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弟弟

我爸妈很爱我。
有多爱呢?
每一次回娘家,车里的后备箱一定装得满满的,后车轮都会被压弯下去。
油、面、菜、鸡蛋以及各类水果,应有尽有,从来都不需要买。
可是我结婚后。
我们却闹得非常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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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后,我的孕吐反应非常大,几乎什么都吃不进去,整个人很快消瘦了一圈。
老公宋德理劝我辞了眼前的工作,先保胎要紧。
婆婆每天来帮我收拾收拾卫生,做顿饭,言辞间对我没有工作,暂时需要宋德理养这件事颇为不满。
「现在的人就是会享福的哦,我们那个年代肚子大得要命还要上山干活,刚生了孩子,就得自己下地做饭,哪像你们这代人会享福,不过刚怀上宝宝,就有人伺候着,吃喝拿到面前。」
她话虽然说得颇为刺耳,但照顾起我来还算细致。
连鱼刺都会特意挑出来。
每天拎来新鲜的时令水果,削了皮,切成小块给我吃。
早上我有时候会多睡一会儿,她虽然事后爱抱怨,但总不会故意叫我,会让我睡够了,再嘟嘟囔囔地进厨房替我热饭。
我这个人,说敏感也敏感,说粗糙也粗糙。
起初磨合时,虽然觉得婆婆诸多不好,嘴碎又爱管事,但真的相处起来,摸透了她的脾性,反而也觉得能够适应。
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她的行为是对我好的,我就不该再要求太多。
因此她对我没有工作的念叨很快也引起了我自己的烦躁。
我习惯了独立,伸手朝上要钱的日子,确实让我倍感不适。
我琢磨了好几个月,思考自己能干什么。
终于想好了出路,我想开一家书店。
没事就在店里坐着看看书,有客人就卖,没客人也可以自己消磨时光。
最重要的是,这样就可以避开我婆婆了。
尽管知道她为人不错,但是那张唠叨得没有把门的嘴,还是让我忍受起来颇为辛苦。
为此我打电话给我妈,向她索要存在她手里的彩礼和嫁妆。
结婚时,我妈告诉我,彩礼 20 万,她给嫁妆 10 万,她先帮我存着,等我需要的时候就给我。
可没想到,我妈对我想开店的事却大力反对,猛泼冷水。
「你现在的身体就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就不要再琢磨工作的事了,既然宋德理都没意见,你管你ṭű⁸婆婆说什么呢?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宋德理养你是应该的,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也不是这回事,主要是我闲得也难受,也想找点事来做。看书点又不累。」
我试图反驳。
但我妈反对的声音依旧很激烈:「怎么不累,你总要进书摆书呀,你现在双身子的人,哪能这么活动?」
我被她说得有些犹豫,只好打消了念头。
「妈,那你把彩礼和嫁妆给我吧,我生孩子要是用钱,我就动这个,我真的不喜欢开口和他们要钱花。」
我妈愣了一下,口气能听出来不太高兴了:「这有什么的,你们都是一家人,他娶了你就该养你,你肚子里怀的是他们老宋家的孙子,别说他宋德理,就是你婆婆为他花钱都是应该的。
「你就别傻,别故作清高了,你婆婆越是不愿意,你越该使劲儿花她的用她的,凭什么呀?她以为她娶个媳妇那么容易吗?你要沉得住气,不要经不起她激,我看她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借着你脸皮薄,趁机把钱拿回去!」
我妈越说越来气,仿佛事实真就如此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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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妈,你别恶意揣测人家,你也有儿子,如果将来我弟弟娶个媳妇,人家女方也抱着这种心态,你怎么想?再说了,你就算把钱给我了,那钱也是在我手上呀,也不会给她,你真的是多虑了。」
我妈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养儿子就是吃亏嘛,买车买房,一个也不能差,要不然人家就不跟,还是女孩好,不管怎么样总是能嫁出去的,也省得老家操心。」
我听她大包大揽的口气,仿佛要为弟弟把一切都置办齐了,当即有些不舒服,玩笑道:「妈,给弟弟就车房备齐,给我就十万搞定,你也太偏心了吧?
「你当初不是说,给弟弟二十万的首付,其他的要他自己奋斗吗?」
「那是我激励他努力工作的话,哪能真的不管啊,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和你弟弟计较起来,难道你弟弟好,你不高兴?」
我妈仿佛被我激怒,口气越来越冲。
甚至开始恶意联想:「是不是你婆婆、你老公说了什么?怕我动你的彩礼和嫁妆,所以派你来探我的口风是不是?」
我妈什么都好,就思想极端、被害妄想这一点让我非常受不了。
我上大学时,哪一次没接到她的电话,她都会幻想出一堆问题,类似于我出事了,我被人绑架了,被残忍杀害了等等。
后来工作后,她偶尔联系不到我,就会以为我因为什么事生了她的气,幻想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人欲哭无泪。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她相信,有时候她想象中的世界并不是真的世界。
可是很难。
从我结婚后,她感觉到我在逐渐脱离她的掌控,就又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
她要保管我的彩礼和嫁妆,我都没有反抗。
「妈,不是那么回事,算了算了,你当我没有提过。」
我认输地挂断电话。
我心里实在郁闷,忍不住在网上找我弟吐槽这件事。
我弟发来一个偷笑的表情包:【姐,我太明白了,咱妈就那样的人,你别往心里去。
【她爱保管就保管吧,你要是真缺钱了,和我说,我给你。】
说话间,他转来了两千块钱。
我大为感动,当然不会收,立即点了退回。
「行,等我缺钱了就和你要。」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段聊天记录会成为点燃我妈怒气值的火线。
中秋节,我和宋德理提着月饼礼盒等大包小包回娘家时,正撞上我弟和我妈在大吵。
我爸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抽烟。
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脚边,疑惑开口:「你们吵什么呢?在楼下就听见你俩的大嗓门儿。」
我弟脸色不太好,但是看到我们,还是保持着礼貌打了招呼。
我妈有些遮掩地压低声音:「没什么,一点小事。不说了,不说了,我去厨房洗水果给你们吃。」
她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弟一眼,仿佛有话要说。
我弟脸色依旧很臭,自己坐在椅子上,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水。
我伸胳膊碰了碰他,口气揶揄:「怎么了呀?前两天劝我的时候不是挺有话的吗?怎么轮到你这么坐不住,吵得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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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虽在厨房忙活,身子却是倾向我们这边,耳朵更是竖得高高的。
偷听的姿态不要太明显。
我妈喜欢暗戳戳观察人,偷听话,这我知道,但是如此明显的心虚姿态,却还是极其少有。
我顿时很好奇,低声问我弟:「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还不是因为你。」
我弟嘟囔的声音太小,再加上我妈脚步急匆匆地出来,大嗓门地吆喝我们吃水果,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分散了,倒也忘了追问。
「快吃快吃,我买的新鲜的。
「梓美,你把拿来的月饼切几块,再泡壶茶,给女婿喝。」
我妈语气殷勤,但神态尽是心虚。
她扯着我弟往房间走:「你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我不去,你有话就在这说。」
我弟犟道。
那口气实在呛人,我有些看不过去,过去扯了扯他:「你和妈说话,态度好点,别这样式的。」
「你知道个屁!你还在这当和事佬!你妈她想……」
「罗秋言!」我妈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嗓门喝住了他,也吓得他本能地一缩缩。
但反应过来,他眼神更嫌恶了,他坚持说了出来:「妈要把你的钱拿来给我买车!」
然后他冷笑地坐在那看着我:「来,劝吧,还劝不劝了?」
我愣了。
「妈,是真的吗?」
我妈手颤抖了,眼也红了,她恼羞成怒一般瞪着我们,「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罗秋言,你个没良心的混账!我好心好意关心你上下班辛苦,你倒好,你这么挑拨我和你姐姐的关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弟却很淡定:「那你把钱给我姐呀!就当我冤枉了你,我给你道歉认错,好吧?」
我妈气急败坏,胡乱拿起身边的东西就打他。
一边打一边哭:「我这么生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的玩意啊?你是怕你妈多活几天是吗?你想活活气死我。」
眼看我弟还要回嘴,我赶紧给宋德理使眼色,让他把我弟推回屋里去。
我靠近我妈,试图安慰情绪已经完全崩溃的她,但是她大力推开我,无差别攻击:「你走开,我不要你假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弟弟就是让你撺掇坏的!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我茫然无措地甚至心痛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但她却似乎找到了发泄口,朝着我又哭又闹:「你个当姐姐的,不说给弟弟两个,反过来和弟弟要钱,你怎么好意思的?
「你说什么不好意思和老公要,和婆婆要,哦,你就好意思回来逼迫娘家,和我要,和你弟弟要,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知不知道?
「你已经和我们没关系了,是外嫁的人,你知不知道?」
我弟弟本来已经进屋了,听到我妈的怒骂,不顾宋德理劝阻地出来:「妈,你就算听不懂人话,难道也看不懂文字?你偷看我手机的时候没看到我姐根本没收钱吗?」
「她没收,那是嫌少!你给她转一万,你看她收不收!
「再说了,她还指望骗着你帮她把钱要回来呢,她能收吗?
「我一片好心地为了你打算,你是个彪子吗,什么都戳破了,告诉她!」

-4-
我妈尖锐地吼叫,骂着我弟。
只是我却能感受到这种让人心酸的不同。
她骂我的时候,是真心气怒。
对我弟,却是恨铁不成钢。
怎么会呢?
我妈她以前不这样的啊。
家里的油菜米面,她向来紧着我先拿。
少了没了弟弟的,也就没了。
她总是乐呵呵地说:「你弟弟吃点外卖不要紧,男孩子可以养粗一点。你可不行,你吃多了外面那些添加剂,是会不孕的。」
更早以前,如果遇到我弟和我同时开家长会,我妈会争着抢着去帮我开。
她总很嫌弃地说弟弟:「什么时候你成绩和你姐姐一样好了,我再去,要不然我才不去丢这个人。」
如果说我们家有偏爱,那也是偏爱我才对啊。
我如同一个傻子一样呆愣地站在原地。
「对对对,我就彪,我就彪。你说我姐是外嫁的姑娘不是吗?妈你也是啊,我们好歹都姓罗呢,你个外姓人管得着我家的事吗?
「我就向着我姐,我就不听你的。」
我弟干劲十足,一句一句地顶。
我爸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打断他:「行了,你就别在这挑火了,让你说的,我和你妈成什么人了?
「我们能克扣姑娘的钱,给你买车吗?我和你妈,我们什么时候对你们两种待遇过?你说这种话简直是丧心病狂!」
我爸在家里向来温吞、沉默寡言,很少有这样大发脾气的时候,尤其是我不知道,原来他嘴上的工夫也这么利索。
我弟也被他吼蒙了,一时忘了回嘴。
我爸快步进屋,拿出一张银行卡:「你的钱都在这里,我和你妈分文没动,你拿走吧,真是没意思,父母子女一场,为了钱闹成ŧüₐ这样,彼此间一点信任也没有,这是干什么!」
他又转头埋怨我妈:「都是你爱管事,我都说了,子女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奋斗就好了,你今天操心这个不会过日子,攒不住钱,明天操心那个没车不方便,费力扒拉地替他们打算,落着什么好了?」
以后咱俩什么事也不用管,让他们自己过去!」
我妈似乎气急了,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号啕大哭。
我弟似乎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愧疚地低下头。
我们吵得不欢而散。
我虽然成功拿走了银行卡,但是并不开心。
我弟骑着电动车把我送回家。
一路风声很大。
我弟要大声吼着,才能越过风声,把话送到我耳边去。
「姐,你不用难过,等过几天我回家给爸妈道个歉就行了。
「这件事本来也不关你的事,和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钱拿回来是好事,总放在爸妈那,就算姐夫不说什么,你也容易底气不足。」
第二天和宋德理一起去的银行。
看到余额,我俩面面相觑,眼底都是不安。
按照结婚前说的,彩礼 20 万,嫁妆 10 万,卡里应该是 30 万块钱。
可是卡里——
只有十万。
那一瞬间,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理解错了。
我爸妈所说的是彩礼 20 万,嫁妆 10 万是都给我带回小家,还是留下彩礼 20 万,嫁妆 10 万带回小家。
回去路上,宋德理闷闷的,没怎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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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到家之前,他忽然停下来,叮嘱我:「这件事别告诉我妈,她本来就嫌你家彩礼要得高。
「反正钱在我们手里花,她也没数,就别特意说了。」
我点了点头。
「不过这事,回头你找时间还是和你妈探一下口风,看她是本来就打算给 10 万还是拿错了卡。别到时候我们明明拿了 10 万,你家却以为给了 30 万,这样就不好了。」
我心情也不好,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
我妈似乎生了我的气,对我越加冷淡,没什么事也不给我打电话。
我始终没找到机会。
我弟心大,开了几次玩笑,问我忽然成了富婆,钱要怎么花。
我想到他性格太过耿直,生怕他替我去问爸妈,再引起争吵,也没提这件事。
只是不久后,我弟的车还是买了。
他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叫我出去兜风。
我探了他的话才知道,车子全款 22 万拿下。
弟弟看我全程愁眉不展,误会了,便宽慰我:「你还为上次的事难受啊?没必要,前几天我早把咱爸妈哄好了,他们要是还生我们的气,还能给我买车吗?你说是吧,你就放心吧,父母没有生子女的气的。
「吵过就完了,就好了。」
他兴奋地变速加档,给我展示着新车的各种功能。
车窗半开,小风阵阵的。
「没想到,咱爸妈还挺厉害,手里还有点小钱,说给我买车就买了。姐,我和你说实话,我看爸妈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我以为他们都是月光族呢。
「我为啥不敢让他们给我买车,我怕他们动你的钱。
「早知道他们手里有,我还去吵这个架干什么!
「现在你的钱也拿回去了,我也放心了。有车真好,走!再转一圈!」
我弟情绪十分高涨,带着我一圈又一圈地逛。
「爸妈只给了我十万」这样的话,都到嘴边了,怎么也吐不出来。
几天后,我爸过生日。
我们一起回去。
我买了蛋糕,我弟买了香烟。
我爸在我手里看了一眼蛋糕,不满地蹙眉:「甜腻腻的,谁吃那玩意。」
我妈便紧跟着开玩笑,「到底是儿子贴心,知道你最好抽烟。
「蛋糕这玩意,咱家除了一个人,没人爱吃。」
眼睛余光里,我妈拿嘴撇了撇我。
我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其实我也买了烟。
只是在车上,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因为除了蛋糕,我手里还提了一些其他礼盒。
拿不了了,所以就想等再走一趟。
我忍着要落下来的眼泪,低声解释:「我也给爸买了烟,在车里,一会儿就拿下来。」
我妈似笑非笑:「肯定是那种便宜货,你最计较,我是知道。」
我弟开口想说些什么,让我掐了一下,咽了回去。
我不愿意再和父母吵架,特别是在他们的生日这种特殊的日子。
可没想到,我妈一点都没有见好就收的想法。
她见我脸色不好,更加不悦,冷哼道,「我说错了吗?
「你摆个脸色给谁看。」
我忍着想掉头就走的冲动,捏了捏口袋里的银行卡,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打听清楚陪嫁的事,便硬忍了下来。
低声却生硬地解释:「妈,我不是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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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终于不再说话了。
许愿环节时,我爸低低地叹了一声。
我弟满不在乎地环上我爸的脖颈,大大咧咧地开玩笑:「爸,你有两大宝贝,有啥好发愁的,过生日的好日子,别叹气啊。」
「你爸还不是愁将来给你买房的事,现在房价这么贵,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给你买上房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我总觉得,我妈说这话的时候,我爸妈齐刷刷看了我一眼。
我弟还毫无察觉地随口道:「这有什么,没钱就不买呗,我自己买。」
「你就吹牛吧,靠你自己,你什么时候能买得起。」
我妈没好气地嘟囔。
「再说了,都给你姐嫁妆了,还能不给你买房子?」
我抓准时机,赶紧插口:「对了妈,你当时说的是给我多少的嫁妆来着?彩礼是否包含在内?」
我妈看过来的神色有些恶狠狠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
我的语气轻飘飘的,但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势。
「妈,我记不清了,当时你是怎么说的,是二十万的彩礼,十万的嫁妆,一共给我三十万,还是只给我十万的嫁妆?彩礼就不给我了?」
「姐,你说什么呢?当然是 30 万了,是吧,爸妈,这个有什么好疑惑的。Ṭûⁿ」
我弟想起了什么,忽然慢吞吞地开口:「难道你那张卡里……」
「只有 10 万。」
我紧盯着爸妈的眼神,说出口。
我弟愣了。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车钥匙,好像猛然明白了什么。
「你就见不得你弟好,我们不过是刚要筹划给你弟弟买房子,连个影子都没有呢,你就开始抱怨嫁妆少?嫌嫁妆少,你别要啊?全给我吐出来,别又要又立的!」
我妈见没了道理,就开始胡搅蛮缠:「我给你十万怎么了?你出门打听打听,谁家的姑娘出嫁,家里会给这么多的?今天是你爸过生日,你不想着怎么孝顺他,反倒净惹气生,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忤逆不孝的玩意!」
宋德理见状,上前掐了我一把,打圆场道:「丈母娘你误会了,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然后他低声提醒我:「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走吧。」
只是我们拿起东西要告辞时,我妈神色有些焦急。
我爸开了口:「等一会儿,有点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嫁妆的事,我替你妈解释一下,本来呢,确实是打算给你们 30 万的,但是前段时间正好有个保险,挺有好处的,我和你妈年纪一天大似一天了,为了给你们少添麻烦,所以我就买了。
「这个事,没及时告诉你们,算是我的不对,以后有钱了,我会给你们补上。
「近在眼前呢,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们帮忙。」
我爸吞吞吐吐说了很久,我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要我拿钱给弟弟买房。
只是说得不是那么直接。
因为他用了「借」字。
「孩他妈,拿纸笔来,我给姑娘写个借据,今天我腆着老脸就开一次口,姑娘你不会不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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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不满地嘟囔:「借什么借,她长这么大花我们多少钱,也没提还呢。」
「你少说几句,让你拿你就拿。」
我爸呵斥她,对着我端着一副慈眉善目,说的话却让我打从心底发冷:「这样,我就借 50 万Ťṻₜ,其他的爸自己想办法,砸锅卖铁,总之是不麻烦你,你说好吗?」
凉气在身体那四冲五撞,我感觉到下腹坠痛。
我扶着宋德理的手,颤抖:「送我去医院,我觉得不太好。」
我爸原地审视着我,毫不动弹。
我妈生气地瞪圆眼睛:「你才三个月多点,还不到生的时候呢,你妈是过来人,你少找借口逃避。
「借不借的,你给个准话?你爸都这么纡尊降贵地请求你了,你还摆架子吗?」
她将门从里面锁死,用身子挡在前面。
「管你今天有什么借口,钱不拿出来,休想走。」
我痛得有些无力,实在不愿意和她纠缠。
弟弟忽然一声惊呼:「妈,你快让开,姐姐流血了,你快让开,咱们赶紧去医院。」
我妈也吓了一跳,但还是强装镇定:「那也不差这一会,她先说句话,保证会借,我们这就去医院!
「三个月了,已经稳定了,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也不差这一分钟,她要是真的担心孩子,她知道该怎么做。
「她要是不说,那她就是故意的,我没法相信她!」
我爸似是无奈,一副拗不过我妈的模样:「那姑娘,你说句ṭų⁹话吧。」
宋德理忍无可忍,抱着我,一把撞开了我妈。
我弟趁机开了门。
我们开车去了医院。
我弟一直在安抚我:「姐,你别上火,肯定没事的,咱们吉人自有天相。爸妈的话,你别放心上,我去和他们谈,我一定能搞定,你不用当真。」
先兆性流产,ţù₈需要住院保胎。
我爸妈不知道怎么跟来了,我听着他们在走廊闹着要进来看我,我弟将他们拦在外面,不许他们进来。
我虽看不见他们的人,但话却那样清晰地传过来。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爸妈都是为了谁?你反而拿我们当敌人?」
「爸妈,你们就别进去刺激我姐了,我再说一次,我不用我姐给我买房子,要是没房子结不了婚,大不了,这辈子我不结了。你们不用瞎操心了,赶紧回去吧。」
「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不结婚的,行了行了,先不提这件事了。」我妈火急火燎地打断他,「你先让我进去看看你姐,把事先定下来,我们也好安心。」
我弟火大了,大声吼道:「你们是不是疯了呀,我姐差点流产,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从来到现在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一句问候,没问过一句我姐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而是满腹算计!你们怎么这样啊?
「走,走,你们赶紧走。」
「好好好,我们走,我们走,这个欠条已经写好了,你给她,让她赶紧把钱打过来,她出不了院,女婿总是能的。」
我妈就和听不懂话一样,再三强调,并一个劲把欠条往弟弟怀里塞。
弟弟气得气息都凌乱了。
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躺在床上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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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安静了,但是弟弟也没回来。
宋德理拿着缴费单回来时,告诉我弟弟在外面抽闷烟,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他靠近我,压低声音:「看他的表情,好像还哭过,我没好意思问,不知道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你怎么眼睛也红红的?」
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正要开口,弟弟推门进来了,他已经收拾好情绪,抬头就对我笑。
「姐夫,麻烦你好好照顾姐姐。
「以后没什么事就少回娘家吧,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自己的身体重要。
「我要走了,姐夫,你出来送送我。」
宋德理送弟弟回来时,手里却多了一串车钥匙。
我疑惑问他。
他也满脸不解:「你弟弟非说怕我们需要用车,给留下的。
「估计他是怕这种特殊情况再度发生吧。
「也好,等你生完了,我们再给他还回去。」
我住了一周的院,就回了家。
期间我爸妈多次打电话,催我把钱打给他们。
「这也是给你肚里的孩子积德。」
我都没搭理,后来索性拉黑了他们。
我就如弟弟所说,远离他们,过自己的生活。
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婆婆也好唠叨,但好在宋德理很护着我,总体而言,也没受什么气。
坐月子是婆婆伺候的,只是她满腹牢骚,抱怨我妈也不过来帮帮忙,替换Ţű̂₆一下。
我不敢说,我妈来了问题只会更多,只能不停地给她买东西,安抚她的情绪。
三个月后,我就立刻开始找工作。
婆婆本来诸多怨言,扬言如果我妈不来一起伺候,她就甩手不干。
而以我们目前的条件,养活自己都困难,根本请不起保姆。
没办法,只好接来了我妈。
但是我妈来的第一天就给我谈条件,她说她可以在这里给我看三年孩子,不需要婆婆替换,一直到孩子上幼儿园。
作为代价是,我需要给我弟弟买房,有能力就全款,没能力就交个首付。
她说,她不为难我,只是他们都老了,干不动了。
那天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泪,早已在这些时日里都流干净了。
我的沉默也许在她看来是一种无形的拒绝,所以她开始威胁:「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不帮忙,你婆婆肯定会对你有意见,到时候你们会更加艰难。
「你在他们家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我也是没办法,有儿子就得给买房子,谁让我和你爸没本事,总不能让你弟打一辈子光棍吧,你就算不冲着我们,也得冲着你弟弟,他为了维护你,和我们吵了多少次了,到现在也不回家。」
我实在没办法,找了弟弟。
后来不知道弟弟和我妈说了什么。
我妈安心在我家照顾起来,不再提要房要钱的事。
只是她每次看我都充满仇视,看顾起孩子来也不甚用心。
我莫名地感觉到有些害怕。
同时,我发现冰箱里的鱼肉蔬菜总是吃得很快,要不了两天就得进超市。
宝宝的奶粉也是,不到一周就要开新的。
实在狐疑,便在家里安了监控。
这才发现,白天等我们都上班了以后,我妈会收拾冰箱里的东西,往家里送。
而这时,就直接把宝宝留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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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大哭大闹。
就连奶粉,也是她拿回去给我爸喝了。
电话里她不满地抱怨:「整天和我哭穷,说没钱,这么一罐奶粉要三四百,我的天,什么好东西,一个女娃娃也需要喝这么贵的吗?
「老头子,我和你说,它这么贵,肯定有营养,你等着我拿回去给你喝。」
我再也无法忍耐,把我妈送走。
我辞了职,专心在家带娃。
我把我妈临走前的诅咒告诉宋德理:「我妈说,女人不能离开职场,否则家庭就会出问题。脱节社会是家庭主妇的最大问题,我一直不愿意走到这一步,所以,我才能一再地被人拿捏,不是我妈,就是你妈,但是宋德理,我没得选。
「我不舍得把宝宝放在任何人手里了,我也想当独立女性,我也想保持自我,可是如果一切要牺牲我的孩子才能得到,那我宁可当一个平庸无能的妈妈。谁让我的命不好,没有家庭作为强大的后盾,给我去打拼,我自己尝到了这个苦,所以我不想我的孩子再尝到。
「如果我居家这三年,你真的出问题了,我也认了。」
宋德理紧紧抱住我。
他一句话都没说。
但我莫名地觉得安稳。
从那以后,他每一笔钱都会上交,哪怕是我完全都不知道的私房钱。
能推的应酬都努力推掉,非去不可的,他也会提前和我打报告。
有时候单位团建,他总说服我带着孩子一起去,各种社交软件上,他的头像和个性签名遍布已婚的痕迹,他说:「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所以更加不能互相背叛,两个人好歹还能一起取暖,如果再因为一些诱惑走散,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我不曾在他面前提起独自带娃的辛苦,他也不曾在我面前抱怨工作的艰难。
哪怕他为了一个项目,喝到胃出血,半夜进了医院,他都没有和我说。
硬撑着发了一条信息,告诉我:【临时有事,不能按时回来了,你早点睡。】
后来还是我无意中从他的手机看到了医院消费记录。
才问出来。
那天,我和他几乎抱头痛哭。
普通人想要生存,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是结婚那么久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一米八多的汉子,哭起来和个孩子似的,他一直对我说抱歉,说都是因为他能力不足,才给不了我多好的生活。
不止他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全职妈妈带娃,我也很难。
睡眠不足,疲惫劳累都是其次。
最可怕的是宝宝生病。
不舒服的孩子格外难哄,再加上我还要做家务,忙得脚不沾地。
有一次宝宝高烧两天不退,我照顾了两天,自己也病倒了。
宋德理正处于职业上升期,分身乏术。
我昏昏沉沉间,听到他在给婆婆打电话。
他带着哭音吼她:「妈,我不是您的亲儿子吗?您不心疼孙女,不心疼媳妇,难道也不心疼我?
「您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干什么呀您呢,我知道您从一开始就没看上我媳妇,您百般刁难她,给足她下马威,就想叫她在您面前毕恭毕敬地,但是说实话,她做得还不够到位吗?
「您以为看孙女是在帮她自己吗?不是也在免除您儿子的后顾之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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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欺负她吗?您这是在欺负您儿子我!」
那次婆婆来了。
她一直照顾我们到出院。
并且,她大改自己的火爆脾气,对我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挑三拣四的,说话反而和气柔顺很多。
后来她也肯隔三差五地过来,帮我带带娃,做做家务。
我轻松了很多。
宋德理几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他成功晋升经理人,工资也翻了两三倍。
他每个月给婆婆三千块作为辛苦费,和她恳切地长谈了一番。
谈完的结果是我可以出去工作了。
婆婆答应帮我看孩子看到上幼儿园。
居家三年,刚开始找工作的时候,我很焦虑,生怕自己已经和社会脱节,难以适应职场。
是弟弟一直帮着我改简历,宋德理则给我不停地分析市场,做着各种找工作的规划。
我入职了一家大公司文员,虽是临时工,但我已经打听好了,只要做得好,在年底前就能彻底转正,变成正式工。
那天我高兴得喜极而泣。
带着婆婆、弟弟和宋德理出去庆祝。
点菜的时候,我只是拿着手机恍了一下神,弟弟就准确地预知了我的心事,拿走了我的手机:「姐,听我的,永远不要主动联系爸妈。
「你就过好你自己的日子,爸妈是我的事,我来养,我来负责。
「你就和我姐夫好好的。」
弟弟在我面前洒脱大气,好像什么都不成问题。
但据我所知,他已经和爸妈吵了一架又一架了。
因为我,因为他总不谈女朋友,也因为买不起房子。
我总觉得,我的幸福是踩在他的后背上,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让人窒息的爸妈。
他总说,要我不要管爸妈怎么说,也不用节日点卯,一切都有他这个做儿子的。
爸妈每次要找我,也是他拦在前面威胁:「你们要是还想要我这个儿子,就别去打扰我姐,你缺什么用什么,告诉我,我给你买。
「你们要是去找我姐,以后我就再也不见你们了。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姐已经嫁出去了, 家里一应大小事应该都交给我管了, 你有点什么事就去找我姐,不是让人戳我脊梁骨吗?」
这些话都是我妈托亲戚传给我的。
因为我弟的反抗,因为我的不回家, 我妈的气焰已经低了许多。
她只求我, 劝劝我弟,不要不结婚。
其实我也一直在做这件事。
倒不是为了爸妈, 而是为了我弟弟。
我总觉得, 弟弟是因为我,才性情大变。
只是我每次说他, 他总是沉默不语。
只一次他喝多了, 才吐露了几句实话,他说:「姐,咱爸妈那个人,你也了解, 你说我娶什么样的媳妇,人家能受得了他们。我和你还不一样, 爸妈对你不好, 大不了你可以跑。
「我呢, 我跑得了吗?他们再不好,也是真心地疼我,恨不得把家里所有钱都给我。
「谁都能埋怨他们, 离开他们,我不能啊。」
宋德理曾说过, 弟弟太清醒了, 也太痛苦了。
后来, 我们的小家庭攒了第一笔十万后, 就拿给弟弟,希望能给他买房助一臂之力。
弟弟满目震惊,不肯要。
「姐,如果我拿你的钱,那我和爸妈有什么区别?你的日子刚轻松一点,也没有余钱,就别操心我了。」
「拿着。」我强塞给他, 「当然不一样,爸妈要, 我一分不给,这个是我自己愿意给你的, 眼看房价一天涨过一天了, 爸妈又是不靠谱的月光族, 靠你自己什么时候能有个自己的家。
「你早点搬出去,也省得爸妈在你耳边唠叨管你。」
后来他收下了这笔钱,再加上自己一直以来的存款,终于在这座城市交了首付,有了自己的家。
只是他很固执。
不管我和宋德理怎么表示不需要他还,他还是坚持给我们写下了欠条,规规矩矩,Ŧű⁵连归还日期都写得清清楚楚。
倒是好在, 我们的日子都在越变越好。
我相信,缺陷也是人生中的一部分,接受缺陷将是横贯一生的终极命题。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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