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

太子掀开我头上的喜帕,恶心道:「原来救孤的就是你这么个丑陋玩意儿?」
他说看我一眼都倒胃口。
太子妃斥我粗鄙无状,命人挖去我的膝骨。
赐给边关的爹娘一盅熬好的骨汤。
五年里,我提不起长弓,上不了马背,再也看不到记忆里的大漠长烟。
爹娘悬梁自尽那日,我火烧东宫。
再次醒来,我又回到了救下太子的那一日。
草原王子朗声道:「你赢了,但俘虏只能带走一人。」
太子冷冷命令道:「快带孤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毫不犹豫随手点了一个人:「他,才是我大梁太子。」

-1-
我数不清这是魏莳第几次过来暗室了。
黑纱蒙上我的眼。
他说:「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我不怕疼。
但是下一刻,膝骨被一柄钢刀活生生剜出的时候,我还是咬破了舌尖。
整整一百三十七刀。
黏腻冰凉的血淌了一地。
每一次,魏莳总能想出一些折磨人的新花样。
见我因剧痛失声缩成一团,他皱眉安抚:「芷仪昨夜惊梦、忧思过度,这双腿于你已是无用,不如教她好受些。」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哆嗦着唇乞求道:
「魏莳,杀了我吧。」
我一心求死。
魏莳却笑了:
「不应该啊,我大梁镇守边关的女将,就这点儿能耐?」
这两年,他用边关爹娘的性命相逼,不许我死得痛快。
魏莳如此恨我,只因我让他的心上人委屈了。
现今的太子妃叶芷仪,曾没名没分跟了魏莳数年。
五年前,我从草原人手里救下已是太子的魏莳。
护送他回京途中,却遇见悍匪。
危急时刻,为了护住魏莳,我的面具被匪徒的短斧劈开。
脸上豁出好长一道狰狞的疤痕。
伤可见骨,再难痊愈。
陛下听闻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称赞我的忠心,一纸婚书为我和太子赐了婚。
圣意不可违。
入主东宫两年,魏莳废去我一身武功。
他说:「女儿家就该柔婉一些,沈岚,你本就貌丑,再碰这些粗鄙武人的东西,实在不像话。」
我不肯。
魏莳便笑着威胁:「你爹娘是否安好,不过是孤的一念之间。」
我服了那药丸,生生疼了一整夜。
直到陛下病重,魏莳奉诏监国。
他再也不肯装了。
迫不及待废了我的位置,迎娶了翰林院修撰之女叶芷仪。
我与魏莳的两年夫妻名分,便成了如今素有贤德之名的太子妃的一块心病。
她央求魏莳将我的膝骨剜出,熬成一盅汤。
偷偷送去给我远在边关的爹娘。
笑着告诉他们:「这是用你家女儿的骨头熬成的。」
我娘听完就疯了。
叶芷仪绘声绘色向我描绘那个场景:「沈岚,你好歹也是做过太子妃的人,怎么会有个疯婆子一样的娘呢?」
我几乎要将牙根咬碎。
暗室里不见天日。
她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道:
「区区一个边关女将,也配与我争夺太子殿下?
「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初入京途中那伙歹徒,就是本宫安排的。
「你就顶着这张丑陋的脸,在这阴诡地方被磋磨至死吧。」
后来边关传来消息,我爹娘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魏莳深夜来看我,难得露出怜悯的神色:
「芷仪这次的确做得有些太过了,沈岚……孤会补偿你的。」
他如同施舍般承诺道。
生怕我提出过分的要求,伤害到他的心上人。
我不需要魏莳的补偿。
那一夜,我打翻烛台。
大火绵延烧了半个东宫,为自己建造了最后的坟冢。
我这一生忠君爱国,为了大梁几度出生入死。
换来的结局却是后宅妇人的阴损设计。
熊熊烈火,将我的目光烧得一点点涣散……
大漠长烟的景象却逐渐清晰起来。

-2-
再次醒来,日头刺眼。
我下意识用手盖住眼睛。
却发现,这双手除了习武留下暗茧,丝毫没有被叶芷仪的婢女们用铁钎子穿透的痕迹。
双腿亦是完好无损。
入眼是熟悉的军帐。
这时候,一个人急匆匆闯入大帐,向我禀报:「将军,太子殿下不听劝阻,强行出城游猎,被草原人扣下了。」
来人叫麻子,是我曾在军中的手下。
我有些恍惚,他还活着?
抑或者说,我重生了。
很快,上头传令下来,命我带一支军队营救太子。
帐中的兄弟们纷纷讨论。
「将军,你说咱们大梁的太子长啥样子啊?」
葫芦咂巴着嘴:「听说好看得像个娘们。」
魏莳俊秀的面容在我脑中一晃而过。
重来一世。
我恨不能生啖其肉,又岂会救他?
我刻意等到天明,率众人前往草原。
长风猎猎,草原大王子长慕在荒野上放了一个巨大的笼子。
俘虏们被扒去外袍,置于笼中,里头的俘虏们两股战战。
我一眼就看到居于最中间、仅着一薄衫的太子魏莳。
去除了华服,魏莳的眉眼依旧难掩风华。
长慕如前世一样,提出与我比箭。
「沈岚,你若赢了便可带走商队俘虏,输了——本王便杀了他们。」
我如前世般答应了。
长慕的箭矢破空而去。
同一时间,我手中的羽箭离弦,百步之外,我的箭矢如前世一般,劈开长慕的箭尾,直中靶心。
弓弦带动着拇指微微颤动。
真好,我又回到了属于我的地方。
长慕高坐于马背之上,谈笑间顷刻变了卦:「沈将军,你只能带走一人。」
他挥了挥手,草原人手中的利箭齐齐对准笼中的俘虏。
魏莳的眉眼果然闪过慌乱。
却还是于笼中,不紧不慢理了理衣袍,漆黑的眼珠死死盯住我,冷声命令道:「快带孤离开这个鬼地方。」
慌乱之中,他不惜自曝身份。
我远远对着那个巨大的囚笼,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随手指了一个蜷缩在里头角落的「俘虏」,高声道:「他,就是我大梁太子。」
「沈岚,孤才是大梁储君。」
魏莳听了我的话,神情震动。
只是下一刻,便被草原人的一块飞石砸晕了。
回去路上,麻子嘟囔:「你说,将军会不会选错人了?那小子看着也不像太子啊?」
「你他娘的以为将军和你一样眼瞎?还能领回个假太子不成?」葫芦抢白道。
前世,ťŭ̀ₛ我被废黜太子妃之位,麻子和葫芦一众人上京为我鸣不平。
却被魏莳以擅离职守之罪,处以极刑。
我思忖片刻,诚实道:「此人的确不是我大梁太子。」
麻子与葫芦沉默良久……
继而双双抬头吹捧:「将军此举必有她的深意。」
前世,魏莳坑杀忠臣,残害忠良,手中英魂的鲜血何止万千?
我没打算瞒着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3-
我带着一支队伍,准备护送所谓的「太子」入京。
没想到,第二日,帐中竟来了一个自称「叶芷仪」的女子。
弟兄们这些年戍守边关,没怎么见过女人。
听说那女子哭着吵着要见太子,还说若是怠慢她,太子定然会诛他们九族。
想来,前世太子是带着她一同出游边城的。
叶芷仪站在行军帐中,一袭素衣。
瞥见随我进来的众人,她微微一愣,随即高高昂起下巴:「我从殿下那儿听了一个趣闻,镇守边关的将军竟是个叫沈岚的女人,原来就是你啊?」
她目光落在我脸上的面具上,轻蔑道,「果真是个见不得人的丑陋东西。」
叶芷仪要见太子,我命人带她去。
一刻钟后,她回来了,只是面色惨白。
想必是看见那个衣衫褴褛,锁链加身的奴隶了。
「沈岚,你好大的胆子,竟拿一个冒牌货来糊弄我?」
「哪里来的狗,在这里吠叫?」
我掏了掏耳朵。
叶芷仪一愣,死死盯着我脸上的面具,忽然笑了,对帐中的将士们道:
「太子仍深陷敌营,将士们,这京中强于沈岚的贵女们何止千百,你们却任由一个女子蒙蔽,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葫芦听出了弦外之音。
麻子亦起了兴致:「这位姑娘,你说的上京贵女,能舞得起八十斤的大锤?」
叶芷仪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下意识道:「不能。」
「噫,那你胡说八道什么?哪个能比咱们将军厉害?」
帐中的将士,一脸怒意看向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娘!」
她死死咬着唇,抖如筛糠。
却还是抬手指向我:「沈岚,你可知罪?」
我抬了抬手:「拉下去,赏她十杖。」
叶芷仪被拖了下去,我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但我也只敢打她十军棍。
因为我实在怕这位娇小姐千金贵体,不够我折腾太久。

-4-
我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
麻子他们自从知道带回来那人并非大梁太子,身上还烙着草原「奴隶」的烙印,对他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大梁将士们打骨子里便痛恨草原人。
路上,他们将他关在笼子里,用胡杨树枝吊着一块生肉逗弄他。
「小狼崽子,想吃吗?
「想吃给爷磕个头。」
我迎着月光,走到看守那奴隶的军帐。
他蜷缩在帐内一角,蓬头垢面。
透过一片月色,可以看见少年足踝被镣铐磨得深可见骨。
粗粝的衣料上,溅满了污泥和血迹。
听到脚步声,他手指一颤。
在我俯身递东西给他时,对方尖利的小牙刺破了我的手背。
随着抬头的动作,他眼中的冷冽逐渐退散,变得慌乱。
「我,不是你们大梁的太子。」
少年高挑的眉峰下,琥珀色的眼珠,似一块温凉的幽玉。
若洗干净了脸,也是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我挑起他的下颚,他的右手被我强扣在墙上。
紧接着,呼吸一重。
却死死抿着唇,维持着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只是短衫因少年抬手的动作,襟口微敞。
注意到我的目光。
少年别过脸,眼底划过一丝窘迫。
我下意识垂了眸。
「本将当然知道你不是太子,但你目前也只能是太子,你若肯陪我演一段戏,事情结束后,本将会允你一诺。」
他牵起唇角,盯着我的眼睛,忽然笑了:「阿季按将军姐姐说的做了,最后会死吗?」
我沉默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尝尝这个,熟的好吃。」
我将炙牛肉扔给他,转身离开。
魏莳当着草原人的面自称「孤」。
一个大梁太子的分量,能换回多少有价值的东西,草原人岂会不知。
前世,我是在他开口之前,便用内力以碎石击晕他。
只称他是我大梁的商贾大户,这才得以将人带走。
如今有这个少年在军中充当太子,才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我的计划。
待东窗事发,陛下短时间内不会真取我性命,草原人虽势弱,但这些年滋扰不断,边关仍需有人镇守。
就连当初的魏莳,也是用了近五年的时间,才将边关的重将,一一换成他自己的人。
但回京之后,陛下想只罚不杀,也得有一个说服朝野的理由。
一个明面上说得过去的替死鬼。
毕竟我一个边关之臣,没见过太子,被人李代桃僵蒙蔽,也是情理之中。
这个奴隶少年一定会死。

-5-
到了边城中,我一日又一日拖着时间,对外宣传太子受了伤,需要静养。
叶芷仪拖着伤重的身体,还痴心想要回京报信。
被我以通敌的嫌疑扣留。
「太子身陷敌营?谁又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何况上京的闺阁小姐怎会跑来这边关苦寒之地?难不成叶小姐已与太子殿下私订终身了?」
叶芷仪顿时哑口无言,她不敢在此事上与我多分辩。
若传扬出去,让大梁朝野知晓她随太子出游,便是名声尽毁。
闹了两回,叶芷仪终于学聪明了,开始好好吃饭,整日一副忍辱负重的倔强模样。
约莫过了一个月,边城落了一场大雪。
我收到一封信。
信上只有三个字:【事已成。】
翌日,真正的太子被送了回来。
据魏莳说,他是自己智计过人,瞒过了草原人逃回来的。
我接到手下兄弟禀报时,魏莳已在边城。
烛火摇曳的堂内,他负手而立,锦衣华服加身,似乎依旧是从前那副金尊玉贵的模样。
我走入室内。
外头倏然响起鞭子声。
魏莳面上一白,下意识就要跪下去。
等反应过来,又恼羞成怒地爬起来。
看着我的眼神怒不可遏:「沈岚,你放肆!」
看来这一个月,魏莳被草原大王子长慕教导得很好。
我露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抱拳行礼:「殿下在说什么?臣听不明白。」
他眉头紧锁,似乎想从我面上寻出一丝异常来。
我上前一步,目光诚挚:「京都传来的消息,殿下在边关养伤这段时日,二殿下似乎动作颇多。」
魏莳眸光一顿,目光停在我的面具上,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回京之后,孤会许你一个妾室之位。」
我却故作不满道:「太子殿下,臣在边关守城,劳苦功高,区区一个侧妃之位,只怕不能打动臣?」
「那你想要什么?」
屏风之后,忽然多了一个瑟缩颤抖的身影。
那素衣女子弱柳扶风般,缓缓走至太子面前。
不知道在边城从哪里借来的胭脂,长睫上亦缀着泪。
「芷仪,你怎么在这儿?」
魏莳眼里闪过一抹慌乱。
叶芷仪盈盈落泪,连日的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倾泻。
她依偎在魏莳怀中,一言不发,却好似诉说了万千委屈。
「芷仪,你受苦了,怎么不回京?」
魏莳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叹息一声。
「爹娘一心为殿下考虑,才让芷仪伴驾,太子一日不归,芷仪便在这苦寒之地等一日,纵然等到白头,又何妨?」
我知道,这一番温情款款过后,就该告状了。
果不其然,她旁若无人哭了一会儿,忽然看向我,「太子殿下万金之躯,那个奴隶,定是草原人的奸细,胆敢冒充太子,应当凌迟处死。」
她低头,状似不解道,「就是不知,区区一个奴隶,何至于如此大胆,连沈将军也瞒过了?」
魏莳本就有所怀疑,此刻眼底划过一丝阴冷,冷眼看向我:「孤要亲自扒了ţů₀他的皮。」

-6-
我制止了太子,信口胡诌:
「并非臣毫无所察,而是那个叫阿季奴隶身份特殊,臣已经在查了,回京之前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若答案如臣想的那般,殿下非但无过,反倒会有功。」
见我意有所指,魏莳面上微动。
我看向魏莳,「陛下得了边关飞鸽传去的信,早知太子蒙难,于边城休养,便派臣下前来探望,但是如今已有一月,接旨的大臣却迟迟未到边城,否则这出以假乱真的戏码早该被戳破,何至于令殿下在草原受难?」
魏莳这个太子的地位并不稳当。
前世,他也是在与我成婚后,从武将入手,渐渐收拢朝中人心。
「一定是老二从中作梗。」魏莳愤恨道。
二皇子魏舟承吗?
眼见魏莳将注意力转移到二皇子身上,叶芷仪却不肯就这么放过我。
「殿下,外头霜雪正好,芷仪忽生了作画的心思。」
她拍着手,看向堂外庭中的梅树,巧笑倩兮。
「大雪满枝,将军跪于梅树下祈福。殿下,芷仪愿亲作此画,赠予殿下,恭祝殿下宏图大展。」
魏莳一愣,明了叶芷仪的意思,是要我做她画中跪地祈福的将军。
她还是和前世一般无二,知道怎么用阴损的手段折磨人。
面上却仍是一派无辜的模样。
我扯着唇角,忽然觉得讽刺。
前世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我哪里不够好,才被魏莳这个枕边人如此折磨。
阿娘说,这世上的女子就像一叶扁舟,漂泊无依。
她想我能遇见自己的良人,自此有枝可依。
但经历了前世那一遭,我想得比谁都通透。
这世间,女子本就可以不必依附任何人而活。
我的命运,将由我自己掌舵。
「殿下不愿吗?」叶芷仪扯着他袍衫的一角,眼眶微红。
魏莳回握住她的手,淡漠地看向我。
「沈将军,能为梁国祈福,也是你的福分,你便跪在外头吧。」
他随手指向外头的梅树之下。
「是。」我垂下头,退了出去。
此时掀底牌,为时过早。
大雪已停,边城的风却仍旧刺骨凛冽。
我屈膝跪在红梅树下,积雪拥了整个膝头。
仆从取来纸笔,叶芷仪在白宣上装模作样画了两笔,便开始捧心咳嗽。
魏莳亲自端来热茶,心疼道:「芷仪,你待孤的心意,孤岂会不知,何苦如此糟践自己?」
她饮着茶,低眉委屈道:「芷仪真是没用,才画了这么一会儿,便有些困乏了,不如殿下与芷仪去内室稍事休息,一会儿再画?」
叶芷仪红着脸暗示,魏莳意动,眸底欲色渐浓,当即扶着她进了内室。
积雪冰冷,刺得双腿有些麻痹,我却不能离开。
魏莳对我说的话,仍有疑虑。
他虽想与我合作,但毕竟我当初没从草原人手中救下他。
这一个月,魏莳受了多大的罪,就对我有多长恨难消。
故而今夜才会借着叶芷仪的手惩罚我。
我若不肯,他便更有机会发难。
过了今夜,说破ṭű₇天也是妇人胡闹的玩笑而已。

-7-
身侧忽有脚步声传来。
有人走至我面前。
我瞥见来人细瘦的足踝,没有抬头。
「你最好去不碍眼的地方待着,太子如今一心以为是二皇子从中作梗,被他瞧见,你的命,纵然是我也留不住。」
「太子气愤你当初没有从草原人手中救下他,所以罚了你是吗?」
少年忽然弯下膝头,与我相对而跪。
他手里捧着一件玄色的狐皮大氅,冷峻的眉眼执拗。
「是你救了我,你要我死,我就去死。」
见我沉默。
他琥珀的眼眸一黯,「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比起前世那些折辱,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抬眸,唇边扯出一丝笑意: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我伸手,从他手里接过那大氅。
「自然是因为我爱慕太子,明日太子见我衣着单薄,定然会对我多几分怜惜。」
我将那大氅抖开,披在他肩头,唇角微动,「滚远一点儿。」
免得日后我利用你的时候,有了恻隐之心。
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
他起身,离开时脚步踉跄。
我不由感慨,小孩儿就是好骗。
随即招呼躲在暗处看戏的麻子,帮我多拿几个汤婆子过来。
里头那个癫公正高兴呢,压根没工夫管我。
我没把少年那番话放在心上。
前世,魏莳身体力行地教会我,这世上男子的嘴,多是骗人的鬼。
翌日,魏莳推开门,见我仍跪在树下,眼神一顿。
他走到我面前,命我起身。
「沈卿,你想有从龙之功,也得让孤的气顺了,才能好好合作不是?」
我哆嗦着青白的唇道:
「是,臣不敢心有怨怼。」
臣一心只想送你下地狱。

-8-
魏莳因恐惧二皇子在途中下狠手,令我护送他回京。
快到鹤关山时,叶芷仪却建议弃官道不走,改走西南永宜山道。
她说此处的官道与二皇子的封地相距不过二十里,恐生变故。
这建议的确是经过一番思虑的。
前世我也是这么想的。
「芷仪怎会有此奇思?」
魏莳眼底流露出赞扬的神色。
她昂起下巴:「这世间的奇女子并非只有沈将军一人。」
我没有反驳,吩咐下去:「就按叶小姐的妙计改道吧。」
叶芷仪本准备了满腹的话,要与我帐中的将士们一辩,见我轻而易举同意了,反倒脸色不快。
前世我从边城护送太子入京,叶芷仪并未出现。
而是被魏莳秘密安排先送回京。
入京之前,我并未见过叶芷仪这个人。
紧接着,便是护送太子一行,回京途中遭遇匪徒刺杀。
我为救太子毁了容貌,陛下为我和魏莳赐婚。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那时我毁了容貌,她又怎会安心让太子娶我。
只是起初,叶芷仪恐怕是想我死在那伙「匪徒」之手。
据此二十里,也并非只是二皇子的封地。
叶芷仪的叔父,也是这僻壤小城的一方城尉。

-9-
只是这一次,恐怕未必能如她意了。
路途中,由于麻子的「不小心」,叶芷仪的衣裳被汤水溅到,不得不换上甲衣。
她这次没叫苦,迫不及待换了甲衣。
一路上,她多次撩起和太子同驾的帘布,偷偷打量我,眼底隐隐露出兴奋之色。
果然,路过一片丛林掩映之处。
那伙自山林中猛然出现的「匪徒」,向我们冲来。
为掩人耳目,随行太子的人本就少。
我们一行作商队打扮。
护送的兵甲前后与太子一行间隔不过五里,遇见变故,只要撑一撑,便能等到援兵。
「刀光剑影,别划破了叶小姐的脸。」
我从腰间另取了一个面具递给叶芷仪。
她一愣,一脸嫌弃地丢开:「只有貌丑之人,才需要这种东西。」
如前世一般。
为首那人拎起短斧,劈向魏莳。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厉叫声。
众目睽睽之下,叶芷仪扑了过去。
短斧劈向她的脸,霎时间鲜血如注。
那伙「匪徒」似乎极熟悉此间地形,见远处有援兵赶来,动作迅猛地逃之夭夭。
叶芷仪是自昏迷中醒来的。
她抬起垂在榻上的手,瞥见室内正点燃烛火的我。
「你……」
她死死盯着我面上铁质的面具,似乎想瞧出什么端倪来。
我抱拳道:「叶小姐对太子殿下一片真情,不惜毁了容貌,也要保护太子,本将十分感佩。」
「什么?」
叶芷仪失声道。
她仿佛才察觉到痛楚一般,赤足便要往榻下跳,疯了一样去寻铜镜,
魏莳正在外头叱骂赤脚大夫无用,听见里间的响动,着急闯了进来。
「太子殿下,芷仪好痛。」
叶芷仪一看到魏莳,便失声痛哭。
她捂着脸,语气涩然:
「还好殿下没事……殿下没事就好,芷仪能代殿下受此罪,是芷仪的福分。」
叶芷仪余光愤恨地看向我,一句话被她翻来覆去地说。
她倒是很聪慧,知道如何加深魏莳的愧疚。
不然要怎么说呢?
说她不是心甘情愿去护太子的?
说她是被人推了出去?
还是说原本该毁了容貌的人是我?
魏莳动容地安抚她:
「等ťű⁹回了京都,孤会为你遍寻天下名医,芷仪,你的脸一定会好的。」

-10-
她柔弱地瑟缩在魏莳的怀里,沉默着流泪,不知想到了什么,死死盯着我脸上的面具。
「芷仪听边城的人传言,说沈将军貌丑,才会以面具掩貌示人,芷仪想看看,这张铁面之下,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说着,嗓音里已然带了几分哭腔,「沈将军不要自卑,我只是想要寻求一丝慰藉。」
见魏莳不反对,她露出洋洋得意的模样,颐指气使道:
「我命令你,把面具摘下来。」
我怔愣片刻,属实是被她这癫婆行为给惊到了。
「殿下,芷仪一介柔弱女子,终究是指挥不动你的臣子。」
见我不为所动,魏莳一脸愠怒:「沈岚,孤给你几分颜面,你便以为孤回京路上便只能仰仗你一人了?」
他上前伸手掐着我的下颌。
下一刻,我脸上的面具被他粗暴地摘下。
铁质的面具跌落在地。
魏莳微微一怔,眸底闪过惊艳之色。
「怎会如此?你竟然袖手旁观?」
叶芷仪忽然失声质问,下一刻,竟身子一软,晕倒过去。
「应当是臣容貌丑陋,惊吓到叶小姐了。」
我俯身捡起面具,重新戴好。
魏莳却似是恍了神,竟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叶芷仪的状况。
而是磕磕绊绊道:「孤,孤没有责怪沈卿的意思。」
见他这副模样,我只觉得分外讽刺。
阿娘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我也继承了她的容貌。
起初边关战乱,征兵的凑不齐人,一些女子应征为兵卒做饭。
我替生病的阿娘去的。
但由于厨艺使人泻肚,当夜便被赶出军营。
夜色中,我和一些受伤退守的兵卒,被入侵的草原人在边城的山林围剿。
Ţũ̂₍生死面前,人人都想活。
我借助地形设伏,带领那些兵卒和草原人争斗,成功逃脱。
军中的程老将军听了这奇事,愿意破例让我入军营,从普通的兵卒做起。
我似乎天生就是个当兵的料,自小便不爱红妆爱武装,缠着阿爹给我请了很多个教武艺的师父。
后来做了将军,麻子和葫芦说我长得不够唬人,好心送我一副面具。
并且对外大肆宣扬,说我貌丑似夜叉,且力大无穷。
前世,我救太子有功。
圣上希望太子能笼络住边关重将,这才为我与魏莳赐婚。
魏莳肯娶我,也是他为登上皇位下的一步棋。
叶芷仪母家位低,圣上在位时,还不足以让魏莳违逆自己的父皇,迎娶她为正妃。
魏莳虽许下承诺,等他荣登大宝,便立她为后。
可叶芷仪又生怕魏莳与我,即便是做表面夫妻,也会日久生情。
我貌丑,毕竟只是边关的流言。
没什么比我容貌毁了,更能让她安心。
前世,叶芷仪第一次瞧见我面具下的脸时,便恶心道:
「果真是个丑无盐。」
那时,我面上早已横亘了一道狰狞可怖的疤。
皮肉翻卷,根本瞧不出原本的容貌。
魏莳从来只觉得我恶心。
娶了我,是他被逼无奈。
利用我,是他隐忍不发。
可我沈岚,以女子的身份,一步步坐上将军的位置。
是我以命相搏,用一场场浴血的战功换来的。
我的价值并非世人眼中的美丑可定义。

-11-
魏莳怕夜长梦多,想加紧赶回京中。
他笃定那伙匪徒是二皇子魏舟承的手笔,不愿在此地盘桓详查。Ťũₚ
早日回京,到了他的地盘,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只是魏莳不知道,京中早已变了天。
「你为何还会留在京中?」
魏莳出游北关前,早让站队他的大臣向皇帝请旨,遣二皇子魏舟承督建南下芜城的防御工事。
芜城与二皇子的封地,天南地北,那里又有魏莳的人坐镇。
督建是个苦差事,且没有一年半载无法归京。
这也是我起初说二皇子在京都,魏莳不肯信的缘故。
只是此刻的魏莳尚且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原本该在芜城的二皇子却奉了圣旨在城门迎他进宫。
前世此时,圣上的龙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用稀世的药材吊着,才勉强多撑了两年。
陛下命魏莳与我立即入宫觐见,魏莳已经没有时间再探寻此事。

-12-
内侍将我同魏莳引入金殿。
銮座上的圣上,面上已有灰败之色。
见我们行完大礼,圣上忽然威严地开口:「太子平安归京,朕甚感欣慰,属意赐婚太子与沈将军。」
他疲惫地抬手道,「至于那个李代桃僵的阿季,凌迟处死!」
一切都与前世一般。
但一切又与前世不同。
「陛下,臣不愿毁良人姻缘。」
我开口道。
「太子平安归京,并非臣之功,而是另有其人,翰林院修撰之女叶芷仪。」
我将叶芷仪如何不顾己身,毁了容貌也要救下太子,添油加醋地向皇帝讲了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听完我的陈述,高座上的陛下默默良久,看向魏莳的眼神不善。
「芷仪她只是……」魏莳有些难堪。
「闭嘴!」圣上打断魏ţųₙ莳的话。
许是太子与大臣之女私订终身的事,太过难听。
圣上勉力笑了笑,「给那叶氏女一个侍妾的身份也罢,沈将军既有顾虑,此事日后再议。」
看来陛下并不打算放弃这桩婚事。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世的魏莳在面对圣上赐婚时,竟没有如前世一般,百般推辞。
出了金銮殿,魏莳忽然扯着我的袖袍。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我故作不解。
魏莳却勃然大怒:「沈岚,孤等着你跪地求孤的那一日。」
他说罢,拂袖离去。
我看着魏莳气急败坏的背影,扯着唇角,露出讽刺的笑意。
让我看看,你们的这份真情,价值几何呢?

-13-
圣上赐我京中府邸,还要设宴相待,言明要我代边关众将同沐恩德。
宫宴就定在两日后。
两日的时光,足以让魏莳明白,此刻京中的局势早已与他离去前不同。
重生之后,我盘算着前世京中发生的大事,请人快马加鞭送了一封手书给二皇子。
雍州城兵变之祸,户部侍郎贪墨之事,京中重臣的买官卖官的秘密之所。
这些关键讯息,虽皆是只言片语的一个结果。
但只要二皇子足够聪明,利用得当,便足以用这些功勋在京中站稳脚跟。
他做得还算不错。
朝中原本对魏莳素日暴戾之行有成见的老臣,多有倒戈向二皇子之势。
宫宴如期而至。
魏莳在座上饮酒,眉间却隐隐浮现忧虑。
这两日,他旧事重提,想让二皇子前去芜城督建防御工事,却遭到了一众大臣的反对。
有御史竟然当廷叱骂他:心胸狭隘,既担忧城防,何不亲自前去?
宴席之上,楚国公趁醉酒,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恭祝大梁绵延鼎盛的词,又向圣上献上一匹通体雪白的良驹。
圣上来了兴致,想要一观。
大殿内,为了宝马的噱头,烛火被金吾卫熄灭了数百盏。
周遭黑了下来。
一个蒙着黑布的巨型笼子被悄无声息推进了殿内。
众人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驯兽师扯开笼子的铁链,手中的鞭子抽向马背,鞭声响起时——
一盏莹莹幽光猝然亮起,马儿扬蹄嘶叫。
殿中忽有一人撕扯着身上的衣裳,跪地求饶:「大人饶命,我知错了……知错了,求您饶了我,我不想被喂狼。」
一盏盏烛火骤然亮起。
臣工们惊愕地看着跪在地上,赤着上半身的大梁太子。
魏莳的肩头,赫然是草原奴隶特有的青灰色刺纹。
在众人的抽气声中,跪在地上的魏莳这才如梦方醒。
他拼命冲着众人吼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圣上怒火攻心,勒令停了宫宴。

-14-
这一刻,是我重生之后,最畅快的一刻。
草原大王子长慕,对魏莳说过最多的话便是,奴隶,没资格穿这样好的衣裳。
他用刑具,一遍遍地教会魏莳,该怎么学乖。
鞭子会使人听话,痛苦会让人屈服。
长慕用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瓦解魏莳的意志力。
我刻意在这一路上,为魏莳营造一个轻松惬意的氛围。
众人众星捧月地顺从他,连同我也是。
那些痛苦的记忆,也被魏莳下意识埋藏在内心深处。
他回来了,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
笼子、铁链声、鞭子、黑暗。
当痛苦的场景一一重现。
魏莳苦苦掩埋的不堪经历,终于在宫宴这一刻,陡然爆发。
陛下身染沉疴。
那我就替大梁重新挑选一位君主。
魏莳被草原人扣留时。
我特意写了一封书信,送给草原大王子长慕。
信中详细阐述了,一年前,草原送来的那位和亲公主,是如何不明不白死在大梁的。
那位公主,与长慕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是他最宠爱的王妹。
却莫名死在了嫁给魏莳的前一日。
前世,我在东宫的暗室里被叶芷仪百般折磨时,她得意洋洋同我显摆了此事。
她说魏莳绝不会娶除她以外的女人。
那位公主被活活勒死,香消玉殒,便是魏莳的手笔。
一年前,草原人送来公主和亲,想求免去岁贡。
成婚前一夜,那位草原公主却死了。
大梁一口咬定,草原公主乃是葬身在驿馆的大火中,而失手纵火之人,是公主的侍从。
事发之后,圣上震怒,将那侍从处以极刑。
而后,死无对证。
魏莳还惺惺作态请了旨,免了草原人两年的岁贡。
长慕虽早有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难以对大梁发难。
当然,草原大王子绝不会因我的一封信就偏听偏信。
他收到信后,必然会飞鸽传书给藏于京中的草原间客。
一个多月前,东宫失窃,却没有丢失任何金银珠宝。
只是偏院的金桂树下,被人挖去了一具腐朽的女尸。

-15-
我回了圣上赐下的府邸,静等事态发酵。
却在踏入主苑之时,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
少年立在中庭,没了那些桎梏的锁链,更显得他脊骨挺拔,长身玉立。
我有些疑惑。
是的,我终究动了恻隐之心,请求二皇子用死囚替换了本应被处死的阿季。
只是此时,他本应远离京城。
「今日陛下震怒,事后不免发难,将军放了我,谁来做你的替死鬼?」
少年扯着唇角,一步步走近我。
我忽生了怒意,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他因那力道偏过头去,唇角淌出一抹血迹。
却仍笑着看向我:
「留下阿季,好吗?
「阿季没什么大的志向,将军姐姐,你不能因为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
我面上一怔,我曾于回京路上,向麻子和葫芦透露过重生一事。
虽天方夜谭,但他们却对我笃信不疑。
只是不想连他也知晓了。
「你没资格同我谈判,留在我身边,你就不怕我一个心情不好,就杀了你——这个奸细。」
我语气一重,落在「奸细」一词上。
「季长嬴,你的母亲姓季,本是被草原抓去的奴隶,被草原王宠幸后生下你。你同父异母的哥哥长慕认为你卑贱,不愿承认你的身份,父亲冷眼相待,任凭长慕将你当作奴隶驱使。我猜,长慕此行,必然是许了你什么,高官厚禄?或是金银珠宝?让你蛰伏在我身边。魏莳的事有了结果,你就该动手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因我的话而惨白的脸。
「不光你们草原在京都有间客,我在边关多年,草原安能没有我大梁的暗探?但我也查探过,你没有内力,身手还算不错,但还不足以杀了我。可时日久了,难免有机可乘,我不会留一个隐患在身边,放你走,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我是来杀你的。」
他低下头颅,抿着唇角承认,「但我……下不了手。没有人会在冬日给我披上大氅,没有人告诉我肉要熟了才好吃。
「将军姐姐也知道我的身份了,天生卑贱。」
他抬起头,露出野性难驯的一双眼。
「你准备怎么做呢?
「是将我手和腿都打断,送给我的那个王兄?
「还是斩下我的头颅,向贵国的皇帝邀功?」
他的诘问一句接着一句。
但我却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少年,看似强硬的姿态下,琥珀眸中的哀伤。
我叹了口气:「我从没有打算用你去交换什么。
「季长嬴,你的血一点儿也不脏,你知道吧,我帐中有个叫葫芦的,读过的书不少,他说书里写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以,你也不要自暴自弃,天地广阔,总有你的去处。」
少年白皙的脸微红,琥珀色的眼珠却一点点黯淡。
「姐姐这些花言巧语,都是同谁学的?
「我从没有听过,你能不能再讲一遍?
「我以为……你要嫌我脏了。」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接,少年却直视我的眼睛,得寸进尺道,「那阿季该怎么做才能留在你身边?讨好你,可以吗?」
我简直不敢置信,长慕是怎么教出这么一个会蛊惑人心的狼崽子。
少年筋骨分明的手攀上我的衣角,人也抬眸看向我,「真到了将军姐姐需要的一天,就把阿季弃了吧。」
他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
我扬了扬眉毛,心中陡生警惕。
他认真道:「沈将军,我将刀给你,我许你利用我。」
匕尖被他反攥着塞进我的手里。
我接过柄握,昏了头道:「也妥。」
少年的手心被锋利的匕刃割破,鲜血溢出,不断滴落在地。
我心中腹诽,葫芦塞给我的话本子,可没这个生猛。
「疼了,才敢信这是真的。
「别不要我……」
少年似呜咽舔舐伤口的小兽。
他将脑袋伏在我的肩头,固执地又说了一遍,「别不要我。」
这……很难不动容。
「不如我们拜个把子?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气笑了,隔着衣料,尖利的小牙咬在我的肩头:「谁要同你拜把子。」
娘嘞,牙口挺好。

-16-
一日后,圣上召集重臣,宣称太子回京途中病逝,有不良之人冒充太子面君,于宫宴上被他识破。
帝王于病榻之上易储。
大梁陛下,终是因为这遭打击,催发了病情,缠绵病榻,命二皇子魏舟承监国理政。
在我看来,魏舟承未必是一个手段高明的储君。
但他却比魏莳要仁厚。
前世,他被魏莳一党构陷,惨遭流放。
临行之前,他理了衣冠,对着北方遥遥一拜,慨然而叹:「良将蒙难,沦落至此,吾又何存?」
还打发了身边可信之人,远赴边关,替我的家人送去仅剩不多的财物。
这事,却成了魏莳的心病。
「你们倒是惺惺相惜,」暗室之中,他掐着我脖子质问我,「沈岚,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嫁的人不是老二?」
后来,他更是任由叶芷仪遣人去羞辱我在边关的爹娘。
二皇子许我处理完私事,再回边关领兵。
我的私事也就那么一两桩。
宫宴当夜,叶芷仪便被人绑来城郊一处私宅的密室。
她被饿了好几日。
苦苦求看守的人赏点儿吃的给她,她什么都愿意做。
只是守卫实在死板,说上头只叫看着,没说给她饭食。
我见到叶芷仪时,她面色枯槁,干裂的唇,显然几日水米未进。
守卫退下了。
看见是我来了,叶芷仪面色惨白,不可置信道:「沈岚,你也重生了是不是?」
她死死扒着密室的栅杆,一双魏莳夸赞生来便适宜奏琴的手,满是血痕。
我记得,前世,也是如此处一般的暗室。
叶芷仪娇柔地靠在魏莳怀里,嗓音温柔:「臣妾听说,人的琵琶骨亦可制琴,不如殿下将她的剜下来试试,为臣妾造一把好琴。」
我没有与她话家常的兴致,吩咐身后的兄弟:「先从双手切起。」
见有人开了门,她拼命后退:「沈岚,你疯了,我可是太子妃。殿下知道了,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我挠了挠耳朵, 淡淡吩咐:「堵上嘴,别一会儿咬舌自尽了。」
里间,纵然被布团堵住嘴, 依旧能听到呜咽的惨叫声。
才切了一只手, 她便活活痛昏过去。
被麻子他们用冷水浇醒。
等叶芷仪悠悠转醒, 面前盘子上搁着一只扭曲的手。
「听说叶小姐饿了好几天, 」我亲切地看着她, 「怎么不吃呢?是不够香吗?」
叶芷仪看着那只手, 忽然尖叫起来。
我撇着嘴:「看来叶小姐不太满意你们的厨艺。」
随后吩咐左右,「下一只做成烧烤的, 多加点儿孜然。」
叶芷仪闻言,张着嘴,已经说不出半个字的痛骂了,只失神念叨着:「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你说的是那个在南风馆接客的魏公子吗?他可比你过得滋润多了。」

-17-
圣上病重,魏莳还做着掌监国大权的美梦呢。
二皇子到底是个仁厚之人。
安排魏莳秘密见了一回圣上。
只是这次会面, 圣上只送给了他两句话。
「我大梁的储君,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 如猪狗状?
「世上没有大梁太子魏莳了。」
魏莳毕竟是皇室血脉, 圣上将他秘密流放。
可墙倒众人推,陛下金口玉言,说他并非太子。
没人在意一个假太子ṱŭ̀⁹的去向与死活。
他使了银子, 求那些看押流放的官兵, 将他放走。
只是魏莳不知道,这之后,才是他噩梦的开始。
比草原大王子的囚笼还不如的地方,是我沈岚的地牢。
我隔三差五,让守卫疏忽, 刻意放他走。
又将他捉回,施以酷刑。
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被磨灭。
往复几次,就算我踢他离开, 他也要死死扒着地牢的门,不肯走了。
直到我对这个游戏玩腻了, 才拔了他的舌头, 挑断他手足的筋脉,将他送给麻子在京中远亲的南风馆。
我要前往边关了。
我的人生不应浪费在「这些玩意儿」身上。
临行前,我留下亲信之人,等魏莳哪日生了心思想逃, 便一刀结果了他。
我本想带上叶芷仪那个乐子的, 但是她实在太没用。
纵然用名贵的参汤吊着,也才剜到膝骨就死了。
回边关的路上,将士们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麻子葫芦总是旁敲侧击问我:「将军,咱们军中是不是要有喜事了?」
得知我并不打算为任何人任何事负责。
他们看我的眼神又多有唾弃。

-18-
我想, 重活一世, 我的人生还是有所遗憾的。
毕竟一代名将的功名录上,是不需要男色点缀的。
每当我狠心赶季长嬴走时,他总是用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我。
「将军姐姐,利用我, 或者杀了我。
「你赖不掉的。」
其实吧,若这个少年当真是长慕留在我身边的奸细。
那就等东窗事发的那一日——
关起来,弄坏他。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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