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瑶

我是夜店公主,被吊在天台等死时,被个小警察救了。
他为我治病,供我读书,给我买碎花裙。
在我们婚礼前夕,他被灌了种猪交配用的烈性春药,屈辱而死。
后来,我扬了他的骨灰,花光他的积蓄整了容。
仰着红唇,又回了夜店。
听说,那道上的哥儿正选妃呢。

-1-
我重回金粉楼时,店里的妈妈不知道换了多少圈了。
王妈妈扫了眼我的脸蛋和胸口,「豁,这么辣,以前做过没有?」
我回她,「没有,我是处女。」
她正眼瞧了下我,「那能卖个好价。」
我倚在化妆台前,嚼着流心糖,「今晚能出台吗?缺钱。」
「行,」,她瞥了我一眼,似乎没见过我这么积极的。
「今晚来的主顾,你随便抓住一个,保你土鸡变凤凰。」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
夜幕降临,我和一群打扮艳丽的女孩站成一排,供人挑选。
王妈妈在旁活跃场子,「这几个都是新出来做的,我特意留给你们,干净!」
昏暗的包厢中,我一眼看见了正中的男人。
寸头,断眉,眉眼狠戾。
耸着背,像头阴森森的饿狼。
让我想起了十年前,他把我压在地板上,吃光抹尽后,咬着我的耳呢喃。
「瑶瑶,你生来就是被我压的。」
后来,他把我吊在天台上,语气薄凉。
「你是我养的狗,想去哪?」
寒气从我的背脊直窜天灵盖。
十年了,秦好,我回来了。

-2-
王妈妈来之前提醒,「不该说的别说,要是听说过陈思瑶的,更是提都别提。」
「那是里面那位爷的禁忌。小心嘴贱,保不住你们这条命。」
在他锋利的扫视下,女孩儿都低着头,嘴唇发颤。
唯我,抱着胳膊懒懒散散。
见他看来,又把 V 领吊带裙往下拉了点,露出深沟。
他交叉着手放在膝前,喉结向下滚动,一双眼发直。
「她。」
「秦爷就是眼光犀利,这靓妹还是个雏儿呢。」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秦好把我扛在肩头,进了内间。
他一如既往地粗鲁生猛。
我被他翻来覆去地弄着,偏过头去,脸上面无表情。
我拿手遮住刺眼的灯。
恍惚间,听到了夏雷的声音。
轰隆声里,呼啸而来,像要把我劈成数万个碎片。

-3-
雨铺天盖地砸下来时,我在天台上摇摇欲坠。
仅一根麻绳吊着。
东吹西倒,像根干瘪的黄花菜。
秦好走的时候说,「不听话的狗,就要好好调教一下。」
便带着手下的人走了。
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宿醉呢。
独留我,脚下是悬空的。
二十一层高楼。
摔下去,粉身碎骨不说,脑浆子都得倒一地。
死得丑了些,倒也痛快。
在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有道强光手电打来。
在我脸上晃来晃去。
刺得我闭上眼去。
「我去,这怎么有个小姑娘。Ṭū₂」
他把我拉上去,脱下肥大的雨衣给我罩上。
彻底昏死过去前,我借着闪电,看到了张青涩的脸。
白皙的,温柔的,有一双好看的眼。
那一夜,我的脑中不断闪过画面,播放着我阴暗的一生。
六岁,带着弟弟妹妹乞讨。
跟其他乞丐争地盘,常常被打个半死。
爬回家,又活了。
十岁,在街上卖袜子头绳内衣。
几分几毛,吵个半天。
后来,被楼里的妈妈哄骗进红粉楼。
靡靡音间,失了清白。
好像,这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再醒来,我躺在张陌生的床上。
四周弥漫着炖排骨的香味儿。
卧室的门被人打开,文诸探进来个头。
「醒了,来吃饭吧。」
「床脚有我的衣服,你先换上,凑合穿穿先。」
客厅的小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我很久没吃饭,狼吞虎咽地吃着。
文诸礼貌地没有盯着我看。
吃完饭,文诸系上围裙去洗碗了。
我躺在沙发上吃苹果。
打量着小小的鸽子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散着股幽香。
油然而生的,是我对家的渴望。
我打定主意,赖定了文诸。
我这尊佛,他可不好送。
我在文诸家赖了半个月。
他明里暗里表示我能走了。
我假装听不懂,继续占着他的床,占着他的卧室。
最后,他没了主意。
在茶几上放了一叠钱。
「陈思瑶,我养不起你。你走吧。」
我把钱装进兜里,出门买了条裙子。
又绕了回来。
他打开门看见我时,失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
我自来熟地问他,「哥,晚上吃啥?」
「豆角排骨焖面,我最爱吃的哎!」
我框框就是两大碗,假装没看出他做了我的饭。
我赌赢了。
文诸会留下我。

-4-
抵死缠绵之际,我叫住了秦好。
「一百万,日结。」
「出来兼职?你可不值这个价。」。
他的眼神戏谑,脸上情欲渐去,透着寒意。
我媚态横生,「值不值,可不是你说了算。」
说着,拿手指戳着他的胸口。
他伏在我身上,咬牙切齿地应好。
「妖九谢谢秦爷。爷真大方」
拿了钱,我并不介意废些口水讨好他。
一夜欢好,我拿着秦好留下的卡,准备去润一下。
天桥下的小乞儿头磕得砰砰响,嘴里吉利话不断。
「姐姐,好人一生平安。」
「赏你了。」
我眯着月牙眼,把秦好落下的手表扔到了他的豁碗里。
旁边的流浪汉瞧见,赶忙爬起来趴在我鞋上磕头。
我一脚踢开他,「滚开点,脏了我的鞋。」
「有手有脚,ŧű⁻还想讨吃。」
我回出租屋的时候,黑暗的楼梯口处,一双大手搂住我的腰。
秦好贴在我耳边,「我的手表呢?」
我片刻心虚,「没看到。」
「嗯?」
「扔了。你去垃圾场翻翻。」
他恨得牙痒痒,「妖九,那表劳力士的,你怎么敢?」
「我穷鬼没见识,什么老婆是……」
他把我压在墙上,一只手掐在我的脖子上。
窒息感里。
我体内的血液兴奋地燃烧着,边拼命拿手挠他,边眼神鼓励他继续。
半晌,他败下阵来。
「妖九,你就是个不要命的主。」
我愣了下,又想起了那个春。
我被文诸救了后,赖上了他。
他是个心软的主,我一哭,他就没了力气。
我又钻回了他家。
我把他当作了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第一次上学。
与周围的同学格格不入。
人又生得凹凸有致。
后排,常年留级的男生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把我当做意淫对象。
我敛着眼,假装看不见他上课抖动的书桌。
郊游路上,他趁老师不在,把我拉到了小树林。
再出来,我吐出他带血的耳朵。
办公室里,我扣着书包袋子,男生父亲的手高高扬起。
「你个婊子,狠起来不要命,下手那么黑。」
文诸闯进来,把我护在身后。
「我是她的监护人,有什么事儿冲我来。」
他花了很多钱才平了事儿。
临了临了,叹了口气。
「怪我粗心,没能保护好你。」
后来,他把我转到了一家学风好的私立学校,天天接送我。
秦好捏着我的腰,逼我回神。
对着他毒蛇般的眼,我心生厌烦。
我今天不乐意伺候他,催促道,「时间不早了 ,早点回去吧。」
说罢,把他关在了门外。

-5-
夜里,我吃了三片安眠药才睡着。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了文诸的呢喃。
「陈思瑶,你怎么不吃我留给你的午饭?」
「陈思瑶,你又偷买酒,你一点都不听话,我再也不给你零花钱了!」
他气鼓鼓的。
说话的语气却很软。
我扑过去抱他,他化作空影消失在空中。
我回头。
我提着婚纱的裙摆,站在空无一人的太平间里。
大大的停尸房中摆着一架单床。
风吹起白布,文诸脸色铁青,四肢扭曲着。
他死得很痛苦。
我攥着他的手,眼泪一滴滴砸在他的身上。
「文诸,我听话,你别死。」
我从火葬场出来,抱着文诸的骨灰盒。
他小姨扑了上来,「你为什么不能给他留个全尸?他平时对你那么好。」
「你个没心肝的黑货。」
在她的骂声里,我当场扬了骨灰。
一把,又一把。
从我的指缝流走。
 文诸死在了我们的婚礼前。
我与文诸,不得善终。
他含冤而死,我抱着恨,游荡人间。
时时想着,黄泉下相见。
他走得慢些,再慢些,等等我。
我几度轻生,翻看照片时,在文诸的云盘里发现了一张偷拍视角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站在货车旁。
仅一个背影,我就认出了那人。
秦好。
文诸的死和秦好有关。
我的眼里燃起仇恨的火。

-6-
第二天,刚进那金粉楼,王妈妈把我拉在一边。
「秦爷来了,指名你陪。」
「你今天小心点,别惹他生气。他昨晚不知道被哪路神仙赶出来了,来楼里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很,手上还有着女人的抓痕。」
我摸摸鼻头,「不知道呀。」
我今天进去的时候,他一个人喝了两瓶酒了,眼神哀切。
我们俩相背而坐,你一杯我一杯喝着。
喝到最后,他醉倒在地毯上。
我刚进金粉楼的时候,天天被客人灌酒。
年过半百,啤酒肚的客人笑得猥琐,想看我出丑。
喝多了,我趴在马桶上猛吐,恨不得连苦胆都泄出来。
后来,我就爱上了酒精。
这可是好东西。
神仙水。
喝了可以忘却一切。
我练出来了海量。
不用他们灌,我喝得畅快。
男人们皱着眉,「瑶瑶,你一来,我们点的酒都不够喝了。」
导致后来的日子,我总是背着文诸偷偷喝酒。
床底下,马桶盖里,衣柜间,他能从家里各个地方找到我的酒瓶。
以及面色潮红的我。
他总是暗暗叹气,替我煮上一碗醒酒汤。
没有那醒酒汤,如今这酒,我也不大乐意喝了。

-7-
我妖九是从贫民窟摸爬滚打来的瘟神,见惯人情冷暖。
却为文诸乱了心智。
他名校毕业,却甘心窝在鸽子楼里。
「瑶瑶,拦着那只猫。」
他站在树杈上,脸上被挠下红痕,指着受惊乱窜的狸花猫说。
我白了他一眼,趁那猫儿不注意,一把抓住它的后颈。
他惊讶地张着嘴,奇怪猫儿在我手里怎么这么乖。
他整天帮老奶抓猫,查监控找男人跑了的老婆,给分手闹自杀的小情侣劝架。
鸡毛蒜皮,他乐在其中。
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桌前敲敲打打。
我去看时,他偷偷摸摸地捂起电脑。
我佯装走开,又杀了回来。
「太阳初升,杨天背着一把长剑,潇洒地招招手,去闯荡他的江湖……」
我照着屏幕,念出了声。
他耳尖红透,不好意思地过来捂我的嘴。
「文诸,ẗũ̂ₘ你在写小说啊。」
我挑眉笑笑,调侃他。
他稳重的壳子里装着一个武侠中二梦。
我不知道文诸怎么做到的。
他成了我的监护人。
我户口簿上的哥哥。
那天,他兴冲冲地回家,手里抓着一个新书包。
粉色的,带蝴蝶结。
「瑶瑶,我给你找好学校了。」
「你有书念了。」
讲真,我有些怵。
这些年,我没念过一天书。
我只远远路过学校,看见整洁的蓝白校服,女孩儿扎着高马尾,夹着几本书,欢快极了。
我不愿意去念书。
文诸哄了我许久。
不成,又激将道,「瑶瑶,我可是名牌大学毕业,你要是没学历,说出去多丢我面子。」
我一把扯开被子,「我去,我去还不成!」
刚开始很难。
对他们来说通俗易懂的知识,对我来说,却像天书。
我只知道怎么打人疼,怎么兜卖袜子,怎么陪țûₘ酒跳舞。
不知道怎么解函数,怎么做阅读理解,怎么写作文。
第一次考试,全年级倒数第一。
文诸拿着一大包纸,递给我擦眼泪鼻涕。
「没事,刚开始嘛,慢慢来。」
我把酒瓶摔在地上,不服气地说:「我陈思瑶一定要赢。」
在金粉楼里是最贵的公主。
在学校,也得是最出色的学生。
让文诸骄傲的妹妹。
我咬着牙,六点起,凌晨一点睡。
就那样,一个人把所有课本啃下来了。
每每疲惫,我就偷抽根烟压着睡意。
文诸看在眼里。
买了一大包糖果,五颜六色的。
「你要是困了就吃糖,别抽烟。」
「小姑娘抽烟,到时候把牙熏黄,手指熏黄,有你哭的。」
我吓得端起镜子,呲起牙查看。
两排白牙整整齐齐,哪里黄了?
我爱极了巧克力流心糖。
苦涩的外衣下,流着巧克力糖浆。
一次塞进去一把,咬得嘎巴响。
「陈思瑶,你这么吃糖,小心蛀牙。」
文诸在我身后,咬牙切齿叫我全名。
一年后,我考了年级第一。
霸榜数年。
无人不知,学校里有个漂亮的臭脸女学霸。
我连跳两级考上了大学。
文诸的母校。
拿到红色的录取书时,文诸喜地连喝三杯烧酒,吐了一夜。
我边拍他的背边骂,「不自量力!」
醒来时,他和我躺在一张床上。
他抱着被子,一双眼湿漉漉的,活像被我欺负了。
「你昨晚发酒疯,死活要抱着我。」
我卷过被子,不理他,又睡了个回笼觉。
文诸拿我当妹妹看。
我知道。
但我心思龌龊。
我想他跟我好。
我要他心甘情愿跟我好。
二十二生日的时候,文诸送了我条碎花裙。
国外牌子。很温柔。 
圆领,到脚踝,有着白色蕾丝边。 
白色的裙子,粉色的碎花。 
我看呆了眼。 
换上时,文诸看呆了眼。
我踮脚,吻上文诸的唇。
「哥哥,我爱你。」
他的脸颊泛红,不知所措,却又温柔地回应着我。
「我也爱你,陈思瑶。」

-8-
我抿完最后一口酒,高高在上地看着秦好。
拿出数据线绕在他的脖子上。
只要我手一紧,一切噩梦都将结束。
他突然说起梦话,嘴里呢喃着。
「瑶瑶,我错了。」
「你到底在哪?我好想你。」
我和秦好,是段好时候的。
彼时,我十九岁,他二十二。
他还不是盛名赫然的秦爷。
只是个会给我带夜宵的小小酒保。
热腾腾的阳春面。
一把面条,一个煎蛋,撒上细细的葱花。
「饿了吧,快吃。」
「楼里的老板很赏识我,让我跟着他干,你等等我,我想给你好日子。」
秦好混当了几年,竟真爬上去了。
人也变得阴鸷暴躁。
金粉楼地下室里,我发现了他和胡二的勾当。
铁笼里,关着很多遍体鳞伤的女孩。
这是他嘴里的货,他给我钱的来源。
天一黑,这些货就会被运到轮船,漂洋过海。
我胆战心惊,捞起这些年攒下来的钱。
想跑。
到火车站时,他隐在检票口外的黑暗里等我。
阴森森地笑着,「瑶瑶,想去哪儿?」
又把我拖进黑暗里。
我听了他的梦话,手里的动作一怔,卸了力。
努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我抽走数据线,把秦好丢在包厢,一个人走了。
路过楼梯口时,看见秦好手下的人拖着个女孩。
脸蛋很嫩,布满泪痕,塞着嘴,一双眼希冀地看着我,向我求救。
我淡淡地瞄了一眼,叫住两人问道。
「楼里新来的姐儿?」
「少管闲事。」
他手下的人把我重重推在墙上,把女孩带走了。

-9-
秦好不知道说了什么。
楼里的人都误认为他跟我好了。
我疑惑,我们可是纯洁的金钱关系。
一场酣畅淋漓后,我摊开手看他。
他识趣地放上来卡。
我满意地眯起了眼。
自喝酒那夜后,他对我格外地纵容。
他心血来潮,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开着布拉迪带我炸街。
车到居民区时,他提议下来走走。
他牵着我的手,漫步于长街。
枫叶片片,落在脚边,踩上去滋滋作响。
路过混乱不堪的穷巷时,有个头发散乱的女人在洗衣服。
她把一条绿裤子甩了甩,水珠溅在我的鞋面上。
忽地看见我,她见鬼了似的大喊。
「陈思瑶,你她娘还活着,我还以为你烂外面了。」
秦好脸色深沉,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掼到地上,踩着她的小腹问道,「你说谁是陈思瑶?」
她食指指我,吐了口血沫,「我生的宰种,别说整容了,化成灰我都认识。」
她洋洋得意, 「她小时候偷懒,腿被我打折了,走路一直是左脚重,右脚轻。」
我脸上血色尽失。
黑暗逆流成河,铺天盖地而来。
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颤抖。
「陈思瑶,带你弟弟妹妹去要饭,下雪怎么了,想偷懒是吧。」
「把鞋脱了,看着可怜点,才能要得多。」
「你们这些个赔钱货,儿女就是父母债啊。」
「陈思瑶,就赚这么点?你还不如跟阿声去站街,人家一天能赚一千多呢。」
「您看看,这丫头长得俊,机灵,多给点。要不是我男人赌博欠了钱,我都舍不得卖。」
「陈思瑶,以后成了婊子,别叫我妈。」
「丢人。」
我咬着舌尖,一寸寸,咽下去我的恨,我的痛。
对上秦好的沉沉目光,我目光轻率。
「你看清楚,我是妖九,才不是你嘴里的什么陈什么瑶了。」
「什么贱人,敢跟我妖九相提并论。」
秦好踹开女人,把我怼在墙上。
「你不配提她。」
他眼圈发火,又一次掐中我的脖子,下了死手。
溺在窒息感里,我难得的快活。
「你敢欺负我女儿,我的人只能我打。」
女人死死咬住他的大腿。
他松开手,扯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眼神吃人,朝她诛心道,
「陈思瑶被你两万卖掉,早死在楼里了,我是她的恩客,连她的尸都没收到。」
「至于这个女人,她可不是你的好女儿,她是金粉楼的罗刹,小心她把你剁了吃肉喝血。」
在女人的颤栗中,他大步离开。
我摸着青紫的脖子,看着女人。
她问我,「你不是陈思瑶?」
我没好气地捂着牙,「她被人吊在天台,掉下去摔死了。」
女人一惊,瘫倒在地。
「妈,怎么了?」
听到房里传来弟弟妹妹的声音,我扬长而去。

-10-
去看牙医的时候,医生说,「补的牙烂了,得都拔了,重新种。」
我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器械下,好像又听到了文诸气急败坏的声音。
「陈思瑶,你又偷吃糖了吧。」
我第一次看牙医,是文诸带我来的。
彼时,我两个腮帮子肿得跟个仓鼠似的。
医生检查完,对文诸说。
「五颗蛀牙,都得补。」
我粗粗算了下钱,得要个小二万。
「也不是很疼,我不看了。」
我从床上下来要走。
文诸扣住我的手,安抚我,「没事 ,我有钱。」
他有个屁钱!
他当辅警,一个月扣掉五险一金,到手四千。
除了养了我这个吞金兽。
日常还要接济一下附近寡居的老人。
但他真的拿出了钱。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爸的抚恤金。
他爸爸也是警察,因公牺牲,英年早逝。
他妈妈受不了打击,也早早抑郁而终。
文诸自十二岁后,就一个人住了。
给我看牙,供我看书,给我买裙子,他花光了他爸爸的抚恤金。
然后我为了整容,又花光了文诸的积蓄。
就像我妈说的,我可真是个赔钱货。
我淡淡地给医生说,「先不拔,再等等罢。」
医生给我开了些止痛药,说,「注意身体,随时来找我。」

-11-
我和秦好闹掰后,他不再找我。
他非常确定我不是陈思瑶,我喜欢他这份肯定。
他搂着其他姑娘,招摇过市。
楼里碰到时,他也只是皱眉看我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像在看什么垃圾。
王妈妈问我,「你是不是得罪秦爷了?」
我笑笑,「哪能,我什么身份。」
王妈妈点头,那样的恶霸也不是个姐儿敢惹的。
又惋惜地说,「你个摇钱树走了,我还真舍不得。」
我收好最后一件东西,解释:「钱捞够了,这黄金窟待不得了。」
离开时,秦好站在二楼看我,眼神阴沉。
我在出租屋里躺了半个月,第十六天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刚开门,秦好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你辞职了?」
他面色不虞。
「那是我兼职。」
我窝在沙发上不以为然,继续看狗血台剧。
随口回道,「年纪大了,不得找个老实男人嫁了。」
他打量着我的出租屋。
很破旧。
一张简陋的单人床,爆开的衣柜,满地酒瓶。
门口还堆着外卖餐盒。
「我给你的钱呢?」他眉头紧锁。
我指了指衣柜,「花了。买了一柜子花裙子,你瞧,多好看。」
「打扮好看点,才能勾搭来男人接盘呀。」
他嘴里的话嗫嚅半天,说出了口。
「妖九,要不我娶你?」
我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地问他,「啥?」
「我娶你。」
我怼道,「秦爷,我可不当你早死白月光的替身?」
他颓败地拿起我剩下的啤酒,喝了口,低低说,「她没死。」
看他败狗样,我心里畅快。
道,「秦爷,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又说道,「你嫁给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巧笑如烟,「好啊,彩礼一千万,我现在就嫁。别说白月光替身了,白月光的月子我都能伺候。」
「妖九,你就这么贪财?」他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挑眉看他,嘲笑道,「秦爷,你问这话的时候真蠢。只有到手的钱,才是我的。」
他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12-
秦好隔天就派人送来了钱。
定了我们的婚期。
他叫来林妈妈陪我试婚纱。
林妈妈眼神艳羡,「还是你有手段,以退为进,把秦爷拿得死死的。」
「我还没听说过老板娶个姐儿的,你对他来说肯定很特别。」
「比陈思瑶呢?」我刻意地问。
林妈妈顿了一下,「最后的赢家是你,那不就行了?」
我拢了拢婚纱的领口。得意地笑了。
三十六辆迈巴赫做婚车,围着央合城转了三圈。
我穿着人鱼纱,身体的曲线更加奥妙。
我涂上红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用手摸上自己的脸。
那张近乎完美的脸,漂亮,却很陌生。
是我找了最好的整容大夫,特意为秦好打造出的魔鬼脸蛋。
秦好站在我身侧,倾慕地看着我说:「你今天很漂亮。」
我勾唇。
我的文诸在司仪拉着长腔,「这位美丽的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身边这位帅气的男士,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
我的灵魂飘在半空,疯狂摇头。
我的身体却透着欢愉。
「我愿意。」
我接过秦好手上的戒指,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自己给自己戴上了。
晚到的枷锁,我亲手给自己铐上。
地狱里,我执意下去陪他。
春宵良夜,我困在梦魇里。
荒烟里,我看见文诸在前头走着。
「文诸。」
我跑上去追上他。
文诸扭过头,一脸陌生,问我:「你是谁?」
我梗了下,拉着他的说,「哥哥,我是瑶瑶。」
他把我甩在一旁,「你不是瑶瑶,瑶瑶不长你这个样子。」
我被定在原地不得动弹,眼睁睁看他远去。
我泪流满面,一字一顿说。
「我不是陈思瑶,我现在是妖九。」
斯人已逝,活着的,是个叫妖ŧṻₗ九的吃人的妖怪。

-13-
婚后,秦好不常归家。
仗着秦太太的名号,我在楼里的行事也愈发嚣张。
我推门而进时,昏暗的包厢里,男男女女狂欢着。
见是我,男人们的眼神轻蔑。
秦好腿上坐着个大波美女。
我踢开地毯上交缠的裸体,走到他跟前。
我踹倒女人,赏了秦好两个响亮的巴掌。
他的眼神震惊。
我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我现在是你老婆,再乱搞,把你弟弟割了。」
声音恰好够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
秦好捂着脸,却一言不发。
老婆和外面的女人。
他们这帮混蛋分得最清楚。
我现在是他的老婆,我享用当他老婆的权力。
我以强势的姿态威慑了所有人。
自以后,他们开 party 都去外面。
我也有了机会,偷偷摸到了地下室。
一米高,一米宽的铁笼叠着摞着。
我点过去。
一百一十二个铁笼。
一百一十二个女孩。
她们的活动范围,只是一个小小的铁笼。
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
她们有的是买来的,有的是拐来的,有的是流浪儿。
女孩儿们瑟瑟发抖,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身上有着或多或少的伤痕,看得我胆战心惊。
我拍好照片留证,又潜出去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直到一天,鱼终于浮出水面。
秦好在卫生间洗澡,我在他手机上看到了条短信。
「下月十三,照常发货,弯弯码头。」
查过去,手机号成了空号。
五十二寸超薄电视放在金融频道。
中年企业家胡振林一身笔挺西装,儒雅正派。
我摸着屏幕中他的脸,暗暗发笑。
「还是让我找到你了呢,胡二。」
「你怎么丢下兄弟们,一个人润了。」
「不过没关系,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胡二,秦好的老板。
靠着买卖人口,拉皮条起家。
之后投资房地产和新能源成了首屈一指的企业家。
成功洗白。
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我冲进厕所,抱着马桶猛吐。
擦头发的秦好身体一顿,眼神晦暗地看着我。
他带着水珠,跑去楼下给我去买早早孕。
回来后,塞给我让我去试。
沾了尿液,孕棒瞬间出现鲜亮的两条杠。
他先是一惊,抱起我猛亲。
「妖九,我们要有孩子了。」

-14-
有了孩子后,秦好变得很粘人。
他买了很多婴儿用品,还自己做了一架摇篮。
他的手艺很好,很ẗųₓ漂亮。
可是谁告诉他,我要这个孩子的?
心里烦躁,我又吃下一大把流心糖。
牙疼得越来越厉害。ẗū́ⁿ
我彻夜难眠。
在秦好的陪同下,我又去看了牙医。
拔蛀牙,填牙坑。
全程他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在他付钱时,我往牙医手里塞了张金粉楼的名片。
跟他耳语,「下月十三行动。」
回去时,秦好开着车。
路过国际大厦的十字路口时,他停车等着红灯。
隔壁停了辆加长林肯。
后座的胡二和秦好对上眼神,两人转瞬错开目光。
我摸着小腹,把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十三号夜里,秦好早早出去了。
同一时间,金粉楼后门停着好几辆运输车,往码头去了。
今夜,是最终的审判日。
乌压压的码头里,几个凶狠的男人正抬着笼子往轮船上抬着。
与他们对接的是两个泰国人。
突然间,顶灯大亮,从远处透射而来。
照明灯燃起,天光大亮。
直升机,战斗艇,警察,四面而起,包围了码头。
秦好见情况不妙,碾灭手里的烟,想开游艇跑。
「不许动。举起手。」
警鸣声里,我拿枪抵住他的后腰。
与此同时,特警破门而入,把胡二压在了红木书桌上。
胡二手里的佛珠断掉,一颗一颗滚动在地板上。
至此,历时十四年的游胡计划结束。
卧底警员陈思瑶归队。
代号妖九。

-15-
我警校毕业后,重启了文诸的警号。
一切,蓄谋已久。
秦好和胡二都被判了死刑。
秦好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我去看望了他。
钢化玻璃那头,秦好哑着声音问我,「我该叫你陈思瑶,还是妖九。」
他苦笑,「我好像没认识过妖九。」
他印象里,那个妩媚的,骄纵的,嚣张的,贪财的妖九。
而不是对面的我。
冰冷,理智,一双眼杀人。
我们的孩子呢?」
「打掉了。」
他眼里露出无限悲伤。
我穿着整齐的警服,冷冷地问他,「你还记得文诸吗?」
他思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他是谁?我见过吗?」
「警察文诸。」,我补充道,「我的丈夫。」
他瞪大眼睛,「你,那天带走你的是他。怪不得我查不到你的下落。」
文诸,游胡计划的第一批参与者。
负责秘密监控红粉楼。
他救下我,是因为他一直在跟踪秦好。
秦好和胡二做事十分谨慎。
在一次跟踪中,文诸拍下了他们的运货照片。
但局里有他们的内应。
他们抓走了文诸,灌了种猪交配用的烈性春药,让文诸痛苦而死。
还拍了视频。
他那么光风霁月的人,死得这么,这么脏。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他?
我警校毕业后,全面接手了游胡计划。
为此,我不惜出国整容,甚至做了处女膜修复手术。
「你演技不错。」
秦好掩面而笑,眼泪从眼角流下。
我敛了下眼, 「陈思瑶就是妖九,妖九就是陈思瑶。我从来没有演戏, 是时间太长, 你记不清了。」
「妖九, 你一开始就是为我而来。」
「你知道这些年, 我是怎么找你的吗?」
「我找了你十年!」
「还好杀了那警察,最起码你记了我十年, 时时刻刻都忘不掉。」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
被押走之前,他丢下最后一句话,「陈思瑶, 你这辈子都别想逃离我。」

-16-
走出警察局, 是个明媚的晴天。
我回到家,续写了文诸的小说。
大结局:「黄昏里, 杨天死在了荒无人烟的沙漠,他的剑插在沙砾里。白骨声声, 无人记得,晚风记得。」
我穿着那条碎花裙,去看了文诸。
墓碑上刻着——吾夫文诸之墓。
照片上的他笑得阳光。
我跪在碑前, țúₓ献上手里的鲜花。
「文诸,哥哥,我好想你。」
血液流失间,我想着我们的从前。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奔向文诸,「我考上了!」
他接过我, 兴奋地抱着我转圈,骄傲地说, 
「我们瑶瑶最厉害了。」
画面一转。
我的大学毕业典礼上, 他手捧玫瑰花, 单膝跪地。
「瑶瑶, 嫁给我吧。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一直一直给你做饭。」
婚礼前夕,他心慌地在我们的婚房里来回走动。
「我送你去国外待一段时间。」
我忙着写论文, 头也没抬, 「文诸,我知道快结婚了,你紧张, 你先别紧张。」
再然后,警察打来电话。
「陈思瑶女士吗?你爱人的尸体麻烦你来认领一下。」
停尸房里,我扳开他紧握的手, 手里攥着我们的婚戒。
我崩溃地大哭。
为什么?
老天爷, 连你也欺负我, 连你也欺负文诸。
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我躺在文诸的墓碑前,晒着太阳, 静静地感受着身体里血液的流逝。
我爬着,闭着眼,吻上了文诸的照片。
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
「瑶瑶, 我也爱你,永远,永远。」
(全文完)
作者:碳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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