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赦,乱世女奴称帝指南9:天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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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槐序班师回朝,又给青州寄了一份信。
【闻赵争战死,预贺元懿侯再婚之喜。今田逆已灭,雍孽亦除,欲求娶萧氏十娘,以固二族之谊,望准。——元槐序】
青州只有萧婥认得元槐序的字,所以依旧是她来辨认。
萧婥看到元槐序要娶她,压制不住心头的愤怒将信狠狠掷于地上。
她胸膛起伏着大口喘气,忍耐着没有骂出脏话来。
卫尹道:「太尉此次回朝,恐怕要加九锡了。」
韩酝道:「此函分明是羞辱我府,求娶不过是幌子罢了,元槐序定是又盯上了青州。」
石羽歌看着地上的信思索着:「元槐序在桐城烧杀抢掠一番,大胜而归,如今Ťů⁰士气正旺,若是此时来犯ṱŭ̀ₘ青州,我等……」
萧婥厉声道:「我不可能嫁给他!绝不!姐姐,若要我去联姻,不如给我一支虎贲,我情愿死在战场上!」
萧婥面色潮红,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她还没有从山林中那场遭遇战的阴影里走出来,那场战斗中,她们的军队拼死拦下敌人,勉强守住襄州防线,代价是自己的命。
萧婥每日都睡不好也吃不下东西,闭上眼睛就是满山的尸体,梦里全是拿刀砍她的人。夜里惊醒,她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来找我哭——她不敢去找锦书,因为锦书为了保护她失去了手臂。
更让她崩溃的是,她相信了雍熹的说辞,认为这真的是她的错。
「要是我不救他们就好了,就让雍熹被流放到藏山,让元槐序被元家抓回去,那样就不会死那么多人,都是我的错……」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萧婥还是宁愿上战场也不要嫁给元槐序。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若我当年坚决一点,不同意赵争的联姻请求,现在会不会……
不,结果依旧不会变,赵争当日的举动是向青州投诚,联姻只是方式,结果不会改变,无论如何他都会带翟人投奔青州。
无论如何,他都会为我而死。
「阿婥,别害怕。」我招手让萧婥到我身边来,她却红着眼睛拒绝了:「姐姐,我没事,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向元槐序低头!他害死了我们那么多人,我们凭什么还要讨好他?元槐序不是疯了,他就是在挑衅!若每次为了避战就联姻,那跟皇室有什么区别?从我出生起,皇室嫁了多少公主给世家和武将?可元槐序烹了伪帝另立幼帝的时候,有哪家站出来说过话了?我并非不愿为了青州牺牲,可到元槐序身边苟延残喘跟与他在战场相见的结果是一样的,都会死,因为元槐序的目的就是要灭了青州。真理从来只在刀尖之上,躲避只会暴露我们的怯懦!」
说了这样一长串话,萧婥有些喘不上来气,她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不让侍从们靠近,更不要提下去休息。
我知道她状态不对,但她说得没错,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坚信只有让她重回议事堂才能治好她。
「阿婥,你是青州的吏曹,是我的臣属,你有更重要的事做,绝不是去联姻。」我吩咐卫尹,「给元槐序回信拒婚。另外,向京中发文,就说青州府平雍熹之乱有功,请封一等国公,加封西南镇守。另外,青州主簿夏越战死,请皇上追封夏越以恤功臣。」
卫尹不解道:「京中奏折都要先给元太尉,这必不成……哦,府君是想以此为由……」
「对,就是要以此为由来正我青州的名分。」
那封奏折发往京城后,果然被元槐序给否了,我立即广而告之——青州为平雍熹之乱死伤万计,而皇上被奸佞小人蒙蔽,不加丝毫优恤,令功臣寒心。
我以西南镇守、三州府君的名义,追封夏越为越侯。这与当年我追封萧玄朗为景烈皇后一样,我没有那个资格,但我封了,天下人就得认!
正如萧婥所说,真理向来只在刀尖之上。
元槐序如今亟待踏平青州和被四族余孽占领的死城淮州,彻底收服天下,因此随时可能开战。追封夏越之后,青州众人没有丝毫喘息之机,九阁十二部持续备战。
一向沉默寡言的夏树茗却主动请我前往雄州。
「为何?」
「我想着,当年的事情太久,怕府君忘了雄州破城后的惨状。」
「我不会忘。」
「府君是否不再愿意到雄州?」夏树茗缓缓道,「接下来的话是五哥叫我说的,府君若要怪罪,请降罪于五哥。他说,雄州也是府君的辖地,不可因一人好恶而区别对待,此战雄州损伤最重,府君身为主君,应当亲往查看。」
「他身为前任雄州守,他为何不看?」
夏树茗沉默了几息,道:「府君想知道就亲自问他,我只是替五哥传话。」
夏绫知道我不会去问他的。
我终于还是带着王招招和夏树茗回到了雄州。
记忆里巍峨的城墙如今再看,既比不得淮州高耸,也比不得青州簇新,是那样破败不堪。
多年屯田被烧毁了许多,来往的军户农人俱是神色仓皇,倦怠溢于言表。
羌人少年用黑湛湛的眼睛看着失去父母的中州孩子们,他们的外表区别很大,但眼神都无措茫然。
城中没了闹哄哄的叫卖声,没了人来人往的嬉戏打闹,没了鲜卑舞女们在酒坊舞蹈时手腕和脚踝处清脆的铃声,唯有脊江的风声亘古不变。
在那个广场,我救下了夏家兄弟。
在那条街道,王招招害死了他的继父。
在那个井边,夏树茗怯生生地问我可否不做武将。
在那棵树下,夏越把王招招吊起来打了二十棍。
在那座凉亭,夏绫和我一边下棋,一边商量将士的冬衣该从哪处俭省……
这里从空地发展成一座城市,又被羌人屠城殆尽。
我们引入羌人和中州人将其填满,再度被鲜卑人屠尽。
我能想象过不了多少年,这里又会人声鼎沸,喧嚣更胜以往。到了那时,谁还会记得这里曾经让那么多人痛彻心扉?谁还会记得,这里死去的人,远远比活着的人多?
我真的怕来雄州,我怕再看到这样的场景,更不愿去想夏洄为何背叛。
在我将他救出的时候,他甚至țú³傻乎乎地要娶我。
那时我只是个卑微女奴,夏家子弟除了夏绫,只有夏洄是真心听我的话。
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夏洄总是笑弯了眼说:「都听阿翀的。」
什么时候起,夏洄不愿意听我的话呢?
又或者,是我已经很久不跟他说话了。
明明我才是被背叛的人,但我竟然会对背叛者感到愧疚。
更可怕的是,不管我再愧疚再怀念,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的妻子和孩子,抹去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有时候我觉得虫娘和萧翀是两个人,两个人住进了我一具身体里,时间越久,萧翀的部分变得越多,虫娘就越来越少,渐渐地我自己都认不得我自己了。
「夏绫想说什么?」
「五哥让我算了笔账,虽然打淮州夺取了不少钱粮,我们的府库能够支撑继续与元槐序打,但百姓支撑不了。我们能走到今日,都要靠雄州与青州百姓万众一心支持府君,雄州城没了,可以迁民众来填,但人心却得从头将养,请府君莫穷兵黩武,忘了初心。」
「那你的五哥有没有告诉你,元槐序剑指青州,该当如何?Ṫű³四族余孽虎视眈眈,又当如何?」
夏树茗道:「他在襄州抵挡。」
「他凭什么抵挡?」
「这就是五哥想跟你说的——待他战死,府君北进亦不为迟。」
「夏树茗,那你怎么想?不要重复他说的话,我是问你究竟怎么想?」
夏树茗摇了摇头,见我盯着他不放,只得轻声道:「外面打三个月,府库三年的积蓄就空了,府君问我,我只能说,愿天下永无战事。」
「好。」
夏树茗未料我答应得这么轻易,诧异地看向我。
我知道,经过淮州一事,他们都认为我满心复仇,恨不得立即出兵。
但我比他们更清楚现在不能打,我只是想让元槐序认为我不畏战。
「王招招。」
王招招突然被我叫到,惊得「啊」了一声。
我猜他刚才又在走神。
「去襄州跟着夏绫,守好青州防线,若有机会,把四大家族余孽彻底灭了将淮州也占下,但凡元槐序有发兵之召,速速回报。」
「啊?」
「又在走神?」
见我面露厉色,王招招连忙否认:「不ṭű̂ₐ是不是,我听着的,就是……就是……」
「有话就说。」
「之前不是说要给我娶媳妇儿吗……」
「谁说的?」
「不是锦书……」
我想起战前锦书的提议:「阿婥没有婚嫁的打算,我不会勉强她。你想娶妻,青州九阁十二部的女官或是世家大族的小姐,我都可为你求娶。」
王招招目露疑惑,转而坦诚道:「可我想娶锦书。」
这下连夏树茗都惊讶了:「你想娶萧将军?!」
「就是折冲将军萧锦书,她既是九阁十二部的女官,又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府君,你去为我提亲吧。」
「王招招,你什么意思?」
王招招混不吝地歪着脑袋:「我就是年纪到了要娶媳妇儿啊。夏树茗漆雕令石羽歌他们的媳妇儿都是你给娶的,就连卫尹那老头你还说给他找个老太婆,怎么就我不给?府君你……你该不会要拿我去联姻吧?」
「别装傻!我问你为何是锦书?」
「我想娶她呀。」
「她已没了手臂。」
「我知道,那是为了保护萧吏曹。你们中州人不是最看重孝悌吗?为救妹妹失了手臂,这是该进《列女传》的人物,娶妻就该娶这样的,我心生爱慕故而求娶,有何不对?」
「王招招,锦书比你大了十岁。」
「我们羌人有扬继婚,像我娘原本是我亲爹的嫂子,我大哥既是我堂哥又是我亲哥。我小时候还想娶我二婶好当我表弟的新爹,一直盼着我二叔早点死,我二婶比我大十五岁,也没什么。」
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王招招这一番话连珠炮似的,绝不是一时兴起,估计已有这心思许久了。
就是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对锦书起了这样的心思,锦书自回到我身边,专心军事,日日男子打扮泡在军营里。
更重要的是,我了解锦书。锦书为萧氏世仆,见多了奴婢的下场,不论是被主人收用后红颜衰老恩亦断,还是嫁给下人成为管事娘子,女子的婚事都与情爱无关。哪怕是主子小姐也是家长一句话说联姻就送出去联姻,是故锦书自己对于男女之事从无期盼。
难不成,王招招是看上了锦书的身份?
不会,王招招是难得的将才,想要什么自己打就是,何必牺牲自己的婚事来攀附裙带?
我无措地看向夏树茗,让他说点什么。
夏树茗想了又想,冲王招招道:「你们同衙为官,你……总要征得萧将军本人同意。」
王招招忙道:「府君同意的话,我立刻去问锦书!」
「只要锦书愿意,我无可不可。」
……
萧锦书除了断臂,其他地方受的伤并不重,伤好之后便没有继续休养,回到军营专心复盘此次战斗。
她知道自己在军事上没有特殊的才能,只是几年的山林生活让她多了些经验,自己最能发挥的战场就是在山林,断了手臂没什么,只要命还在,她就能研究出最适合山林的兵法。
从前在萧家,论身份尊贵比不过萧婥,论聪明才智比不过虫娘,所以锦书便苦心钻研世家为奴之道,那时的她坚信,她会跟着萧婥嫁去夫家,成为萧婥最出色的管家娘子。
后来,梅岭被羯人毁了,锦书跟着萧婥被抓来抓去,那时她的愿望是成为一个顶级护卫,保护好自己和萧婥。
再后来,去山里做了野人,锦书一度妄想在山林里建设一个比外界更安稳繁华的世界。
直到被虫娘找回来。
那时的锦书是有些挫败的——虫娘已经走到了她此生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她,带着一群野人,跟讨饭的一样。
好在,虫娘答应她进军营,她又有了新的野心,即成为名留青史的女将。
萧锦书承认,她是一个有野心的虚荣女子,本事不够,但命硬。
只要活得久,总有机会功成名就。
那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以另一种方式名留青史。
「萧将军!我……我倾……我打了这个,请你务必收下!」
王招招递上一个玄色暗纹的锦盒,盒中装着一只纯金打造的右手小臂,刚好可以安在锦书的断臂处。
锦书原本在看军事考略,侧身对着王招招,听见王招招的话转过身来,露出右手上佩戴的精钢手臂。
「黄金性软,华而不实,我平日要拿刀拿笔,同同给我做的这只精钢手臂就很好。王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眼看要被拒绝,王招招立即道:「实不相瞒,我有事求你!」
「什么事?」
「我想娶你!」
锦书愣了愣:「娶我?」
「对!」
「为何?」
「我一见到你心口就咚咚咚的,我娘说那是喜欢。」
锦书道:「那是因为我往你心口上扎过一刀。」
「可是……可是府君也觉得可以!」
锦书凝眉:「府君也觉得我该嫁给你?」
她不由得想到曾经给虫娘的提议,难道是虫娘想通了要以姻亲抓牢王招招?
「府君说她觉得可。」
「主上有令,我等臣下自该遵从。既如此,那就着手筹备婚事吧。」
【王招招列传】
王招招欲娶妻,帝曰:「九阁之女,五姓贵胄,但有所求,无不允之。」遂求娶萧折冲。折冲,帝之姊妹,长王数岁,且废疾,时人以其位尊而附,王招招曰:「其为至亲玉瑕,可立传褒之,娶妻当娶萧折冲。」帝嘉之,乃成,情甚笃。
【娶妻当娶萧折冲】
俗语。源自齐懿武帝的妹妹萧折冲(有说折冲为官职,本名不祥)年纪大了,又在战场上被砍掉手臂,一直没有成婚。将军王招招认为萧折冲为了保护妹妹而失去手臂是十分高尚的事情,主动向帝王求娶,当被人质疑二者年纪相差太大时,王招招说:「娶妻当娶萧折冲」。后用这句俗语表达娶妻子应当看中其品质,而非外表或身份地位等外在因素。
【慈幼夫人传】
越侯战死,夫人萧蕊意殉,帝不允,出入皆伴,寻死不得。
帝为折冲证婚,夫人泣下,帝谓之:「卿悲乎?当为汝觅佳偶。」夫人拜道:「知越侯事君悼甚,吾不当大喜日悲号。然念招招生儿育女,而越侯不得血食,难当矣。」
言既出,四座垂泪。
夫人道:「此战遗孤众,请立慈幼局,纳孤教养,均以『越』姓,使百年后皆祭越侯。」帝曰:「善。」立慈幼局。乃称慈幼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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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州灭四族后,天下接连旱了三年,田地荒芜,粮食消耗殆尽,流民越来越多,天下诸侯都打不动了,各自据守一方ṱű⁶休养生息。
直到元景十三年,幼帝选后。
算起来,小皇帝今年十二岁,远没有到大婚的年纪,元槐序更是绝不愿意皇帝大婚后正式临朝,选后这件事大概是朝堂众臣博弈的结果。
「元槐序的女儿多大了?」
韩酝道:「三岁。」
「他怎么不立自己的女儿为后?」
「据说那孩子在娘胎里中过毒,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锦书嘲道:「元槐序活下来的两个儿子也是体弱多病,说不得,也是在娘胎里中过毒的。他那后院真不简单,幸好我青州不曾允婚,不然只怕连骨头都不剩。」
锦书一语毕,当年意欲让萧婥联姻的一干男人都羞愧得低下了头。
锦书尤嫌不够,继续道:「那小皇帝不过一个宗室子,被元槐序强安在帝位,多年来如同傀儡木偶,一举一动都要看元槐序脸色,我倒要看看哪个骨头软的贱皮Ţŭ̀₌子为了皇后的名头想把女儿嫁过去。」
这句话说完,想让我把萧同送去做皇后的几个人彻底不敢开口了。
没错,我心里清楚,有人想让我送萧同去做皇后。
他们觉得同同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做了皇后,几年后诞下皇子,我便能顺理成章地以太子外祖的身份摄政。
他们是没有考虑萧同的死活的。
即便如此,身为西南镇守的我也不能处置这些人,相反,我依旧要重用他们,因为他们的确是为了青州考虑。
在他们眼中,世家贵女的宿命就是联姻,贵为府君的我尚且为了守护青州与赵争成婚,何况我的女儿萧同呢?
还好,我骂不出的话,锦书能替我骂。
锦书一顿冷嘲热讽,王招招还跟着帮腔——这就是夫妻两个都在朝堂上的坏处了,旁的人嘴上骂不过锦书,手下打不过王招招,于是再没人敢提选后的事。
石羽歌赶紧换了个议题,说羯人又有异动。
自从被王招招打到老巢去后,这几年羯人老实得很,我以为魏虎不敢再折腾,原来他还是那么有精神。
留着魏虎,本是想用他挡匈奴,如今旱灾结束,元槐序不知何时会动,也是时候解决这个隐患了。
「夏树茗。」
「属下在。」
「你回去清点府库,看看我们现在的粮草。王招招、石羽歌。」
「属下在。」「属下在。」
「后日安排一场操演。」
他们跟了我这么久,自然明白我想用兵。
「封萧名为百夫长,跟着石羽歌一同去。」
「是!」
散会以后,锦书说慈幼局今日有展演,萧婥特意邀请我赏光去看。
之前我怕蕊儿轻生,将她圈在身边很长一段时日,可她总也走不出来。
直到她主动跟我提要建慈幼局,我巴不得有事情能分散她的心力,便认她做妹妹,让她去慈幼局做主官。萧婥也因战事落了心病,害怕那些打打杀杀之事,跟着去了慈幼局。
战后照顾遗孤是应有之义,只是谁也没料到,二人将这事做得风风火火,给她们划了土地、建好屋舍后,慈幼局竟然能自负盈亏,不需要问夏树茗要钱。
慈幼局不只让孩子习武下田,还教念书识字,君子六艺样样不落,旬考月考比正经书院还频繁,许多世家子弟都没有这么严格的课业。
这几年,萧婥从议事厅里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的「萧吏曹」,成长为一言不合就开启论战的「萧副使」,小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
自己的妹妹总要偏疼,我将下午的事情推到晚上,决定先去慈幼局给萧婥撑场面。
「对了,叫萧名他们一起来。」
锦书笑道:「府君每次去慈幼局总要带上他们。」
「你儿子能说话了也去。」
「要去的。」
不过片刻,萧名带着萧同和萧泰来了。
萧名长大后反倒像我一些,如今已比我高了一个头,蜂腰猿背,器宇轩昂,一手牵着萧同,一手抱着萧泰,步伐迈得极开,萧同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他穿着玄色短衫,外裳是一件皮甲,手上戴着扳指,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方才应当在练箭。
萧同则是一身粗布罩衣将自己裹起来,头发全盘在头上,用个不伦不类的竹冠固定,身上的布衣和脚下的牛皮长靴都沾满了黑色焦灰,雪白的小脸上也有两道黑印——自从给锦书做了精钢手臂后,她愈发沉迷冶炼,总是一身灰扑扑的。
明明穿得像个野孩子,偏偏那张脸那么惹人怜爱,让我想要说她两句都不忍心。
萧同开不了口,但她只需要委屈巴巴地盯着你看,你便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她,一个小眼神胜过萧名的千言万语。
至于萧泰,或许是为了弥补她姐姐不能说话的遗憾,从她会说话起便喋喋不休,说得人心烦。那双绿色的眼睛天然便带了精明,就像今日,她眼睛骨碌碌一转,张口就问:「母亲母亲,哥哥要当百夫长了,什么是百夫长,是不是管一百个人?跟姨父比谁管的人多?是哥哥大还是姨父大?哥哥是不是要当姨父的下属了?哥哥和二姨谁管的人多?哥哥是不是做了将军啊?我也可以做将军吗?姐姐不想做将军,姐姐管的那些人可不可以也安排给我?我可不可以做千夫长?千夫长和姨父的虎贲将军谁大呀?」
我果断吩咐:「萧同跟我走。萧泰不是想骑大马吗?让你哥带你骑马去。」
萧名怔在原地——他走那么快就是想尽快把萧泰送到我手上,没想到还是没躲过。
「好呀,哥哥带我骑大马。我想骑哥哥的麟驹,不要那匹小母马,我觉得……」
后面的声音听不见了,我和锦书萧同先上了马车。
锦书道:「最近你也几个月不跑马了。」
「事情太多,连刀剑也没碰。」
萧同:【我在改良弩箭,做好了给母亲用。】
我摸了摸萧同的头:「做好了给你哥拿去战场使,他要去青州打羯人。」
萧同:【危险吗?】
「当然有危险,战争就是这样的。」
萧同抿了抿唇,露出担忧的神情来,接着,那担忧又化为笃定,她:【我要做一把最好用的弩箭给哥哥,他一定不会有事。】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杀人的冲动——想杀掉那些意图让同同去做皇后的人。这冲动很快便过去,我自知那是不对也不可能的,但萧同的世界那样单纯而脆弱,我不愿她受一点伤害。
锦书握住我的手:「若是这次顺利,你要立阿名吗?」
锦书意指萧名的继承人身份。我只有三个孩子,其中萧同无法说话,萧泰又太小,资质本事都看不出,萧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但在朝中诸人看来并非如此,一则,翟人将领和官员更属意赵争的孩子萧泰继位,二则,女官们也希望下一任府君是女子。
从大业稳固来说,萧名年长,身强体壮,不算智慧过人,但也是个聪明孩子,我该立他;但从我的私心来说,若我的继任者是个男子,那青州几十年后是否还有女官就不一定了。
决意让萧名参战是给他的试炼,要是他果真有助大业,那私心就让步。
我冲锦书笑了笑:「希望他能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锦书会意,没有多问。
慈幼局众人皆穿白衣,只是款式和衣上暗纹不同,白衣不须染色,最为便宜,可见处处都是俭省出来的。
身为慈幼夫人的蕊儿梳着单髻,头上只一支铁簪,一看那样怪异的形状和镌刻其上的铭文,便知又是萧同的「奇思妙想」。
蕊儿年岁渐长,又操心太多,黑发里夹了白发,眼角也多了皱纹,但脸颊还是和从前一样红扑扑的,带着少女的气息。
我希望蕊儿能成婚生子,能有人在她身边照顾她,但她忘不了阿越。
蕊儿说:「府君当年冒死将夏绫从尸堆里刨出来,夏绫大人至今无法忘怀,我亦如是。」
萧婥就不一样了,她还是那么活泼而明媚,永远是我记忆中十八岁的样子。
她牵着萧同的手:「同同啊,你给蕊儿做的发簪给我也弄一支呀,可不能厚此薄彼。」
萧同【:慈幼局的孩子也会做。】
萧婥道:「他们做得不如你,真不是吹的,我们同同的手艺天下第一!」
这下萧同也不自觉地抬起小下巴骄傲起来了。
萧婥就是那么奇怪,不论多么卑微的人,跟她在一起,便会渐渐觉得自己有可取之处,久了久了,甚至能生出野心,觉得自己厉害得不得了。
她这种人的确不适合待在军队。
萧名和萧泰也到了,萧婥拉着她「最爱」的小侄女,两个话多且密的人聚在一起,堪比几百只鸭子嘎嘎叫。
「实在吵得很,蕊儿,带我看你们的展演。」
这次慈幼局的展演有三个主题,一是农学组的孩子们种的稻谷比产量,二是工学组的比箭头,三是医学组的孩子,比的东西很奇怪,竟然是把兔子给剖开了又缝上,看谁的兔子伤口恢复得好。
前面两组还说得过去,第三组这匪夷所思的比试方法,必定又是萧婥搞的。
「虽是畜牲,但剖腹又缝上还是残忍,阿婥为何要这么做?」
蕊儿道:「她说这办法能治重伤和身体里的病,还说要是当年锦书的胳膊捡回来及时,说不定能安回去。」说到这里,蕊儿也叹了口气,「她兴致勃勃,医学组那几个孩子也是胆大,竟真做出来了,我见之前实验的兔子活了好些,心想,说不准呢。」
锦书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也说了一句:「是啊,说不准呢。」
她晃了晃自己的精钢手臂:「同同给我加了手上的关节,如今这手能拿笔拿刀,和常人无异,这也是阿婥给同同提的建议。可见阿婥天生脑子灵活,触类旁通,这实验若真能有所成,对将士们极有好处。」
「你说得有理。」我想了想,「你们慈幼局原本只是抚育孤儿,如今承担这些研究探索,还是艰难,来人。」
随侍应是。
「从府库给慈幼局特拨二千石、铁矿十车。」
「是。」
这话被萧泰听到了,她双手抱胸,偏着脑袋,走了几步,唉声叹气地看着我:「府库也难啊……」
这动作一出,所有人都笑了——夏树茗那日日哭穷的颓丧模样太过深入人心,连萧泰都学得这样像。
五个月后,石羽歌和王招招大胜,萧名带兵追击魏虎,以二千人围二十人,最后竟被魏虎跑掉了。
羯人部众尽数被俘,将魏虎的子嗣近亲全部杀死后,其余人等全部被带回青州,分户屯田,由韩酝、石羽歌、王招招暂管。韩酝负责教化,王招招负责镇守,至于石羽歌,他本就是羯人,能够居中调停,将这群人和羌人一样消化掉。
萧名独自回来复命。
他一回来,就有不少人要治罪于他。
他们认为萧名是故意放跑魏虎的,乃大逆之罪。
在庭上,我说了当年「雄州之善」的事,以此为由为萧名辩解。
但私下里,我单独问了萧名,为何没能活捉魏虎。
我说此刻我是你母亲,你可以说真心话。
萧名红了眼睛:
「战场上是我第一次见他,母亲,我其实和他有几分相似。」
我将萧名搂入怀中,跟小时候一样轻轻拍他的背:「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我没有怪谁,我只是……我觉得不该我杀他……」
「傻孩子,弑父的确不对,但不杀他,你不能服众。我就是让你去杀他的呀。」
萧名在我怀里狠狠摇头:「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我做不到!」
「没关系,你是个好孩子。」
但我也知道了,你不能做我的继承人。
不久,吵嚷了快一年的选后一事被另外一桩新闻盖过——皇帝禅让给了元槐序,元槐序称帝。
不仅自己称帝,他还立长子为太子,次子为亲王,女儿为公主,除了未立皇后,元槐序在一个月内完成了登基改制的所有流程。
也是时候决一死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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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前夕,我忽然腹痛如绞。
从隐隐作痛到生育一般的阵痛,再到痛昏过去,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当我再次醒来,寝殿里弥漫着药味,身上插了银针,疼痛依旧剧烈。
床边围了许多人——医官、侍从、臣属、亲人……
「我怎么了?」
「回禀府君,您患了肠痈。」
肠痈……竟然是肠痈……
哈,我用了这么多年走到今天,就在离心中所愿只差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得了肠痈?
是老天也觉得我不应有此野心吗?
我心中不甘,恨恨地捶了一下床。
卫尹劝道:「府君莫急,肠痈并非无法治愈……」
「不必了!我的时间不多,卫尹,你让九阁十二部的主官都过来,我要吩咐。」
萧婥喊道:「姐姐,肠痈可以治的,只要……我不知道怎么做……但是真的能治,只要剖开肚子将坏掉的部分切除就能好起来……」
夏树茗沉声道:「怎可剖腹?!你想害死府君吗!」
萧婥冲到我床边双手握住我的手,祈求般地说道:「我知道我像是胡言乱语,可是真的可以,姐姐你相信我好不好……」
萧婥一边说一边哭,见我不回答,她回头朝锦书道:「锦书你帮我劝劝虫娘,你们相信我啊。」
「我信你。」我艰难地冲萧婥笑了笑,「可是,哪个医官能做到呢?阿婥,乖,别闹了,我还有事交代。」
锦书默默地将萧婥拉开,不久后九阁十二部的主官尽数到齐。
「我死后,由吾儿萧泰继承青州。萧名、卫尹、锦书、石羽歌、韩酝须尽力辅佐。封萧同……」我疼得紧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得断断续续地表达,「封萧同为襄州守,王招招为驻将,遣二千……二千虎贲军随萧同赴襄。召……召夏绫回青州,萧泰拜其为……亚父,萧泰成年以前……均以夏绫为主。记下了吗,卫尹?」
卫尹颤颤巍巍地跪下,狠狠磕了一个头:「记下了!府君啊!」
苍老如卫尹,也跟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我的孩子们呢,让他们来。」
一阵跑步声渐渐近了,我勉力偏过头去看,见萧名抱着萧泰,将她送到我床边。
我先看向萧名:「阿名……」
萧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没有哭出来,他跪在我床边坚定地说:「母亲放心,我定拼死保护同同和阿泰,达成母亲的心愿!」
说完,他推了一下萧泰:「阿泰,跟母亲说话。」
萧泰已经被吓呆了,她的人生还太短,未曾遇到过这样可怕的场面,也想象不到「失去母亲」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天真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疼吗?」
「很疼。」
萧泰哇地哭出声来,不顾阻拦往我身上爬,要我抱她。
众人纷纷阻拦,在这一片慌乱之中,蕊儿闯了进来。
她身边跟着两个女孩,一个是我的女儿萧同,另一个穿着慈幼局的制服。
「越云燕说她能治肠痈,只要划开肚子切除病灶即可!」
那个叫越云燕的女孩被蕊儿推到我面前,明明和萧同年纪差不多大,却有一双比成人还沉稳的眼睛。她不顾周围议论纷纷,先走向萧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萧婥惊喜得尖叫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你竟然是医生!」萧婥立刻指着越云燕对我说道,「姐姐,她可以治肠痈,我用我的命担保!」
夏树茗怒道:「别再胡闹了!」
我轻声道:「没事,树茗……都交代了。」
夏树茗闻言,眼睛立刻红了,他梗着脖子偏过头去,拿手粗鲁地抹了下脸。
我冲那小女孩招了招手:「你来。治好我,封你做千户;治不好,恕你无罪。」
越云燕冲萧同示意,萧同将一直抱着的箱子递了过来。
越云燕将其打开,里面有许多我没见过的铁器,还有一瓶有着浓烈酒味的液体。
越云燕沉着地吩咐侍从:「给我烧滚水来,将府君移到光线好的地方,其余人全部都出去。」
越云燕见我看着那些铁器,道:「府君不用怕,这些都是你昏迷这段时间萧同用她以前的实验品改的,没给动物用过,很干净。」
她压低了声音:「我靠府君和慈幼局才能在这世道活下来,我会报答您的。」
「好,我相信阿越的孩子不会害我。」
【齐懿武本纪】
帝患肠痈,不治,悉召群臣,以立景帝。定南王、卫太傅、萧折冲、石骠骑、韩舍人辅政,尊文襄公为亚父,又封襄州守萧同。当死之际为家国谋远,拳拳之心,莫不哀泣。
时慈幼越云燕兼通数经,言:「病在肠中,应断肠湔洗,缝腹膏摩。」治之,果平复无虞。
云燕之术瀚乎?非也,实帝心壮也。
……
七月,青州军占领淮州。
八月,于蕲州与元槐序大军相遇,大战Ṱŭ⁾,胜。
九月,元槐序军队退守京城;九月下,王招招、漆雕令大破京城,元槐序仓皇败逃西北。
十一月,我亲征西北,围点打援,将元槐序困在大漠中。
十二月,元槐序的军队又开始吃尸体,大批毒发身亡。
次年一月,元槐序带领身边最后三百人逃往大漠深处,被我率军拦截。
大雪夹着黄沙,漠上的冬天寒冷刺骨,任何露在外面的皮肤都会很快失去知觉。
元槐序为了方便逃跑,脱掉了铠甲和斗篷,穿着单薄的衣裳,被挑落马下时打散了发髻,如今强撑着站起来,因寒冷而无法克制地颤抖,落魄到了极致。
我将他子女的头颅扔到他面前,元槐序不怒反笑:
「杀吧,我也早就想杀了他们。」
「为什么?」
他阴恻恻地看着我,从凌乱的黑发里露出狼似的眼睛:「虫娘……」
我打断他:「是萧翀。」
「好啊,萧翀。」元槐序吐出一口血水,闭上眼睛缓了缓身体的痛楚,这大动作让遮掩他脸的头发被甩开,我看清了他的模样。他和十几年前相比老了太多,脸上的纹路也多,显得刻薄,眼中没有了年少时的赤忱目光,我甚至觉得这该是雍熹老去后的样子。
他愤愤道:「什么萧翀,不就是梅岭的奴婢吗!」
「什么太尉,不就是淮州的婢生子吗?」
「也是……也是……」元槐序点了点头,看向我,「萧翀,你赢了,我无话可说,要杀就杀好了。」
我丢了一把刀给他:「这是夏越的刀,用这个自杀。」
「问你个问题。」
「说。」
「你们是不是从来都看不起我?」
「我们?谁?我从前觉得你不错,后来也觉得你是我的劲敌,没有看不起。」
「那萧婥呢?」
「你说阿婥啊。萧婥不会看不起谁。她对雍熹、赵争,还有你都很好,可是你们都辜负了她。」
「是吗……我不信,我在地府等她,我会问个明白的。」
「不必了,阿婥哪怕是死也不会跟你走一条路。」
元槐序怔住了,他似乎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多年前那短暂的美好,终究成了纯然的厌恶。
那他这一生算什么呢?
元槐序从地上捡起刀,干净利落地插入自己心口。
「跟她说……以后别……别那么好心了……」
三月,我建朝为齐,登基称帝。
……
八月,京城已渐渐恢复秩序,盛夏的天气,农人们依然在田地里劳作,汗水滴落在土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日头晃得人睁不开眼,只有河边的风偶尔带来一丝清凉。
卫尹拿着蒲扇给自己扇扇,又给我扇扇,捏着胡子道:「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要跟着郡王殿下来『忆苦思甜』,皇上真不体恤老臣。」
没抱怨两句,萧婥就在另外一块田里吼道:「送水的呢!卫老头,吃饭吃得起劲,怎么一到干活就知道去河边躲阴凉?快来,否则我慧郡王可饶不了你!」
我登基后本欲封锦书和萧婥为长公主,谁料萧婥说,姐姐是女帝,女帝的姊妹怎么能封公主, 该封王才是,于是自己择了「慧」做封号, 成了慧郡王。
锦书却不愿做郡王, 她给的理由连我也没法反驳——王招招将来想做司马, 没听说过哪个司马和郡王是夫妻的,不利于朝堂稳定。锦书从来都是这样,一心只为大局考虑。
不愿做郡王的不止锦书一个,蕊儿也是,她仍是她的慈幼夫人。只是如今她的慈幼局可大了太多。
萧泰被立为太子,卫尹做了她的老师, 被萧泰烦得每日都想告老还乡。
萧同被封为襄王,朝中众人都说襄王是前朝的封号, 前朝襄王无嗣除国,这封号不吉利,但这是我与赵争隐秘的约定, 赵争在天之灵应当会欣慰不已。
阿名做了定南王, 封地在青州,他在我登基后就马不停蹄地去了青州,向我承诺一定会引导羯人全数归化。萧名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重情义没什么不好, 所以我愿意等他做出成绩。
九阁十二部的官员纷纷入朝,每日都是通宵达旦地工作,夏树茗跟我抱怨过几次蜡烛灯油用得太费——天下百废待兴, 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
好不容易休沐一天, 还要被萧婥拉到田间来「忆苦思甜」。
我看着漫山遍野的绿色,心想, 只要挨过今年冬天,明年就有余粮了。兵乱结束,四处流浪的百姓会渐渐定居,开垦荒废的土地,种更多的粮食,他们会渐渐走出几十年的阴霾,娶妻嫁人, 生儿育女,男耕女织,一代代繁衍下去。
京城的坊市很快又会充满小贩的吆喝,脊江的河道上会有穿梭如织的船儿来往, 桐城的海风带来新鲜的海货,捕鱼的人回到家, 也可以给心仪的姑娘送一匹暗花粗布做衣裳……
我转头, 下意识地喊:「如意, 你看到没……」
身边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忘了,他又为我去镇守西北了。
我闭上眼, 静静感受着这寂静又喧嚣、凉意中又夹着热浪的风, 是那样鲜活, 仿佛这个新兴的王朝,那样混乱又那样纯粹,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没关系, 如意,你会看到的。
我保证,所有人都会看到。」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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