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误我

从小我就有一门婚约,是远在边关的镇国将军。
我等了十年,才等到他回京述职。
谁知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女副将,二人形影不离,关系亲密。
我也不甘示弱,和我那不男不女的太监好友窃窃私语起来。
后来将军喝多了,敞开心扉:「我知道你喜欢徐宦官,所以从来不敢要求你什么。」
「但是父母之命,咱们得有个孩子。」

-1-
给季璟言接风的宫宴上,我和徐小六一左一右地站在皇后身边伺候。
皇后拍了拍我的手背:「云禾,你别在这伺候了,去季将军身边坐吧。你们有婚约,却还跟陌生人一样。」
我垂眸颔首,转身看见徐小六双眼放光,比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我无语极了。
宫宴上很热闹,我走到季璟言身侧,正踌躇着怎么开口。
突然,和他同坐的一位女将朝我道:「酒倒满!」
我停在了半蹲的动作上,本来是打算坐下的。
她将酒杯杵到我面前,又重复一遍:「倒酒啊,你这个宫女,愣着干什么?」
不是,我……
「我不是宫女,我是承恩殿女官,二品尚仪。」我自报家门,带了些傲娇。
对方一愣:「哦,那不还是宫女?」
季璟言与旁座人寒暄两句,听到动静,忙按住那女将的酒杯,与我带笑赔罪。
「不好意思,阿媛久居军营,不识内闱官职,还望尚仪见谅。」
阿媛……叫得如此亲密吗?
「请问尚仪贵姓?」
我恍然,被他一问才拉回神思,便没好气地道:「姜云禾。」
「哦姜尚……」他作揖的手势停顿住,瞪圆了眸子看我ṭŭ⁾。
我是小心眼的人,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2-
我又回到皇后身后,这次,站到了徐小六旁边。
宫宴上,Ṭųₛ大家都饮了酒,气氛欢脱。
胡姬一拥而入,跳起俏皮的舞蹈。
徐小六忍了又忍,终于凑到我旁边。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看着他嘴边的瓜子皮,看样子是准备好看戏了呀。
「给我两个。」我小声说着,我俩的手在袖口的掩护下,握了一下。
成功接收到瓜子!
为了掩饰吃,我们又别过头。
「你看见他身边坐着那个女汉子了吗?」
「嗯嗯,看见了,听说是左翼副将,怎么?」
「没怎么,来者不善……」
我想了想,人家不过认错了身份,喊我给她倒个酒,我也没必要背后说她什么坏话。
况且,那媛媛虽然皮肤黝黑,毛孔粗大,举止粗鲁,但她好歹是上阵杀敌的,啧,罢了!
我和徐小六窃窃私语完,转过身。
谁想到季璟言一双幽怨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我。
徐小六猛地移开一步:「他看你呢。」
我佯装镇定自若,嘴硬道:「爱看不看。我与他有婚约,但他连提前打探一下我是谁都没有,说明什么,根本不在意。」
「你别这样说,」徐小六低声说着,「我看那季将军,还不错,你得主动点。」
主动,怎么主动?
我从小读四书五经,学的是淑女那一套。
小时候连和男子说话同席都不可以,是以我的第一个异性朋友,是徐小六。
还不是完全的异性。

-3-
宫宴快结束,季璟言竟喝多了。
陛下看他那醉醺醺的模样,忍不住啧道:「你们行军之人,酒量不该如此差啊。」
「副将,你送你们将军回去吧。」
阿媛领命,当即就要扛起了季璟言。
「且慢!」皇后道,「让云禾去吧,他们有婚约,也要多了解了解。此番季将军回京,本宫有意让他们把婚事办了呢。」
姑母说「且慢」的时候,我就预感到后话是什么。
陛下看了我一眼允道:「也好,姜尚仪你去吧。」
大庭广众,我走向扛着季璟言的阿媛。
这感觉,像宣示什么主权,还有点丢人。
这阿媛,没想到站起来这么高大,她从上而下审视了我一番,不情愿地将季璟言推到我身上。
我自然踉跄了一下。
「以前将军喝多了都是我背他回去的,既然陛下发话了,那你背他吧。」
我讪讪笑了两下,求助地转头看向徐小六。
他已经笑盈盈地搭上了皇后的胳膊:「娘娘慢些走。」
我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宫里算半个主子,就连洗漱穿衣也有宫女伺候。
此刻,我心中真是万马奔腾。
我架着季璟言,艰难地走出大殿。
谁知他一出大殿,酒醒了。
我回味了一下方才之事,半晌才道:「将军,你莫不是在玩我?」
银色月光照在季璟言轮廓分明的脸上,倒显得他不似杀伐决断的将军了。
「嗯,算是报复你。」
季璟言突然靠近我,将我步步紧逼到墙边。
「我们从小便有婚约,为何三年前你突然书信与我,要解除婚约?」
我尴尬地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你不是没同意悔婚嘛。」
「婚姻大事,岂非儿戏,还是姜尚仪心中另有旁人?」
那倒不是,只是他一直随父久居边关,虽然定了亲,但一次也没回京看过我。
我不想要相伴一生之人,是陌生人。
我深吸一口气,道:「将军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咱们郎无情妾无意,我本是不想拖累彼此。但你既然坚持婚约,那……」
「那你总要打听一下我是谁,长什么样,不至于宫宴上,像个陌生人。」
他听完我一股脑的话,倏地笑了:「倒会诡辩。」

-4-
次日,季府传出夫人病重的消息。
皇后听闻,惊疑一声:「昨天儿子才回来,今天就病重了?」
来传话的宦官附和着一脸凝重:「可不是吗,季夫人十年才见到将军一面,怎么就病重了,唉!」
徐小六肘击了我一下。
只见他们看着我,我清了清嗓,总结道:「太可怜了。」
「你是季家未过门的媳妇,理应去探望。小六,你去备些补品,替本宫走一趟。」
我和徐小六几年都没出过宫了,尤其是一起出宫。
在马车上,我们约好,季府速战速决,留出一个时辰的时间,逛吃逛吃。
因着是皇后派来的人,我俩在季府得到了最高的待遇。
病榻上的季夫人,也撑着起身谢恩。
我本想虚扶一下,不料被她一把拉着坐在床边。
她仔细打量着我:「姜尚仪从小与我家关系匪浅,我却才第一次见你。」
「夫人见谅,是云禾失礼了。」
「无妨,尚仪久居宫中,脱不开身。」
我讪讪地笑着,盯着水钟上的时辰。
她似乎没有放我走的意思。
「尚仪,我这病得厉害,不知还有几日活头,有桩心愿只怕完成不了。」
「夫人您说,我回宫定向皇后娘娘禀明。」
「我怕看不见璟言成婚生子,就算我死也闭不上眼睛啊!」
「怎么会呢,夫人宽心,皇后娘娘定会为您做主。」
我心不在焉地胡言乱语,只见徐小六挤眉弄眼。
对,速战速决。
「有尚仪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不如趁着璟言这次述职,让他把婚事办了?」
「好,夫人。」
「娘,这太仓促了。」季璟言突然出声。
我连连摇头:「不仓促不仓促,将军,你这么大的人了,就听你娘的话ṭůₘ吧。我这就回宫请旨。徐小六,咱们快走吧。」
我加快脚步与捂脸扶额的徐小六跑了出门。
季璟言追出:「江云禾,咱们谈谈,你若心中另有他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没有!」我摆摆手。
不对,关我什么事?

-5-
我期待已久的逛吃逛吃,变成了给我挑选嫁妆。
徐小六细声细语地捏着嗓:「这镯子太细,我们姑娘不戴二两以下的金镯。」
我茫然地跟着他,Ţų₊任由他将我的发髻插满了珠翠。
「来试试这个胭脂。」徐小六蘸了一指,往我嘴唇上点。
「你们在干什么?」
我猛地一回神,只见季璟言黑着脸,站在门外。
他身边,跟着那日宫宴上的女副将,阿媛。
「这不是你未过门的新娘子吗?怎么打扮得像个老鸨。」阿媛嘲笑。
徐小六噌地炸了:「你这丑八怪,说什么呢!」
阿媛还欲继续,被季璟言打断了口舌之争。
「你们怎么在这?」他问道。
「我们,我们……」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
实则,从季府出来,我就已经心不在焉了。
面对季璟言,徐小六收起了敌意。
他摆起了承恩殿大太监的架子,慵懒道:「尚仪要出嫁,咱家给她添妆。将军不会看不上咱家这点东西吧?」
只见桌上一张红色礼单,不知何时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金银珠宝。
我双眼放光:「这些都是你送我的?」
徐小六傲娇地点头。
阿媛扯了扯季璟言的衣袖:「将军,换一家吧,咱们别跟她买一样的。」
季璟言嗯了一声,与我们告辞。
留我和徐小六揣测猜疑。
「什么买一样的?」
「他们是不是有猫腻?」
我脑补了一出后院妻妾争宠的大戏。
徐小六狠狠拍了下桌子,只见桌上一对金镯突突弹起。
「季璟言要给阿媛买首饰,阿媛不想和你戴一样的。难怪他觉得仓促,还问你是不是有心上人。其实他才是心里有鬼,云禾,你……」
徐小六见我脸色不好,立马道:「你多带点嫁妆,底气足,我给你多买点撑撑面子。」

-6-
回宫后,只见皇后喜笑颜开。
拉着我的手满面欣慰。
「本宫就你这一个侄女,如今你的终身大事终于敲定,本宫这心,也就安了。」
「娘娘,什么意思?」
「这趟季府你算是去对了,瞧瞧,聘礼单子都送来了。明日,你就出宫回府待嫁吧。是着急了点……」
皇后对着聘礼单,笑得十分满意。
徐小六一脸谄媚,凑在皇后身边,不断恭维我有福气。
这个叛徒!回来的路上,还说要帮我进言。
当晚,家中便派人来接我。十年未归家,姜府已经到处都挂红贴喜了。
婚期定在三日后。
娘说,季夫人快不行了,一定要亲眼看见儿子娶亲。
我喟叹一口气,若是能完成季夫人最后的愿望,也算我做了件善事。
可大婚当日,病恹恹的季夫人好了。
她脸色比我都红润,我可是画了一夜的妆啊!
季夫人张罗着礼成,迫不及待地就送了我和季璟言入洞房。
只撂下一句:「儿啊,你只管洞房花烛夜,娘替你出去喝酒!」
我木讷地跟着季璟言进了房。
她这是,回光返照了吗?
但此刻,我无暇多想,洞房花烛夜,哪个新娘子不紧张呢!
以前徐小六跟我说过:「洞房花烛夜啊,小夫妻做的第一件事,你猜是什么?」
是数钱!
我当时嗤之以鼻,钱有什么好数的。
但今夜……
起初拿起礼单,是想假装我很忙。
仔细数了一会儿后,发现我真的很忙。
季璟言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徐宦官真大方,这么些添妆,这是把家底都添给你了吧。」
我听出了他话里些许的阴阳怪气,想解释,又咽了下去。
徐小六托我在宫外给他置办些田产铺子,以后养老用的。
但我和季璟言还没熟到那份上,这些话,不方便告诉他。
「对啊,我们从小就一起共事,自然关系更好些。」
我将嫁妆单子折起,锁进妆奁内。颔首对镜卸珠钗,只见季璟言也脱去了繁复的婚服。
他刚要开口,却传来敲门声。
「将军,左翼副将有要事禀报!」
季璟言噌地站了起来,丝毫没有为难与犹豫。
「你早点休息。」
待他走后,我回想许久。
左翼副将,那不就是阿媛吗。

-7-
我小心眼,又爱胡思乱想,是以一夜未睡。
这种争宠的手段,我在宫里见多了!
次日清晨,我便怒气冲冲地去找季璟言。
敲了几遍他书房的门,无人应。
我忍住了推开的冲动,若是看见他和阿媛颠鸾倒凤,我这个新娘子,岂不是丢死人了。
「季璟言!」我清了清嗓子,「我想好了,既然你心里另有旁人,那咱们也不要做戏了。」
「等你娘一走,咱们就和离。」
「云禾,我走哪?」
我猛地一回头,季夫人茫然地站在我身后。
很快,她抓住了重点:「这才新婚第一天,什么和离不和离的!」
「为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刚成婚,丈夫就去打仗……」
「打仗?」我惊呼。
在季夫人生龙活虎的讲述中,我得知了缘由。
敌军趁季璟言回京,突然进犯。
边关已经丢了一镇。
北狄扬言,要杀光镇中我朝百姓。
昨夜阿媛来报紧急军情,季璟言连夜带兵出发。
季夫人宽慰我,又骂了两句:「这孩子太不懂事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夫人说一声。云禾啊,他是武将粗人,不懂疼惜妻子,你切莫多心啊。」
我含糊地应了两句,心道,误会阿媛了。
「咦,婆母,您的病好啦?」
「没,哎哟,快扶我回去躺着。」
……
今日徐小六休沐,我邀他出宫一聚。
「你看这宅子,五进五出,多阔气,到时候给我留一间房,和离以后我不至于无家可归。」
徐小六难掩满意,已经开始幻想出宫后,一宅两院,三四仆从,养猫逗狗的幸福生活了。
我们正嘻嘻哈哈从宅院中出来。
突然眼前一黑。
惊恐之余,只听有Ťų₈人道:「她就是季璟言刚娶的老婆,抓走!」

-8-
我和徐小六是被马车颠醒的。
好歹二人还在一起,惊恐之余,挣扎着看了看车外。
是北狄人,十余人。
只听他们议论着。
「季璟言万一大义灭亲怎么办?」
「这可是皇后亲侄女,大义灭亲,等他回朝,皇后母家能放过他?」
「不错不错,这次,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哈哈哈哈!」
我和徐小六对视一眼,满眼绝望。
马车颠簸了好几天,眼见周遭风景从碧绿变成了荒凉。
大抵快到边境了。
徐小六大喊:「我要解手!」
对方不悦:「你这个阉狗,怎么屎尿这么多!」
他被拉下了车,推推搡搡往大石头后面走。
只见他两腿一软,突然瘫倒在地。
几人愣了神,都往徐小六身边凑。
我看准时机,用早已藏在手心的钗子,朝马屁股狠狠一插。
马嘶鸣一声,狂奔了起来。
车夫使劲拉着缰绳,但怎么也控制不住受了惊的马。
我在马车内亦是翻滚撞击,难以稳住身体。
况且我的手脚都还绑着绳子。
饶是如此,我仍艰难地,用头狠狠撞了一下车夫。
他重心不稳,摔了下去。
马跑得飞快,身后几人追不上。
我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直到「嗖」的一声,长箭划空,刺穿了马脖子。
马骤然倒下,我也滚落在地。
昏迷之前,是阿媛的脸。

-9-
再睁眼,已经是在季璟言的大营了。
阿媛正给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上着药。
见我醒来,她没好气地道:「真没ŧū́⁵用,你怎么会被北狄人抓住?将军娶了你,真是娶了个累赘!」
我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阿媛显然没想到我会哭,慌乱地刚想说什么,季璟言掀帘而入。
「云禾,你没事吧?」
阿媛慌乱地解释:「不是我弄哭她的啊,和我没关系!」
我顾不上伤口的疼痛,扑到季璟言身侧:「救小六,求求你了,救小六!」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季璟言的手上,我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又撕裂了。
我痛苦地「嘶」了一声。
季璟言扶我坐下:「你先好好休息吧,我们会去救他的。」
「阿媛!」他吩咐道,「照顾好她。」
阿媛不情不愿地应声。
我哭得泣不成声:「不用人照顾我,我一个人可以,你们都去救小六。」
季璟言沉声:「这是军令。」
「是!」阿媛正色。
我咬住唇,咽下了话。
季璟言阔步离开时,似有叹息。
「云禾,你放心吧,我一定把徐小六给你救回来。」

-10-
我十岁入宫,徐小六也是。
虽然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在那时的承恩殿,只有我和他是同龄人。
我教徐小六读书认字,他给我讲他入宫前的趣事。
他家可真穷,穷到养不活一个十岁的小孩。
我俩共事十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们从承恩殿的小屁孩,一路变成独当一面的大总管。
宫内波谲云诡,我们谨小慎微,彼此扶持。
这十年的默契,足以让他一个眼神,我便心领神会。
那天在马车上,徐小六拔下我头上的金钗。
「磨尖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我将钗钻在手上,皱眉道:「可这金钗很软啊。」
「这是我给你买的嫁妆,金包铁的。」
徐小六眼神闪躲,不等我破口大骂,他就嚷嚷着要去解手。
北狄人哪有他坏水多,不厌其烦地带他去方便。
直到最后一次,徐小六下车前朝我一点头。
我手上的金簪,已经被磨掉了金粉,露出尖尖的铁头。
阿媛见我大半日心事重重,缄默不语,竟出言宽慰:
「你别多想了,将军从来没有食言过。」
我被拉回思绪。
「真的?」
「自然!我们将军武艺高强,千军万马都能全身而退,救个人罢了!」
我心下稍安,却见阿媛提起季璟言,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我垂下眼眸,只觉这二人这些年出生入死,在军中相依为命,倒是我,横插一脚。
不知怎么的,我羡慕起了阿媛。
「阿媛,你和季璟言……」
我刚开口,只听营外高喊:「将军回来啦!」
比季璟言先跑进营帐的,是徐小六。
他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半死不活。
而是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
我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看向后面的季璟言,只嗫嚅开口:「多谢!」

-11-
季璟言上奏来龙去脉。
不消三日,宫里便派人来接徐小六。
我生怕自己听错了,和内廷侍卫确认:「只接他一个人?皇后娘娘没说接我?」
「确实……没有。」
我不可置信地跟在徐小六身后,仍不死心。「你再想想呢?姑母怎么会不接我回宫?」
徐小六横手一档,一本正经:「将军夫人,如今你已是季府人,是走是留,应是季府出面接应。」
哦,他说得有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呗。
他又低声道:「娘娘的苦心你别辜负了。」
「什么苦心?」
「培养感情啊!」
「可他和那阿媛……」
「咳!」季璟言出声,打断了我们的窃窃私语。
我看着徐小六上车,挥了挥手,心中复杂,这感情只怕培养不来。
不知何时,季璟言在我身侧:「你很想和他一起走吗?」
走?哦,回宫。
「是啊。」我惆怅地点头。
季璟言一言不发,手上握着一封信。
「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京。」
当夜,营中把酒庆祝。
原来是白日阿媛带兵,偷袭了敌军的大营,一举毁了粮草库。
只见阿媛被众人围在中央,举着酒碗,英姿飒爽。
她被人多灌了几碗,火光下尤其映得双颊绯红。
不断有人上前来敬酒。
季璟言挡在阿媛前,一一接下那些酒盏。
他们把酒言欢,毫不扭捏。
真是一对璧人,般配得让我刺眼。
我抿了一口酒,苦辣无比。
好在周遭没人在意我,我悄悄回了营帐。
却不想,身后还跟着一人。
他搭上我的肩,我骤然一惊。
「别怕,是我。」季璟言道,「我有话和你说。」
「今日宫中侍卫带来了母亲的信,她……」季璟言话音一顿。
「婆母身体不好了?那我现在出发回京!」
「不是!」
他神色为难:「她本想让你留在军营,照顾我的起居,顺便,顺便……」
我扯了扯嘴角,不用想也知道,让我们顺便培养一下感情。
但是他,说不出口。
我苦笑一下,连季璟言都知道,没有感情。

-12-
他沉默良久,似乎做了些心理建设才开口:「我也想成全你。」
「什么?」我一头雾水。
「我知道你心中另有他人,所以从来不敢奢求你什么,但是父母之命,我们得有个孩子。」
他说着,攥住了我的手。
我又惊又吓,暗自使了使劲,也没能把手抽出来。
季璟言突然一使劲,将我拉入他怀中。
我连挣扎都忘了。
可我们明明是夫妻啊。
正常的新婚之夜,不就该如此吗?
可立马,他又像换了一个人,将我推开。
自顾自道:「我怎么能强人所难呢,这不是大丈夫所为!」
瞬间,我像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般。
从小到大,我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季璟言,你,你欺人太甚!什么我心中另有他人,什么不强人所难,你分明是自己不愿娶我,装什么正人君子!」
他被我骂得,似乎是酒醒了。
「我不是正人君子?我有意成全你和徐宦官,送你们二人远走高飞。
「方才是我喝多了,失礼了。」
我一愣:「成全我和谁?」
「你何必多问我,我自知在你心里比不过徐宦官,你也不用这样羞辱我!」他有些恼怒。
不是,我要冷静冷静。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我急得来回踱步。
季璟言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你别着急了,此事没旁人知道。我已经派人假扮北狄人,从侍卫那劫持了徐宦官,明日你们便可以远走高飞。」
「到时候我会替你们安排好两具死尸……」
我打断他:「季璟言,你有病!」
他彻底酒醒了,眼眸直幽幽地看着我,像极了当时宫宴上,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是有病,替自己的妻子谋划私奔。明知你们不容于世,还要成全你。
「我病得不轻,你明明心中没有我,罢了,不说了。」
「把徐小六救回来吧。」我沉声,「我不喜欢他,他是我亲人挚友,但我们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13-
天色已晚,我本来很累了。
但早已没有睡意。
我坐在山坡上数星星,心中五味杂陈。
约摸后半夜了,季璟言坐在了我的身边。
「徐宦官回营了。」
我嗯了一声,本想去看徐小六,又折了回来。
「算了,不去了,省得你又误会。」
他摸了摸鼻子,尴尬至极。「对不起啊。」
「我从小就进宫了,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宫人们看我是皇后的侄女,把我当主子。但妃嫔公主们,又把我当下人。」
我回忆着小时候:「只有徐小六理我,我们一样大,自然关系好点。」
「这么多年了,皇后宫里的大太监和女官,不好当。你们在战场打仗,我们在后宫打仗。我和他,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路为皇后保驾护航。」
「就像我和阿媛。」季璟言突然接话。
我斜睨了他一眼,看他坦坦荡荡。
难不成,我也误会了?
我顺着他的话,旁敲侧击道:「是啊,起初我也误会你和阿媛将军。毕竟你们也是并肩作战,默契十足呢。」
季璟言坦言:「我从小在军营历练。阿媛是老将军的女儿,老将军战死,临终前托孤给我。她一心报仇,我们是兄妹,也是战友。」
「那日在首饰店,你是给她买首饰?」
「不是,是给你置办聘礼。多亏她提醒,不然与你的嫁妆重复。」
「重复不了,我的是金包铁。」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天快亮了,我去看看徐小六,他一定吓坏了。」
我一溜烟跑了。
好险,差点露馅,如果季璟言知道,我像他揣测我一样揣测他,一定会和我一样无语生气。
见到小六的第一句话,我竟是如释重负地道:「小六,季璟言不喜欢阿媛,是我们误会了。」
徐小六双目惊恐,瑟瑟发抖。
「你有没有人性?我都这样了,你好歹关心一下我!」

-14-
战事吃紧。
季璟言无暇多派人手送我们回京。
便将我们暂时安排在刚收回的边陲小镇中,待此战结束,一同回京。
镇中全是伤兵,医馆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我和徐小六无事,索性在医馆帮些忙。
是夜,雨下得急。
打更人扛进来一个重伤的士兵。
「我在河边发现的,应该是在上游被冲刷下来的。」
我披上外衣起来,一眼认出那人是季璟言的手下。
我慌忙叫人,却被他一把抓住下摆:「将军巡视时遇伏,快去,快去通知副将。」
他身中数箭,言罢昏厥过去。
我的心跳得飞快,他是说,季璟言此刻有危险。
生死大事,我不敢含糊。
将伤员交给徐小六后,我咬牙上了马。
雨夜难行,在大营外马儿不耐地甩了两下。
我手上打滑,被甩下了马背。
「嘶——」只觉胳膊腿都摔断了。
我不知怎么挣扎着起来,顾不上疼痛,跑进大营。
阿媛见是我如此狼狈,显然一惊。
「快去救季璟言,他遇伏了。」
阿媛神色骤变:「在什么地方?」
我镇定下来:「应该是河边,伤兵是顺着河水漂下来的。」
她看了一眼沙盘,心中有数。立刻深夜集结队伍出发。
我跟着他们一起出发,阿媛本想拦。
我焦急道:「我跟在后面,自己照顾自己,绝不拖累你们。」
闻言,阿媛才点头,事不宜迟,火速出发。
大雨冲刷了马蹄的痕迹,我们遍寻无果。
却不料北狄人仍在埋伏,突然冲了出来,与我们厮杀起来。

-15-
雨幕中,刀剑交错。
一时间喊杀声和雷雨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阿媛一脚踢开身边一人,从怀中掏出信号弹,朝空中放飞。转身便挥着长剑奋力抵抗。
我借着刀光剑影,看见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冲阿媛后背。
我下意识上前一撞,将她推开,箭矢擦过我的肩头,一阵剧痛。
阿媛惊讶转身,但她来不及与我说什么,就继续应战。
我连连后退, 撞上一个结实的臂膀。
「你怎么来了?」
是季璟言!他带着一小队人,从草丛中赶来。
「你遇伏的消息传到镇上,我……」我话音未落, 肩伤疼得我两眼一黑。
他眼疾手快,斩杀掉我们周身的敌人, 将我揽在怀中。
我们两队会合后, 北狄人已毫无胜算, 边打边退。
不消一刻, 他们溃不成军,四散消失在雨夜中。
「将军, 你们没事吧?」阿媛问道。
季璟言ṭúₐ道:「没事。遇伏后我们一直按兵不动,躲在草丛里, 本想等天亮再冲出重围,没想到你们来了。」
「多亏……姜尚仪传信, 我们才能及时赶到。」
阿媛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 眼神中的感激一闪而过, 嫌弃道:「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 受伤了吧!」
季璟言将我抱上马:「回营!」

-16-
天已蒙蒙亮, 我淋了雨又受了伤,昏昏沉沉地靠在季璟言身上。
再睁眼,已是下午了。
阿媛端来药, 示意我喝了。
「将军亲自给你包扎的伤口, 药也是他亲自熬的,你快喝了吧。
「还有, 谢谢你替我挡了一箭, 我程媛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以后你ťûₒ有难, 我定不会推脱!」
她说完之后, 长舒一口气。
临走之前, 不情不愿地道:「夫人, 你好好养伤!」
我低笑两声,季璟言刚好进来。
「笑什么呢?」
「没什么,对了,战事怎么样?」
他扶我坐了起来, 又细心替我整理额前的碎发。
「北狄已经退兵了, 咱们休整休整,可以班师回朝了。」
我大喜, 掩饰不住笑意。
他又正色道:「这次多谢你了,替我出生入死。」
我垂眸, 脸颊火辣辣的。「咱们不是夫妻吗, 这么客套做什么。」
季璟言一愣,忙道:「对,对。」
我们对望得出神, 不自觉地就要贴到一起。
徐小六突然冲进营帐:「你怎么受伤了, 啊!我没看见!」
他捂着眼尖叫,立刻退了出去。
我既无奈又尴尬:「他这个人,有时候是挺烦人的。」
季璟言摆手:「不烦人不烦人, 毕竟给你添了那么多嫁妆呢。」
我呵呵苦笑了两声。
算了,不说了。
我们这种金包铁的友谊,只怕被他笑话!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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