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繁星是我的夫子。
我弑兄杀父,登基为帝,强制了他十年。
后来,盛繁星扶持冷宫皇子登基,他亲手端上来一杯毒酒。
我一饮而尽,瞧着他不似当年的脸,心中悔意一闪而过。
「盛繁星,我们两不相欠。」
-1-
剧痛撕扯着五脏肺腑。
我疼的蜷缩在一起。
灵魂却被锁在了盛繁星身边。
他眼中闪过一丝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旁边宫人问他:「公子,废帝的尸体怎么处理?」
盛繁星随意道:「扔到乱葬岗吧。」
好歹同床共枕了这么些年,我的死却在他心底惊不起波澜。
我心脏阵阵抽疼。
想来也是,高风亮节,出身名门望族的世家公子,被我锁在宅院里成了任人赏玩的金丝雀。
外面流言蜚语辱骂着盛繁星,我杀了一波,一波又起。
所有人说他以色侍人,没人记得他曾经三岁作诗,十岁入朝堂,十Ťù⁼六岁官拜宰相。
这样光芒万丈的人,被我毁了。
他怨我,也是应该的。
心中有一根线断了。
我如同游魂一样,飘到了乱葬岗,那里乌鸦成群,腥臭味弥漫。
空中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阵阵。
我的身体就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我生前坏事做尽,死后难道要便宜了这群乌鸦吗?
远处走过来一袭明黄身影,是新帝,我名义上的四皇兄谢临熙。
他将我的尸体抱在怀里,嗓音淡漠:「稚儿,真心错付,笨。」
他将我安葬了。
-2-
再次睁眼,回到了天元十六年。
我尚是皇子时。
一袭白衣,手持书卷的盛繁星站在我面前。
他眉目紧蹙:「稚羽,你又走神。」
外面春草新绿,微风拂面、
春天,这一年的春天,官拜宰相的盛繁星刚成为我的夫子。
我的娘亲丽妃,也尚在人世,没有因忧思成疾而丧命。
我还没走到绝路。
盛繁星又喊了一遍:「稚羽,你学史书策论,为何ťů₊总是心不在焉?」
眼见他要发火,我嬉皮笑脸道:「夫子,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我母妃给我做了桂花糕,我要去吃。」
话落,不顾盛繁星的想法。
我快步奔向紫宸宫。
丽妃宋秀华正斜倚在榻上翻书。
我跑进她怀里,依赖道:「母妃。」
宋秀华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
我畅所欲言道:「母妃,我都知道了,你不愿意委身于皇帝,我也非皇帝的……」
宋秀华伸手捂住我的嘴,眼中惊魂未定:「稚羽,不可胡说。」
当年母妃怀胎一月时,丈夫掉下悬崖死了。
恰逢微服私巡的帝王对她一见钟情,强取豪夺。
她为了保下我,买通太医,伪造出我是皇帝亲生的景象。
而后,母妃表面毫无异样,实则忧郁成疾,死在天元十六年的冬天。
我眼含热泪:「母妃,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我助你逃出深宫,你只要活着,万事都有可能,你吃药好不好?我不想你死。」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了下来,我不想成为没有母妃的孩子。
宋秀华用帕子抹去眼前人脸上的泪,最终她无奈叹息:「稚羽不哭,母妃不会死的。」
-3-
安抚好宋秀华后。
我缓步朝冷宫走去,来会一会将来的帝王,如今人人欺辱的冷宫皇子。
他能历经艰辛,一路势如破竹打进皇宫,除了盛家帮扶,他自身也定然不凡。
而且,前世谢临熙是唯一一个给我收尸的,我误入歧途,立男后,杀皇嗣,心理扭曲,行暴政,杀掉所有敢与我作对的人。
当时,我的皇位不稳,硬撑十年,大势已去,不是谢临熙篡位,也会是别人。
我今生只想和母妃出宫,自由自在的活。
与其让视我如豺狼虎豹的皇子们登基,不如推谢临熙上位。
冷宫的墙壁长满青苔,池子里的水干涸,污垢堆积,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我打开房门,长发及腰,被碎发遮住眼睛,浑身脏污的谢临熙正躺在床上,紧紧攥着被褥。
明明是春日,身体却瑟缩发抖。
我心头一紧,十五岁的我已经身长七尺。
我抱着谢临熙往外走,他分明比我大一岁,身子却瘦骨嶙峋,很轻。
我一路走到紫宸宫,又令宫女去寻太医。
太医说谢临熙发烧了,给谢临熙灌了两大碗汤药。
我贴身守候着。
从天亮守到天黑。
谢临熙醒来时,我正用手去摸他的额头。
谢临熙拽着我的手,我一个踉跄,竟然倒在他怀里。
谢临熙闷哼一声,手上的力气却分毫不减。
我被摁在他怀里。
他不知道几日没沐浴了,身上气味难闻,我收敛下眼底的嫌弃。
「活着的稚儿……」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话,眼睛骤然睁大。
「你说什么?皇兄。」
谢临熙松开了手,嗤笑一声说我听错了。
为了拉拢谢临熙,我为他洗漱,替他剪发,动作轻柔。
谢临熙全程眼睛没从我身上移开过。
我想发怒,却没有正当理由。
剪掉多余碎发后,谢临熙那张脸完全露了出来。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美的摄人心魄。
我一腔怒火,被他的容貌给压下去了。
看吧看吧,反正我也不吃亏。
-4-
我让母妃将谢临熙养在膝下。
谢临熙刹那间风头无两,从前轻贱怠慢他的宫人提心吊胆。
皇帝也想起来这个宫女生的便宜儿子,对他赏赐如流水。
我又央求谢临熙与我一起上盛繁星的课。
谢临熙很聪慧,盛繁星问的问题,他都对答如流。
我吊儿郎当,用手支着脑袋,光明正大的睡觉。
学习?我不爱学习。
盛繁星也破天荒的没管我,他前世很严格的,背书背错了要打,上课走神要打,嘴巴不干净敢顶撞他,也要打。
现在却像变了个人。
下课后,谢临熙揽着我,被书卷声折磨的我像是得到新生一样,解脱的往外冲。
盛繁星却出声道:「谢稚羽!你留下。」
谢临熙目光不善的回头,盛繁星唇角带笑,气势上却半分不退让。
我拍了拍谢临熙的手,暗示他先走。
盛繁星嗓音如泉水,清澈好听,我却莫名听出来一丝悲伤。
他问:「稚羽何时跟谢临熙走的这么近了?」
我答:「昨日刚认识。」
盛繁星抿唇道:「感觉你们很亲近呢,你很少这么在意一个人。」
我不想和他过多牵扯,轻声道:「我与夫子,也是初相识,夫子无权置喙我和谁走的近,等教完谢临熙基本的知识,我会同父皇说,让你离开,你不用又上朝又教书了,你也能清闲些。」
盛繁星低垂着眼帘,缩在长袖下的手紧紧攥着。
我一瞬间看愣了,这是盛繁星不开心时的表现。
他前世被我强制后,在床上勇猛热情,忘乎所以,下了床榻却总是这样,不开心。
他像是破碎的琉璃,让人心疼。
我温声道:「祝夫子官途一帆风顺,直上青云。」
盛繁星这样的人,不该难过,他该一直快乐的。
前世,母妃死之后,我不是皇帝亲生的事也被人揭发。
皇帝为了保住颜面,没让人流传出去。
对我却再不似从前,恨不得将我杀了喂狗,又苦于没有正当理由。
暗处的谋杀,我躲了一次又一次。
宫中捧高踩低,见到皇帝的厌恶态度,我被奴才欺辱。贵妃所生的三皇子让我在大庭广众下,从他的裤裆下钻过去。
众人嬉笑,只有路过的盛繁星厉声呵斥:「丽妃虽死,她的孩子同样是天家血脉,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被你们如此欺辱?」
十七岁的盛繁星不再是我的夫子,他在朝堂上叱咤风云,深得圣心。
没人敢与他作对。
盛繁星朝我伸出了手,唤我:「稚羽,起来。」
那时的我,已经被欺负了半年,没人把我当个人看。
我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见到人就惊惧的缩在一起。
盛繁星带我沐浴,送我吃食。
因我一句宫中生活不如意,就顶着皇帝的威压,带我到了盛家。
我后来杀掉所有能跟我争帝位的皇子,又给皇帝下药,登基后就强制了盛繁星。
盛繁星不喜欢Ṫũ̂₃男人,对我漠视冷淡,恶言相向。
终归是我对不住他。
他不知道,就算他不杀我,我也因十五岁时中过毒,伤了根本,活不长久。
我不怪盛繁星,也不爱盛繁星了。
冷言冷语听多了,我也会厌烦。
-5-
「夫子,愿你永远坐高台,俯瞰世人。」
我由衷的祝福。
盛繁星始终一声不吭。
我也没去管,转身离开。
回到紫宸宫的时候,谢临熙正在逗蛐蛐。
他沐浴着阳光,声音放荡不羁,边逗蛐蛐,边讲笑话。
把母妃笑个不停。
再过十日,就是帝王寿辰。
母妃早早便为我们备好了贺礼,是一副百寿图。
不算珍贵,却尽显心意。
寿辰这天,却出了幺蛾子。
三皇子谢言迟迟不到,贵妃脸都气绿了。
她嗓音娇软:「皇上,言儿为您大费周章准备的礼物,带进宫来,也要费些时间,您且先等等。」
我趁机嘲讽:「多么贵重的礼物,值得让三皇兄在父皇的寿辰上迟迟不来,也不知是那南海明珠,还是东海珊瑚。」
贵妃咬牙切齿道:「用不着你管!长辈说话,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插什么嘴?」
皇帝呵斥:「贵妃何必如此疾言厉色,来人啊,派人去寻寻言儿。」
直到宴席结束,谢言也没被找到。
皇帝每年都会在寿辰宴席结束后,去御花园里放烟花,来许愿。
这会刚到御花园里,就听到凉亭那边的污言秽语。
女子的娇吟和男人的欢笑融成一片。
「言哥哥好威风啊,言哥哥来抓我呀~」
「小浪蹄子,浪的没边了,这么勾人。」
皇帝率先走过去,肃声道:「前方何人?大庭广众宣淫无度,要不要脸面了!」
小太监上前看了一眼,吓得魂不守舍。
皇帝踹了他一脚,怒骂:「抖什么抖,里面是谁?拖出来斩首示众。」
小太监畏惧的看了贵妃一眼,边哭边答:「是谢言,是三皇子谢言Ṭũ̂ₐ。」
皇帝气得浑身发颤,直嚷嚷着逆子。
闯进凉亭,青楼的花魁娘子正和衣衫不整的谢言拥吻在一起,视万物如无物。
皇帝扇了谢言一巴掌,又命人将花魁娘子砍头。
谢言当即跪地请罪,连声哭喊:「父皇,儿臣不是故意的,求父皇开恩。」
皇帝冷声道:「三皇子不思进取,满脑淫欲,贬至寒沙县,永世不得进京。」
寒沙县漫天风沙,常年寒冷,远离京城,这是夺了谢言的登基机会。
贵妃也忙帮着求情:「皇上,言儿是我们的孩子,他从小就娇生惯养,万万不可去苦寒之地啊!」
皇帝却更气了,扇了贵妃一巴掌:「你教子无方,贬为贵人。」
这下,无人再敢说话。
-6-
谢言死在去往寒沙县的路上。
花柳病发作,浑身溃烂,其母林贵人,一蹶不振,精神疯癫。
谢临熙的元宝箱子里,少了一大半。
他笑得肆意,嘴上却念着:「罪过罪过,逝者安息啊。」
夜晚,月明星稀,寒冷如斯。
我摸黑进了谢临熙的屋子。
他正脱了鞋袜,往床上躺。
谢临熙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的惊人,见来人是我。
他满脸宠溺:「稚儿,深夜来寻我,是想和我一起睡吗?」
我冷哼道:「你别贫嘴,谢言是不是你设计的?」
谢临熙不置可否,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我讥笑道:「四皇兄可真是深藏不露,一出手就是杀招,心狠手辣。」
谢临熙摆了摆手:「我比不得你啊,你上辈子可是把谢言削成了人彘。」
他俯身在我耳畔,呵气如兰:「稚儿,我为你出气,你怎么能说我心狠手辣?」
我瞪着他,艳色的唇吐出一句话:「四皇兄,心狠手辣可不是贬义词,我就喜欢心狠手辣的人。」
谢临熙笑得双眼弯弯。
外面划过一道惊雷,春雨敲打着窗棂。
我被谢临熙一把搂入怀中,他把头搁在我肩膀上。
清澈的声音里泛着祈求。
「稚儿,我怕打雷,陪陪我,好不好?」
好啊。
怎么不好?
-7-
我留了下来,不问他怎么知道,我是重生者。
我这一世行为诡异,主动去冷宫救济他,同为重生的他自然能察觉到不寻常。
我开门见山的问:「我和你交好过吗?前世,你为何给我收尸?今生种种,又是为了什么?」
谢临熙的脸在摇曳的烛火下忽明忽暗。
他的声音很认真。
「稚儿眉目如画,肌肤白皙,额间一点红梅,犹如菩萨降世。」
「前世,丽妃死后,连奴才都能欺辱你,你每日只能以馒头果腹。」
「我说我的不够吃,想抢你的吃食,你就顶着一张菩萨面,将馒头递给我。」
话说到这里。
谢临熙顿了顿,他恨铁不成钢道:「你这种笨蛋,我不护着你的话,你怎么活?」
「所有阻碍你路的人,都由我来杀,这一世弑兄杀父的骂名,我替你背。」
外面春雨绵绵,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一阵风吹进屋子里,迷了我的眼。
千言万语堵在嗓子里,我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
良久,窗外的雨停了。
耳畔响起一阵平缓的呼吸声。
谢临熙睡着了。
他鸦羽般的睫毛垂下,白日里看着攻击性很强的脸,此时格外平静。
我轻声道:「谢谢。」
-8-
谢临熙给宋秀华送了一盒玉骨美肤膏。
宋秀华肌肤变得吹弹可破,脸上气色也好了许多。
皇帝在给宋秀华描眉的时候,突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白发渐显。
他已经不再年轻,爱人却还这么貌美。
时间是这么残酷。
他怕衰老,怕死,怕爱人嫌弃他。
于是一国之君开始追寻起了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皇帝设立皇榜,千两黄金寻找能人异士。
西域灵丹,南疆蛊虫。
皇帝一遍遍的尝试,身体愈发孱弱。
恰在此时,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揭了皇榜,献上了一盒黄色的粉。
冲水而服,效果显著。
皇帝的身体强壮,容颜也变得年轻了几分。
男子得到了黄金,皇帝找到了妙药。
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
盛繁星却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
祈求皇帝不再服药。
夏日的夜蝉鸣不止,干燥闷热。
盛繁星几度昏迷,被医治好后又跪了下去。
他说:「这药损人性命,不可食用。」
可药效真的很好,皇帝尝到了甜头,不肯听信盛繁星的话。
盛繁星就一直跪,跪的双腿发烂,跪到满朝文武皆知此事。
哪怕如此,皇帝也依旧不肯停药,状似疯魔。
盛繁星不知道,这药里加了罂粟,会上瘾,任凭谁来劝诫,皇帝都不可能听取。
-9-
紫宸宫这日迎来了不速之客。
盛繁星虚弱颓靡,几日不见,便已瘦如削骨。
他出口的话却中气十足:「谢稚羽,当今天子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这样做又有何好处?」
彼时,我正斜躺在榻上,吃着冰西瓜。
面前放了三个冰盆,才降下去夏日的燥热。
我笑意盈盈:「夫子的话我听不懂,我近日一直待在紫宸宫,热的半步也不想动,我能做什么呀?」
我拖长尾音,状似不解,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眨动,显得特别无辜。
盛繁星被气笑了:「皇上从丽妃宫里出来后,就设了皇榜,你别装傻!」
我眉眼锋利,理直气壮道:「夫子莫要血口喷人,我觉得父皇吃的药并无问题,夫子是从哪里得知,这药会损人性命?」
「而且,父皇是当今天子,英明神武,我怎么能设计到他?」
「倒是夫子你,父皇的行程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又是何居心?」
盛繁星还是这么在意皇帝的安危。
皇帝与盛繁星的父亲,是一起打江山的交情。
皇帝也待盛繁星极好,盛家是忠实的保皇党。
上一世,我从皇宫里逃出来后,就在谋划着杀天子,夺帝位。
盛繁星无意间发现了我的谋划。
气得罚我跪在冰天雪地里,整整三天三夜,让我认错。
他说我狼心狗肺,纵使皇帝对我多有疏忽,使得我被人欺负。
但皇帝曾经对我的好也做不得假,我不能造反谋逆。
上一世,我不顾盛繁星的劝阻,登基为帝后,盛繁星就再也没对我有过好脸色。
他一直是怨我的,怨我将他拥护的皇室血脉杀到凋零。
也怨我将他从神坛拉入地狱。
于是从没关心过我,窥不见我那十年的心疾。
做人两世,我第一次对眼前人生了厌倦之心。
「滚。」
我声音犀利。
盛繁星愣了好几瞬,他就呆呆的站在那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谢稚羽,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想谋逆弑君,及时回头,我不跟你追究。」
「若是害怕宫里的明枪暗箭,我向你保证,会一直护着你。」
可我不想被任何人护着,我不想处于下位,受上位者的庇佑才得以存活。
我想为自己争一争,我想带娘亲逃离这座牢笼。
盛繁星什么也不懂。
他也不会懂。
他是世家大族盛家的唯一血脉,他的母亲与父亲琴瑟和鸣。
从他出生到现在,一直顺风顺水,被人保护成一张白纸。
他潜心学习,君子六艺,史书策论,不用接触所有阴暗面。
「盛繁星。」我很认真的盯着他,声音诚恳又带了点祈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若是觉得我做了坏事,就去告发我,别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盛繁星这个人一直这样,遇见事情ṭū₇了总想做和事佬。
他不知道,有些斗争注定你死我活。
我也不怕盛繁星去揭发我,皇帝的药已经入骨三分,戒不掉了。
盛繁星声音很低:「稚羽,我对你的好,不是……」
-10-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夫子在这里呀!」
外面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身着紫衣的谢临熙走了进来。
他手里拎着玉福楼的糕点,眼光上下打量着盛繁星。
「夫子憔悴至此,远远望去还当是谁家营养不良的小姑娘呢。」
「啧啧啧,芙蓉面配上黑眼圈,白天能不能不要出来吓人呀?」
「我这人说话就是直爽,夫子不会怪罪吧?」
充满攻击性的话语。
盛繁星嘴唇又张又合,好久才吐出来一句:「不可理喻。」
我被逗笑了。
盛繁星突然拂袖离去,逃也似的走了。
谢临熙把糕点递给我ƭū́⁽:「稚儿,我排了很长的队才买到呢,你尝尝。」
绿豆冰糕入口即化,在夏日里是个消暑的好东西。
我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11-
这年夏末,北疆的蛮夷来犯。
战无不胜的楚大将军,中Ťū⁹了敌人的谋算,死在这场战役里。
登帝位,需要前朝的帮助。
上一世皇帝派去的援军,全军覆没,听说是被人坑杀在盆地里,血流成河。
楚大将军因为孤立无援,一代枭雄活活耗死。
如此严峻的形势,他仍旧以一敌百,带领一万城中士兵,让蛮夷元气大伤。
直到死,楚大将军都是轰轰烈烈,受人敬仰。
现在我主动请命,带领援军前往前线。
谢临熙也说陪我一起去。
去往前线的路有两条。
一条是大道,路平缓却容易被人埋伏,且到达时间晚。
一条是隐蔽的小道,鲜为人知,路崎岖不平,但是到达时间早,且安全性更高。
上一世的援军就是选了小道,结果被人埋伏。
我选大道,却遭到了众人的反对。
谢临熙狭长的眉眼低垂,看起来威慑力十足。
他嬉笑道:「此次的主将是谢稚羽,而非诸位,若是有谁不服,大可提头来见。」
「当然了,诸位都是有血性的好儿郎,可以自由选择,我向大家保证,随我一起走大道的,我会禀明皇上。」
「若是活着便荣耀加身,若是死了,我也早早安排过,你们每人的家眷可领十两黄金,衣食无忧。」
谢临熙话锋一转:「若是不从军令,走小道的,出了什么事,我不管。」
恩威并施。
众人动摇了。
全部选了大道。
小道会被坑杀是因为有一段路是盆地。
大道也未必会畅通无阻。
我提高警惕,在走到一半路程后,耳畔间传来一道破空而来的箭矢声。
我侧身躲过,翻身下马,拔剑便跟上来的蛮夷打了起来。
我身姿矫健,绑成高马尾的发丝,也更为干练。
我从小对书不感兴趣,在舞刀弄剑上却很有天赋。
没一会儿就将冲上来的人杀了个干净。
倒是谢临熙肩膀上中了一剑,血液滴答滴答的流。
从天亮打到天黑,蛮夷之人尽属死光。
谢临熙虚弱的可怕,面色苍白,令人担心。
-12-
我命人原地扎了帐篷休息。
火烛燃烧,夏日燥热,谢临熙斜靠在树上,那张美丽的眼眸里,蓄起泪水。
「好疼啊。」
我莫名有些无语:「打仗没有不流血的,你会不会自己包扎伤口?」
谢临熙抽噎道:「我在冷宫长大,什么也没学,什么也不会,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于是,我撕下自己的衣袍,又用烈酒浇在谢临熙的肩膀上。
随后包扎好,扎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谢临熙眨巴着眼睛,声音极其的可怜:「哎呦,这路上这么不安全,我又受了伤,我可怎么睡呀?」
我揉了揉酸疼的眼眶。
杀了一天人,我也累了。
谢临熙又在耳畔一直叽叽喳喳。
「万一敌军突袭我不就没命了吗?」
「我好害怕呀!我怎么这么惨呢?小时候在冷宫里被人欺负,长大了上战场还被打死。」
「我真的好怕呀!如果伤口感染了怎么办?我身边也没人照顾我,哭泣想死。」
「闭嘴!」我忍无可忍,最后掐住了他的嘴唇,「我在这里守着你,你不会死。」
谢临熙睡觉也不老实,总爱往我怀里靠。
我刚想生气,却发现他浑身发冷,应该是伤口带来的感染。
一向毒舌腹黑的人,现在脆弱的让人心疼。
于是我把他抱在怀里,紧紧搂着。
我太累了,顷刻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脸上有柔软的东西在乱动,甚至在我嘴里侵略城池。
我不舒服,想要吐出去,对方却越来越凶。
-13-
翌日清晨。
我们继续赶路,到达了楚将军所在的落霞城。
援军和粮草及时赶到。
被困在城中的楚将军和百姓,迎来了新生。
这场仗打的很惨烈。
我被人刺中腹部,打赢后以剑撑地,险些站不稳。
我没感觉到害怕。
反倒是谢临熙又哭了,他眼中泪光闪烁,一直念叨着:「你不要死。」
我气息不稳,吐出的话断断续续,满是无奈:「我死不了……倒是你这个样子跟死了夫人一样……嚎丧呢?」
谢临熙眼光躲闪,没再接话。
我被救了回来。
只是今年的十五岁生辰,要在落霞城过了。
-14-
蛮夷被击退了。
谢临熙和我站在城墙之上,眺望着城外风光。
我伸开双手,拥抱自然的风,呼吸清新的空气。
「稚儿,你今生想怎么活呢?」
谢临熙突然问道。
我很认真的回答:「我要自由,要带着娘亲去遍天涯海角,陪在娘亲身边。」
我回头,唇角扬起一抹笑:「你呢?你想做皇帝吗?我帮你!」
谢临熙摇摇头:「我想要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面色愠怒:「你放肆!我们是兄弟。」
谢临熙喉间滚出一声低笑:「稚儿,我早知你不是皇嗣,你渴求被爱,而我可以做这天底下最爱你的人。」
「我会和丽妃一起保护你,永远做你的避风港,前世的盛繁星不会呵护你,那就试试我呢?」
真是很动听的情话。
或许可以试一试呢,毕竟谢临熙人长得好,对我也不错。
「稚儿,此生你想杀的人我替你杀,就算天下人都骂你,我也只会心疼你。」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谢临熙说出的话既老土又好笑。
ťũ₃偏偏我心中划过一阵暖流,主动的吻了他的额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好。
-15-
角落里突然响起玉器碎裂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瞥见了阴暗里的盛繁星。
他眼梢微红,他这样有礼的人,连难过都注意姿态。
盛繁星应该是听到了所有。
脚下被摔碎成很多块的玉,依稀能看出来是一个同心玉佩。
上面雕刻着星羽。
我笑了笑,原来盛繁星也重生了。
雕刻着名字的同心玉佩,是我前世很想要的。
我听人说,两个人的名字刻在同一块儿玉佩上,就代表着浓烈的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那时哀求盛繁星给我刻一个做生辰礼物。
他不愿。
我抬眼轻笑:「盛繁星,我记得我说过,我们两不相欠。」
「可别告诉我,我们尊贵的丞相大人,在杀我一次后,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我吧。」
盛繁星身形微颤,蹲下身去捡碎片,声音里带着恍惚。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连夜骑马赶来给你送礼物。」
「同心玉佩碎了,稚羽别气,我把它修好,你能不能别怪我?」
盛繁星的手被划破,流了很多血,把翠绿色的玉染红。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一直在捡。
「够了。」我出声呵斥,「盛繁星,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前世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一杯毒酒还清了我的错,你不必如此。」
我们之间的是非恩怨,从无绝对的对错,结局只能一笔勾销。
盛繁星突然大吼道:「我没料到你会喝那杯酒,你当时说句软话我就不会杀你。」
「你明明一直都……」
盛繁星却说不出口了。
我知他想说什么,他想说我一直像赶不走的蟑螂。
无论他怎么拒绝我,我总会恬不知耻的找他。
盛繁星冬日很怕冷,我就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暖。
盛繁星得了传染性的病,我怕宫人怠慢嫌弃他,就亲自照顾,陪着他熬了过去。
我轻叹一口气:「过去的事都是过去,如今你可以如愿以偿的在官场上肆意遨游,指点江山。」
「盛繁星,日后就算临熙称帝,他也不会为难你。」
盛繁星貌似气急了:「这不公平!谢稚羽,是你强迫我和你在一起,却在我爱上你后抽身离开,你说两不相欠。」
「你洒脱磊落,独留我一人陷在回忆里,这不公平。」
谢临熙阴阳怪气道:「呦呦呦,都被你杀过一次了,照你这样说还是稚儿亏欠你了?」
他边说边把盛繁星往外推:「滚滚滚!别逼我扇你。」
-16-
盛繁星骤然出拳,砸在了谢临熙高挺的鼻梁上。
谢临熙也不甘示弱,二人扭打了起来。
我厉声道:「别打了。」
二人依旧不停手,你打我脸,我踹你下面,幼稚的像是小孩儿。
直到我强硬的把他们拉开,他们才停下手。
我对盛繁星道:「丞相能不能别找事?」
盛繁星声嘶力竭的指着谢临熙道:「是他先挑衅我,你没看见吗?」
我没再回话,带着谢临熙就走。
谢临熙得意的看了盛繁星一眼,被我拧了一下耳朵。
「别再闹了。」
-17-
在离开落霞城的最后一天。
我与楚将军彻夜长谈至天亮。
而后带领众人归京。
到达皇宫的时候,远远便听见了丧钟鸣了九声。
是皇帝驾崩。
我压抑着眼中的笑意。
如今适龄皇子中,大皇兄不受宠,早早的便被赶去贫苦之地封王,与皇位无缘。
三皇兄因为瘟疫过世。
剩下的几位皇子年龄又小,不堪大任。
只剩我和谢临熙可以登基。
可当太监颁布了皇帝的遗诏后,我脸上的笑戛然而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位传于六皇子谢永基,命丞相盛繁星辅政,丽妃温婉柔顺,贤良淑德,赐死殉葬。」
我飞奔向紫宸宫。
太监正端着毒酒和白绫,让我母妃选。
我一把打翻盘子,拔剑挡在宋秀华前面。
「我看谁敢动我母妃?这遗诏有问题,满朝文武皆知,先皇在世时最宠丽妃,他怎么会让丽妃殉葬?」
太监面色不善,嗓音又细又尖:「五皇子这是要抗旨吗?遗诏不会出问题。」
就在我快要拔剑杀人,妄图闯出皇宫时。
外面走过来一道红色身影,是盛繁星。
他头戴乌纱帽,穿着官阶最高的,绣着五爪金龙暗纹的官袍。
盛繁星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这边我来处理。」
他如今是辅政大臣,新皇年幼,宸国成了他的一言堂。
太监恭恭敬敬的退下。
盛繁星又命人把宋秀华带了出去。
而后他静静地坐在榻上品茶,一句话也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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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变得宁静。
我咬牙切齿道:「盛繁星,你想做什么?」
皇帝不会轻易要杀我的母妃,除非我不是他的血脉这件事暴露。
这个时间点,按理来说,皇帝不会知道真相。
而盛繁星听到了我和谢临熙的对话,是唯一的变故。
盛繁星眸光潋滟:「怎么?只许你强迫我,不许我动你分毫?」
盛繁星又喝了一口茶:「新帝要把淮州作为谢临熙的封地,从京城到淮州,天高皇帝远,这路上啊难免就有些小意外,说不定就死了,对不对?」
「还有你母妃,殉葬是逃不掉的了,稚羽真是可怜,兜兜转转两世,还是孤身一人。」
新帝年仅六岁,他能会什么。
究竟是新帝的意思还是盛繁星的意思,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拿剑横在盛繁星的脖颈处,质问道:「盛繁星,你不该动我娘。」
盛繁星不躲不避,反而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杀啊,你杀了我,你也走不出去,宋秀华,谢临熙,还有你,都要跟我一起死。」
「谢稚羽,你对我一向狠心,无所谓了,我们一起死。」
我闭了闭眼睛,转手把剑尖对准了自己:「盛繁星,你恨我就再杀我一次,但别动我娘了,她待在皇宫中身不由己, 本就可怜,放她走吧。」
「还有谢临熙, 我们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
在剑刃即将入腹的时候,盛繁星双手死死的攥住了剑刃。
锋利的刀剑划破了他的手, 他却恍然未觉。
「稚羽, 你为什么总要弃我而去?是你先说的喜欢我,我让宋秀华出宫, 我也不动谢临熙,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没有一点犹豫的回答:「好。」
盛繁星无神的眼睛刹那间光芒万丈。
他声音很小:「那你抱抱我。」
我抱了上去。
盛繁星像是陷入了以前,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你曾经总是喜欢粘着我,我冬日里怕冷,你就抱着我给我暖热, 赶也赶不走, 后来那个没有你的冬天好冷, 我都快活不下去了。」
「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重生了,可你避我如蛇蝎, 你说我对你的好是装模作样, 你纵容谢临熙对我言语攻击,我们打起来了, 你也不顾我受伤, 反倒说我没事找事。」
「分明是他先欺负我,你有没有看到?是他一直在欺负我, 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
很奇怪。
盛繁星的模样快碎了,我却生不起一丝怜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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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繁星连强制人都学得不好。
我上一世当晚就得到了他, 而他却只是让我抱一抱他。
平心而论,他人不错。
只是可惜太过执拗,我们之间没有相爱过。
我疯狂迷恋他的时候, 他不屑于看我。
现在我不喜欢他了,他又做尽出格之事挽留我。
「盛繁星。」我很认真的说着,「我们怎么不能好聚好散呢?丞相大人。」
盛繁星堵住我的嘴:「我们不能分开。」
很可惜。
在新帝登基后的第五日。
楚将军就带领士兵攻陷了皇城。
打着遗诏有问题,拨乱反正的旗号,拥护了谢临熙为皇帝。
我做事一向准备万全之策, 在离开落霞城的最后一晚。
我说服了楚将军助谢临熙登帝位,代价是世袭的一字并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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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繁星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没取他性命, 他自己去了寺庙修行, 剃光头发, 法号忘尘。
谢临熙每日四点起来上朝,晚上熬夜点油灯批奏折。
而我和娘亲,踏遍山川河水,终于寻得了惬意的自由。
谢临熙偶尔会来找我, 千方百计让我跟他回宫,说为我打了一座金屋, 要来藏娇。
我坚决的不再回皇宫,我要多陪陪娘亲。
又一年春,谢临熙过继了楚将军的儿子作为太子,代为监国。
他背着包袱, 来到了溪流潺潺的山川间,笑得明媚。
「稚儿,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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