猎户的婆娘,再不让你回京城。」
第二天。
牙婆真的带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指明要买我。
正文

-1-
裴知礼又去见心上人了。
走前,他狠狠地在浴池里折腾了我一顿。
「阿鸢,等爷娶妻了,就抬你为妾,如何?」
他说这话时,勾着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打了个冷颤。
裴家祖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生子。
如违祖训,老夫人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我们这些无名无份的通房。
前儿个大公子屋中通房偷偷怀了身子,后脚老夫人就带着人用棒槌打落了胎。
再把人半死不活地卖进了贫窑里。
还召集所有丫鬟们看下场。
回来我就发了高热。
胃口也变差了很多。
这几天癸水又来得迟……
怕只怕。
裴知礼猛地一顶,他咬上我的锁骨,狠声狠气:「伺候爷专心点!」
思绪回笼。
裴知礼淡了心思。
一脚把我蹬开了。
我着急忙慌地爬上岸,赤脚打滑又摔进了池子里。
裴知礼愣了愣。
「傻缺。」
随即大笑出门。
等我穿戴好,裴知礼的影子早就没了。
阿福抱了团脏衣服怼到我身上:「还看什么看,赶紧把少爷的衣裳洗干净了!」
「你以为你真能当妾?」
我自知不能的。
可裴知礼月余前发酒疯折腾我一夜,忘记吩咐避子汤了。
事后我找他讨过,他却不以为意:「有了就生,我又不是养不起。」
我以为他对我总归是不同的。
却听他和心上人说:「鸢儿就是我房中的物件,既然你不喜欢,我把她发卖就是了。」
原来。
我只是个物件。
是他随手就可丢的下等人。
阿福见我不动,忽然幸灾乐祸地推了我一把:「公子说了,要把你卖到山沟里,做猎户的婆娘,再不让你回京城。」
我咬咬唇。
抱着脏衣服转身去了洗衣房。
王妈瞟了眼我的腰身,打趣道:「阿鸢,你这腰粗了不少,不是有了吧?」
她问得不经意。
可我却慌极了。
只能胡乱摇头。
她一边浆洗衣服,一边劝我:
「阿鸢,咱这府里可不兴母凭子贵那一套,你呀就别妄想做那枝头的凤凰了。还是早早攒点银子赎身吧……」
「这女人,总要有个疼自己的男人才能过好一辈子,做丫鬟的总归是贱籍。」
我也想。
可我是被主家送给裴知礼的玩物。
要赎身得是普通丫鬟三倍的银钱。
裴知礼对其他人大方得很,唯独对我,只会床上折腾,赏钱是分文不给的。
王妈干活利索,不一会就浆洗好了。
裴知礼的衣衫繁杂,浆洗时要分外当心,上个月我就不小心抽了根丝。
裴知礼狠狠地把我「教训」了一顿。
「阿鸢,下次再抽丝,我就抽你噢……」
我不禁又打起冷颤。
他的皮鞭有倒钩子。
从前有个丫鬟被皮鞭抽了一夜,第二天就咽气了。
我再不敢多想,仔仔细细地洗衣。
玲春突然啊啊啊地飞奔过来。
「阿鸢,有人来赎你了!」

-2-
「阿鸢,怎么办?」
玲春是和我一起被送进来的。
我们以前的主家是个富商,专养一些瘦马送往京城。
玲春虽貌美,但伤过脑袋,不得裴知礼欢喜。平时也只在院子里干些修剪花草的活,接触不到像裴知礼这种冷血的人。
在她眼里,裴家人斯文儒雅,是再好不过的主家。
她撑着脑袋看着我。
我恍然回神。
「玲春,你瞧见了?」
她猛点头:「瞧见了,瞧见了!是个很高很凶的男人,脸上还有道疤呢!」
「姐姐们都说,这种山沟沟的男人折腾起女人来没完没了,很是凶残……阿鸢,我不想你被赎走。」
看来阿福说的是真的。
裴知礼把我卖给了猎户。
女人一旦被厌弃,下场不是死,就是被转几道手,最后草草扔进乱葬岗。
我歇了洗衣的心思,甩干手回了院子。
路过走廊时,王妈妈往我手里塞了几粒银瓜子。
这是稀罕物,只有主家年节时才会给的赏银。
她皱着脸:「嫌少?」
怎么会呢。
我吸了吸鼻子,推了回去。
「我老婆子无儿无女,也就见你顺眼一点,拿着吧,去了外头还不知道日子过成什么样呢……」
推拒不得,我只好把这份心意藏进了荷包里。
刚回到院子,老夫人身边的裴嬷嬷就来了。
「老夫人要见我?」
她点了点头,让我跟在身后。
一路上Ťùₜ,碰到了许多人。
怜悯有的,奚落也有的。
老夫人捻着佛珠,审视般看着我:「抬起头来!」
我缓缓仰头,双眼低垂。
「是个懂规矩的。」
老夫人又随口问道:「知礼对她如何?」
裴嬷嬷想了想才回话。
「尚可。」
老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顿:「也是个不安分的……」
「既有人来赎,就放她出去吧。」
「放出去之前验个身,可别把我裴家子孙带了出去!」

-3-
我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旦验身,我肯定没了活路。
我胆战心惊地往院子走,裴嬷嬷派来验身的两个婆子早已不耐烦地等在了门口。
「阿鸢姑娘可真是让人好等!这大晌午的,快些吧,别耽误我们吃酒。」
整个院子静得可怕。
我迟迟不敢抬脚进屋。
其中一人打量着我的腰身,一把上手捏住我手腕就往屋里拖。
慌乱之下,王妈妈抱着一团衣服边骂边冲过来,往我脚下一扔:「你这个不要脸的死蹄子!都是做下人的,你阿鸢就比别人高贵不是?」
「来癸水了也把衣裳丢给我洗,你是可着我这个老婆子糟践,我呸!」
散落在地的衣裙上有着明晃晃的血迹。
我怔愣住。
王妈妈骂不够,抬手扇了我一巴掌。
两个婆子见状纷纷去拉,三人你一嘴我一嘴地开始数落各院中的丫鬟。
最后王妈妈消了气,掏出一把瓜子往两个婆子手中塞:「今日我请吃酒,老姐妹可赏脸?」
两个婆子眼珠转向我。
「都来癸水了,有什么可验的,别脏了今天的财运!走走走,我可还准备了下酒菜。」
王妈妈一拖二拽拉走了两人。
玲春钻到我面前,笑嘻嘻地叫我。
我捡起地上的裙子,用茶水冲了冲,却怎么也搓不干净。
玲春一把抢过:「阿鸢,我自己的裙子自己洗,你快快收拾东西吧。」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在盆子里。
玲春抱了抱我。
「阿鸢,王妈妈说这个血能救你,玲春做对了,你为什么还哭?」
玲春的单纯让我一时无法开口。
简单收拾好东西后,我还是忍不住问:「玲春,等我出去安顿好以后,攒点银子来赎你,你愿跟我吗?」
喜悦一点一点爬上她的脸。
「好啊,玲春等阿鸢来接我。」

-4-
来赎我的男人一直蹲在府门口。
我一出来,他吓了一跳。
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疤在阳光下让人瘆得慌。
我紧了紧手中的包袱。
他自称徐大,是京郊的猎户兼镖师。
阿福匆匆追了出来:「阿鸢,你不能走!」
「我吓唬你的,公子从来没有说过要把你卖掉,他是个骗……」
骗子?
徐大眉眼锋利,不等阿福说完,猛地一记手刀直接把阿福劈晕了。
「聒噪!」
他抽出我的身契,塞到我手里,好像在说「我不是骗子」!
我……
他腿很长,我要一步三跑才堪堪跟上,转了两条街,我实在受不了喊住了他。
我不好意思地开口:「你走慢些,成吗?」
他抿了抿嘴。
肚子忽然像打雷一样发出响声。
我……
「我今日还未进食。」
说这话时,他头偏向了馄饨摊。
我从没见过饭量这么大的人。
他一口气干了十碗馄饨。
我搅了搅碗中的葱花,心中实在讶异,赎我得花百两银子,已是普通人家几年的嚼用了。
看他穿着打扮,的确是猎户的模样。
哪来的钱吃食呢?
「你还吃吗?」
徐大看着我碗里的馄饨,眼睛亮了亮。
近日实在闻不得肉腥味,我把碗推向他,又实在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徐大不知所措,大掌重重拍上我的背:「这是怎么了?」
我实在不想亏欠他。
只好如实相告。
「我有了身子,是裴家的。」
徐大久久才回神。
他拧眉发怒,抄起手中的刀蹭地起身:「老子宰了他,这么不负责的男人,是孬种!」
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外。
「你不嫌弃我吗?」
「没事,只要你想生,我就养!」
他说这话时,呼吸比夏日的风还灼热。
「可我不愿。」
「徐大,我不喜欢裴家的一切,包括这个孩子!」
徐大一听说我不想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我奶娘说过,女人落胎很凶险,我可以喜当爹的。」
「况且,孩子有什么错呢?它是它,裴家是裴家。我家境虽不如京城达官显贵,但孩子是你的骨肉,两条命我都会护着。最重要的是……」
徐大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抓住我手腕:「我,我不能生……」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良久后,我点了点头。
仿佛得偿所愿。
是徐大要的这个孩子,不是我,那他就得负责。
而他那双带着凶悍或急躁的眼神里,爆发出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
「那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去趟镖局,置办些东西。」
就在这时,裴知礼带着一群人打马路过。
其中有人认出我。
「知礼,你的小通房怎么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5-
远处的裴知礼勒住马,掉转头。
四目相对。
他嘴角勾起一丝蔑笑:「阿鸢,不经我允许就私自出府,可知后果?」
话音刚落,他扬起鞭子直接抽过来。
咫尺之间,一千多个日夜的纠缠。
裴知礼还是这么的……
不把我当人。
我闪身躲向一边,吓得馄饨摊主撒腿就跑。
裴知礼冷笑,再挥鞭子落下。
「一个玩物,也配反抗主人?」
裴知礼的冷笑彻底激怒我:「裴知礼,我已赎身,不再是裴家下人,也不是你的玩物!你当街打我,我可去官府告你!」
「赎身?告我?」
他大笑下马,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曾无数次在我身上点燃屈辱的火。
此刻,却带着一股审视垃圾的轻蔑,紧紧扼住我下颚。
「民告官要受钉刑,阿鸢,你确定……要和我作对?」
我挣扎的动作顿住。
若是受钉刑,孩子保不住;若不告他,难免又被抓回裴家。
那只有远离他,我才能自由……
我索性放弃挣扎,卑微地从袖口中缓缓掏出卖身契:「裴知礼……」
企图他能放过我。
可我想多了。
裴知礼扬手抽走卖身契,看都不看一眼,就掷在脚底踩烂。他狞笑的脸逐渐在我眼前放大:「阿鸢,我说过玩物是不能反抗主人的……再不听话,可是要受鞭子的哦!」
他手中的黑鞭在日光下发着油光。
我颤着吸了口气。
犹如噩梦再袭。
肚子坠胀得厉害。
我再也忍不住,央求道:「裴知礼,能不能放过我?」
他的狐朋狗友纷纷起哄。
学着我的声音:「裴知礼,能不能放过我……」
裴知礼忽然莫名烦躁。
他用仅能我能听见的声音警告我:「阿鸢,只要你乖乖回府……」
就在这时,临街驶来一辆豪华马车。
丞相家的幼女林佩瑜。
他是裴知礼的心上人。
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林佩瑜那张端丽却带着审视意味的脸。
她的目光落在裴知礼紧扼住我下颚的手上,眸色骤冷,随即又恢复从容。
她并未立刻下车,只是隔着这段距离,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的声音唤道。
「裴公子。」

-6-
这声称呼,既不亲昵,也不失礼,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裴知礼眼底的暴戾。
裴知礼掐住我下颚的手一僵,下意识松开了力道,几乎是立刻转身。
脸上那副睥睨玩物的神情消失无踪,换上了几分讨好和刻意的温柔。
他快步走向马车,殷勤地伸出手:「佩瑜,你怎么来了?」
林佩瑜并未立刻搭他的手,她的目光越过裴知礼的肩膀。
落在我身上。
傲慢、厌恶。
这才将手轻轻搭在裴知礼伸过来的臂弯上,姿态优雅地下了车。
「听闻府上在处置物件。」
「恰好路过,便想着来看看。」
林佩瑜语气平淡得像在话家常:「这便是你那个通房?瞧着……倒是个可怜见的。」
裴知礼脸上掠过一丝羞恼,连忙解释道:「佩瑜,你别误会。」
「只是我府中的丫鬟,与人私通在外,败坏我裴家门风,我正要处置……」
「处置?」
林佩瑜轻轻打断他。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凉意的弧度,「裴公子,处置物件,自有府里的规矩。你是何等身份?当街与一个……下等通房纠缠拉扯,成何体统?」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裴知礼的脸色变了变。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戾气,对着林佩瑜扯出一个温和的笑:「佩瑜说的是,是我气糊涂了。」
然后转身,对着随行的家丁:「把她押回府中发落!」
我挣扎在地,肚子被拉扯得阵阵抽痛,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林佩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向我因为挣扎而微微起伏的小腹。
她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
「慢着。」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裴知礼疑惑地看向她:「佩瑜?」
林佩瑜莲步轻移,目光却牢牢锁在我身上。
「裴公子。」
她微微侧头,声音不高。
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丫鬟,怕是不仅私自出府那么简单吧?」
她顿了顿。
欣赏着我骤然煞白的脸色,才慢悠悠地继续道:「方才远远瞧着,她身形虚浮,似有……呕吐之状?」
「又如此抗拒回府……莫非,是肚子里揣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怕被老夫人知晓,这才急着寻个山野莽夫脱手?」
裴知礼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贱人!」
他几乎是咆哮出声,眼神凶戾得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苏锦鸢!」
「不是!」
我的否认苍白无力。
林佩瑜继续道:「是与不是,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吩咐随身的两个婆子:「去帮裴公子验一验。若真有了……裴家清誉,容不得半点玷污。」
她把玷污二字咬得极重。
我拼命挣扎,指甲在粗壮的手臂上抓出血痕。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衣衫被当街撕烂。
两个婆子毫不避讳地掀开裙子在我肚子上挤压。
一炷香后。
她们勾着唇角回话。
「小姐,这贱婢怀有身孕刚刚足月?」
此话一出。
四周寂静。

-7-
裴知礼眼底瞬间染上怒火,他一把掐住我喉咙:「一个月?」
「一个月前,我根本不在府中!苏锦鸢,你找死!」
林佩瑜嗤了一声。
「裴公子,这贱婢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拖回府中,以儆效尤!」
他二话不说,直接吩咐人缚住我双手,塞住我的嘴,捆在马后当街游行。
林佩瑜见达到目的,她踱步走到我跟前,眼底泛着浓浓的快意。
到底是为什么?
她讽笑出声:「因为你玷污我的男人,所以该死!懂吗?」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烈日当空,我几欲昏倒。
世家千金,眼中揉不进沙子。
而我,就是那粒膈应她的沙。
可我有什么错?
生来为奴,被调教贱卖,被逼承欢,被骂下贱……
裴知礼的狐朋狗友一路宣扬,我是叛逃的丫鬟,被主家惩罚。
周围那些原本看热闹的窃窃私语,此刻像是被点燃的油锅,骤然沸腾起来。
「听见没?是裴家跑出来的婢女……」
「啧啧,还偷了主家的东西!胆子不小!」
「看那样子就不安分,跟个脸上带疤的野汉子拉拉扯扯……」
「活该被打!这种背主偷人的贱婢……」
每一道目光都像针,每一句议论都像刀,密密匝匝地扎在我身上,将我耻辱地钉在裴知礼脚下。
我实在走不动了,长年累月的奴性驱使着我匍匐跪地。
裴知礼眼中冰冷一片。
从认识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说过,我是他的所有物。
可我也不甘心。
塞口的布团几乎让我窒息,我从喉底发出嘶哑的声音:
「裴知礼……我说过我已赎身,你不能这样对我!」
马停了下来。
裴知礼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带着玩味:「供出你勾搭的野男人,我兴许考虑一下!」
我蜷缩在地,艰涩开口:「裴知……」
阿福忽然捂住额头跑了过来。
「少爷,阿鸢和野男人私奔了!小的去拦,还被那男人打伤了!」
裴知礼眼眸骤然一沉。
他落马扯下我口中布团,五指触上我的脸,从鼻梁滑至锁骨,再深深压下,锁骨碎裂的痛遍布全身。
「知道痛了?阿鸢,我养你这么久,你瞒着我勾搭野男人怀上孽种,你说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裴知礼的笑声充斥在四周。
人群忽地四散开来,生怕波及自己。
我痛恨出声:「这三年我从未出过裴府,这孩子如果是野种,那也只会是你的。」
「我的?」裴知礼挑眉疑惑,他转过头看向四周,兀自又冷漠笑道:「我裴家从没有丫鬟能怀上孕,你当我裴府的避子汤是什么?助胎药吗?」
我实在无言以对。
裴知礼带着主宰生死的倨傲:「好好好,就算你怀的是我的孩子。你觉得你一个下贱玩意儿,也配生我裴家的种?」
那玩意儿三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上。
「阿福!」
裴知礼撩起衣摆起身,像是唠家常般吩咐阿福:「去,熬一碗最浓的落胎药来……」
「今日爷要亲自打胎!」
疯了。
虎毒还不食子。
「裴知礼,我腹中的可是你的孩子……为什么,明明是你忘了给我避子汤,明明是你说有了就让我生,明明你说过,会宠我一辈子?」
「在你眼里,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我?」
裴知礼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蝼蚁妄想攀附高墙,贱人妄想求得爱?你是真蠢,还是脑子有问题?」
他的骂声引起哄笑,有人提议:「知礼,我观你这小通房样貌中上,不如转送给我?小爷我,让她在床上落胎,岂不是最好的惩罚。」
说话的那人是有名的纨绔,以折磨女子为乐,特别喜欢让女子怀孕,再生生剥离为乐。
阿福端着冒热气的粗瓷碗回来,听到这话,手微微颤抖,倾洒了不少。
裴知礼眼锋一扫:「喂她喝!」
我埋头苦笑,这孩子终究是留不住了。
也好。
与裴家再无瓜葛,当喜。
阿福颤巍巍地把碗口怼到我嘴边,哑声说了句什么。
我已听不清。
我接过他手中的碗。
很烫,很腥涩。
药汁灼伤喉咙,烧进胃里,剧烈的恶心感翻涌。
一股无法抗拒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袭来。
「阿鸢!」
徐大的吼声像是隔着棉絮从远处传来。
我蜷缩在地。
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中Ṫũ₀沉浮,徐大的声音忽远忽近。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焦急地把我抱起。
可我再也忍不住,昏死过去。

-7-
再醒时。
我在一艘巨大的船上。
烛光下,徐大焦急地伏案书写,他口中念念有词:「要注意休息,不得碰冷水,饮食清淡,不可大补……」
我张了张口。
徐大听见动静,忙转过身来。
他快速地,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把我搂在怀中:「阿鸢,可是梦魇了?」
我摸了摸他手背上的伤口,昏睡的这几日,我意识其实清醒过片刻,大夫说他的伤深可见骨。
还有人问他:「何必为了一双破鞋……」
他狠声狠气:「就当我替阿春赎罪!」
至于阿春是谁。
他不说,我也没问。
我就当前半生死在了京城。
船行驶了半月,到达了临水之州,徐大细心为我戴上幂离:「这地界匪祸横行,出门在外,一定要戴上这个。」
他总是这样认真,把我这半月来的郁气都抚平了。
我也曾问过他为何赎我。
他不语,往我头上插了根桃花簪,他亲手雕了三天,才见雏形。
他的审美不如裴知礼,可我爱极了他刻在桃花簪上的飞鸢。
我以为他会带我进深山幽谷,没想到他把我带到一处二进院子。
院子后头还有一片洼地,我甚至都想好了种上些菜,养几只鸡。
我们没有正式成亲。
他不提,我也装作不知。
这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了下去。
等我再也想不起京城时。
已是两年之后了。
徐大忽然通知我。
「我要去剿匪了。」
临州地界的匪患多年一直没有清剿成功,大都是有命去、无命回的道。
官府不得不对外颁布一条征兵令。
要求是水性好。Ŧú₋
我想不通。
他为何要去剿匪。
心里实在空落,我忍不住多嘴:「不去,行吗?」
徐大笑出满脸褶子:「阿鸢,你……是在担心我?」
这种平淡的日子,我过得很安逸。
我不想打破平静。
可徐大却说:「我想爬得更高,让你站在我的脊背上……把伤害你的人踩在脚下。阿鸢,我想要护住你。」
可我们现在就很好呀?
我万分不解。
徐大又说:
一时的风平浪静是无用的țų₉。
这句话我一直没懂。
等到后来,他给予我一切时,我才知道他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

-8-
一晃又半年过去。
徐大临走前把全部身家都给了我,总共三十多两银子。
我拿出十两支了个绣花摊位,因绣花配色新颖,每每上新总能被一抢而空。
前阵子知州家小姐要办书会,特意请我绣上几张挂帘。
我熬了半个月,打出了不小的名声。
如今徐大给我的三十两银子翻了十倍。
我又盘了家绣庄,专门雇一些困难的女子上门教授,生意渐渐起步时,初雪降临。
但徐大一次都未归。
临州剿匪,一直久攻不下。
官府急了,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成功,提头来见。
但没过多久,匪首忽然被招安了。
我担心徐大,彻夜难眠。
却听院中黄狗吠叫。
一个黑影翻窗而入,抬头时,徐大黑不溜秋的脸就这样暴露在我的烛台下。
我吓得颤抖。
徐大不敢近我身,只能小声提醒我:「阿鸢,是我。」
烛台落地。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
他温柔隐藏的爱缓慢地穿过我的心脏,犹如孤舟的一点萤。
他说他在这次剿匪中立了大功,官府给他封了官职,过几日就要随抚远将军北上赴任,他问我:「阿鸢,可以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吗?」
他一如既往地真诚。
手心都是汗。
可我仍要求证。
「为何赎我?」
这对我很重要。
如果不是……
在知州家见过他……
我想,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9-
那日知州小姐要我去府上为她量身定做嫁衣。
因她要求多,耽搁了不少时辰。
为表歉意,她亲自送我到门口。
而徐大的身影一晃而过。
知州小姐见我愣神,为我解了惑:「此人乃是临州山上的匪首徐咲。近日被朝廷招安了,封为抚远将军,不日就要启程北上。」
我按下心惊。
导致连日来都做了同样的噩梦。
梦中徐大化身成一只巨蟒,死死缠住我,搅碎我全身的骨头吞入腹中。
这种惊慌在徐大又一次避开我的疑问时达到顶峰。
他顾左右而言他:「我在京城托抚远将军赁了一处宅院,我已央人画了图纸……」
他指出图纸上院落的分布:「到时候这里辟出一块地种上你喜欢的鸢尾花……还有这里,这是我们的院子,帘幔就选胭脂色,在案桌上摆上一盆香兰……」
他越说越起劲,忽略了我眼底的凉意。
「阿鸢,回京城,我们就成婚吧?」
两年多来,徐大提过几次。
可自落胎后,大夫说我身子亏损得厉害,无法生育。
这次。
我点头答应了。
我也想看看。
究竟卖了什么葫芦药,需要一而再三的骗我。

-10-
出发回京城那天,下了罕见的大雪。
徐大说他是抚远将军的副将,不得离身,就特意为我买了一个小丫鬟。
名为阿力。
我笑他哪有小姑娘叫阿力的。
阿力性情冷淡,但照顾周到。
她每日都在制作一张狐狸披风,上面的绣花龙飞凤舞。
我指点了几句,阿力显出厌烦来,我就没再自讨没趣了。
连着几日看话本子打发时间,我伏案睡着了。
徐大悄无声息地摸过来。
我听到阿力质问他:「你还真要娶她不成?她一个裴知礼都不要的烂鞋,你这几年呵护在身,也不怕脏了自己吗?」
声音熟悉得我打了个冷颤。
徐大沉默良久。
「是,我爱她,要娶她,有什么错?」
「难道为了大义我就不能爱一个女人吗?」
阿力痴痴笑道:「你还知道大义!阿春少主在京城如履薄冰,你在这儿女情长……徐咲,你真不是个男人!」
阿力蹬蹬地跳下马车,动静之大,我不得不半清醒过来。
徐大那么大的汉子,颓然靠坐在车架前。
我弯腰挪了过去,一只老鹰从树顶划过,我抬手轻轻抵在嘴边吹了声口哨。
徐大愣了愣看我:「你会吹鹰哨?」
我弯眼笑了笑。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怎么这么惊讶?」
徐大默不作声地看着老鹰盘旋在上空,扯了扯嘴:「女子甚少会这个……」」
是吗?
可有人一学就会。
京城路远,待风雪止时,已是年关。
抚远将军带大部队休整在京郊城外。
城内张灯结彩,烟花漫天。
城外,潇潇瑟瑟。
徐大见我总望着京城方向,特托人给我弄来了一只兔子灯,雪白雪白的。
徐大见我欢喜,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最近瘦了很多,嘴角燎了个泡,又从怀里掏出五食斋的糕点递给我。
「我打听过,这是现下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你尝尝。」
我打开包装纸,一枚小小的梅花糕,香味四溢。
阿力端着水盆从帐篷里出来,盯着我手中的梅花糕,疑惑地再看看徐大,莫名就哼着小曲走了。
徐大挠了挠头。
我把梅花糕还给他。
「我不吃甜。」
「怎么会不爱甜呢?女子大都爱甜……」
对呀。
大都爱甜。
可我不爱。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徐大说爱我,却不知我不喜甜。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11-
匪首招安,宫中设宴。
来宣旨的是裴知礼。
阿力带着我远远地去看抚远将军,面白无须,身量挺拔,的确是一副人中龙凤的模样,可除了脸不同之外,其余与徐大几乎一致。
大约是匪首当惯了,自成一派的松弛俨然盖过了裴知礼。
阿力与有荣焉,她斜睨了我一眼:「听说这次宫宴,皇帝要为将军赐婚。就咱们将军的相貌,那就是公主也配得,姑娘你说呢?」
我理了理袖摆,没搭话。
一同与裴知礼来宣旨的还有秦侯府世子。
听说,两年前秦侯府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幼女,去年被选进宫中,做了婕妤,如今盛宠在身,连带秦侯府的地位也高了许多。
这次宣旨,本是小事,但秦世子竟亲自来了。他对裴知礼态度多有不耐,但对抚远将军很是恭敬。
阿力对我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听说这秦世子对找回来的妹妹甚是宠爱……真令人羡慕呀!」
我实在忍不住回呛过去:「今日的你,真聒噪!」
阿力气不过,扭身跑走。
这营地大都是被招安的土匪,他们不认识我,见阿力跑开后,几个大胆的匪横子过来拉扯我。
我知道阿力就在附近。
她是故意的。
匪横子越发大胆,不顾我喊叫,他们上手撕我衣衫。
我佯装惊慌,跌跌撞撞冲进了抚远将军的营帐。
然后精准投到了裴知礼的怀里。
裴知礼怔怔地看着我,双手不自觉扣紧我的肩。
「阿鸢?」
徐大倏地起身。

-12-
裴知礼脸上露出几分欣喜。
他不顾我意愿,直接把我扣进怀里,吻我发顶。
徐咲捏了捏拳,厉声喝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女子,这是主营帐,不是娼房,滚出去!」
徐咲刻意改了声调。
我拢了拢身上被撕烂的衣衫,扭头垂眉:「将军,我不是娼人,我是徐副将的妻,我是来找他的……」
帐中无人再说话。
阿力不ťū́ₗ知从哪窜出来,为我兜上披风扯了就走,与秦世子擦肩而过时,我把一枚玉环塞进他手中。
退出营帐后,阿力小声埋怨我:「哪里不好钻,偏要钻进将军的营帐,你是不是故意的?」
「水性杨花的破鞋……」
「阿力!」
「怎……怎么了?」
月光稀薄。
照在坑坑洼洼的山石上。
我指着不远的湖:「这是座仙女湖,听说在子时许愿,仙女就会下凡为她的信徒满足愿望。」
「阿力,你有愿望吗?」
她不说话。
山风呼呼吹出了呜咽声。
「姑娘,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来都来了,干嘛回去呢?」
我执意带她去到湖边。
阿力是北方人,她怕水。
这么好的葬身地。
可惜了。
她死死抓住湖边的枯枝,泣不成声:「苏锦鸢,你疯了吗?若是将军发现我失踪,他掘地三尺也会替我报仇的!」
「疯女人,快把我拉上去。」
我耸肩,无奈地看着她一寸寸滑入湖下。
一只飞鸢盘旋在空中。
秦如衍背着光站在我身后。
他手中的玉环一分为二。
少时的记忆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秦如衍教我熬鹰。
我熬了几天几夜,差点没了半条命。
娘亲怪他教坏我,狠狠把他打了一顿。
他替我摘树上的果子,哄着给我道歉。
又日日不落地教我习字。
还为我买最爱吃的甜糕。
直到教我做……前太子爱女的替死鬼。
他们都变了,冷漠地看着我被人抓走,下入大牢,九死一生从乱葬岗爬出来,撞坏了脑袋……
「秦如衍,你说我命怎么这么大?」
「这不是你该回来的地方。」
「那我该去哪?」
「你说我该去哪!」
秦如衍被我质问得一愣。
「总之,我会让人把你送出京城,无论是去江南还是塞北,你自己选。」
被抛弃的……永远都是我。
自古忠孝两难全。
秦家忠于前太子,不惜举全族之力为前太子平反。
既然你们要反。
那我就把你们的王拉下泥潭!

-13-
在外耽搁了太久,徐大带着人来找我。
见我赤脚在地,他面色一沉,威压不经意间释放出来。
我低头小心认错:「今日我误闯了将军的营帐,阿力又斥责了我几声,我实在难受,就想去湖边坐坐。」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深夜外出了。」
「嗯,徐大……你的胡子呢?」
徐咲来得匆忙,胡子都没贴好。
他仔细把我检查了一番,松了口气。
「明日要进城,将军嫌弃我胡子埋汰,要我收拾干净了,这才把胡子剃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
一夜无话。
跟着大部队进城前,我和徐大说了阿力失踪的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会派人去找。
他心事重重,总是把我搂得很紧。
进城后,我只能暂住在客栈,徐大指派了几个人跟在我身侧。
美其名曰是保护。
我也不多话。
就花钱请几人吃酒,再偷偷溜到裴府后门。
说明来意后,裴府下人眼含不屑:「王妈?早就出府吃香喝辣的了,怎么还会留下来做下人!」
「和谁?」
我塞了锭银子,那人见我识相,噼里啪啦地讲了一通。
连裴知礼和林佩瑜房中不合的事也讲了出来。
「你都不知道,我家少爷最爱的通房跑了之后,少爷就跟三魂丢了七魄一样……」
他捂嘴笑道:「哪有什么情情爱爱,不过是被人废了下身,不能人道,这才弄得林小姐豢养了不少俊俏侍卫,天天打得火热,啧。」
我抽了抽嘴角。
退出巷子。
王妈没有亲人,她说过要老死在府中。
何人会把她赎出去呢?
「姑娘,你莫要乱跑了,等会儿将军寻不到你,我们俩死罪难逃!」
徐大派来的人。
「什么将军?」
我眯着眼定定看着两人。
他们嘴张了张,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我佯装恼怒:「下次可别乱说话,害了徐大,怎么办?」
两人虚虚看着我。
我随意转了转,两个狗皮膏药今日是甩不掉了。
回到客栈已过申时,掌柜的忽然叫停我,塞给我一个小木盒。
「姑娘,这是小店今日的新点心,尝尝。」
我点了点头,回到房中。
木盒里有三块糕点,奶黄色的,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坏掉的酸味。
我以为是掌柜耍我,准备扔掉时,发现底下藏了张字条。
约我去西街的破庙相见。
最角落里,还有一粒银瓜子。

-14-
我翻窗出了客栈。
换了身男装去到破庙。
在徐大这几年的嘱托下,我的防范意识加强了许多。
破庙里空无一人。
只有几堆草垛。
慈悲的佛像下,供着一节骨头,呜咽呜咽的穿堂风吹得帘幔沙沙作响。
我转过身看向门外。
王妈佝偻着身子从草垛里钻出来,沙哑地唤我:「阿鸢……」
她的腰貌似被人折了,只能匍匐在地爬着,我搀起她的腋下靠在墙上。
她笑了笑:「阿鸢,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在她的惊喜中落泪:「我去问过裴家下人,不是说你被人赎走了吗?」
「呸!」
王妈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玲春那个贱人,自你出府后,摇身一变成了秦侯府的嫡女……我就猜测事情没那么简单。等我打听一二时,玲春以秦府名义帮我赎身,放在秦府做工,实则日日派人监视我。」
「直到有一天,我误闯了一间院子,竟发现里面住了一个半疯癫的女人……阿鸢……你可知……可知她是谁?」
王妈眼眶落下一滴血泪:「是秦夫人……你简直和她一个模样。」
「她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总是鸢儿鸢儿地叫唤,我害怕,也只隔十几天去看一次。」
「那天不凑巧,我偷偷去看秦夫人,被玲春撞见了,她派人把我囚在侯府,折伤我的腰,致我下半身残疾。」
「阿鸢!」
王妈从怀Ťůₖ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
「这是秦夫人安排人把我救出来,她说有朝一日,信若能交到你手中,她将死而瞑目。」
信有些年头了。
信中交代了玲春和徐大的身份。
他们是废太子的嫡子嫡女,秦家在废太子被斩首时,偷偷救出了徐大,玲春未来得及,所以才有了用我替之。
徐大和玲春被忠心护卫送到了临洲的土匪山上,盘踞了十几年,而我被虐待丢进了乱葬岗,对外宣称我被拍花子抓走。
命运再次滚动。
玲春以瘦马身份和我一起被送往京城,路途中她假借逃跑,被人打了半死,我求了许久才一起带进了裴家。
那几年,玲春联络了不少前太子暗藏的幕僚,伺机蛰伏,开始渗透进朝中大臣家。
而我……
不过是她改变身份的踏脚石。
如今她在宫中如鱼得水。
而我。
像孤魂野鬼。

-15-
很快来到宫宴。
秦婕妤特例给我单发了一张请柬。
徐大以我生病为由,拒了。
我的确病了。
自从破庙回来,我连洗了三天冷水澡。
大夫说我引发了旧疾,需好好卧床休息。
徐大因为我的病,耽搁了不少事。
我咽下苦涩的汤药,恳求他:「快快去吧,我就在客栈等你,哪也不去……」
徐大忧心忡忡地走了。
我立刻起床换了身衣服,带着这几年的积蓄,翻窗去了秦府。
秦家守备今日异常松散。
我按照王妈说的狗洞找到了秦夫人囚禁的院落。
院落荒废至极。
我揪着一颗心缓缓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
「阿鸢,让我好等!」
裴知礼!
他闲适地倚靠在高几上,我后退了几步,又被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侍卫一把推进门内。
裴知礼接住我,分外疼惜地把我揽进怀里,手劲之大,恨不得把我揉进骨血。
「阿鸢,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对于他的碰触,我恶心得想吐。
「我知道你肯定还是爱我的,要不然你怎么会精准扑进我怀里,对吧?」
「你放心,等解决京城的这堆烂事,我就把你养在府中,你想生多少孩子,就生多少孩子……」
他越说越起劲,构画好了未来豢养我的蓝图。
「别挣扎了,徐泠已经把你赐给我了。等他们大业有成,你只能跟我,徐咲不会娶你的。」
「我娘呢?」
「一个疯癫的女人只会坏事,我当然是把她藏起来了。阿鸢,你只要乖乖的,我会把你娘还给你的!」
徐咲娶不娶我,我并不关心。
但是玲春把我送给裴知礼却是怪异。
这场宫宴敲锣打鼓开场,玲春命裴知礼把我送入宫中。
瑶华宫内,玲春正在描眉。
她腹部隆起,相貌没有多大变化,气度却截然不同。
她弹指一挥,押送我的侍卫静默地退了下去。
两年未见。
我再也找不到从前她憨傻的影子。
「阿鸢。」
她缓缓站起,手不自觉抚上腹部。
「你与皇帝是堂兄妹,怎能受孕?」
多年的相伴,我实在不忍。
玲春像是听到了笑话:「阿鸢,你怎么还是如此单纯?」
「他有什么资格做我孩子的父亲!」
「来,你摸摸,这可是你的好侄儿!」
我震惊地抬头。
玲春笑弯了腰:「看把你吓的。」
「不过是向你哥哥借了个种,至于吗?」
我实在不敢苟同。
「为何绑我?」
此时,殿外轰隆一声,暴雨如注,伴随着喊打喊杀的声音从殿外路过。
玲春眼神瞬间凌厉,她提了把剑把我护在身后。
有几名禁卫军趁乱杀进来,玲春面色不改,周旋一会,剑上沾满了禁卫军的血。
她一路带着我杀到崇阳殿外。
彼时,徐咲正在清剿最后一批顽固宫人,皇帝面如土色,跪地不忿:「徐咲狗贼!」
徐ţũ̂₀咲一剑刺穿他的喉咙。
众人跪地高呼万岁。
只有我,浑浑噩噩站在大殿中,不知所措。
造反悄无声息地落幕。
林丞相识时务,在最后关头倒戈,为徐咲打开了第一道关卡。
徐咲带来的土匪混子开始肆无忌惮地调戏嫔妃,甚至有当众解衣压在宫女身上的。
我定睛去看徐咲。
他毫无动静,就好像这宫中所有物都是他能赐给跟随他的人的馈赠。
不该是这样的。
女人的哭喊在我耳边响起,懦弱的求饶刺激着在场众人。
一旦开了头,就如同洪水猛兽。
殿中此起彼伏的喘息声,让我险些昏死过去。
直到。
玲春持剑贯穿第一人、第二人、第三人……
「奸淫者,杀!」
徐咲眨了眨眼,整个人突然活了过来。
他丢掉剑扑向我。

-16-
徐咲昏迷了三天才醒来。
身上伤口无数。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玲春在案几旁处理公事。
见他醒来,啐了一口:「没出息!」
徐咲蹭地起身,双手掐向玲春的脖子:「我弄死你!」
这一幕。
不仅惊呆了我。
也惊呆了站在门口的秦如衍和裴知礼。
秦如衍赶忙拉开徐咲,挡在徐泠身前:「她是你亲妹,你怎么下得去手?」
「那阿鸢还是你亲妹,你怎么伙同外人把她绑走威胁我!」
一室寂静。
裴知礼张口:「怎么能叫绑?阿鸢本就是我的人,经此事,我已和家中说过,会娶阿鸢为妻!」
「你他妈放屁!老子当年警告过你,阿鸢是我赎的身,自然往后就是我娶她。」
「当初明明商量好让你赎走只是权宜之计,要不是为了迷惑林佩瑜,我会这么对阿鸢吗?」
「那就让阿鸢自己选!」
我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自始至终。
我都是物件吧。
哪里需要我,就把我推向哪里。
没有人权,没有自由,没有洞悉人性的智力,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们的每一步棋, 都精准地把我困住。
求不得,放不得。
如今还要问我, 跟谁?
我谁也不跟。
家人不跟。
朋友不跟。
男人也不跟。
我有手有脚, 我会开铺子。

-17-
离宫前。
玲春来见我。
她快要临盆了。
「阿鸢,一定要走吗?」
「为什么不走呢?」我反问。
徐咲一直不愿意登基。
玲春对外宣称, 徐咲在为已逝的父王祈福。
实则是被软禁在宫中。
我才知道, 宫宴前, 徐咲放弃入宫, 想带我回临洲。
玲春迫不得已派出裴知礼找到我送入宫中,逼迫徐咲行事。
她今天是为徐咲来求我留下。
「徐泠!」
我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叫她。
「那天, 我说让你等我来赎你, 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
「秦如衍安排我替你去死,你是不是也觉得理所当然?」
玲春哑了哑,强行解释:「我父王勤勉敬业,被迫害致死, 我为大业忍辱负重, 秦家效忠我们, 得到几世繁华, 我不能理所当然吗?」
「难道就你们的儿女情长重要?」
「阿鸢,你小时候训鹰, 熬三天三夜都乐此不疲。但现在, 你看看你, 被训成什么样了?」
「徐咲说会封你为后,权力,至高荣耀都送到你手上, 比起你从前吃的苦, 还不够吗?」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现在能给你, 牢牢抓住才是, 懂吗?」
我不懂。
伤害一次一次加深,然后告诉我权力和金钱能弥补我从前的过往。
可这样大的牢笼,不过是比裴府后院豪华罢了。
「我只想要自由,就当从前一笔勾销吧!」
玲春见劝不动我。
气的早产。
趁着乱。
我拿了她身上的令牌出了宫。
路过怡春院时, 林佩瑜正被人按在地上下跪,裴知礼骑在马上,吩咐人熬了碗最烫的落胎药逼她喝。
「林佩瑜, 这个野种,我替你打了,成了千人骑万人枕的婊子,可要记得喝避子汤!」
林佩瑜和着血泪, 声声质问:「你确定这是野种?」
林佩瑜摇摇晃晃站起身。
林丞相为保住林家倒戈,可裴知礼却要求他把林佩瑜逐出家门,否则不接纳他的投诚。
都是被放弃的至亲骨肉。
我眨了眨眼ṱũₜ。
林佩瑜拔下头上的金簪, 毫不犹豫地插进胸口。
「我生来高贵,绝不下贱为奴, 裴知礼, 千年万年,我都在阴曹地府等你!」
裴知礼愣了愣。
眼中蓄泪也不得知。
他大笑着驾马离去,却在转弯处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飞鸢袭击。
也就瞬间, 裴知礼坠马,被一根树枝从胸口贯穿。
当场死亡。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吹响鹰哨。
一只飞鸢盘旋在空中。
我买了去江南的船票。
回首萧瑟。
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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