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五年前被骗到缅甸的。
现在回想当年的经历,还是会不自主的打哆嗦。
本不敢把当年的事情讲出来。
可最近的新闻让我知道,普通人对那边的了解还是太少。
如果我早点把当初的经历写出来,可能就不会有这个新闻。
不会有那么多人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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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儿,我会尽量用平静的口吻来说。
同时为了保证这篇文章能多留存一阵儿,很多敏感的地方我会用不违规的词进行替代,大概率不会影响阅读。
讲我自己的事情之前,我先说一下,去到缅甸那边的都是什么人。
可以负责任的说,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不值得可怜。
百分之八十啊,多么恐怖的一个比例,这些人去之前就知道是做什么的。
也知道诈骗的对象基本都是国内的同胞。
他们都是通过各种手段偷渡去的,以为去了能赚大钱,其实去了是当狗。
也有园区针对国外开海外盘,但很少,百分之九十,甚至可以说百分之百的园区。
主要做的都是大陆盘。
我当时被Ṱūₘ骗去的地方是缅东妙瓦底。
那个地方很乱,还在打仗。
尤其是现在,很多渡口都已经关闭了,听说还是永久性关闭。
所以,走正规渠道过去根本不可能,都是偷渡去的。
只不过这个偷渡的过程非常光明正大罢了。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确实是被骗去的,去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干的是诈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去的是缅甸。
我就是这百分之二十其中之一。
这百分之二十里面,是逃跑率最高的。
我当时的想法就是,每天睁开眼睛就想着怎么跑,闭上眼睛做梦想怎么跑。
同时,我们这百分之二十,死亡率也是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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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国内各方面铺天盖地的宣传。
现在普通人也知道缅甸那里很危险,有事儿没事儿都不会去。
很多人都知道缅甸和我们国家挨着,但忽略了一点,缅甸和泰国也挨着。
国内这条路走不通,从泰国过去也可以。
而且和国内相比,从泰国过去更加简单,更加省事儿。
泰国和缅甸挨着的地方叫湄索。
朋友们,记住这两个字,不要去!非常危险!
这个地方很穷的,很偏僻,除了土路野树草什么都没有。
不是旅游城市,不是旅游城市。
经济也不发达,来这里赚不到什么钱。
不管是谁和你说,到了湄索这个地方,好吃好玩有钱赚,绝对是骗你的,你要万分小心。
另外,说一句可能和你们常规认知里不一样的话。
可能这句话很多人不愿意听,但确实是真的。
现在网上有不少人说,在曼谷机场,在闹市区,直接被迷晕了带走,等醒来就在缅甸了。
很少的。
我说这句话不是为了泰国辩解,只是希望各位朋友真真实实的了解他们的手段。
别被误导,导致防范方向发生了偏差。
就我们园区,当然,为了保住这篇文章,哪个园区就不说了。
包括隔壁园区,还有任何我进去过的园区。
接触到的,被骗过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没有一个是被迷晕了,打晕了,绑过来的。
一个都没有。
所有人,都是被骗,被骗来的!
要把更多的精力用在防骗上,当然,不去最好。
说这些我想表达什么呢。
第一,如果你有一天,工作也好,其他原因也好,真的有一天需要去东南亚的一些国家。
尽量少出门是对的,但一定要警惕和你说话的陌生人,不管说什么,都不要信。
第二,如果在陌生的国家需要搭乘出租车,一定要打开地图,看司机开车的路线。是不是你想去的那个地方。
如果感觉线路不对,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荒凉,或者地图上能看出来,他在往郊区开,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停车。
如果我早知道上面两点,就不会被骗去缅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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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骗的主要原因还是在自己,那一阵我和老婆吵架,吵的很严重闹离婚那种。
心情非常郁闷。
一个不太联系的ṱûₑ高中同学看见了我发的朋友圈。
说让我去找他散散心,他带我玩几天缓一缓。
当时确实也有出门转转的想法,一来二去就和同学聊了两句。
这同学姓杨,我们就叫他老杨。
老杨说他现在在泰国做出口这一块,主要就是做一些泰国当地的特产。
一些香米啊,手工艺品,护肤品什么的。
自己在那边也没什么关系好的人,和这群高中同学也好多年没见了。
不如让我直接去曼谷,他给我当个导游。
当时也怪我情绪不对,也没意识到泰国和缅甸是挨着的。
没怎么纠结就同意了。
上午九点多到了曼谷,老杨亲自来接的我。
第一天一切正常,他领我在泰国转了转,当天晚上,他用那种表情问我。
「要不要去红灯区转转?」
我赶紧摆手,「正和媳妇吵架闹离婚呢,哪还有那些心思。」
「那行,那领你去别的地方耍耍。」
老杨带我去了一个类似酒吧或者夜店的地方。
主要就是喝酒,台上有表演那种。
实话实说,确实很多表演尺度很大,我俩也喝了不少酒,一边看表演一边说着高中时候的事儿。
从那个地方出来,我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的。
老杨问我,「要不要找个地方赌两把?」
我还是摆手,「我不好这个,而且我他妈就是因为钱和我媳妇吵的架,现在我也赌不起。」
他没强迫我,只说了一句,「卧槽了,不就是钱嘛,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等过几天我介绍个生意给你。」
说完,他又拉我去了一个地方。
还是喝酒,只不过那里没有表演,也相对安静一些。
他说他现在生意做的不错,如果有赚钱的想法,可以让我做国内的代理。
老杨这边有渠道,让我在国内做泰国小商品的生意,一年百十来万没问题。
如果那天我没有喝那么多酒,我肯定会怀疑这个数字。
或者说我有一点点警惕的心思,突然有人带你赚钱的都是诈骗。
结果都不会那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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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顿酒局上,主要聊的就是老杨的生意。
他说明天带我去他的公司看看,如果感兴趣的话就带我一起做。
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住了,喝断片儿了。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不管我酒桌上同没同意,第二天他都会带我去。
我记得很清楚。
第二天起的很早,以至于我还没怎么醒酒,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其实我还想接着睡。
但毕竟是过来麻烦人家,吃的住的都是人家安排的,让人家等着我不合适。
一辆黑色的 SUV,在酒店楼下等我。
因为老杨昨天也喝到很晚,为了安全他没开车,叫来一个司机。
司机是泰国本地人,说话我听不懂,只有老杨和他在用英语交流的时候,我能听懂一点儿。
说的都是有的没的那些闲聊的话。
车上我睡了一觉,不知道开出去多远,等我再醒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了城市的繁华。
我问老杨,「这是去哪儿啊。」
「去我公司那里,小地方,房租什么的都便宜。」
这句话也合理,到了这,我对老杨还是没有丝毫怀疑。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到了湄索。
到湄索不久,老杨接了个电话,电话里骂骂咧咧的,他很生气。
挂了电话对我说,「不好意思,有个客户出了点小问题,我得去处理一下。」
「没事没事,你忙就行。」
「酒店什么的,我都定好了,今天你现在那里睡一晚,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老杨把我送到酒店,和那个泰国司机一起离开。
我仍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我第一次感觉不对劲是什么时候呢,是睡醒觉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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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多,老杨给我打电话,先是寒暄了一阵,问我睡的怎么样。
然后又很抱歉的说,那个客户没有处理完,他过不来了,让一个司机过来接我。
电话没挂多久,酒店楼下就有车笛声,响的很急。
我赶紧收拾行李。
这次是辆面包车,开车的同样是个泰国人。
就现在国内乡下那种小路,差不多只能过一辆车那种,这样的路况,司机得开到 80 多。
这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了。
一个人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老杨也不在身边,他要是想害我怎么办。
「师傅,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摆手,表示听不懂。
「sir,where we go ?」
他还是摆手。
我英语也不好,但能简单表达出那个意思。
不知道司机是不想搭理我还是听不懂,一个劲儿的摆手,意思是不让我和他说话。
同时车速越来越快,不想让我跳车。
这里插一句。
如果,不幸有一天,真的有人也处在这种情况怎么办。
想尽一切办法!让车停下来!
现在还是在泰国,还是在湄索,归泰国管,开车的司机也不是园区里的诈骗人员。
他们只负责开车,把人送到地方拿钱而已。
他们是不想摊上任何事情的,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或者说,他们不会对你的生命造成威胁。
你把车门打开也好,假装要跳车也好。
语言威胁司机也好,表达出暴怒的状态也好。
让司机减速,让车停下,下车,跑!
如果只有一个司机,他是不会追你的。
但车上有其他人,或者是有其他车辆跟着你。
换个方式说,你的身边有园区的人看着,那你逃跑的希望就不大了。
而我当时选了一个最愚蠢的做法,给老杨打电话。
「我说老杨,这司机靠不靠谱,开车开的很快,还走的都是小路。」
「正常,这鸟儿地方就没有什么大路,泰国司机开车都这个碧阳。」
听到这话,没有打消我的怀疑,但我也没有跳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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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车开到河边。
那条河叫莫艾河,河这边是泰国湄索,那边是缅甸妙瓦底。
可惜,当时我并不认识那条河。
现在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条河。
我就是从这条莫艾河游回来的,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人,他没游回来,永远的沉在了莫艾河底。
司机没有直接去渡口等,而是进了河边一个类似于工厂的地方。
一圈都用铁皮围着,只留了一个三米多宽的空位当门。
车停了,我刚想跑。
从板房里走出来两个兵,拿着 AK。
往车里看了一眼,和司机说了什么,然后对着司机摆摆手。
司机开车从厂子里出来,开到河边。
那两个兵没有跟过来,远远的看着。
河上有一条船。
不大。
船头船尾用木板延申出来一段距离,方便上下车。
「where is this ?」
「you tell me !」
司机还是不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船,慢慢靠近另一侧。
从另外一头下了船,司机没有跟下来,跟着船又回去了。
我拉着行李,环顾四周,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光石,光石。」
ťű³有人喊我的名字,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老杨在对我摆手。
看见他那一瞬间,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
这一路,真的把我吓坏了。
「你他妈靠不靠谱,吓死我了。」
「才忙完,抱歉抱歉。」
他把我带上车,这次是他开车,我坐副驾驶。
我上车之后,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个兵也跟着上了另外一辆车,不远不近的跟在我们车后头。
我指了指后面的兵,「什么情况?」
「你别害怕,保护咱们的,这里正他妈打仗呢,不太安全。」
「你这……」
「嗐,我现在混的还行。」
当时我还感慨,老杨现在混的确实厉害,出门都有当兵的保护。
转念一想,他妈的不对啊,泰国什么时候在打仗?
「这是哪儿啊?」
「缅甸,妙瓦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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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怎么跑缅甸来了?」
「哎呀,你别害怕,这里乱是乱,但能赚钱。」
「我怕有命赚没命花。」
「我不是在这呢嘛,你放心。」
我放他奶奶个茄子,当时我就想走。
「老杨,不行,在这我真害怕,你带我回去。」
「别呀,来都来了,去我公司看一眼,吃口饭再走。」
「我现在就想走。」
「这么的,你去我公司瞅一眼,让我显摆显摆,然后我请你吃个饭,吃完饭我就送你回去行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确实也不好再拒绝。
另外,当时也不敢拒绝。
那时候虽然还不确定老杨是干诈骗的,但能感觉出来他肯定不是好人。
自己在他车上,后面跟着兵,真给他惹急了,吃亏的肯定是我。
这里插一句。
除了之前就知道来这里是干诈骗的,到园区之前,基本都不会和你挑明。
甚至进了园区都不会挑明。
直到你到了工作岗位上,诈骗话术放到你面前,才知道所谓的高薪工作是干诈骗。
在妙瓦底的街上,没走多远就会有一个哨卡。
正常的车辆,都是前后车窗必须降下来,甚至人都得下车。
检查没问题过后才会放行。
我们那辆车没有降前后车窗,只是司机位置的车窗摇下来,那些兵看了老杨一眼,再看看车牌,就直接摆手放行了。
中间又上来一个人,是个女的,长得很漂亮。
「介绍一下,我媳妇,小敏。」
「这是我高中同学,光石,过来玩儿的。」
小敏笑着和我打招呼,普通话不太标准,也听不出来是哪里的口音,大概率是国人。
接上了小敏,一路往前开。
最后车停到园区门口。
门口有个岗亭,里面是四个端着 ak 的兵。
「到了,下车吧。」
下了车,其中一个个子很高的兵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岗亭里拽。
我很害怕。
「老杨,这怎么回事?」
「别怕别怕,公司管理比较严格,做个登记。」
跟着那个兵,拍了照,做好登记。
出了岗亭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给我预兆还是怎么着。
缅北那炙热的大太阳晃了一下我的眼睛,晃的我整个眼前都是黑的,差点没站稳摔到地上。
小敏赶紧来扶我。
回头看了一眼老杨,刚好看见园区的大门缓缓关闭。
我再也没有从这个门出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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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吧。」
我和小敏又坐上老杨的车。
「我先带你转一圈哈。」
园区很大,没进去过的人想象不到那里的园区有多大。
比很多县城的面积都大。
不少人以为整个诈骗园区都是一家的,其实不是。
举个很不恰当的例子。
很多城市都有工业园,软件园。
基本就是那样一个模式。
整个园区归物业管,他们负责园区的保卫和安全,以及平时的用水用网用电。
各个诈骗集团的领导,我们一般叫老总,给物业交租金,就可以盘下来一片地方。
自己可以盖楼可以招工,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整个园区里有很多的老总,这些老总想尽一切办法从国内骗人来从事诈骗。
但有些项目是不让开的,被物业垄断了。
比如 KTV,比如按摩,比如赌场。
这些项目都归物业垄断。
后来我才知道,园区里的 KTV,一天的营业额就九百多万。
其他的东西也很贵,比如烟酒吃食,基本都是外面正常零售价的三到五倍。
当然,肯定不是老杨和我说的,这些都是我之后才知道的。
老杨带我去了他的园区,也就是所谓的公司。
园区并排有六栋楼,他说是员工宿舍。
「你们有多少员工?」
「几百人吧。」
过了宿舍楼往前走,盖的更加好看一些的是办公楼。
老杨引着我上到二楼,进了一家办公司。
「介绍一下,我们公司一把手,田总。」
我和田总握手,田总也很客气和蔼。
「你是老杨同学吧,听老杨说起过你,年轻有为啊。」
「没有没有。」
「你感觉我这怎么样?」
「很厉害,公司规模不小。」
这个田总,个子不高,矮胖矮胖的,口音里能明显听出来粤语的底子。
但又不像是广东人,也不知道是哪里的。
小敏没进来,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房间里三人都在闲聊,我心里一直期盼着,赶紧聊完,我好回泰国,在这太让人害怕了。
我摸兜,想给他们两个散烟。
打开烟盒就剩两根儿了,有点尴尬。
田总拉开抽屉,拿出来一条云烟大重九。
「那个那个,光石是吧,就叫小石,这条你拿着。」
我赶紧拒绝。
「不行不行,太贵重了。」
田总又去翻抽屉,「甘霖娘的,只剩这个了,怎么,兄弟嫌弃?」
「不是不是,这烟太贵了,田总不用这么破费。」
「你拿着,这里烟不好买的,缅甸的烟也不好抽,你拿着嘛。」
实在拗不过,我只能把那条拆开,拿了一包。
田总又拆出来三包,硬生生揣我兜里了。
「我跟你讲,老杨很厉ṭū́⁽害的,很能干的,是我这里最大的代理,你让他好好教教你,一年赚个大几百很轻松。」
我支支吾吾的敷衍着。
「老杨,你带小石去办公室转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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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办公室,我才确定了,这里真的是在做诈骗。
那种心情怎么说呢,后悔,害怕,愤怒,好多情绪夹杂在一起。
用语言说不出来。
「光石,你把手机放我这里,办公室不让带手机进去。」
「唉,我也不是非得进去看。」
「ťŭ̀ₚ你去看看,挺好玩的。」
半强迫,他拿走了我的手机。
我知道,这手机我一时半会拿不回来了,突然想到,我的行李箱还在田总的办公室。
估计也拿不到了。
现在我全身上下,只有田总刚给我的四包烟。
那间办公室差不多有七八十平,坐了二十多个人。
每个人面前一台电脑,桌面上摆着二三十台手机,那些人看都不看我一眼,专心忙活着手里的工作。
我凑到老杨耳边,「我靠,你这是干灰产的?」
老杨笑了。
「赚钱,真的,你在这干半年,顶你国内干五年。」
「不行啊,我不会骗人啊。」
「简单,可以学,有我罩着你呢。」
「啪啪啪」老杨拍手。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工作,起立,看着老杨。
「介绍个朋友,这位是我兄弟,叫阿冰,叫冰哥。」
「冰哥。」
众人齐齐问好,我诚惶诚恐。
「以后你们多帮我照顾点。」
「好!」
「行了,干活吧。」
众人又回归了忙碌。
我赶紧拉着老杨出门。
「什么叫他们照顾我,什么叫阿冰,这他妈啥意思?」
「唉你不懂,这里人平时都叫代号,都不知道真名的,一个代号而已,我随便取的,也不难听,在意那个干什么。」
「我在意的是阿冰吗?我也没说来了来你这上班啊。」
老杨把我带到他自己的办公室。
「那天喝酒你不是同意了吗?」
「谁同意了呀?」
「你不同意我也不可能领你来呀,我现在老总老总领你见了,兄弟兄弟替你交待了,你说不干啦?」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比较狠,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
「不是我说你,光石,我是把你当兄弟才带你来赚钱的,你现在这样让我很下不来台。」
我不知道那天酒后我有没有同意。
但不重要,我也没有和老杨争辩什么。
我当时脑子很乱。
只有两个想法。
一个是,我得想办法出去。
另外一个是,我不能直接和老杨发生冲突,我得隐忍。
「那什么,老杨,我是真没想到你是干灰产的,你让我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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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改刚才严肃的语气。
老杨坐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
「兄弟我和你说实话,骗你一句我是你儿子,我们赚钱,金流抽走百分之二十,还剩百分之八十是利润。田总自己从利润里拿百分之四十,我拿百分之六十。
「也就是我拿利润的百分之四十八,你来帮我,只要你上手了,你帮我管几个人,我分你百分之二十,我留百分之二十八,够意思不?」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比如说,一个人被诈骗了一百万。
其中有二十万是被金流抽成抽走了。
金流的意思就是洗钱,把诈骗来的钱,通过跑分也好,慢充也好,洗成干净的。
打到公司账号上。
一百万被洗干净之后,还剩八十万。
那个田总,拿走百分之四十,也就是三十二万,老杨自己拿四十八万。
如果我能留下来帮老杨,老杨自己留二十八万,分我二十万。
而且听他说,一个人身上,骗到一百万,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老杨刚入行那阵,他们团队一共七个人,一年干了九千多万。
毛利润百分之二十呀,九千万的百分之二十就是一千八百万。
一年一千八百万,还是小作坊的模式,这家园区几百员工,这得多少钱?
他语气肯定,眼神坚定。
我知道,别的他可能是骗我,刚才那段话,他真没骗我。
「我是真把你当兄弟才叫你来的,不信你问问那群办公室里上班的,他们一个月能赚多少。」
我心动吗?
来,屏幕前面的你们,我想问问你们,心动吗?
真做了,一年大几千万进账啊。
说句窝囊的话,我这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的钱。
我承认,我当时心动了。
被这天文数字砸懵了。
「只要你干,我亲自带你,手把手教你,等你成手了,你自己拉人,我能给你承诺的就是,我肯定分你百分之二十,这百分之二十你怎么分给其他人,我不管。」
「老杨,你让我缓缓。」
「你还缓你吗鼻。」老杨把手里的烟头一摔,「活该你他妈因为那点逼钱和媳妇闹离婚,这捡钱的买卖摆在眼前,你不敢弯腰,我他妈是真服了你了。」
「不是,这犯法,会出事儿的。」
「出鸡毛啊?我大学没毕业就开始干,多少年了?我出事儿了吗?」
早晚的事儿。
当然了,这句话我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敢说。
「真的,你让我缓缓。」
「行,今天你第一天来,先好好休息休息,适应一下。」
「老杨,我问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要是做不来,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还能弄死你吗?你要真挣不来这份钱,我送你回泰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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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想的一样。
手机,行李,都没还我,老杨的理由是公司人多手杂,别再丢了,他替我保管。
分开的时候,他从包里随意摸出来一沓钱,合人民币能有个一万多吧。
数也没数塞我手上。
「你先花着,估计你身上的钱快花光了。」
「不用,我还有点。」
「哎呀,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都是小钱,那边,KTV,酒吧,都有,你去转转。」
我想下楼,他又把我叫回来。
「你等等,把这个戴上。」
他给了我一个蓝色的工牌,上面也不知道是泰语还是缅甸语,看不懂,相片是老杨的相片。
「戴着这个,只要你不犯傻,安全的很,去吧。」
我哪有心思去那种地方。
漫无目的的在园区里转,转到一片类似篮球场模样的地方。
好多人穿着拖鞋,还有光脚的,双手抱头,顶着大太阳在跑圈。
后面有人骑摩托车跟着,谁跑的慢了,照着屁股就是一棍子。
不知道是犯了事儿还是没完成业绩。
还见到一个小女孩,缅甸人,坐在商店门口哭闹。
来了两个兵,刚开始说些什么,女孩不理。
ak 的枪托,照着后背砸了两下,扔车里带走了,不知道会去到哪里。
说点和大部分认知不一样的。
说之前我声明一下,诈骗分子是十恶不赦的,是罪大恶极的。
是他妈生前被唾弃死后被刨坟的牲畜。
但,真被骗进园区了怎么办?
只要听话,他们不怎么打人。
现在网上有很多人说,进了园区,二话不说先打一顿,然后关水牢,上电棍。
然后再让你看话术,实施诈骗。
我不知道那些人说的真假,是不是真的进到过园区,还是说是自己杜撰的。
至少缅东这边不这样,缅北听说也没有这么变态。
园区里最可怕的不是殴打和体罚。
是欺骗和洗脑。
体罚忍不住就求饶,撑不过去就死,死了一了百了。
但洗脑这东西太可怕了,太可怕太可怕。
当你身在这个环境,每天身边都有人出单,大把大把的现金摆在桌子上。
业绩表上明晃晃写着谁谁谁这个月赚了几十万几百万,你还淡定吗?
你没有为了赚钱骗人的冲动吗?
就像老杨,给我讲利益分配,随随便便给我那么多钱,那就是给我洗脑的一个过程。
我一旦贪念大于了理智,就相当于一只脚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至于殴打,体罚,电棍,水牢,甚至是噶腰子。
有没有,我可以明确的说,有的!
分几种情况。
第一,你长时间没有完成业绩,或者是工作态度不积极,就会体罚,这个也分园区。
有的园区管理很严格,只要没达标就会体罚,包括但不限于顶着烈日跑圈。
第二,你碰到了园区的红线,比如拍照片,比如求救,比如把公司的秘密泄露出去。
比如把客户给了其他园区,比如不让带手机的地方带了手机。
比如你把公司给你的绿泡泡,小某书,某博的账号弄丢了。
绿泡泡这一块后面会详细讲,包括他们诈骗的手段,用的方法,我都会详细讲出来。
帮助更多的人识别骗子,减少损失。
这种的,很多园区会殴打,上电棍。
第三,也是最严重的,你想跑。
这是所有园区的底线,你逃跑的过程中,没有被自己的园区发现,被其他园区的人发现了,也会被抓。
这是所有园区之间的默契。
被抓回来,你会很惨很惨,生不如死。
所以,为了防止这一切发生,你就别来,别被骗,别来。
国内那么多好地方,够我们旅游的,够我们欣赏那些山山水水。
东南亚这一片儿,不是净土,不是金窟,是地狱。
同时也劝那些有发财梦暴富梦的人醒一醒。
国内那么安全的地方你都没混明白呢,还想来这里出人头地?醒醒吧,求你了。
顺着园区走这一圈,确实没人拦我,带着老杨的工作牌,也没人问我。
只要我不靠近大门,不靠近岗亭,就没问题。
这也是老杨想让我看见的,看一看这里不听话的人有多惨,看守有多么严格。
进来的人,不可能出去。
-12-
我在进来的那个门口附近坐了很久。
只要是华人,有一个算一个。
不管你是进来上班的,还是做餐饮的。
进门必须刷脸,出门也必须刷脸,也就是说,每一个华人的进出,他们都有记录。
我也看到了另外一拨人,从大门进来。
三男一女,看面向都是国人,二十多岁。
一个男生进来发现不对劲,想出去,被兵用枪顶着腰,大声呵斥。
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被押进园区深处。
不知道老杨是怎么找到我的,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
「我这脑子最近总忘事儿,这个给你,防止找不到你。」
是一部水果手机,新的。
里面有电话卡,也有我的号儿,有事儿可以给我打电话。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补充了一句,「没开漫游哈。」
意思就是我没办法给国内的朋友打电话。
随后他坐在我身边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见着有打人的。」
「哎哟我的哥,你别害怕,来这里的都是为了赚钱,只要好好上班,谁会打你。」
见我适应了这么长时间,他半挑明的和我说。
「你是我兄弟,我请你来的,但大部分都是被买来的,一个人多少钱你知道吗?二十万,怎么?我买人进来就是为了打为了杀的吗?」
「咱们这一行,是脑力劳动,不是让你搬砖,骗人得有情绪,得有感觉,你得沉浸,成天提心吊胆的,谁他妈还有心思骗人。」
安慰两句,他又开始威胁。
一个甜枣一棒子,这 PUA 手段他玩的很熟练。
「不过哈,也有不听话的,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一栋白色的小楼。
「那里,是园区唯一一家医院,妈的,看病贼贵,医院顶楼西侧那个屋子,就现在能看见黑洞洞窗口那个。」
我看向那个窗口,没有护栏,一片幽暗,像是野兽的喉咙。
「那个就是停尸房,里面全是尸体,都是刚死不久,或者想跑的人,去哪里摘零件。」
我全身冷汗刷的一下就出来了。
大热的天儿,我手脚冰凉,说话都结巴。
「咱们这里,一天呐,少说也得进去十多个人。」
「一天?」
「对,一天,怎么,你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不用不用。」
「你要知道,你是我兄弟,不管是田总还是底下的人,对你都很客气,等明天上班儿了你看看新人什么待遇。」
明天,就得上班了。
-13-
当晚,味同嚼蜡的吃了工作餐。
其实缅餐的味道真不好吃,但好不好吃我也吃不出来。
吃完饭老杨带我去住的地方,一间小屋子,两张上下铺,住四个人。
屋里一股霉味,很脏,很差,很恶心。
「这间算是条件好一点的,不是我心狠,你现在没入职,我住的地方你进不去,等你什么时候想开了,睡我隔壁țũ²,那里条件非常好。」
「没事,我住这里就行。」
「呵呵,随你。」
屋子里三个人,没住满,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住靠右边的下铺,我上面那个哥们是广西人,叫水仔,来这里六年了。
左边下铺是个湖北人,叫阿七,过来三年。
阿七看我一直皱着眉头,心思很重的样子。
「冰哥,你和杨总什么关系?」
「高中同学。」
「哦,怪不得他对你那么好。」
好个屁。
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的人,这样的话肯定不能直接说,只能从嗓子里吭哧一声算回应。
「冰哥,你不用想太多,该吃吃该喝喝,人家让干啥就干啥,这里呀,就是人生的终点,进来就出不去了。」
「我听说……交赎金,可以出去的吧。」
「你说的是赔付金吧,怎么?冰哥家里很有钱?」
「没,普通家庭。」
「理论确实是这么个理论。」
我起身,坐在床板上,「什么意思?」
进来了新人,阿七的表达欲也很旺盛。
「我给你算个帐,冰哥,你不是被买来的你不知道,这里买一个人,最低二十万,年轻的懂电脑的,三五十万也有,咱们就按照二十万算。
「也就是说,在他们眼里,一个人的最低价,是二十万,所以,你家里人想接你出去,没有二十万能放人吗?他们连本钱都回不来。」
我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再说你上铺那个,水仔,你知道他去年一整年业绩多少吗?」
「多少?」
「水仔你自己说。」
上面传来水仔「嘿嘿」的笑声。
「二千多。」
「两千多?两千多万?人民币?」
「对。」
阿七接话,「两千多万呐,一年就给公司带来两千多万的业绩,你家有多少钱,能拿得出两千万吗?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人。」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别说那些了,我还不希望我家把我赎回去呢,我在这里赚的多,随便花。」
阿水蒙上被子,半和我说半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阿水是被骗进来的还是被买进来的。
这种人,就是被洗脑洗的彻底。
在这里,每天要工作将近十八个小时。
从上午十点多,忙活到半夜十二点,说是十二点下班,但加班是常态。
尤其是做精聊的,工作手机二十四小时不离身。
客户哪怕是凌晨四点给你发信息,也要回。
精聊是诈骗的一门种类,后面也会详细说。
像阿水这样的人,公司赚钱公司花,不管赚多少钱。
去一次 KTV,去一次按摩,去一次赌场,基本就都挥霍光了。
骗到的钱,很难打回国内,甚至想用这些钱补贴一下家里都很难。
所以你能看到,园区里的东西,非常贵,但买的人很多,因为钱存着没用,不花就是一张纸,一串数字。
园区里豪车也很多,某虎,某某迪尼,某马某迪的最新款。
很常见,一堆一堆的,一个个造的都埋汰儿的,像拉货的货车一样。
没有人心疼那些豪车,买了也就随便开开,坏了再换,开车的人也没有怎么开心。
这里,快乐的阈值被拔的很高很高。
也许,对于那些大代理,这些中层来说。
只有园区 KTV 里新来了某些漂亮的妹妹,赌场里某一把赚了回大的。
才会让他们开心一点点。
-14-
一夜没睡。
第二天早早去见了老杨。
找到他的时候,他刚刚睡醒。
「老杨,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确实做不了这份工作。」
老杨搓了搓脑袋,「那行吧,我送你回去。」
那一瞬间,我感觉天都明亮了半分。
「那什么,等田总来上班的,我带你去和他说,也行,还没办入职,你想走也省流程。」
「你就直接送我出去就得了呗。」
「你手机,行李,护照,都在田总办公室呢,你不要了?」
对,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里扣着呢。
等田总来,听说我想走,他也没恼。
「不习惯啊?要不你再适应两天?」
「不了田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是不适合这份工作。」
「行吧,让老杨送你回去。」
「多谢田总。」
「那算算吧。」
「算什么?」
「算花销啊。」
「花销?」
-15-
老杨拿出一张表格。
一项一项的填,一边填一边唉声叹气。
我也感觉自己天真了,这群人,不从我身上吸点血出来,怎么可能放我走。
「喏,给你看看。」
我接过表格,笑了,气笑的。
乱七八糟的就不说了,说几个大部分园区都会有的收费项目。
曼谷到湄索的路费:5000
湄索到妙瓦底的过境费:20000
回去,还得 20000
妙瓦底到园区的路费,就那么一小段路:5000
我问老杨这段路为什么这么贵。
老杨告诉我,是过哨卡需要花的钱。
手机费:10000
手机卡:1000
住宿费:1000
参观费:20000
就是老杨带我去办公室转那一圈,要我两万。
大头基本就这么多。
老杨给我那一叠现金,我没动,还给他了。
对了,还有第一天田总给我那四包烟。
1000 一盒,一共四盒,4000
「老杨,这烟,有点贵呀,国内才 100 一盒。」
「这烟都给你便宜算的,在缅甸,你花多少钱买不到。」
乱七八糟加一起,一共 89000,给我向上摸了个零。
九万块钱。
「你把九万打我账上,我让老杨送你出去。」
九万,我手里还真没有九万,钱都在我媳妇那。
我现在也没脸联系人家。
吵个架,我出门,被骗了九万,怎么解释?
可能是他们没对我采取什么暴力手段,当时的心情,生气是要大于害怕的。
「老杨,这也太贵了吧。」
「真的,所有人,都是这个价儿,公司规定,改不了,而且我也真没管你多要钱,在曼谷的花销,也上万了,我都没管你要。」
「我手里没这么多钱,你让我给朋友打个电话,我让朋友转钱。」
田总把我手机拿出来,扔到办公桌上。
「打,来,你打!」
就是这个语气,喊的非常大声,那感觉像什么呢。
好像我敢碰那个手机,我的手就也别要了。
老杨赶紧拉我,把我拉出门。
「你他妈是不是傻呀?你来这是赚钱的,看了一圈逼帽没赚,你倒贴九万,你是缺钱还是不缺钱?」
「我缺钱,但这个我真不会,我干不了。」
「你他妈试试呗,不试怎么知道干不来。」
「你还不知道我吗?上学的时候和老师撒谎都脸红,我怎么干灰产?」
「那这样,我给你想想办法,这九万块钱我他妈都替你感觉花的冤。」我坐在走廊凳子上,抽了根烟。
「别说兄弟我不帮你,这么着,你叫来两个朋友,咱们一起赚大钱,不多,就两个,人到了,我立刻送你回去,钱也不收你的。」
我以前不了解缅甸的诈骗,但我听说过传销。
我心里明白,就算我把人叫来,他们也不太可能放我走。
我现在叫谁来就是坑谁,遭天打雷劈的。
「行,我试试,我没有手机,我怎么叫。」
同意老杨的提议,唯一的目的,就是拿到自己的手机。
「用你现在手里这个。」
-16-
手机不能给国内打电话,但可以登录绿泡泡。
绿泡泡换卡第一次登录需要验证。
用我原来手机验证之后,老杨就坐我身边,盯着我。
「叫啊。」
「现在就叫吗?」
「怎么滴?还他妈等过年啊?」
「不是,我还没想好叫谁来。」
「还想鸡毛,群发呀。」
「群发?」
「这么着,叫来两个,我送你回去,多一个人我给你二十万,现金,你带着现金回去。」
老杨说的真切,嘴角都是沫子。
「你算算,你叫来七个人,就是一百万,骗你我是你儿子,你要是感觉带现金不方便,我从国内找人,把现金送你家去。
「而且这七个人,出单有业绩了,你也有提成,你就在国内,什么都不用干,月月收提成就行。」
说点恐怖的。
这些话,他还真没骗我。
他们是真能做到,把现金送我家去的,我要是不放心,可以约定个地点,两人见面拿钱。
他说我回国之后,月月收提成也是真的。
只不过得到一定数量,几千几万的他们不值得托人送一趟。
凑够了十万二十万,他们真给送。
所以你们想一想,这一行每年得骗多少人,有多少个家庭家破人亡。
他们,是多么的可恨。
「老杨,你让我想想,具体叫谁不叫谁。」
「行,你慢慢想,想好了你就叫,什么时候那边来人,我肯定送你。」
话刚说完,他夺过我手里的手机。
退出绿泡泡,又拆开一部新的手机,给我一张新卡。
「这些,都是钱哈,你算算清楚,这就又多了一万一。」
看我没接,老杨问我。
「怎么?不要?不要也行,不收你钱。」
怎么可能不要,那是我唯一有可能向外界求救的方式。
「兄弟,别说我不仗义,我再给你想个办法。明天你上班试试,只要你上来一个客户,我就带你回去,不用出单,是有效客户就行。」
-17-
半哄骗半逼迫,我进了办公室。
坐在电脑前面。
「冰哥,电脑会用吗?」
我刚一坐下,身边的同事就谄媚着问我。
「放你妈的屁,冰哥是研究生,计算机专业的,像你们一个个的狗啃泥?」
老杨把谄媚那人一顿好骂。
「对对对,杨总的朋友肯定厉害,怪我了。」
「刚才和你开玩笑呢。」老杨搂着刚才说话那人,「冰哥新人,刚接触这行,不懂的你得给教教。」
「那肯定没问题,冰哥,有什么问题你就问我,我叫三根。」
这一整天,主要就是看话术,了解我们这一组的诈骗手段。
我们这组主要做的是杀猪盘。
针对女性的杀猪盘。
大部分对这个词应该都不陌生了,我怕还是有人不懂,我简单解释一下。
就是诈骗人员,在境外伪装自己的身份。
一般都是伪装成成功人士,形象气质言谈举止都非常的高大上。
先取得客户的信任,取得信任之后,实施刷单,理财之类的诈骗。
所有的刷单,都是诈骗。
所有的陌生人带你理财,都是诈骗。
熟人带你理财,也有可能是诈骗。
我们这些诈骗人员,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狗推。
不听话的狗推会被打,打了之后还不听话,或者还不出业绩,会被卖到别的园区。
这时候的狗推,叫猪仔。
当一个猪仔被卖来卖去,没有一个人想要,没有一个人愿意在他身上花钱。
他就会被送进那家医院里,透过那黑洞洞的窗口看世界。
也就是说,从我学习诈骗那一刻开始,不管我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我已经不能称为人了,我是狗,是猪,是畜生。
头一天学习话术,学习诈骗案例。
第二天,让我尝试包装,自己在网上找资源包。
-18-
我们找资源包的手机基本都是水果手机,登录外网方便,下载一些国外的东西也方便。
很多国外软件上的图片都可以直接下载保存,不费劲。
联系客户的手机大部分都是国产手机,因为便宜,因为分身之类的小功能方便。
我还没到联系客户那个阶段,就只能先用水果手机找资源。
这个找资源的过程简单说一下,基本都是从港港和湾湾那边物色人物。
在那里的一些网络上的社交平台,找一些符合自己的高富帅人士。
把他们的头像,照片,一切的一切都下载下来,然后把自己伪装成那个人。
找资源包是非常费劲的,不是说只要高富帅就行,你得了解这个行业,得符合人家的人设。
越贴近你以前的生活,认知,职业,爱好,也就越好。
这样不容易露馅。
我现在走不了,也不能和这些人直接撕破脸,只能装着努力工作,努力尝试的模样。
做个几天,再说自己实在是做不了,也像那么个事儿。
找了一个做 IT 的,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洛星辰。
先是用公司给的绿泡泡号,发了几条朋友圈。
都是自己谈生意,豪华酒店,豪车的照片,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真人。
下班之前,老杨会带着几个小代理,挨个人查看手机。
看有没有说些不能说的话。
删除聊天记录也没用,他们的技术人员很厉害,数据都能恢复。
我就学计算机的,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技术手段,没有做傻事儿。
下班之后,回到宿舍还是睡不着。
脑袋里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我要是真的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怎么办,我要是死在这里怎么办。
父母年龄越来越大了,还指着我养老。
我老婆……
我有点想她,特别特别想。
哪怕是给她打个电话,听她骂我一顿也好。
「冰哥,我看你状态不对劲呐。」阿七看着我,意味深长的说。
「怎么不对劲?」
「我靠,你不会是想跑吧?」
他都能看出我不对劲,老杨一定也能看出来,我以后得多注意一点,现在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太明显了。
「冰哥,你得信我的,千万不能跑ṭų₆,就算你跑出园区也没用的。」
「怎么说?」
「这里晚上宵禁,过了八点街上不让有人,你晚上跑,被兵看见了直接开枪。」
「白天也不行,到了街上,警察会抓你,当兵的会抓你,甚至本地人都会抓你。被本地人和警察抓到还好,园区给点钱就买回来了,被当兵的抓到,那就完了。」
「说不定会被卖到哪个园区,咱们园区算是还有点人性的,别的园区,真的,生不如死。」
「咱们国人在这里,真就是行走的人民币,你别做傻事儿,就安安稳稳的呆在这里。」
我点点头。
「我没想跑。」
阿七看我郁闷,「我和你说个有意思的事儿。」
「咱们这不只这些狗推想跑,有很多老总混不下去了,欠了物业的钱,也想跑。去年就有一个老总自己跑了,听说还带着一个狗推一起跑的。」
我一乐,「那这个老板还挺仗义。」
「屁,那个老板把钱花没了的时候,直接把那个狗推卖了,听说那个狗推诈骗技术很厉害,卖了五十万。」
「啊这……」
「所以啊,咱们现在都是钱,是金子,带五十万现金跑多累,你看,带个人,他自己会动会跑,省劲儿。」
这是真事儿,现在听着感觉有些可笑。
可笑的背后是深深的悲哀。
这里没有义气没有人性,只有赤裸裸的欺骗和交易。
人也不再是人,只是钱。
-19-
话术看的差不多,自己的账号也包装好了。
老杨又给了我一部手机,让我尝试联系客户。
「绿泡泡号,不能退,退了登不上,丢了罚 1000 哈,其他人还会挨打,你肯定不会挨打,但总罚钱不是好事儿。」
这是怕我把账号退了,换成自己的账号,虽然我的账号登不上,但保不齐其他人可以。
我们平时诈骗的账号有很多,前面说过绿泡泡,Q,小某书,某博,一大堆。
这些账号有的是偷来的,有的是买来的。
很多偷来的都没有原始密码,一旦登出就再也登不上去了。
下面是重点,真心建议各位朋友仔细看一下,防止以后被骗。
我因为是分到精聊组的,就说精聊,别的组别业务我不太清楚。
所谓的精聊,就是精细聊天。
通过聊天,语音,视频的方式,取得客户的信任,主要针对的客户是女性客户。
先是谈感情,然后带着他们理财。
可能有人会有疑问,狗推的身份不都是包装的吗?
一视频不就露馅了。
有这样疑问的朋友,是因为理解不了 ai 的强大。
通过 ai 技术,可以把我们的声音,面貌,背景,都换成自己想要的。
非常非常真,不是专业人士很难看出真假。
我做狗推那时候,ai 技术还没有现在这么成熟,视频的话,最多只能打五六分钟。
然后就得找个理由挂掉。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很多园区的老板都买了 ai 机器人,那个一台设备就大几百万。
更加逼真的同时,支持视频的时间也更长。
我的那个园区不是最大的,没有上这样的设备,具体什么效果我也没见过。
有的时候,眼见和耳听都不一定是真的。
目标客户群体很明确。
第一是女性,因为大部分狗推都是男的,用男性思维诈骗女性更容易一点。
而且女性一般都更感性,更容易沉浸在虚拟的恋爱当中,比男性好骗。
寻找客户群体就是上面说的那几个地方。
绿泡泡的视频号,小某书,某博,女性用户群体多的地方。
一般都是在宠物猫狗频道,情感频道,恋爱频道,寻找目标。
对目标的第一个要求是有钱。
经济实力比较过得去。
如果看到这里的女性朋友,喜欢在上面那些平台发一些自己的生活日常,到哪哪旅游啦,住豪华酒店啦,晒名牌奢侈品啦。
你就要注意了,很可能有狗推盯上你。
除了有钱,另外几个特点是加分项。
比如说,离婚带娃的,炫富的,夫妻感情不合的,老公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的。
这些都是我们重点关注的人群。
我是新手,老杨让我在绿泡泡的视频号里面和别人打招呼。
就是比如我刷到了某个浏览量很高的狗狗视频,然后把评论区点开。
看头像比较漂亮的女性,点进去,看她的视频号里面有没有什么作品。
要是很有气质,条件很好,家庭有钱,我就会给她发私信。
我知道,你们会有个疑问。
就这?
能有人回?
不瞒各位,我当时也是这个想法。
可真当我发了私信之后,真有人回,回复率还不低。
-20-
后来做的时间长了,我想明白了原因。
我以为的没有人回,是代入了自己的形象条件。
你要知道,狗推包装之后的人设,都是男性群体里面最最精英的一群人。
我们普通人发私信会被拉黑,高富帅发私信呢?
女性同胞被骗,其实不怪她们,真的。
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就是狗推!
你想想,有这样一个男人。
细心体贴,帅,有钱,有学历,情绪稳定,和你有共同话题,随叫随到,只爱你一个人。
哪个女性能不动心?
你喜欢哪一款,狗推就会把自己包装成哪一款。
我们小组里,每个人的人设都不一样,有暖男,有高冷,有霸总,有阳光大男孩儿。
当我们发现了一个优质客户,但她不喜欢我这一款的时候,会把客户分享给同组其他狗推。
几十人呢,几十个人设,还能没有你喜欢的?
最次最次,让你帮忙扫个码,解封个绿泡泡账号,行吧?
所以,这些人会把客户的价值压榨到极致。
大街上那些让你帮忙扫码送小礼物的。
不要扫,每扫一次,都是给诈骗人员提供新的子弹。
一般来说,选定客户的过程,我们叫圈客户,也就是很浅显的和客户聊天。
下一步是抓客户,也就是深聊,两个人谈的话题越来越私密,聊天的内容越来越暧昧。
互相之间基本以情侣昵称互相称呼。
再下一步,是切客户,意思就是暗示一下做投资,我们会试探着谈一些投资的话题。
我们会有意无意的露出自己的资产条件,当然啦,都是假的。
最后一步,是宰客户,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让客户操作手机转账的过程。
很多人不理解,我们的目标群体都是现实意义上的,精英女性。
她们有学历,有见识,有资产,怎么会被这么简单的骗局骗走那么多钱。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感觉你的父母会害你吗?
是不是第一印象都是不会?
狗推在客户心里的表现,比父母还要好,在很多客户的心里,狗推比父母还要重要。
一个比父母还好的人,怎么可能骗她呀。
一般我们从浅聊到深聊的过程当中,话术里会存在非常严重的 PUA,精神控制,打压。
你有钱是吧,我比你更有钱。
你有地位是吧,我比你更有地位。
一直把女性客户引以为傲的方面死死压住,灌输给她们一种思想。
就这?
这点东西你和我显摆个屁呀?
要不我带带你,突破你现有阶层分分钟的事儿。
剩下的什么夫妻情感不和,原生家庭有问题,只是我们诈骗的一个突破口。
你缺什么,我就在你对应的情绪里补什么,非常可怕。
-21-
「来,我给你讲几个案例。」
见我聊的差不多,老杨手把手的教我。
具体怎么骗的,就不多说了,我就说几个让我印象特别深的案例。
一个是广州一个女性,自己开瑜伽健身馆的。
每个月都会给老杨打过来三万五万的,持续了三年。
中间有警察联系过她,说她正在遭受诈骗,她不信,一直还在打,就我从园区跑出来的那个月,还在打。
另外一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
她家里是开大商超的,每天偷家里收银的钱,几千几千的偷,打给老杨这个狗推。
后来偷钱被家里发现了,女孩把她爸的保险柜撬开。
里面的现金,金条,珠宝,全被她充进了账户。
后来就没打了,也不知道这女孩现在怎么样。
还有一个女人,成都人,四十多岁,在成都有两个门市,一间门市二百多平。
都卖了,打给了老杨。
她女儿在国外,还让女儿贷款三百多万,也都打了过来。
最后应该是跳楼了。
「我就说吧,这行赚钱简单,只要你学会,钱你这辈子都不会缺。」
老杨给我看这些的目的,是为了刺激我,刺激我的贪欲。
但我看他的手机屏幕,网络那侧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这是在吃她们的肉,喝她们的血,要她们的命。
「而且,做精聊不像是做刷单之类,安全的很,很多客户哪怕发现自己被骗了,也不会报警。」
这点我没想到。
「为什么?」
「你想啊,她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报警之后,全世界都知道自己被骗了,脸往哪里放?有的还有家,没离婚呢,让丈夫知道自己在外面养小白脸,怎么解释?」
我点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
但广大女性朋友们,我在这里求你们一句话,真发现自己被骗了,要报警!
虽然钱财很难追回来。
但报警之后能缓解你们的心理压力,让情绪有个释放的地方,同时也有个盼头。
不至于被逼上绝路。
-22-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家坐坐啊?】
我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信息,心里五味杂陈。
这女性在一家国企上班,离婚,带了一个五岁的男孩儿。
和我聊了一个兴趣,她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当客户由被动转为主动,是一个很积极的信号,说明这客户可以切了。
但我又不想真的搞诈骗,我只是想拖着,混日子,想办法逃出去。
这条信息让老杨看见了,肯定会把这个客户抢走,分给别人。
我不忍心骗她。
【对不起,以后不联系了。】
我把她删了。
-23-
老杨知道后,大发雷霆。
「我套你吗的,你他妈当你是谁?我让你来干什么来了?就你这泌阳的你还想走?光石我他妈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出不去了。」
我只是挨骂,换成别人,就是一顿好打。
从那以后,老杨对我没有了笑脸,对我的要求和正常员工一样。
每天必须新增多少客户,精聊多少客户,做不到,园区里跑圈。
这也坚定了我逃跑的想法,这里的人,都不是人。
我第一次挨打,就是因为逃跑。
为什么仅仅是挨了一顿打呢,因为我还没跑,就被发现了。
平时上班的时候,三根坐我旁边。
我俩聊的也最多,办公室不让抽烟,我们就一起去走廊里抽。
「冰哥,你不会是和客户聊出真感情了吧?」
「那不能。」
「我和你说,咱们这一行,千万不能和客户聊出感情,没好结果。」
三根说的这个我其实理解。
你想骗一个人,你肯定得沉浸进去,真的把对方当成女朋友。
那样对方才会上当。
当一个人长时间沉浸的时候,真容易弄假成真。
「前几年,还真有狗推和客户网络奔现的。」
「啊?」
「真的,那人也是个牛人,赚了老多钱,也不知道怎么着,爱上自己客户了。付了巨额赔付金离开园区,拿着剩下的钱回国了,奔现去了。」
「然后呢?」
「然后刚和女方见面就被按头了,警察在女方家里蹲了一个礼拜,就等他见面奔现呢。」
我有点哭笑不得。
「狗推被客户 PUA 了?」
「是呀,你入行短,前几年这事儿流传很广,大家都知道。」
「原来客户里也有高手。」
突然,他很小声的和我说。
「冰哥,你和杨总闹矛盾了?」
我摆摆手,「没有。」
「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你说。」
「我能看出来,你干不了这个,你心里那关过不去?」
我点点头,他说的对。
「我劝你一句呀,你和杨总田总一定搞好关系,你这类人,没关系的话,最后都被送去那个地方了。」
他指了指园区的医院。
我皱着眉头,用牙齿咬下嘴唇的皮,一没注意,咬破个口子。
三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
「你是不是要跑?」
「我……」
「你要真想跑,你和我说,我介绍你认识几个一起想跑的,人多好办事呀。」
「真的?」
「那还有假,我冒这么大风险和你开玩笑,我闲的吗?」
「那你介绍给我认识。」我眼神坚定。
「你确定要跑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确定。」
「确定就别反悔了哈,别介绍给你认识了,你转头不跑,那些人能弄死咱俩。」
「你放心,我肯定跑!」
就是上面那段对话,被老杨功放给全组人听。
用大喇叭放着,大喇叭就正对我的耳朵。
「三根,发现逃跑人员有功,奖励一万块!」
三根接过老杨手里的现金,不停的鞠躬。
「谢谢杨总,谢谢杨总。」
老杨走到我面前,一脸的可惜,「光石啊光石,你让我说什么好,不能跑,是公司的红线,不能碰,我没和你说过吗?」
「说过。」
「那还想跑。」
「我说着玩的。」
「说着玩?」老杨把语音又放了一遍,很大声,「你管这个叫说着玩?」
话音未落,几个当兵的冲进屋子,把我按在桌子上。
「咱俩是兄弟,我给你个选择,十棍子,打前面还是打后面。」
-24-
不管是选前面还是后面,都得把裤子扒光。
当着所有人的面,照着我的屁股和腰,狠狠的抽了十下。
缅甸兵打的,下手很重
第五下往后,就没有那么疼了。
整个下半身几乎没有知觉。
几个人把我抬回寝室,那么一扔,没再管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同样也是园区的手段。
举报逃跑人员奖励一万,抓到逃跑人员奖励十万。
目的只有一个,分化瓦解我们这些狗推。
想跑可以,自己跑,不敢合起伙儿来一起跑,哪怕有人主动联系你,你也会担心他们是套你话换奖金的。
三根就是看我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拿我换钱。
以前见我和老杨关系好,他不敢,老杨对我态度冷淡下去之后。
所有的阴招儿都被搬到台面上来。
晚上下班的时候,阿七从柜子里拿出一桶泡面。
「没吃饭呢吧,冰哥。」
「你别叫我冰哥了,叫我阿冰就行。」
「你多大?」
「29。」
「那你比我大,还是叫你冰哥。」阿七手脚麻利的冲泡面,「我就和你说,不让你跑,你不听,你这是运气好,真跑出去了,不是打几下的事儿。
「至少也得是个水牢,那水里都是水蛭和水蛇,两手捆着吊在笼子里,胸部以下全在水里,跑半天,人基本就废了。
「还有挑脚筋的,直接弄成残废,反正我们这一行,有手就能打字,不耽误上班,给你看病的医药费都记着呢,从工资里扣。」
等他嘟囔完,面也泡好了。
我没办法翻身,他就一口一口的喂我。
我还是挺感动的。阿七,是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
「你是怎么来的?」
「被骗来的呗,刚来那时候和你一样,就想着怎么跑,现在老实了。」
阿七业绩不好,经常被罚,但像他说的,在这个地方,能活命就不错了。
混日子呗。
活一天算一天。
「冰哥,我说句不该说的,不知道会不会害了你。你要真想跑,你得尽快,马上到下半年了,下半年雨水多,莫艾河水很急,一般人游不过去。」
我吓了一跳,指了指上面。
阿七噗嗤一笑。
水仔接话,「你放心,我不差那一万块钱,举报了你,等你好了,揍我一顿,何苦呢,万一哪天你发达了呢。」
这话说的对,我要真发达了,第一件事儿就是弄死三根。
阿七接着说,「只要你能过河,到了泰国湄索,就安全一半儿。」
「他们不会去湄索抓人?」
「会,但只要有泰国人帮你,你就能活。」
「为什么?」
「园区的人不敢得罪泰国人。」
「还有这么一说?」
「全世界都知道这里是诈骗园区,也知道这里人口买卖盛行,早就断电断网了,现在这里的网和电,都是用的对面湄索的。」
我明白了,真得罪了泰国,断网断电,园区直接瘫痪。
园区有自己的发电机,但是这里油贵。
打仗呢嘛,石油是战略资源,一般人买不起。
轻易不会用发电机,真停电了,就用大型充电宝给电脑手机供电。
所以你别看办公室里七八台空调,根本不开,开了也没用,没有电。
整个办公室就像桑拿一样,特别难受。
「冰哥,我说句最实在的话,你真想走,先谈赔付吧,逃还是算了,九死一生。」
「除了这个,就没人能出去?」
「有。」
「田总前几年,买了三个人,因为买的时候都是假信息嘛,具体什么人得来了才知道。
「结果买来三个残疾人,还有点痴呆,不能干活儿不说还得养着,卖也卖不出去。零件是好是坏也不知道。
「田总没办法,自掏腰包把人又送走了。」
说到这,阿七和水仔哈哈大笑,这是他们唯一能嘲讽田总的事情了。
-25-
见识了园区的手段,还只是小小的手段。
逃跑的念头真的淡了很多。
但离开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养伤的时候,老杨来看我一次,语重心长的说。
「你别怪兄弟心狠,这是底线,出了这事儿我不打你,别人就没法儿管了。」
「我懂,但这事儿我真干不了。」
「我一直也没强留你呀,你把来了之后的费用交了,我送你走,但你这加上去医院的钱,可就奔着二十万去了。」
「行,我给钱。」
「钱到账之前,你得上班儿。」
能动弹的时候,老杨就让我去上班。
见我这些日子还算听话,又给了我一台手机,可以登录我的私人绿泡泡号,给家里亲戚朋友报平安。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删了也没用,懂?」
我看着自己的绿泡泡账号,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突然之间,我很想哭。
我没有联系我老婆,不是不好意思开口要钱,是怕他担心。
消失这几天,她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
刚开始的骂,到后来的关心,再到后来的乞求。
好多条语音电话,好多条视频通话,我都没有接到。
【我没事,放心】
这几个字给她回复过去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脑袋埋在手臂里,无声的哭。
联系了几个要好的朋友。
提前打好招呼,说最近可能会用钱,问他们能不能支援一点。
好几个都同意了。
大概确定好金额,说我用的时候让他们转账,有些人会有疑问。
【光石,钱我肯定借你,但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确实出事儿了。】
【你说。】
【我现在在缅甸呢,需要点钱做赔付金。】
【怎么会这样。】
【一句两句说不清。】
【行,缺多少钱你说,人安全回来就好。】
好多人以为那边不会把自己的手机给你。
这是另外一个误区。
确认你不会闹出太大幺蛾子以后,他们会让你联系家里人的。
诈骗园区的本质就是弄钱。
不是杀人,不是打人,他们就是要钱。
如果确认了,你不可能干这一行,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弄死你卖零件。
那个风险太高,而且零件的保存需要很大一笔钱。
他们会让你联系家里人给赔付金。
这里的人不怕外人知道你在缅甸,也不怕你报警。
没用,他们不放人,谁来也不好使。
军管的地区,有枪就是王。
「老杨,问田总了嘛,得多少钱。」
「二十六万。」
我没有讨价还价,现在我就想赶紧离开这里,什么条件都行。
「老杨,看在同学一场的份儿上,你和我说实话,这二十六万到账了,我能回去吗?」
「肯定能。」
-26-
在压力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
都会给钱的。
没人会要钱不要命。
直接跑大概率就是个死,钱没了可以再赚。
所以那些逃跑的,都是家里拿不出来钱,或者放任不管不想拿钱,走投无路才跑的。
没逼到那个份儿上,没人冒险。
给几个朋友拉了群,让他们把钱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是我最信任的人。
就叫他刚哥。
我和刚哥约好,我要是给他发【吃了吗】,就是我出事儿了,这个账号不管再和他说什么,都不要信,就当我死了。
剩下等我消息,我让他打钱就直接打过来。
晚上的时候,我问阿七,「给了钱就一定能走吗?」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给了赔付金的,肯定会被带出园区,但是送回湄索还是卖到别的地方,谁知道呢。」
我愣住了。
是啊,这居然在和诈骗人员谈诚信。
「但你真想走,只能赌一把,赌他们会履行约定。」
【钱先不着急给。】
这是我给刚哥回复的一句话,这句话我不怕他们看到,只要我人不跑,选择赔付还是选择上班是我的权利。
「真的,咱们园区待遇还算好的,不轻易弄死人,这里园区竞争也很激烈的,不好的园区经常死人。」
「都是诈骗,有什么竞争。」
「这你就不懂了,比如杨总,他技术很厉害的,哪个园区不想要,但有的园区口碑不好,不把员工当人,他肯定不去。
「比杨总厉害的还有很多呢,这些人都是人才,各个园区都挖。」
真行,一个诈骗行业,还他妈整出挖墙脚那一套了。
接下来一个月,我没有和刚哥联系,也没有和老婆联系。
看似努力上班的同时,我一直在观察园区,真要是赔付了还不打算让我走。
宁死我也要逃,死,我也要死的离家近一点。
-27-
「恭喜三根开大单,客户一次性到账,二百万!」
老杨拿着喇叭,站在桌子上,兴奋的像一只猴子。
「最近大家也都很辛苦,我刚和田总申请了,今天晚上放个假,咱们组出去乐呵乐呵。」
「好!」
「吃!喝!玩!乐!」在老杨的起哄下,办公室的气氛到达了高潮。
小组所有人都直奔饭店那条街。
我凑到老杨身边,「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怎么?」
「我这都一个多月了,也没开单,没脸去。」
「怕什么,慢慢来,今天高兴,大家都去。」
「我没钱,我就不去了。」
「大家,都去,听不懂?」老杨的脸阴沉下来。
没办法,我只能跟着去。
他是不放心留我一个人在宿舍,怕我出幺蛾子。
先是吃饭,吃的烧烤,老杨请客。
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
然后是 KTV,分了三个包厢。
我和老杨在一个包厢。
KTV 的经理和老杨很熟悉,直接领了两个女孩过来,推进老杨怀里。
经理说的也是国语,意思是这两个姑娘是新来的,干净。
至于是怎么来的,我不敢想。
剩下的姑娘鱼贯进门,密密麻麻站了一排。
这包厢里除了我,都是业绩好的,每个人都有熟悉的姑娘。
我没点,没钱。
看着他们在 KTV 里放肆玩闹,我一个人孤单的坐在角落,像一只忘记家在哪的狗。
每当有人开大单,老杨都会带人出来放肆一晚。
这一晚上,想做什么做什么。
这些狗推辛辛苦苦赚钱,不就是为了这一晚上么。
不然他们挣钱有什么意义。
压榨,也不能压榨的太死,得给一点点希望。
他们玩,我在想今天白天的发现。
-28-
院墙四米高,墙上是一米高的双层铁丝网,带倒刺那种的。
院墙每隔四百米一个岗哨,岗哨里两个兵,都带枪。
门口有岗亭,四个兵,同样带枪。
园区周围还有数不清的暗哨,没人知道在哪,也没人知道有多少。
园区里有两座高塔,上面有两盏探照灯,听说上面还有狙击手,不知道真假。
所以想跑出去,大门那一侧根本不可能。
另外一侧,是莫艾河。
莫艾河那一侧没有围墙,这河就是天险,河上有园区的人开船 24 小时巡逻。
想到莫艾河,得先能出得了宿舍。
我们宿舍在三楼,所有的房间窗户,走廊窗户,都用铁条焊死。
宿舍门每天三点上锁,然后小代理查寝,查完寝差不多四点。
也就是说,我真想跑,四点到五点这个时间是最好的时间段。
也是园区人们睡的正香的时间段。
可怎么出去呢?
今天休息的时候,我去宿舍六楼看过。
六楼是空的,据说田总原来想把这里做成健身房。
但狗推上了一天班儿,累的不行,谁有心思健身。
田总一想也是这么个事儿,就一只空着。
六楼举架两米五,有个口子能上楼顶。
但没有楼梯,架根棍子能上去,而六楼,确实有没用完的建材,就是那种直径十多厘米的粗木棍。
有可能爬上去。
楼顶到楼下有排水管,塑料的,不知道结不结实,但好歹也算一个能顺下来的东西。
这条路,算是活路。
如果我给了赔付金,他们不打算放我走,我就走这条路。
-29-
一群人回到宿舍,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
路上老杨劝我做真人包装,那个来钱快,成功率非常高,下次有人开大单就不用像今天这样,干看着。
真人包装的意思就是用我的照片,用我的真实信息实施诈骗。
成功率确实非常高。
但真这么做了,就彻底没办法回国,我的一定会被国内通缉。
他还是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不能回国。
我支支吾吾的,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说明天十点还得上班,得早点回去休息。
到了床上刚躺下。
「啪啪啪」
窗外传来几声噪音。
我还以为是放烟花,看了一眼没有光亮。
「肯定是哪个不开眼的又想跑,哨兵又放枪了。」水仔迷迷糊糊的嘟囔。
这是,枪声。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在国内的时候玩的吃鸡游戏,里面的 AK 确实就是这个声音。
「肯定是啊,这个时间点,逃跑高峰期啊。」
阿七这句话说完,又是一连串儿的枪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也不知道逃跑那人怎么样了。
又过了半个月。
看老杨心情还不错,我又找到他。
说我想离开,这工作实在是做不了,都两个月了,一单没出不说,一个意向客户都没有。
一听这件事儿,老杨直接就变成苦瓜脸,像谁欠他钱一样。
「你跟我来吧,去找田总。」
加上这段时间的住宿费,生活费,杂七杂八的,赔付金一共三十万。
我答应了。
田总起身,搂着我的肩膀。
「我能看出来,你是个人才,我还打算等你成手了以后,咱们公司计算机相关业务都交给你,咱们那个后台我一只像更新一下,请人太贵,还不好用。」
「田总,我确实做不了这个行业,不合适。」
「那这样,你不是懂计算机么,你帮我把后台弄一弄,现在有的时候卡。」
用田总的电脑,打开了公司后台。
日常我们狗推和客户聊天,都是用的虚拟 IP,定位在广州啊,上海啊,都可以。
实际地址在缅甸。
但因为这里经常停电,网不好,经常暴露自己的位置是缅甸。
客户一看是缅甸,立刻反应过来是诈骗。
然后就是举报账号,一旦账号被封了,整个账号上的客户全都丢了。
所以,各位朋友,你们要是痛恨骗子,不用骂人。
我们这样的都没脸没皮,不怕骂,一定要把他的账号举报封掉,这样对狗推的损失才是最大的。
说到这里,再教给各位朋友分辨狗推的一个方法。
一个狗推,多的情况需要同时聊二十多个人。
少的也得七八个。
都是精聊,都是随叫随到。
非常耗费精力。
狗推是人,不是机器,也会犯错。
比如叫错你的名字,对以前发生的事儿细节记不住。
那你就要注意了,他很可能是狗推。
最明显的,就是看他的 IP 地址。
比如小某书,比如某博,都能看见一个人的 IP,当他短时间内频繁变更 IP 的时候。
狗推无疑了。
我们公司后台也一样,也能看见 IP,田总想让我把后台升级优化一下。
能不能固定虚拟 IP 地址。
别收网络波动影响。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后台。
伪装成一个投资网站。
狗推对女性客户 PUA 之后,会引导她们往这个网站里充钱。
比如客户充一万,一个月能得到一千的利息。
这个利息是可以提出来的,让客户尝到点甜头。
然后诱导客户继续充钱。
本金就别想了,这辈子也提不出来,骗子赚的就是这个钱。
我大概鼓捣了一下,没动什么东西。
「我大概知道了,田总,我合计合计,走之前把这个收拾收拾。」
现实不是拍电影,真把后台弄点东西被发现了,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发生这件事儿以后,我心里还能稍微踏实一点。
毕竟对园区来说,我现在还有点用,我懂电脑懂技术,不至于直接把我弄死。
-30-
确定我不干这一行之后。
就不让我进办公室了。
工作手机也都收回去。
他们要找技术人员来检查,看我有没有拍什么不该拍的,删什么不该删的。
几个手机都没问题,我不怕他们查。
老杨找到我说,「你让亲人打钱吧,钱到账了,我带你回去。」
我联系了国内的朋友。
让他转账。
转账的时候我心里非常不安,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情。
怕田总翻脸不认人,怕他们把我卖到别的园区。
我可真的没办法,只能赌。
【完了,限额了,我这卡每天最多转五万,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我赶紧找到田总,说限额这个事儿。
他表示没问题,一天打五万可以接受,多住这几天也不算我钱。
擦了,他的感觉是他还挺仁义。
这几天不上班,我就在田总办公室弄他的电脑,修复后台的一些 bug。
弄得时候身边有个人,欧美那边国家的,应该是也懂技术,怕我搞鬼。
不说话,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弄。
转账到二十五万的时候,田总把我叫去办公室。
我进门。
老杨也在,那个老外也在。
还有四个枪兵。
我心里一凉。
「田总,把我叫来什么事儿?」
-31-
枪兵把我按在沙发上。
田总开口,「阿冰啊,我都同意让你走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哪样?
我研究逃跑路线被他发现了?
我只能强装淡定。
「田总,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知道?」
「我什么都没做。」
「这几天,你总往六楼去,干什么?」
悄悄咽口吐沫,平静的说话。
「我想家了,想往家的方向看看,田总,我都连个月没回家了,我爸妈很担心我……」
「既然想回家,老老实实等赔付金过来,不就回去了吗?搞那一套做什么,这是公司底线你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就等着明天最后的五万到账,然后我就走了呢。」
到了现在,他一直不说我具体做了什么。
这几天,如果说是把柄,有两样。
一次是我去了六楼,看那根柱子我能不能搬动。
实际是可以的,当时我都想好了,有人见到问我,我就说是锻炼。
二是我去宿舍楼后面,确定了一下塑料下水管的强度,勉强能撑住一个人。
如果他真的有证据证明我想跑,根本就不会和我说这么多废话。
他,大概率还是想诈我。
「叽里咕噜。」
那个老外发话了,我英语不好,实在是听不明白他说什么。
老杨给我翻译,「他的意思是,你动田总电脑的时候,加了插件。」
「说!你把我电脑上的资料传到哪儿了!」
枪兵掏出手枪,上膛,直接顶在我的脑门上。
那时候,冷汗顺着脸往下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不是他们收了钱,想要杀我灭口,我现在连给朋友发暗号都来不及。
「田总,你找人……找人来查你的电脑,里面什么都没有,你随便查的,我马上就要走了,我不想惹麻烦……我没有必要做这些的。」
磕磕巴巴的解释完。
田总好像在问老外,多长时间能确定好。
「two weeks」
这句话我能听懂,两个礼拜,我还得再呆两个礼拜。
他们就是随便找个理由,田总也不是真的让我帮他弄电脑。
就是找个理由扣着我。
再呆两个礼拜,这钱不知道还会加多少。
我懂了,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让我走,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都没有。
田总和老杨放我回了宿舍。
说等两个礼拜之后,确定好的再谈。
【明天不用打钱了】
我给刚哥发了条信息。
我知道,打再多的钱也没用,他们不会放人,就是个无底洞。
我要逃,哪怕死。
-32-
回到寝室,阿七看出来我心情不好。
就知道赔付的事情又出了岔子。
「冰哥,我和你说,我今天又被罚了一千。」
「怎么了呢?」
「上礼拜加了一个客户,我感觉非常有意向,深聊聊的都挺好,我以为能开单呢。」
「客户发现你了?」
「比那还憋气,今天她给我发来一条消息,就四个字,你是狗推?」
「然后呢?」
「我给他回了句,你也是?」
听到这里,我确实憋不住笑了,「然后呢?」
「还能咋样,然后就是开麦互喷呗,然后互相举报,我账号没了,她的估计也没了。」
是,狗推的账号一般都包装的非常有钱,确实容易被别的狗推盯上。
两人发现之后肯定会互相发泄情绪,兢兢业业聊了一个礼拜,发现对方是同行。
肯定会举报拉黑才能结束。
听了阿七给我讲的笑话,心情好了不少。
一夜没睡。
凌晨四点十分。
我蹑手蹑脚的起床。
准备实行自己的逃跑计划。
刚一下床,我的手被一个人拉住,正是阿七。
-33-
「你去哪儿?」
「我要跑。」
我俩都是用气声说话,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阿七摇摇头。
「不跑不行,赔付金给了,他们不放我走。」
阿七沉默了一会儿,送开我的手,随后起身下地。
「我送你。」
「硌吱硌吱硌吱。」水仔翻了个身,没吱声也没起来。
不知道醒没醒。
但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他醒不醒我都得走。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阿七,应该是醒了的。
我和水仔一起上了六楼。
本来搬木头会浪费我大量体力,有了阿七帮忙,我省劲儿多了。
刚开始我还担心阿七是跟着我,想抓我,图那十万奖金。
直到他帮我搬木头,我确定了,他就是单纯的想帮我。
爬木头也不容易,木头不能固定,很容易倒,这次有了阿七帮我按着,方便好多。
「冰哥,我家地址是……你回国了,帮我去看看我娘。」
真的,那一瞬间,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阿七,你跟我一起走吧。」
他心动了,我能看出来。
「别纠结了,水仔可能醒了,说不行他现在都去找代理呢,你帮了我,让他们直到你就完了。」
「水仔不能,他不差这些钱。」
「你敢肯定?这里都是什么人,除了你,我没见一个好人。」
阿七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
「冰哥你帮我按着点。」
-34-
到了楼顶,我俩把衣服都脱了,滚了一身楼顶上的灰。
公司的采购很狗,买短袖只买白色的,大晚上的非常显眼,就是怕我们逃。
一上一下,顺着下水管往下爬。
爬一段就有一块金属箍用来固定,我俩也可以歇歇。
等我到地面的时候,阿七爬到三楼,马上我俩就成功了。
一声枪响。
阿七摔落下来。
-35-
我赶紧去扶。
「怎么样?有事儿吗?」
阿七摸摸身子,「没事,没打着我,吓死我了。」
「赶紧跑。」
「冰哥,你先跑,我腿摔了。」
我看阿七的脚踝,角度有点不正常。
「我背你。」
「不用,你自己快跑,我慢慢跑。」
到了这里,阿七没有说回去的想法。
我俩都知道,这时候被抓,不如直接死喽。
我搀着阿七,拐着弯儿的跑,不时一声枪响,我俩也不管打没打中自己,能跑就接着跑。
然后两人一起,一个起跳,跳进了莫艾河。
河水很急,刚下水我和阿七紧紧拉着的手就被冲开了。
一束强光照在我身上,随后挪动位置,照在阿七身上。
耳边除了风声水声,还有油船发动机的声音。
这强光是在给油船指引方位。
也有枪声传过来,每次枪响我就潜到水底下,躲避子弹。
潜水一次,就会顺着水流冲出去好远。
我游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回头看阿七,没看到。
还是顺着强光才看见他的头,露出一会儿就会沉到水下面,他脱力了。
因为脚受伤了,加上体格弱,他游的很慢。
油船轰鸣着,像是死神的催命符,不断接近阿七。
「跑——别管我——」
这是阿七用尽全身力气,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油船上的保安跳下水,把阿七按住了。
后来我听说,跳下水那个保安也不太会游泳,和阿七一起淹死在莫艾河里。
-36-
上了岸,我拼命的跑。
这几天每天我都会看地图,尽量把莫艾河周边的道路刻在脑子里。
按照原来制定好的路线跑,疯狂的跑。
天快亮了,我得在天亮之前找到安全的地方。
到了湄索,不意味着安全。
很多当地人都会把从妙瓦底逃出来的中国人送回去,换赏金。
我想找到警察,泰国警察也行。
我需要打电话,联系领事馆,找人来救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和一个妇人,撞了个满怀。
见到人,我先是害怕,想爬起来,爬不起,肾上腺素早就退了个干净,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hello,i am chinese,help me ,please」
我指了指莫艾河,做了游泳的动作。
妇人点了点头,示意我等着。
没过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推出来一辆摩托车。
让我上车。
上车之前,我很害怕,我怕她把我送回去。
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身后肯定有人追我,我跑不动了,只能上她的车。
感觉她的车不是往渡口方向骑的,我的内心好受了一点,就一点,没有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感觉了。
女人把我拉到她家里,给我找了衣服穿上,倒了杯热水。
「phone,i need phone」
我边说边做打电话的手势。
女人鼓捣了半天手机,打开一款翻译软件。
翻译软件不太好用,勉勉强强明白她的意思,这部手机,只能给泰国的人打电话。
可泰国,我打给谁呢?
-37-
天刚亮,有好几伙人从妇人大姐家门前经过,都开着皮卡车。
我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
有人要进屋里来看看,大姐拒绝了,没让进,外面的人也不敢强闯,骂了几句才离开。
我自己的手机进水了,开不了机。
把手机卡拿出来,插进大姐的手机里。
万幸,能用。
登上绿泡泡,给刚哥发了一条消息。
【我逃出来了,帮我联系领事馆。】
刚哥回复的很快,问我在哪。
我说在湄索。
刚哥说他安排了人帮我。
我求女人,能不能把我送到清迈。
女人摇摇头。
说她不建议我去清迈,最好是去湄索的移民局。
还说她可以找辆车送我去。
我恳求她,能不能直接送我去清迈或者曼谷。
她说不行,她没有车,她儿子是开出租车的,但不会跑那么远。
只能送到移民局。
我又联系刚哥,刚哥告诉我,听大姐的,能到移民局也行。
大姐说她这就联系她儿子,让开车过来。
但她有一个要求。
送我的时候,她必须跟着,她不确定她儿子会不会反水,直接把我卖了。
这句话说的我心颤。
-38-
上车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很久了。
大姐说去太早没用,移民局不开门。
大姐儿子开车,她坐副驾驶,我坐后排。
她儿子开车很不专心,一直在鼓捣他的手机,我看了两眼,是一个群,里面有我的照片。
湄索的出租车司机都有一个群,悬赏群。
后来有人告诉我,我被悬赏了五十万。
一路上,大姐骂骂咧咧的,好几次差点和她儿子动手。
万幸,总算是把我送到地方。
下车之后,大姐掏出来五百泰铢,让我拿着。
我不肯收。
她一直在说,「food,food」
她好像只会这一个单词。
刚进屋稳定下来的时候,她问我,「food?」
给了我吃的,我狼吞虎咽的吃了。
她又问我。
「food?」
这是问我够不够。
下车之后,她还给我留了钱,让我买吃的。
当时真给我感动够呛,其实到了现在我一直都感觉非常亏钱大姐。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想回去找到她,当面感谢她,但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因为时至今日,我的悬赏信息还在悬赏群里挂着,我回不去湄索了。
只能回国后,托朋友找到了她,聊表谢意。
进到移民局。
登记好信息,没收手机,呆了一天。
第二天又把我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监狱,让我等着。
还是先登记,没收手机。
一名警察带我往里面走。
里面都是关押非法移民的地方。
有签证过期的,有难民。
有的房间一间里二十多个人,有的只有四个人。
警察告诉我,人多的地方,500 泰铢一天,人少的 2000。
我身上一共就 500,只能选人多的那间。
在人群里,我看见一个黄皮肤的人,像是国人。
我也不敢问,只能盯着他看。
那人看了我一眼,「你瞅啥?」
-39-
以前总感觉东北话幽默,但不是很亲切,
真的,这句「你瞅啥」差点把我问哭了。
我赶紧过去打招呼。
这位东北大哥是来泰国找朋友的,签证过期了也没回去,被抓到移民局来。
大哥人很好,给我讲了很多泰国的注意事项。
我和他说了我的经历,问他我是不是到了移民局就安全了。
大哥摇摇头。
「现在嗷,不像以前了,以前那波犊子是真能做到把你买回去,现在不行,而且领事馆那边肯定有你的信息了,买不回去了。
「但是呢……」
这一句但是呢,大哥停了五秒钟,把我给吓的。
「但是呢,他们有可能给你整个莫须有的罪名,把你扣在泰国。」
「那怎么办?」
「还怎么办?赶紧摇人呢,找泰国认识的人,赶紧联系,赶紧怼钱呐。」
「大哥,你有手机吗?」
大哥摇摇头,「被没收了么。」
「那怎么办?」
大哥对着外面打了个响指,「police」
警察过来,大哥用蹩脚的东北英语说,「那个,i need phone」
泰国警察比划了一下,1000 泰铢。
大哥冲我嘿嘿一乐,「搞定。」
「大哥,我钱不够。」
「哦,没事,我有。」
大哥替我付了钱,警察笑了,小跑着往回走。
拿回我的手机,我就差给大哥跪下了。
「大哥,我可能还得再找你借 1000。」
「咋滴?拿错啦?你两个电话啊?他可以给你换,不多收钱。」
「不是,我电话进水了,不好使,只有电话卡能用,我得把电话卡插你电话里。」
「哦,好说,police」
也就是当时那个情景太吓人,太紧张。
不然真感觉挺幽默的,大哥喊 police 和喊 waiter 一个语调。
「我都吓坏了,忘问大哥怎么称呼了,等回国,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屁大点事儿,不用。」
大哥姓张,这里就称呼他为张哥。
在监狱里,张哥确实帮了我很多忙,回国以后,我俩成了很好的朋友,现在还经常聚一聚。
先是和刚哥说,我现在在监狱里,问他能不能找人来送点钱,送点东西。
刚哥说没问题,明天就能送到。
我又和他说了田总有可能还是不想放过我,能不能找找关系。
刚哥说他问问,但是可能有点费劲。
-40-
监狱里,张哥给我讲,先是在监狱里呆几天。
然后去法庭,宣判我犯了非法移民罪,一天罚 500 泰铢。
再然后会把我送到曼谷移民局,
到了曼谷移民局基本就安全了,等着国内的人来接就行。
「你护照有没?」
「没有,在妙瓦底。」
「那完犊子了,没有护照还得先补办护照,得等泰国联系国内,国内联系你们当地派出所,然后再把信息返回来,就泰国这个办事儿效率,没有两个月回不来。」
「两个月?」
「是他妈够点儿呛哈,两个月,那个鸡掰田总,想弄你时间肯定够。」
我一下子又慌了。
「唉,你这么地呗,你给那个鸡掰田总打个电话,反正你现在也逃出来了,你问问他能不能把护照给你,有护照快不少,你和他通话以后,也能知道他对你的态度。」
我感觉张哥说的有道理。
于是拨通了田总的电话。
「喂,田总。」
「你在哪儿呢?」
「田总,我逃出来了,你看,咱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过节,公司资料什么的我一点没动,你把护照给我呗,放我早点回国。」
「啥?回国?」
「对。」
「你护照我烧了,你放心,我肯定让你死这,你要是能回国,我田字倒着写。」
张哥也侧着耳朵听呢。
看对面挂了电话,自己在那嘟囔,「这也太装逼了,怎么比我还装逼呢,不仅装逼还不认字,那田字倒着写不还是田么。」
这个笑话挺好笑的,我笑不出来。
「哥们,这一块我真是帮不上你,你好好合计合计,泰国有没有什么人脉,这边的人就认钱,只要有人,能把钱送出去,就好使。」
-41-
我一个一个的翻着我的绿泡泡。
挨个看他们的朋友圈。
我找到了一个师兄,是我读研时候认识的,毕业之后基本没有联系。
他的定位是泰国。
颤颤巍巍的拨过去语音通话,对面接了。
先是寒暄,然后把我的情况说了一遍。
师兄安慰我,「没事儿,我帮你问。」
「谢谢师兄。」
「这么着,我现在找人,尽快安排你回国,最次最次我能保证,不会让你再回妙瓦底。」
听师兄说的肯定,我的心算落了地。
「我和你说,他们想办法把你扣在泰国是有可能的,他们最常用的手段就两个,一个是说你藏粉儿,弄包粉子往你兜里一放。
「另外一个就是袭警,泰国警察都配枪,侧面撞你一下,非说你要抢他枪,当场崩了你都行,你千万注意。
「这两个都是重罪,没十年八年出不来。」
我赶紧表示自己记下了。
刚哥的人还没到,师兄的人先到了,当晚就找到我,给了我一部新手机,还给了我不少钱。
把他的电话也留给我,说缺什么给他打电话。
这我才发现,师兄是厉害。
求他办的事儿也踏实不少。
又花钱求小警察,帮我买了吃的和烟,和张哥我俩解解馋。
监狱里呆两天,去到法院,问我认不认罪。
当场认罪。
又回到监狱,等着被拉去曼谷移民局。
什么时候凑够十多个,二十多个,一车就过去了。
期间接到刚哥的电话,也见到他安排的人,又是一阵感谢。
师兄给我来了电话,说确实还有另外一批人在找我,让我低调点。
别说自己是妙瓦底逃出来的,就说签证过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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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去曼谷移民局的时候。
进来一个警察,手里拿着照片,一个一个的对。
离老远我就看见,照片上的人是我。
找到我之后,打开牢门。
让我出去。
我哪里敢出去,谁知道他是师兄的人还是田总的人。
我就抱着那个栏杆,死活不出去,就喊「救命」喊「help」
张哥也拉着我的胳膊,大声的喊,「还他妈有没有王法啦?这就想带人走啊?」
警察弄不动我,又叫来个人,那人说的是泰语,我听不懂。
后来他打开手机,点开的绿泡泡头像给我看。
我一下子就瘫软下来,是师兄的人。
那人当这我的面,给了人家十万泰铢。
签好了一众文件,让我回去等。
那人给我留了两包烟,说了句「拜拜」就走了。
来的快,走的也快。
赶紧给师兄发绿泡泡,说他安排的人过来了,问他花了多少钱,回国之后我立刻给他。
师兄给我回,「我看到花多少就是多少。」
我知道,他是想和我证明一下,他中间没赚我钱, 所有的钱都花在了明面儿上。
就这恩情,他赚我钱我也心甘。
又过一天,警察叫我出去,说是去曼谷。
张哥那时候还没放出来,留了联系方式,告别张哥。
去曼谷的车就自己自由了, 可以抽烟, 可以打电话,可以吃东西。
到了曼谷,又等Ṱū́⁴了一个半月,分外难熬。
终于见到了国内的同志来接我,给我买了机票,飞广州。
从我第一天去曼谷, 到广州落地,四个多月, 一百五十多天。
在广州下了飞机, 我哭着, 给媳妇发了绿泡泡。
【媳妇,我回来了,我其实被骗到缅甸了, 才逃出来, 怕你担心。】
我媳妇回。
【我知道,回来就好, 我没敢告诉你我知道, 怕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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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
这就是我在缅甸当狗推的日子。
里面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真实的, 少部分怕暴露相关人员,进行了加工和处理。
我知道,最近这个新闻出来以后, 很多声音都有。
也有很多人写了关于那边的爽文。
我是个小说作者,但实在是不想用这个题材来写爽文。
我想写更真实一点的, 普通人看到能了解真实情况的。
我能逃出来, 百分之九十九靠运气。
真的,我不聪明,也不胆大,诈骗份子也不笨, 园区的看守也不薄弱。
真就靠那一丝丝运气。
水仔那天晚上醒了,他没举报我,放我离开。
宿舍六楼有建材, 有那样一根木头。
子弹从耳边擦过, 没有打中我的脑袋。
油船上的保安, 按的是阿七, 不是我。
遇到的那个湄索大姐,是个好人。
在监狱里遇到了张哥,张哥也是个好人。
我的师兄在泰国,他也愿意真心实意的帮我。
上面那些, 有一条不符合, 我就逃不出来,死也得死在那个地方。
所以,远离那个地方, 不要去!
国内最安全。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没有人能真的带你赚大钱。
远离诈骗,远离违法犯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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