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

我为了周明楷下乡,他却为了苏雪棠抢我粮票、夺我工作。
苏雪棠穿得光鲜亮丽,养得脸颊圆润。我却过得苦不堪言。
每当我气不过闹起来,周明楷便一脸失望,「南音,不要张口闭口都是钱,你变得和那些乡下人一样庸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我沉默了,任由他摆布。
直到我拼了命考上镇卫生院工作,周明楷又逼我把工作让给苏雪棠。
听着他这荒唐要求,我双眼通红,该让的不是工作,是这个男人才对!

-1-
暮色浸透打谷场时,村长家木格窗漏出昏黄的煤油灯光。
我静静地站在村长家门口,指甲缝里还嵌着下午给稻秧施肥时沾的粪渣。
「小许,你等的消息到了,快接着」,村长枯枝般的手指推来牛皮纸信封,封口处镇卫生院的红戳子牵动着我的心。
我慌忙用袖口蹭去颧骨上晒脱的皮屑,那些被毒日头吻出的沟壑在煤油灯下泛着油光。
「叔……」我喉间一阵酸涩,声音也有些颤抖,接过信封时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村长叹了口气,「小许,别怨叔多管闲事,你这个工作机会可要看好了,别再……唉,你心里也明白,这机会来之不易。」
此刻指尖触到信纸粗糙的纹路,眼泪突然砸在「录用通知」四个铅字上,洇开一朵灰褐色的花。
我重重点头,声音沙哑,「我知道,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让的。」
为了这份临时工的工作,我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流了多少汗水,忍受了多少白眼。
回到知青点,我看着自己脸上皱巴的皮肤和满是茧子的手,趴在桌上狠狠哭了一通。
因为家庭的出身,我不能成为正式工,但我已经知足了。至少,我看到新生活的一丝曙光。
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身影逆着光扑了进来。是周明楷,他胸前的钢笔在奔跑中戳歪了扣眼,显得有些狼狈。
「南音,我听说你考上镇上的卫生院了?」周明楷气喘吁吁地说道。

-2-
我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抬眼看向面前这个自从下乡之后,言行举止愈发让我感到陌生的男人,低声道,「嗯,考上了。」
周明楷的第一反应是紧紧盯着我,眼神里满是急切与审视,反复向我确定消息的准确性:「南音,你真的考上了?」
还未等我回应,他便快步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南音,你的工作……能不能给雪棠?」
刹那间,我只觉一股怒火从心底蹿起,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周明楷!你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你一张口,我就必须要让出去吗?这工作是我拼了命才换来的!」
周明楷唇线紧抿,向我踱了一步,声音沉下去,「南音,你知道的,她体弱受不住乡下的苦日子,当初她保护过你的清白,而你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我看着周明楷,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心里压抑的情绪开始翻腾,一种窒息之感紧紧扼住我的喉咙。
我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周明楷,我不会让的!」
周明楷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坚决,他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手绢,动作轻柔地擦掉我眼角的泪,「对不起,刚才是我态度不好。」
「南音,你难道忘了我们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些被推搡的人吗?当时场面那么混乱,那些人一夜之间就被踩得像潭烂泥。你忘了你家里的情况了吗?」
他的声音温柔却又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沉缓:「听话,让苏雪棠去镇上,她记分员的位置还给你,你以前不是吵着想要回来吗?这样对你和她不都更好吗?」
当初,亲眼目睹那些人的遭遇,我害怕极了。紧接着,又得知父亲也倒下去了,那一刻,曾经那些大小姐的骄纵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开始相信周明楷作为对象会保护我,于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以为能寻得一丝依靠。
可自从他与苏雪棠相熟之后,我的境况越来越糟。
周明楷从我这里拿走各种票据,转头这些都到了苏雪棠手里。
他总是说,苏雪棠救了我,赶跑了骚扰我的二愣子,让我报答她,甚至逼我把因救了村长小儿子才得到的记分员的位置也让给她。
不知不觉间,我过得苦不堪言。
更有一次,我直接饿昏在了地里。被村长媳妇摇醒后,我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躲在她怀里哭了许久。
而那时,周明楷却在不远处的田埂边,温柔地安慰着被蚂蟥吸了血的苏雪棠。

-3-
想到这些,我的心中满是愤怒,我直直地盯着周明楷,眼神里没有一丝退让:「周明楷,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这工作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我不欠她的,我已经忍让够了。
周明楷紧紧皱着眉头,他试图缓解气氛:「南音,你别这么固执。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换做以往,只要是他流露出一丝和解的意愿,我就会放软态度,主动低头和好。可如今,早没了那份心力。
有些东西,不是争来的。
我懒得再与他纠缠,转身欲走。
周明楷一把攥住我胳膊,目光灼灼:「南音,今日领了稿费,我跑去供销社给你买了鸡蛋糕和麦乳精,一路护得紧,生怕磕了碰了。」
我轻飘飘地瞥向他空荡荡的双手,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他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指向隔壁:「急着见你,路上撞见苏雪棠,就先给她了,你一会ţṻₜ儿去她那儿拿。」
四目相对,他的眼里清澈地倒映着我的身影,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情意。
「南音,别气了。」周明楷敛了下神色,低声开口道,「我和她之间没有你想得那样,我跟你也解释过很多遍了。」
见我依旧不肯理他,他似是妥协了,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她哥哥是我哥的战友,临终前托我照顾她,我有这个责任护好她。」
顿了顿,他又道:「等她去镇上,咱们就结婚,请村长摆酒。」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冷冷抛下一句:「你和她的事儿,与我无关,往后也不必再跟我提半个字!」
周明楷的手还悬在半空,此刻骤然收紧,手背上隐隐有青筋爆出。
「明楷!」一道清亮的女声,如银铃般在空气中响起。

-4-
我提着接满水的水桶往回走,刚到村口老槐树附近,就瞧见周明楷正扶着脚步虚浮、身形摇晃的苏雪棠。
周明楷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满是不赞同:「上次给你的粮票用完了吗?医生都说了你气血不足,让你好好休息,怎么还跑去捡柴了?」
苏雪棠怯生生地缩了缩那双布满伤痕的手,轻轻摇头,声音细若蚊蝇:「我不能一直麻烦你的,我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要去做,我不想你再因为我和南音吵架了。」
看着她那副可怜的模样,再想想她如今的处境,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养活自己,周明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苏雪棠微微抬起头,目光盈盈地望着周明楷,声音温温柔柔中却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哀婉:「明楷,你不要皱眉。上次你能借给我三斤粮票,我已经很感激了,但我这次真不能再麻烦你了,这个月忍忍总能熬过去的。」
说着,她低垂下眉眼,贝齿轻轻咬着嘴唇,模样惹人怜惜:「是我不争气,上工时累晕过去,还弄伤了腿,要不然你也不能想着帮我换工作离开地里。」
话未说完,苏雪棠的眼眶已经泛红,里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欲落未落,很是怜人。
周明楷的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带着几分哄劝:「你别愁,回头我再想想办法,帮你多搞几斤粮票,肯定能让你撑到月底。」
苏雪棠的泪花在眼眶里晃了晃,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周明楷低头看着她,目光温和坚定:「我答应你的事情会做到,南音可能是因为误会你我才不开心,等明天我找时间哄哄她。」
「她是个讲道理的,我跟她好好说说,她会听话的。」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大步走上前去,打断了周明楷的话:「哄我?哄我让出工作吗?你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你想照顾苏雪棠你们俩结婚啊,拿我做什么筏子,周明楷我刨你们家祖坟了吗!」
「你喜欢苏雪棠就娶她,我是拦着你了吗!」
我这话一出,周明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抿了抿唇,缓声道,「南音,我还要和你解释多少遍,我和她没你想的那样龌龊,我只是想帮帮她而已,为什么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让你一次次地小题大做?」
「我和苏雪棠之间清清白白,她一个年轻姑娘,名声很重要,南音,你必须给她道Ṫů₈歉。」
我气得浑身发抖,直接把打好的水朝周明楷头上泼了过去。
冷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淌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衫。可他还是看向我,想跟我解释。
我冷笑Ťũ⁼,「道歉?谁问我的苦了?大家衣服都是补丁加补丁,苏雪棠穿得上好的料子,你再看看我身上的衣服,我脸上的晒伤!」
「我当初从家里带来的粮票用在了谁身上!周明楷你后来的补助用在了谁身上!去年你拿我的工分给她买细粮,说要补偿我的肉票也被她要走,在我身上喝血很好喝吗!」
积压已久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爆发出来,我无法控制心里那乱沸的悲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我死死地忍住,不让它们落下。
虽然早已对周明楷心灰意冷,可想到在他身上受到的种种委屈,我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闷闷地痛了一下。
我死死地盯着他,咬紧牙关,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周明楷,我已经隐忍得够多的了,不做人的是你。」
周明楷看着我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紧张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南音……」
这时,苏雪棠那水灵灵的眸光从周明楷身上转移到了我身上,她带着哭腔说道:「南音,抱歉,对不起,都怪我。」
她难受地喘息着,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南音,我知道你讨厌我,你要想打我就打吧,只要你消气。」
我瞥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苏雪棠,只觉一阵恶心,冷声说道:「周明楷,你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罢,我转身就走,不想多看他们一眼。

-5-
这次争吵之后,周明楷像是变了个人。
每日上工,他总会在忙完手头活计后匆匆赶来,默默接过我手中的工具,帮我分担繁重的劳作。
歇晌时他总卡着点现身——水壶永远递在喉间发紧的瞬间,锡纸包着的麦芽糖饼干还带着体温,那些本该出现在苏雪棠竹篮里的溏心蛋,如今却裹着刻意讨好的余温。
而且,他每次要出门,都会特意绕到我跟前,轻声告知我去向。哪怕只是去晒谷场清点麻袋,也要绕过三垄稻田先来找我。
可他的这些改变,并未让我感到欣喜,反倒让我时常觉得喘不过气来。
村里好事的大婶瞧见我们之间微妙的变化,忍不住凑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问道:「南音,你跟周知青是不是吵架啦?」我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
我实在弄不明白,究竟是继续与周明楷这般纠缠痛苦,还是独自承受村里那些老光棍令人作呕的目光更煎熬。
至少,没去镇上前,我仍需要一个身影挡在我身前,为我隔绝那些不善的目光。
这天,我提前下了工,满心疲惫地回到家,打算好好歇一歇。
刚坐下没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起身开门,竟是苏雪棠。
她脸上挂着țũ̂₆盈盈笑意,手里端着一个饭盒,径直走进来,将饭盒放在桌上,说道:「南音,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都吃不上这红烧肉。明楷陪我去镇上复诊,特意买了这份饭。」
说着,她侧过头,眼波流转,对着我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桌上那盒红烧肉,色泽红亮,油光闪闪。在最金贵就是粮食的年代,这样一份美食,足以勾起人最原始的食欲。
我神色淡淡地看着还杵在原地、没有离开意思的苏雪棠,问道:「还有事吗?」
苏雪棠突然擦着我的耳畔说:「今天这可真是不好意思,谁知道他那么大方热情,让人盛情难却,你不会生明楷的气吧?」
她脸上有着得意之色,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他呀,实在太贴心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她故意露出娇羞的模样,在我面前制造出他们关系微妙的感觉。
我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阻碍你们了?」
苏雪棠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连忙摆手道:「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破坏你们的感情,你不要多想。」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饭盒上,似乎在等着我因她的话而大发雷霆,这样她就能顺势拿ƭūₗ起饭盒,堂而皇之地离开。
我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谢谢你过来送饭。你要是不忙的话,把这段时间周明楷在我这儿为你借的粮票和糕点也一并还回来吧。」
苏雪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这显然不是她期望的结果。
她愣了片刻,忽然嘴角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尖声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明楷给我的,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明楷可从来没说那些粮票是借给我的。你是大小姐,不懂人间疾苦,怎么还在乎这么点东西?」
我冷笑一声,「我家里有没有钱,那是我自己的事。你花了我的钱票,还有脸反过来质问我?」
「你不要太过分!不要仗着你有钱就这样欺负我!」苏雪棠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喊道。
「我一定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明楷的,让他知道你是什么人!」她撂下狠话,转身气冲冲地走了,那背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占便宜占习惯了,把别人的东西当成理所当然了。

-6-
自打我和苏雪棠在知青点那场争吵爆发后,瞬间划破了原本平静的表象。大家很快都知晓了此事,闲言碎语也慢慢出来了。
不过三日,苏雪棠便肿了三次眼睛。
知青点里的人,尤其是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几个,纷纷围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反而像没事人一样的我显得有些冷血。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知青点的小院染成了橙红色。我正坐在屋檐下发呆,周明楷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以为他是来为苏雪棠讨公道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满是警惕地盯着他,眼神里写满了防备。
他沉默了一瞬,慢吞吞从身后拿出来饭盒。
他说话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闷闷地说,「对不起,因为我你也承受了非议,这次的饭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吗」
周明楷站在门口,沉默了一瞬,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慢吞吞地从身后拿出一个饭盒。
他的动作有些迟疑,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声音闷闷的:「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承受了这么多非议。这次的饭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吗?」
我微微一怔,在我的印象里,周明楷从未踏入过厨房半步。
乡下的日子本就艰苦,物资匮乏,可我心疼他每日劳作辛苦,便跟着村里的婶子学了不少厨艺。我总是变着花样,用那有限的食材做出各种美食,只为了让他能多吃一口,吃得开心些。
然而,后来的一次偶然,却让我彻底寒了心。那天,我提前收工回到知青点,竟撞见苏雪棠正美滋滋地吃着我做给周明楷的糕点。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所有的热情都被击得粉碎。从那以后,我再没给他做过任何东西。
此刻,我能感觉到周明楷的视线久久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满是期待,仿佛在等待我接过饭盒,就像在等待一个救赎的机会。
见我迟迟不肯伸手,周明楷眼巴巴地盯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他还是垂下了头,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落寞。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南音,我这些天好好想了想这些事情,我发觉是我做得太过分了,让你一次次地伤心。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对认准了的事情很执拗,可我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真的想清楚了,当初是你义无反顾地跟着我下乡,可我却没有照顾好你。以后我会和苏雪棠相处时注意分寸,不该帮的忙我绝对不会再帮了。所以,你能原谅我了吗?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一时竟不Ťṻₖ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后,我还是伸手接过了饭盒。
毕竟,有肉吃的时候,没必要和自己的胃过不去。
至于原谅不原谅,这个词在我听来,显得有些可笑。早在他一次次不顾我的利益,坚定地维护苏雪棠时,我的心就已经凉透了。他凭什么觉得,几句悔过的话就能让我重新相信他。
我没那么贱,也不想用委屈自己的方式让他舒心。
但一想到我能反过来给苏雪棠添堵,我就开心。
我早已打定主意,等下个月镇上的工作手续办好,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呕」
周明楷做得真难吃,白瞎这肉了。

-7-
今日上工分组,我与苏雪棠分到了一组。
秋收在即,众人皆卯足了劲儿,满心期待着能迎来一个丰收年,田间地头一片热火朝天。
可苏雪棠却成了异类,她锄草的速度慢得让人心焦。
村长看在眼里,实在忍不住说了她几句:「苏知青,你看看大家,都在努力干活呢。秋收可是一年里头等大事,你这速度可跟不上啊。」
苏雪棠瞬间红了眼眶,泫然欲泣道:「对不起,村长,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南音。她能干,家里条件又好,不像我,什么都没有。我也想努力干活,可我这身体实在不争气……」
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模样楚楚可怜。村长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苏雪棠是烈士家属,而且她还有医院开具的体弱证明。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她真出了什么事,村长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得吃挂落。
我实在看不下去,替村长解围:「苏雪棠,有空哭不如多干活,干不了就趁早走,别耽误生产队进度!」
苏雪棠垂下头,脸色变了又变,她心里清楚,要是再纠缠下去,只会显得自己不依不饶、小家子气。
她瞪着我的后背。
那眼神,阴冷,恶毒。
一想到不久之后,许南音就会去镇上工作,苏雪棠心里就充满了不甘。
她嫉妒得发狂,凭什么她只能留在这穷乡僻壤,继续过着苦日子。
苏雪棠缓缓抬起眼,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人离她的距离,见大家都各忙各的,没人太留意这边,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抬步向我走来。
「南音,可能是我的工具不好用,我瞧着你这镰刀挺趁手的,我能和你换一下吗?」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看似无辜的笑。
不知怎的,她话音刚落,我的脊背上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寒意,我下意识地往侧边走了一步,想要避开她。
「啊!」一道尖锐的惨叫声响起。
苏雪棠的脚被镰刀砸伤了,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鞋袜,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在发怵,手脚也一阵发凉。
刚刚她那架势,分明是想毁了我,毁了我的手!
要是那镰刀砸中的是我的手,我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苏雪棠哭得娇气又可怜,声音带着哭腔喊道:「许南音,你刚刚为什么要撞我!我的脚好痛啊,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我冷冷道:「你自己靠过来想害我!是你自作自受,别在这儿颠倒黑白!」
苏雪棠不依不饶,继续哭诉道:「我没有!清者自清!之前的事你对我有误会,可我明明已经和你道歉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她眼角余光瞥见了周明楷,却假装没看见,反而继续说道:「你下手太狠了,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是你这样一直针对我,别人会笑话明楷的。他是个包容的男人,可你一直不改正错误,你让他怎么想你?」
我气极反笑:「苏雪棠,你闭嘴吧!流血都堵不住你的嘴,你和周明楷倒是绝配!」
此时,周明楷冲了过来,撕下衣角简单包扎苏雪棠的伤口,随后抱着她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看都没看我一眼。

-8-
苏雪棠被牛车拉走前,仍声嘶力竭地叫嚷,一口咬定是我故意将她撞倒,说我故意谋害她,故意残害烈士亲属。
可躲在田里偷懒的吴婶子,以及在高处玩耍的马娃子、李狗蛋等人都瞧得真切,分明是她自己摔的。
我知道若不把这事儿掰扯清楚,往后在这村里怕是不得安宁。于是,我一刻也没耽搁,直奔公社报了公安。
最终,苏雪棠非但没讨到便宜,还被公安狠狠教训了一顿。
周明楷仿佛第一次看清苏雪棠,对她的所作所为震惊又失望,拉着她要她认错道歉。
「明楷!不要!」
苏雪棠惊恐的看向周明楷,眼带祈求。
往日里,只要她这般可怜模样,他就会心软,不让她难堪。
可这次,周明楷沉默以对。
苏雪棠回到知青点的第一天,就闹起了自杀。
她站在河边,摇摇欲坠,吓得围观村民心惊肉跳,纷纷劝她下来。
苏雪棠却充耳不闻,执意要见我。
村里人找了许久,才在野菜地里寻到我。
「许知青,你快去看看吧,村里要是真死了人,先进大队的称号可就没了!」
「那苏知青跟疯了似的,眼睛红得吓人!」
众人七嘴八舌,我听着心里一阵厌烦,苏雪棠的死活与我何干?可看着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村长,我还是去了。
苏雪棠见我来,情绪瞬间失控,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她歇斯底里地喊道:「许南音,你以为你赢了?你凭什么!凭什么你总是能压我一头!」她的声音在狂风中颤抖,带着无尽的不甘。
早在我刚来到知青院的时候,苏雪棠看向我的目光,就带着明显的敌意。只是她平日里伪装得太好,在人前总是摆出一副温柔善良的模样。后来,周明楷也不相信我的话,还觉得是我心胸狭隘。
我面无表情地蹲下,捡起两颗石头扔进水里,溅起水花,打断她:「有话直说,别在这儿发疯。」
苏雪棠指着我说:「许南音,只要你Ťū́₁承认之前的事儿是误会,不再追究,我就下来。而且,你得去局里销案,我身上不能有污点,我还要回城。」
「不然,我就说是你把我逼到绝路的,让你身败名裂!」
众人一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七嘴八舌地劝我:「许知青,这人命关天的事儿,你就答应她吧,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毕竟一条人命就在眼前,人命关天的大事,在大家眼中,似乎没有什么条件是不能答应的。
周明楷在一旁一言不发,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我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苏雪棠,你拿自己的命来威胁我,不觉得可笑吗?真想死的人难道会像你这样大张旗鼓吗?喝个农药就行的事,偏要弄得人仰马翻,你这是演给谁看呢?」
周明楷见状,急忙开口:「南音,你就退一步吧。」
我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周明楷,你倒是心软。可她要是真想死,还用得着等到现在?你瞧瞧她那模样,哪有半点要寻死的决心?」
我朝离苏雪棠距离很近的一个村民喊道:「愣着干什么,冲上前踹她一脚,她就Ṭų₋下来了。别在这儿浪费大家时间!」
那村民愣了一下,随即咬了咬牙,冲上前去,一脚将苏雪棠踹下了石头。
苏雪棠以一种不雅的姿势趴在地上,还摔破了头。
我见事情了结,转身就走,不再理会身后那混乱的一切。周明楷却追了上来,拦住我的去路。
我真的没空和他们闹了,心中满是不耐烦:「周明楷,明天我就去镇上报道了,我家里摘帽子了,我不需要你了。还有你们的烂事不要再牵扯我,我真的觉得恶心。」
他愣了愣,脸色一僵,下意识松开了我的手。
周明楷迟疑了半天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卑微:「南音,我们之间就没有可能了吗?你不会原谅我了吗?」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狠心,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给我,许南音,这样对我不公平。」
我甚至没给他一个正眼,语气冰冷,「周明楷,你真的活的拧巴又恶心,在两个女人之间徘徊,是不是很享受这种光明正大的左搂右抱?其实就算没有苏雪棠,以后还会有李雪棠、林雪棠,有问题的那个人一直是你。」
在剖析他时,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恶劣。
我懦弱,所以我选择躲在周明楷背后。我胆小,所以不敢随意和他分开。我更利己,有了更好的选择就能毫不犹豫地离开。
也许我对他没有真正的感情,更多的视为了一个依靠,就是这份安全感让我产生了依赖。
为了在乡下的苦日子里煎熬下来,我付出了很多,事到如今,我不后悔,因为我终于等到了晴天。

-9-
我来到镇上卫生院,成了一名卫生员。每日,我穿梭于病房与诊室之间,为病患打针、换药、悉心照料, 忙得脚不沾地。尽管工作繁重, 我却甘之如饴。
而另一边, 周明楷的日子却如坠深渊。可不知从何时起, 他的灵感仿佛被抽干,再也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文章。
他整日坐在昏暗的小屋里,对着空白的纸张发呆, 整个人憔悴不堪。
周明楷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救济苏雪棠粮票, 苏雪棠心里很不满。
她和周明楷的日子愈发艰难,常常为了几口饭食、几件破衣争吵不休, 曾经的那点情分,早已在无尽的争吵与怨恨中消磨殆尽。
苏雪棠在生活的重压下,再也忍受不了这苦日子,便打起了病退回城的主意。
她心生一计,故意让自己「生病」,起初只是装装样子, 想借此骗取回城的名额。可日子一长, 她为了演得更逼真,不断折腾自己的身体,药越吃越多, 病越来越重, 最后竟真的把腿折腾瘸了。
她成功回了城,周明楷也选择了臣服命运,在村里娶了妻。
高考恢复的消息突然如同一颗重磅炸弹, 在社会的各个角落炸响, 也点燃了我心中沉睡已久的梦想之火。
我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绝佳契机, 于是争分夺秒, 在忙碌的工作之余,挤出每一分每一秒来学习。
那些晦涩难懂的公式, 在我不懈的努力下, 渐渐变得亲切熟悉。
与此同时, 回到城里的苏雪棠,在父母的逼迫下, 很快嫁了人。
婚后, 她整日郁郁寡欢。当高考恢复的消息如同一阵春风, 吹遍大街小巷时,她正坐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听着窗外传来的欢声笑语。那一刻,她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当场,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高考那天,阳光格外灿烂,仿佛是为无数学子送来的祝福。
我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走进考场,看着那一张张试卷, 我答得行云流水。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深吸一口气, 望向远方湛蓝的天空,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顺利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喜极而泣, 所有的付出与汗水都得到了回报。
我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挣脱了命运的枷锁,走向了属于我的光明未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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