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始乱终弃的侍卫称帝了,我拎着裙摆准备跑路。
山路泥泞,我摔了七八次,新裁出来的罗裙都破了。
翻过山头,休息的空当,一转头看到抹修长挺拔的背影。
我脚下一滑,坐在地上。
小侍卫转身看过来,眯着眸子,嘴角扯着凉薄的笑意,「花小姐,继续跑。」
-1-
我叫花仪,当朝丞相之女。
如今被小侍卫强硬带回皇宫,锁在了殿内。
他一定想杀了我,我哭得很大声。
-2-
小侍卫还在丞相府时,就时常佩刀。
他与其他侍卫不同,我偷偷观察过,他的周围甚至还有暗卫。
哪个侍卫还有暗卫护着,这人来历不明,心怀不轨。
我将这小侍卫带去正殿,义正言辞,「爹爹,杀了他。」
老爹手一抖,茶杯掉地,胡子都要翘起来,「女儿家,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小侍卫抱臂歪头朝我笑,竟是一点尊卑礼仪都不懂。
我气急了,「此人可疑,留不得。」
老爹下意识看了眼门口处的小侍卫,冷声呵斥,「回你的屋,吵闹。」
-3-
我被凶了。
老爹从来都是温言软语,从没像如今这般冷言相待。
我心中委屈,便拿小侍卫撒气。
「站住,本小姐让你站住。」
小侍卫顿步,懒洋洋看我,不喊人也不行礼。
狂妄。
完全不将本小姐放在眼里。
我花仪哪里受过这种对待,当即要命人将他反手绑住,头顶水果,供我射箭玩乐。
弓绷得紧,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扯开。
忽地传来一声嗤笑,我怒然看去,这家伙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三下两下解开束缚,正站在我身前打量。
黑漆漆的眼眸中满是嘲意,他微微仰起头,手指敲在弓身上,「小姐,会射箭吗?」
看不起谁呢?
我当下就要人砍下他的脑袋。
老爹风风火火赶来,脚底生风,「胡闹胡闹!」
他被气得不轻,我也是。
我指着小侍卫质问,「爹爹,这样的人怎么选进府的?」
老爹抬起袖子擦汗,还没说话,只看那小侍卫从我手中夺下弓箭。
一手持弓,一手搭箭,我费劲都没扯开的弓在他手里分外轻巧地一拉,扯出个半圆。
「看好了。」
他手指一松,「嗖」的破空之声格外醒耳。
我瞪大双眼看去,长箭插进半分。
小侍卫将弓箭放回我手上,嘴角轻轻一勾,「小姐,箭是这样玩的。」
我火冒三丈,被爹爹扯住。
直至小侍卫身影消失在院内,爹爹才语重心长道。
要我离这小侍卫远些,无事莫要靠近。
我咽下不甘,将手里的弓箭丢在地上。
什么烂东西,本小姐才不玩。
-4-
自上次被爹爹训斥,我看到小侍卫只能叉腰瞪上一瞪,不敢再明目张胆找他麻烦。
但一次夜晚实在忍不住,我下定主意非要扒他一层皮。
老爹总是第一时间感受风吹草动,急急将我唤了去。
「这又是做什么!」
我委屈,我掩面落泪,「爹,你凶我。」
老爹面色变了一瞬。
我哭得更厉害,「他扮鬼吓我。」
小侍卫摸着下巴,摆手无辜,「小姐胆子太小也是我的错。」
我怒意横生,「半夜三更立在门口做甚!」
老爹的目光也随着看了过去,眸色微沉。
小侍卫面不改色,「职责所在,护主平安。」
「牙尖嘴利巧言令色,分明对本小姐图谋不轨!」
小侍卫扑哧一声笑了。
他笑得十分坦然,言语间竟让我看出股谦谦君子的味道,但说出的话令我杀心大起,「小姐多虑了。」
「剥了他的皮,就现在!」
-5-
小侍卫安然无恙,我却被老爹连夜送走了。
临行前在门口听到小侍卫谈论刺客的字眼。
我捏紧了拳头。
这狡猾多端的侍卫。
小侍卫谈完,我被爹爹喊进屋内。
与他擦肩而过时,我仰首对他做了个摸脖的手势。
小侍卫微微一笑,朝我做了个拉弓的动作。
淦。
敢嘲讽我。
该死的小侍卫。
-6-
我被送进了寺庙祈福。
闲来无事时,总能回忆起那晚爹爹的话。
他说小侍卫身份特殊,恩人之子,江湖风波,来此避难。
我捏着笔胡乱在纸上乱写一通,喃喃道,「江湖之人,难怪如此嚣张。」
那不懂礼仪尊卑也谈的过去。
若他对本小姐尊重些,也不是不能饶过他。
-7-
期间斋饭素食,忍得我头晕眼花。
终于在七日后,我被放了出来。
临行前寺庙的大师喊住我,朝我说了一通晦涩难懂的话。
我听不懂。
他只朝我笑,「花小姐的福分还在后面。」
这句听懂了。
听得我心花怒放,一撒手留了不少香油钱。
-8-
我裹着貂裘在寺庙门口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迎我回府的人。
手指都要冻僵了。
才远远看到一行人慢悠悠行驶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小侍卫。
他一身黑衣,手挽缰绳,不紧不慢勒马停下,掀开车帘。
「小姐。」
从来还没人叫我等这般久。
我忍气提着裙摆上车,浑身都冻僵了,一不留神踩空半脚,往下倒去。
在惊呼出声前,我感觉脖颈一紧,被小侍卫一手拎住了。
他像拎小鸡崽子一样。
「雪天路滑,小姐小心。」
小侍卫开口,眉眼带笑,不是关心,却满是挑衅。
该死的江湖中人。
我没好气的整理衣领衣领,「为何是你来。」
小侍卫利落翻身上马,马车开始缓缓行动,他的声音伴着风雪传来,听着格外清冷,「小姐莫管。」
?
你再说一遍。
-9-
介于这次连夜被送寺庙,我吃了教训。
不与他起正面冲突。
整理衣裙时,忽地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我低头闻了闻,难受得皱起眉头。
风雪加大,卷起车帘,小侍卫身影挺拔,端坐马上。
我一路怀疑的盯着这背影,陷入沉思。
-10-
对于我回府,老爹十分欣喜。
扯着我左右看了两三遍,放心的出了口气。
我不满的嘟囔,「冷死了。」
老爹忙差人拿来了汤婆子。
我抱着汤婆子出门时,小侍卫正站在院中,微微仰头朝东方望去,眸光深沉,身上落满了雪。
我靠近低声道,「你,随我来,本小姐有话说。」
我走到门口,都未听到回应,纳闷回头,小侍卫纹丝不动。
我又拎着裙摆哼哧走回去,凑近闻了闻他,确信道,「你方才杀人了。」
小侍卫低头撇了我一眼,淡淡道,「打猎而已。」
还不承认。
我压低声音,「江湖人,遭仇人追杀吧?」
小侍卫有些莫名地看我一眼,他这眼神,摆明了在说我是个傻的。
「别装了。」我仰头看他,「你的身份我都知晓了。」
小侍卫Ṭű̂₁抬眸看我,有些意外。
「江湖多风波,你仇人应该不少吧。」
「怎么说呢。」小侍卫抬手拍落了身上的积雪,朝我微微一笑,「小姐有空还是多拉弓吧。」
?
「你站住!」
我弯腰揉了团雪砸过去。
小侍卫不紧不慢抬步走着,眼看要砸重时,他一歪头,躲过了。
雪球散了一Ţû⁷地。
-11-
这几日天总阴沉着,飘着小雪。
我最不耐雪天,冷的手都发疼。
白日在软榻歇了整整一日,傍晚出门时,雪落的又大了些。
小侍卫刚从外回来,浑身清冷踏在雪中,似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我忙小步跑了过去,凑近闻了闻。
吸得太猛,湿冷气息灌了进来,呛得咳了一声。
小侍卫嫌弃地后退一步。
没有血腥味,淡淡的味道,说不上来的好闻。
「你凑近些。」
小侍卫皱眉看我,没动。
「奇怪。」我吸了吸鼻子,纳闷道,「怎么这么香?」
「你擦的什么香粉?」
小侍卫撇了我一眼,绕步而行。
江湖人哪有擦香粉的道理。
我忙跟上拦住他,「你可藏了什么香粉?」
小侍卫笑了,「我藏香粉?」
「不然?」我压低声音,「江湖人可没有擦香粉的习惯。」
小侍卫低头看我,像是来了兴趣,微微拔高尾音,「小姐怎知没有?」
我仰头,「当然,小姐我博学多识。」
「哦。」小侍卫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拍手赞赏道,「小姐冰雪聪明。」
?
嘲笑本小姐。
我深吸口气,按耐住将他大卸大块的冲动,从头上取下一只金钗丢了过去。
「多少银子。」
「本小姐买了。」
小侍卫嗤笑一声,掂了掂手里的金钗,歪头撇我。
「怎么,不够?」
我说着要取下手镯,被小侍卫拦下。
他微微抬手,拿起金钗,又带回我头上。
我一僵,没等将他推开。
小侍卫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说得很轻。
「不过小姐可知,有些江湖人……」他顿了顿,俯身靠的更近了,「杀了人,是要拿香粉盖一盖血味的。」
我猛地抬头,对上小侍卫黑漆漆的眸子,如深不见底的黑潭
一股凉意自后背升起,恍惚间腿一软,坐在了雪地上。
小侍卫微微一笑。
冷雪浸湿衣衫,半响,我被冷得回过神来,怒道,「你……胆敢以下犯上!」
院内空当,小侍卫身影都没了。
-13-
一连几日,小侍卫都未曾出现在府内,我憋着气无处撒,将手里的花枝摇得乱动。
吩咐了府内人,看到小侍卫定要第一时间通知。
定要与他好好算算账。
-14-
深夜被噩梦惊醒,自娘亲过世,已经许久不被噩梦吓醒了。
我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套上衣裙往外走。
昨夜雪下得大,地上厚厚一层,踩在脚底吱呀作响。
「小姐?」
守夜的银宝忙从屋内取来了貂裘,「夜里冷,小姐要什么差奴婢去弄。」
我默了默,「想将那小侍卫大卸Ṭů₍八块。」
银宝低头不说话了。
裹紧貂裘,我不许她跟着,独自在府内慢走。
这一走,撞上了许久未见的小侍卫。
他抬手持弓拉箭,破空之声响起,三支分别稳中红心。
我悄声靠近,弯腰揉了雪球靠近,未等丢出去,小侍卫忽然回头。
我将手中雪团藏在袖口间。
「花小姐,半夜做甚?」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你靠近些。」我清了清嗓子,「有事吩咐。」
小侍卫丢掉弓箭看我,犹豫间向前迈了几步 。
手上的雪团冰得手凉,我急道,「你,再靠近些。」
小侍卫又走了几步,我估摸着距离,稳中时一抬手,左一颗,右一颗砸了了过去。
雪球捏得又大又结实,砸到身上一道闷响。
竟是两颗都中了。
小侍卫神色僵了一瞬。
「哈哈哈哈。」
我顿时神气起来,仰头看他,「江湖人,也不过如此嘛!」
「下次再吓本小姐,就揉更大的砸你。」
……
小侍卫沉默了几秒,缓缓低头,拍掉了身上残留的雪。
出了口气,我拍手准备往回走,刚刚转身,只听身后轻笑一声。
「小姐,没玩过雪仗吧?」
ťŭⁿ?
-15-
「爹爹!!」
一大早,我顶着两大团眼底乌黑拍响了爹爹的屋门。
「哦哟花珠珠。」老爹还未睡醒,迷糊间抬眼看我,震惊的喊出小名,「这,这是咋?」
我抹泪,侧身指身后,「爹爹,小侍卫欺负我!」
他面色收了收,「怎么欺负的?」
我比划着手势,「他竟敢拿这么大的雪球砸我。」
噗的一声,身后一道嗤笑。
「小姐,雪仗就是这样玩的。」
老爹面色都微变了一瞬,又强忍了收回唇角,轻咳一声,「雪仗确实,是这样玩的。」
?
我震惊地看着老爹,「这么大,这么大雪球也正常吗?」
「……」
老爹沉默了。
-16-
我拎起裙摆气呼呼回了房间内,浑身衣裙都被雪浸透了。
银宝忙替我翻来替换的衣裙,「小姐,怕是要冻坏身子了。」
我越想越气,「你说,雪仗有拿这样——大雪球打的吗?」
银宝手一抖,支支吾吾,「有,有的吧。」
我一拍桌子,「你讲实话!」
银宝被吓一跳,答得很快,「……没有」
我又一猛拍桌子,拍的手心都痛了。
该死的小侍卫。
-17-
第二日起了大早,我带着人浩浩荡荡将小侍卫拦在了门口。
他一身黑衣,雪落满肩,微微抬头望着东方,保持这姿势许久。
地上的雪已经下的很厚了。
银宝撑着伞,我拎着裙摆慢悠悠朝他走去,「小侍卫。」
「爱打雪仗,本小姐便陪你好好打一日。」
我一招手,派人将他围了起来。
小侍卫掀起眼皮看我,眉眼都是倦色。
他点头,「好啊。」
顿了顿,又补充,轻嘲道,「小姐可,莫要哭鼻子。」
今日寻了数十位大汉,我丝毫不惧,「哼,今日就将你砸成雪人。」
「若能碰到一片衣袖,我离居自愿站着给小姐打。」
「若碰不到……」小侍卫朝我歪头,威胁意味明显。
我及时打断,挥手,「给我丢!」
众人一同出手,藏了许久的雪球四面八方朝小侍卫砸了过去。
雪球圆滚,密密麻麻。
小侍卫站在中间,左右撇了两眼,未有动作。
银宝扶着我退到了安ŧũ⁼全距离,低声道,「小姐,这小侍卫怕不是被吓傻……」
银宝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了,目光惊叹。
眼看雪球即将命中之时,小侍卫忽地动了。
脚尖轻点,刹那间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身形极快,在密麻雪球中穿梭,弯腰,侧身,快到看不清轮廓。
一波雪球哗啦落地,小侍卫站在围外,风轻云淡拍了拍落雪,黑衣上哪有被砸中的影子。
他朝我微微歪头一笑。
银宝半响说不出话,「这……这,也太厉害了。」
小侍卫还有点本领。
「继续!」
「但凡丢中者,本小姐通通有赏。」
-18-
小侍卫孤身一人,游刃有余穿梭在雪中,反手间一丢,将一人打翻在地。
手力了得。
眼看我带的人要处于下风,我裙摆都顾不得提了,扯着银宝揉了一颗极大雪球,准备砸他个措手不及。
雪球刚刚揉好,最后一人也被小侍卫丢倒。
「快,银宝。」
我费力抱起雪球,笑开花。
砸中不得成雪人?
我歪歪扭扭抱着雪球冲了过去,小侍卫刚一转身,我的雪球也丢了出去。
但是,出了一点小意外。
不止雪球,连带着人也丢了出去。
银宝惊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被吓得花容失色,雪球飞天,我扑地。
落地的瞬间,只见一抹黑影一闪,忽的落入了一个怀抱。
鼻尖清新好闻的味道扑来,没等再闻一闻,小侍卫忽的抱紧了。
头顶一道闷哼,我脖间一凉,落了零碎的雪。
小侍卫哑声道,「你揉的雪球还挺紧实。」
「……」
-19-
我染了风寒。
躺在软榻上,闷声咳嗽。
老爹心疼得直皱眉,差人送来不少美味,我看了眼,提不上来胃口。
老爹叹口气,急慌慌又出门寻偏方了。
我捂紧被子,仍是觉得全身发冷,迷迷糊糊之间门被推开了。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
我捂头闷声,「不要喝,苦。」
身后没传来动静,我纳闷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小侍卫的脸。
他端着药碗,脚尖一勾椅子坐了下来。
我别过头,「不喝。」
「喝不喝与我何干。」小侍卫轻笑一声,将药碗放到一旁,撑着下巴歪头看我。
「被砸是我,怎的染了风寒的却是你。」
我难受的别过头,闷声咳了两声,「要你管。」
「好奇罢了。」
小侍起身,走了几步,复又回头,笑道,「小姐,日后若想打雪仗,还可来寻我。」
这话说完,他双眼一眯,「啊」了一声,「不过小姐近几日,怕是下不了塌。」
小侍卫睚眦必报,果然来看热闹的。
我攥紧拳头,端起药碗猛灌了进去。
「本小姐日后定要打得你落花流水!」
门口脚步声远去,一道低笑顺风传来。
该死的小侍卫。
-20-
一病数日,好起来时,窗外积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
我第一件事便是寻小侍卫,但得知小侍卫已经许久不见影踪了。
老爹也是忙得Ţů₄前后不着调。
我抱着汤婆子百无聊赖坐在阶上,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莫名觉得没趣。
-21-
「小姐?」
「小姐?」
耳旁轻唤声不断,我翻了个身,「嗯?」
银宝声音软糯,「小姐,小侍卫……」
我猛地坐起身来,「回来了?」
-22-
小侍卫消失这些天,叫我好找。
再见到他时,他仰头坐在树枝上,曲着一只腿,手肘搭在膝盖,手中摩挲着一只明晃晃的金钗。
我站在树下望他,觉得有些不同。
小侍卫一改往常,一身白衣,与未融化的残雪映在一起,莫名更清冷了几分。
侧脸被淬上一层日光,这样看去,小侍卫的模样倒有几分好看。
「喂,下来。」
小侍卫撇我。
看到他,莫名觉得提起几分活力,我仰头嘲笑。
「小侍卫,这些时日莫不是怕输,在躲我?」
小侍卫跃了下来,眉眼极淡的撇了我一眼,
未等我开口,他已经从我面前擦肩而过。
风中带着股独有的香味。
我回过神,忙上前扯住了他,「说好打雪仗,你若是怕了,便要将你身上的香粉交出……啊」
我没料到小侍卫忽地收手,一个重心不稳,摇晃朝后倒去。
小侍卫回头,眼疾手快扯住了我。
与此同时,只听叮当一声清脆。
我和小侍卫一同看去,原本小侍卫把玩在手上的金钗落地。
小侍卫面色一变,极快松了手,我往后踉跄几步。
小侍卫摸着金钗,脸色变得难看。
「别碰我。」
-23-
风刮了起来。
半响,我怅然回神,一股复杂情绪揉在胸腔,憋得难受。
「本小姐才不碰你!」
-24-
被小侍卫凶了。
我向来都是被花丞相捧在手心的花珠珠,何时被一个侍卫凶过。
夜里我气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几次,将枕头丢在地上,烦闷的呼气。
「该死的小侍卫,明日定五花大绑要你来道歉。」
-25-
竖日小侍卫并未来道歉,但宫内变天了。
一位昔日受宠的娘娘没了,被人活生生用钗子捅杀了。
我心猛地一震,吓得后退一步,面色有些苍白。
「小姐……」
我摆了摆手,失神落魄回了房内,抿了口热茶稳住了心绪。
恍惚转头,瞥见桌上一盒香粉。
我抬眼望四周,屋内空荡,半开的窗扇灌着冷风。
-25-
找到小侍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他独自站在后院中,抬头望天,周身孤寂。
「小侍卫。」
我提着裙摆走过去。
他微微蹙眉,似是不想被人打扰,「小姐还来做什么,香粉不是给了?」
这副不耐的模样使人生气。
「大胆,谁准你这样说话。」
小侍卫收回目光,抬步往外走。
我伸手拦了下来,递出了手里食盒。
「我花仪不轻易接人之物,收了香粉便要还回去。」
小侍卫脚步一顿,诧异看我。
我脸色挂不住,「别不知好歹,这是你的福分。」
小侍卫站了半响,还是接了。
-26-
今晚无月色,后院安静。
小侍卫坐在阶上,安静用着晚膳。
我站在一旁,静静望着。
小侍卫用膳的模样倒是矜贵,举止投足竟有几分贵家公子的味道。
我看的入神,小侍卫十分敏锐,猛一抬头将我的目光捉的正好。
「在看什么。」
我移开目光,轻哼一声,「小姐的事,莫管。」
两人无言片刻,小侍卫忽的一声自嘲。
「小姐一直站着不累吗。」
我动了动酸麻的腿,「地上这么脏,谁会坐啊」
话音未落,小侍卫忽的伸手一拽,我坐在了地上,尖叫一声。
「不脏,脏的是人。」
我拍了拍罗裙,哼道,「人可不脏,我每日都用花瓣沐浴呢。」
小侍卫轻笑一声,双手向后撑着,抬头望天。
模样清冷孤寂。
我靠近他,「小侍卫,你很难过吗?」
小侍卫半响才转过头,但周围太暗了,看不清神色。
他淡淡问,「为什么这样觉得。」
动了动,裙子又沾地了,我忙着往上拢,「感觉吧。」
小侍卫没再说话了。
空气中隐隐约约穿来点血腥味,我不舒服的皱眉。
越靠近小侍卫,味道越浓郁。
他一身白,胳膊隐约有暗色渗出,浸透白衣。
这是……
我抬头看他,「你们江湖人……经常动手吗?」
小侍卫许久未说话,就再我以为他都不会说时,他忽的开口。
「过几日,我教小姐拉弓吧。」
「为何?」
小侍卫手指搭在食盒上,敲了两敲。
「我离居,也不轻易用人膳食。」
-27-
小侍卫说得漂亮,自从那晚后,整整一月没再见过了。
「莫不是哄我。」
我坐在塌上,心不在焉扯着铃铛。
银宝探头,「哄什么?」
「去备弓箭。」
银宝一怔,「小姐要做什么?」
我拍了拍手,潇洒道,「做女侠。」
「小姐好厉害!」
-28-
弓绷得紧,如同上次一般,未等扯开,脸色却憋红了。
白白浪费一上午,我气急败坏,猛摔在地。
「什么破弓,这是坏的。」
弓箭落地,声响沉闷,我莫名一股怒意。
「不学了。」
我理了理罗裙,羞愤转身,撞上一人。
ťŭ̀₆入目黑衣,我一抬头,对上小侍卫的目光。
一月未见,他隐隐约约变了许多,可也说不清哪里变了。
眸光极淡,眉眼中的倦色更重了。
他歪头瞧我,语气一如往常轻嘲,「小姐,会拉弓吗。」
「言而无信,本小姐不屑理你。」
我怒意抬步,手腕一热,被扯住了。
低头看去,一只手搭在手腕,指节修长漂亮。
「我教你。」
他道。
-29-
小侍卫武功了得,弓箭也玩得出神入化。
百发百中,稳入红心。
「你来试试?」
小侍卫递过来一把小巧弓箭,大小合适,重量恰好。
我满意地掂了掂,信心满满扯开了弓弦,箭在弦上,轻触一发。
不中红心,起码也中靶吧。
但我高估了,眼看那长箭如断了双翅的鸟,半空就软弱无力掉了下来。
「……」
四周寂静无声。
半响。
小侍卫扑哧一声,笑出声。
他弯腰捡起弓箭,在手中灵巧的转了两转后,抬眼看我,眸中含笑。
「大胆!谁准你笑了。」
小侍卫未说话,忽的倾身而来,覆上了我的手。
我身子一僵。
手指温热,随着他的动作,弓弦轻巧拉开,对准红心,猛力而出。
铮的一声。
耳旁嗡声不断。
我耳垂莫名热了几分,说话罕见的结巴了,「你你……大胆。」
小侍卫收回手,偏头坦然道,「不大,一般。」
-30-
我抱着弓红脸回了屋内,夜里睡梦中都是那俯身而来的味道。
清淡舒爽。
真是见鬼了。
-31-
竖日,我又抱着弓去寻了小侍卫。
这弓箭小巧,做工精良,简直像为我量身定做一般。
小侍卫抬眼瞧我,语气散漫,「小姐怎的又来寻我。」
我抬手一伸,「你来教本小姐,直到学会为止。」
「再敢无礼,本小姐就砍掉你的脑袋。」
小侍卫挑了挑眉。
-32-
小侍卫虽性格不讨喜,教人却极其有耐心。
短短几日,我已经能稳稳射到靶子了。
「小姐真的好厉害。」
我听着银宝的惊叹,受用的眯了眯眼。
小侍卫不合时宜的轻嗤一声。
我叉腰看他,「你来夸。」
他偏头看我,手中把玩长箭不经意的一甩,中了红心。
「嗯?」
「……」
-33-
练了数日,勉强中过一次,被银宝夸得忘乎所以时,李将军之女来了府中。
李清然虽为将军之女,身姿体态却比我都要柔弱几分。
她提着弓箭左右看了两眼,掩嘴笑道,「仪儿,怎的开始练习这些玩物。」
我拿回弓箭,擦了擦,「府内太无趣了,你也不寻我。」
李清然轻笑,「府内太忙了,今日不是来了?」
她说着往旁退了几步,腾出来空地,「仪儿来露一手。」
我持弓拉箭,对准红心,瞄了许久,堪堪中靶。
「倒比我想象中厉害。」李清然拍手,「仪儿师出何人。」
我哼道,「哪有师傅,随便玩玩罢了。」
李清然微微挑眉。
我射了数只,一只都未能中靶心,逐渐暴躁,这一歪头注意到了李清然的目光。
她一动不动注视着不远处的人,那人手持弓箭,一搭三只,分别命中,模样十分惹眼。
「这位是?」
「小侍卫罢了。」我收回视线,准备一鼓作气命中红心时,耳旁忽地传来李清然的声音。
「我想要他,仪儿给是不给。」
这一声直接喊得我手一抖,箭便直直朝李清然射了去。
她虽为赵将军之女,但并未习武,这一箭射过去,只怕会将她那弱柳扶风的身子捅穿。
要闯祸了。
我手心浸出薄薄一层汗。
那长箭前所未有的争气,不偏不倚正对她射去。
李清然猛然回头,脸色巨变。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在紧要关头身子以一种极度扭曲的角度闪了过去。
箭刃堪堪从腰间穿过,刺在地面。
我讶然,果然是习舞之人,身子柔软。
李清然被扶了起来,脚腕肿得老高。
她眉头紧皱,额间冒出细密的汗来。
「疼吧?」我忙唤人去寻太医,李清然捏紧我的手腕,手力出乎意料的大。
疼得我倒抽口凉气。
李清然站稳都极为艰难了,目光也没离开小侍卫,低声道,「仪儿,这人……」
「莫说了莫说了,爹爹要罚人了。」我急着打断,派人将她送回房间诊治。
走前我回头匆匆望了一眼,小侍卫站的挺拔,手指把玩着弓箭,看过来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我别过头,提着裙摆走了。
-35-
所幸李清然伤的不重,只是近几日不能下榻了。
她低垂着眼眸,隐忍着痛楚。
我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好好养伤。」
送走人,我回了院内,银宝将那只小巧的弓递了过来,低声问道,「小姐,要丢掉吗?」
我摸出帕子,将这弓用力擦了擦,苦恼道,「精巧,丢了可惜了。」
「小姐方才的箭术,叫人佩服。」
冷不丁传来一道掌声。
小侍卫不止何时站在身后的,悄无声息,我心头一颤。
我朝他扬了扬弓,怒道。
「下次再吓本小姐,便叫你尝尝厉害。」
小侍卫目光缓缓落到手里的弓上,眯眼道,「好啊。」
-36-
近日来爹爹忙前忙后,没空理我。
我虽不明政事,但近日朝堂风波,也有所耳闻。
近来不太平。
小侍卫也几日未碰过面了,我摸着弓默默叹了口气。
推开小侍卫房门时,屋内一阵清幽的香气,格外舒心。
窗子半开着,吹着凉风,房内陈设十分简单,往里看去,塌上空无一人。
我摸着弓,若有所思半响,出了门。
「银宝。」我拍手,「走,去为爹爹求个平安福。」
-37-
马车晃晃悠悠,我在里昏昏欲睡。
今日风大,被吹起的门帘缝呼呼灌着冷气。
半路被冷醒,我掀开车帘一角朝外看,几道黑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
我探头去看,风雪夹杂,竟是消失了。
-38-
求了三枚平安符,一枚挂在腰间,两枚放进袖中。
欢喜出门时,我傻眼了。
茫茫大雪间,随我一同来的护卫消失的无踪。
马车孤寂在风雪中,马儿不耐的摇了摇尾。
银宝紧紧的拽住了我的衣袖,呼吸都变得紧凑。
「走。」
我扯紧腰间的护身符,拽着银宝转身往回跑。
风大,寺门刚刚推开一角,先将银宝推了进去,未等我探入半个身子,衣领猛地被人一揪。
脖颈传来一道刺痛。
眼前一黑,我被敲晕了。
-39-
意识一阵模糊,我似乎被人抗在肩上,快速前进。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底被蒙了一层黑布。
头昏昏沉沉,恍惚间听到一道极为耳熟嗓音在身后传来,隔着呼呼风声,冷意十足。
「围杀。」
「一个不留。」
我心一颤,又晕死过去。
-40-
尖锐的疼痛自脖间传来,我悠悠转醒,疼得低呼一声。
「闭嘴。」
小侍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惶恐看去,他眉眼冷淡,在黑夜中如一头伺机待发的豹子,人心尖一颤。
周围漆黑,刀剑破空之声不断,空中血味格外浓烈。
身后一道凉风,小侍卫手腕一转,长剑甩了出去,只听一道闷哼,长箭刺破血肉,身侧倒下了一人。
面目狰狞,双眼瞪圆。
血腥味更浓了。
我捂住唇,抑住到嘴边的干呕。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的厮杀声渐弱,我耐不住一张口吐了出来。
越吐越难受,歇斯底里吐了一阵,难受的直落泪。
小侍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四周的黑影挥了挥手。
黑影眨眼间消失在了原地。
我抬眼望去,黎明破晓之际,他身形挺拔,紧抿着唇,杀气未退。
他弯腰慢条斯理捡起长剑,擦去剑刃上的残血后,才垂眼望我,眸中凉意尽露。
恐惧涌了上来,我攥紧腰间的平安符,「大胆!你若敢对本小姐动手……定饶不了你。」
我声音逐渐弱下去。
小侍卫缓缓蹲下身子,与我平视。
我平日被老爹捧在手心,只觉得眼前场景超出了承受范围。
横尸遍野,血味弥漫。
眼前人忽地低声一笑。
我攥紧平安符,鼻头酸涩,抽噎了下,「大胆……我……」
我闷声哭了出来,「我害怕……」
小侍卫眉眼冷意微微淡去,他低声一笑,语调一贯轻嘲,「小姐,吓傻了?」
我从袖口中拿出一枚压皱的平安符,摊开手掌递了过去。
小侍卫眉眼低垂,盯着这平安符半响,伸手接了过来。
我抹了抹泪,像是抹不完,不停往下掉。
周围的血腥味依旧,眼眶被浸透,连小侍卫的轮廓都模糊了。
我压住哭意,断续开口,「收了平安符……就要带本小姐平安归府。」
小侍卫手指收紧,将符纸握在手心。
良久。
他弯了弯唇,应道,「好啊。」
-41-
我再一次染了风寒,来势汹汹。
昏迷数日,耳旁都是老爹的怜爱。
偶尔到夜里,听到模糊不清的低语。
额头换上冰凉的湿巾,迷糊间听到一声喟叹。
嗓音清润,带着轻嘲。
未等我睁眼,脚步声渐远,屋内恢复了安静。
再一次额头触感到冰凉时,我猛地抬手,捉住了一截手腕。
悠悠睁眼。
昏暗中,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他睫毛一颤,像是没预料到,眼底浮现一丝意外,低头看被我抓住的手腕。
窗口半开,冷风灌进,我猛咳了声。
「小侍卫……你好大的胆子。」
小侍卫挣脱出来,掀起眼皮看我,讥笑道,「大不大,小姐不知吗?」
我脸色一白,想起那夜场景,胃里又一阵翻涌,难受得皱紧眉头。
「倒是娇贵。」
小侍卫关了窗。
我起身怔怔看他,对上他转过来的目光,不自觉的后仰了下。
他上下打量,「怕我?」
我攥紧被角,别开目光,「本小姐才不怕。」
「我知你来做什么。」
小侍卫靠在窗沿,歪头看我。
「江湖人,遭人追杀,连累于我,所以良心发现。」
小侍卫眸光一动,不语。
几日修养,我想清了。
我低咳了几声,取下额头湿巾,「你夜里前来,不就是对ẗű₇本小姐心存愧疚。」
我拎着手上冰凉的毛巾,仰头朝他摇了摇。
「愧疚。」小侍卫呢喃着这词,抬眼看我,唇角笑意加深,「不过,小姐,出门作何?」
「求平安符啊。」
小侍卫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看向我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我抬抬高声音,「不是吗?」
屋内静默片刻。
小侍卫缓缓收回目光,转身推开窗,一踏而出。
「小姐……所言极是。」
窗户半开,灌着风。
我怒道,「该死的小侍卫,冻死本小姐吗?」
说得太猛,灌了冷风,引起一阵咳嗽。
没等再开口。
窗户忽的关上了。
窗外的人像是不放心,又用力拍了拍。
关了严实。
-42-
待我能下榻时,府内贴了红福,挂了灯笼。
四处布置得热闹。
银宝扶着我出门时,我才忽的发觉,要春节了。
银宝笑吟吟道,「小姐是有福之人。」
我咧开嘴角,应道,「自然,我花仪,本就是有福之人。」
匆匆过了几日,我身子完全恢复了。
除夕这日,天上又开始飘雪。
银宝端来热茶,低声道,「近来转寒,小姐身弱,莫要出门吹风了」
我系好腰间的平安符,抬眼看她。
银宝帮我理好衣领,贴心道,「近日要变天了。」
我出门看了看,应道,「确是变天了,下雪了。」
-43-
老爹政务繁忙,年夜饭剩我一人。
我闷头吃了一口,索然无味。
不知怎的,脑中忽地浮现起一人的模样。
我放下筷子,拎起裙摆往后院跑。
后院常年无人,变成了小侍卫居住的院落。
推开门的一刹那,和院落中的人对上了视线。
他一身黑衣,懒散坐在阶上,手中摇晃着一坛酒。
「小侍卫。」
我叉腰看他。
「你,来陪本小姐用膳。」
小侍卫甩了手中酒,并未看我,起身往回走。
我迈着疾步,拽住了他的手腕。
「你大胆。」
小侍卫侧身,垂眸看我,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眸内泛红,带着盈盈水光。
「小姐。」他挣开手腕,靠在门框,似是嗤笑了声,「花丞相没有告诉过你,这后院,不能乱进?」
周围风气,带着股凌厉的味道。
小侍卫周围布满暗卫。
后院也是。
没等我回答,小侍卫忽地俯身,双眸一弯,染上嘲意。
「还是说,小姐这般反常,是对我起了别的心思?」
他话中意味明显。
我重新抓住他的手腕,拽着往外跑。
「我不管,今日就要你来陪用膳。」
不知是不是错觉,牵上手腕的瞬间。
小侍卫的身子僵了一瞬。
-44-
年夜饭并没有因为多一人变得热闹,但我并不在意。
只要有人陪,不显得孤寂便好。
膳厅烛火摇曳,我吃的欢喜。
小侍卫被我摁在座位,他未动碗筷,饮了几杯温酒。
我抬头看他,「怎的你不吃。」
「没胃口。」他饮了杯中酒,起身道,「小姐吃完了吧?」
见他要走,我急得拦下来,「与本小姐用膳,是许多求之不得的……」
话未完,小侍卫绕过我,冷淡打断,「我不稀罕。」
或许是他的话太凉薄了,亦或是今日太过冷清了,我胸口一闷,压抑得难受。
我抬手抹了抹泪,低声道,「往日都是阿娘来陪我用膳的,阿娘不在后,也是爹爹陪的。」
今年的年夜饭,只留我一人。
我越想越委屈,蹲在地上落泪。
眼前忽地出现一双描金黑靴,小侍卫站在身前,摸了摸腰间。
他一身黑衣,站在阶下,半边身子拢在夜里,修长的手指上搭着一张洁白的帕子。
他垂眸看我,轻声道,「花丞相真是将你养得太娇了。」
-45-
「你也吃。」
「这个好吃。」
「还有这个。」
我满心欢喜往他碗里加菜,溢出了一小堆。
小侍卫抬眼看我,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吃啊。」
我催促着。
「往日阿娘就是这样给我堆成一堆。」
「阿娘说了,能吃是福。」
「阿娘。」小侍卫不知想到了什么,摸着筷子轻笑一声。
他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难过。
我起身鬼使神差开口,「小侍卫,日后在府内,本小姐为你撑腰。」
小侍卫轻笑,「那真是谢谢了。」
我扬了扬头,「独有恩赐,当然要谢。」
「菜凉了,你还不吃?」
小侍卫微微用力,捏的指尖泛白。
他扯起唇角,也笑道,「好。」
或许往日他的笑总带着不怀好意,今日却格外好看,像是发自内心的。
我撑着下巴,看他风卷残云般解决了满当的饭菜。
吃得很急,仪态却不粗鲁。
这小侍卫,一整日都未用膳吧。
-46-
屋外风起,雪下得更大了些。
踩到地上一步一脚印。
小侍卫在前走着,我哎呦一声,蹲在地上。
「脚扭到了。」
他诧异回头,愣了片刻,弯腰下来。
我低低发笑一声,等他一靠近,猛地将手上小雪球塞进了脖间。
小侍卫僵在原地,凉的倒抽口气。
「哈哈哈哈。」
我灵活跳开,捧腹大笑。
「小侍卫,可算砸到你了。」
小侍卫很快恢复,也不将那雪球拿出来,反而双手往地上一拢,抓了两把雪揉在一起。
我眼见不好,扯着裙摆跑。
小侍卫速度更快,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脖间一凉
我被凉得一颤,大叫出声,「你大胆!不许丢。」
小侍卫当真停了动作。
我争着要打掉他手上的雪球,猛地扑了过去。
这一扑不打紧,小侍卫没站稳,两人双双栽在雪地里。
小侍卫在下,沾了满身的雪。
我又笑出声,越笑越大声,最后瘫在雪地上止不住。
小侍卫坐起身,支着腿,叹了口气。
等我笑够了,一抬头,对上小侍卫的目光。
他黑眸漆亮,不出声望我。
「小侍卫,本小姐很开心。」
「嗯。」
小侍卫拍落雪,「小姐寻的开心,与众不同。」
他又在暗搓搓轻嘲。
但我心情好,只装听不懂,仰头问道,「记得上次你说,你有名字。」
小侍卫颔首,「离居。」
离居,离居。
不就是离家吗。
「江湖人的生活也艰难啊,」
小侍卫不置可否,我歪头看他,「本小姐还有小名,你可知。」
小侍卫像是想起什么,低笑一声,「花珠珠?」
我没料到他会知晓,还这样大咧咧说出口。
「大胆!」
「花珠珠也是你喊的。」
小侍卫眉眼展开,在檐灯映照下格外好看。
他心情也像是好了不少,反问道,「这不是小姐问的?」
-47-
和小侍卫在雪地待了许久,我猛地起身,「凉了。」
小侍卫诧异抬头,「什么凉了。」
我往后摸着,在雪地坐了这许久时间,凉透了。
小侍卫不开窍的问,「什么凉了。」
他说着顺着我手指方向看去,我脸色一热,抓起捧雪往他身上砸去。
「大胆!看哪里!」
小侍卫满脸的雪,僵在原地。
我扯着裙摆往回跑,边跑边喊,「银宝!」
-48-
换了新衣裙,我才从寒气中缓过来。
小侍卫还在原地未动,我围着他转了两圈。
「江湖人,耐寒。」
银宝送来煮好的姜汤,我抱着姜汤递过去一碗。
「既然说好替你撑腰,就要做到。」
小侍卫盯着这姜汤,笑出声,「不太需要吧?」
我端着姜汤,面色不喜。
能让我花仪递东东西的,除去阿娘爹爹,小侍卫还是第一位。
我默不作声朝他扬了扬拳头。
「行。」
小侍卫妥协,接过姜汤,喝了干净。
穿暖喝饱,就有些困了。
我偏头看小侍卫。
「你为何还不去睡?」
小侍卫抓着雪,淡淡道,「不困。」
「江湖人,怕遭人暗杀吧。」
他未作答。
我凑过去,真诚问道,「你会不会有一日,再也回不到这丞相府了。」
「会啊。」小侍卫答得很快,他偏头看我,黑眸中并无玩笑,「仇家太多,若不回来,便是死了。」
我眉头一皱,不大痛快,「你真晦气,本小姐睡了。」
小侍卫轻嗤一声。
我哼道,「等日后我做了皇后,定会护你周全。」
「皇后?」
小侍卫抬头望来,眸内灯光闪动。
我起身拍雪,「我花仪,自是母仪天下的人。」
小侍卫垂头,没再说话了。
-49-
竖日一早,我醒来翻箱倒柜。
银宝站在一旁,「小姐要寻什么。」
「护身符。」我将柜子翻了遍,「上次求的平安符在何处。」
银宝原地想了片刻,往门外跑去,不出片刻小跑回来,「小姐,在这。」
我捏着护身符,左右看了看,「哪里找到的?」
「上次小姐挂在腰间,那衣裙沾了血,丢之前我将这平安符摘下清理了番。」
「好。」我将这平安符放进香囊内,封紧递给银宝。
「将这平安符交给小侍卫,就说,是本小姐赏赐的。」
求了三枚,一枚给了爹爹,两枚赐你。
若是丢了,叫你好看。
香囊被原封不动拿了回来。
银宝将这符放在桌上,垂眼道,「小侍卫似乎,不在府内。」
-50-
雪天阴沉,风寒刺骨。
我摸着手上的帕子,帕子残留的味道还在,是小侍卫身上独有的味道。
他已是消失许多日了。
「会啊。」
「仇家太多,若不回来,就是死了。」
我垂眸,将帕子丢在塌上。
从老爹书房出来时,我仰头朝上看,洋洋洒洒飘着雪花,落到脸上,轻柔冰凉。
「银宝。」
我撑伞往外走。
「派人去往将军府送个信。」
-50-
李清然悠悠赴约时,已是傍晚。
我靠在窗边,低头看她从轿子内出来,由人搀扶着进了酒楼。
她身后随着一排护卫。
我收回目光,关上了窗子。
李清然脚伤还未痊愈,走起路来一深一浅。
看到我,她弯眸一笑,「仪儿,等久了吗?」
「并未啊。」我笑道,「我也刚到。」
李清然大我两岁,幼时总是混在一处玩。
我爱闹,她喜静。
我倒了杯凉茶,撇向她的脚腕,忧伤道,「这事怪我,今日是来专赔罪的。」
李清然转了转脚腕,「不碍事,仪儿这话便是生分了。」
「礼数还是要有的。」我歪了歪头,朝她眯眼笑,「我花仪,向来恩怨分明呀。」
银宝上前递过礼盒,李清然笑了笑,推诿两回,还是派人接过了。
她像是不放心般,朝我转了转脚腕,「仪儿瞧,不碍事了。」
「那便好。」我满意点头,「不然心里总惦记。」
李清然笑了笑,撇头看窗外的马车,像是忽的想到什么,「上次那侍卫,我瞧着不错。」
「侍卫。」我歪头想了想,「射箭那位吗?」
「对。」李清然微微靠近了些,「他……」
「死了。」
「死了?」李清然脸色一僵,「仪儿可知……缘由?」
我仰头灌了凉茶,冷哼道,「本就是江湖人,江湖生死难料,已消失数日,死于仇家有何奇怪。」
「江湖,可危险着呢。」
李清然似是想到什么,眉头舒展开来,「你啊,还是这样口无遮拦。」
我盯着她脸上的笑意半响,也缓缓扯出了个笑。
-51-
未聊几句,李清然大概脚踝作痛了,我不敢挽留,看她被人搀着出了雅间。
下楼梯时,我朝她喊道,「清然姐姐,雪天路滑。」
「要当心哦。」
李清然回头一笑,无声点了点头。
我坐在窗边,看她的马车在路中行驶处一道雪印来,消失在巷尾,才提起裙摆往回走。
「银宝,回去睡觉咯。」
-52-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天黑了。
银宝递上来温热的湿巾,我擦了擦,觉得舒爽了些。
门外的雪终于停了。
我坐在阶上空想,银宝又乖巧递来了汤婆子。
「小姐,方才将军府传来消息,李小姐回府途中,马车打滑了。」
我讶然看去。
银宝继续道,「李小姐并无大碍,但脚踝是彻底扭伤了。」
「是吗?」汤婆子暖洋洋的,我皱着眉头惋惜,「雪天路滑,明明告诉她了啊。」
-53-
小侍卫彻底没了消息。
府内防卫一日比一日严格,我周围时常跟随着数位暗卫。
听说宫里那位,病危了,太子和众多皇子频繁出入皇帝寝宫。
银宝低声说这些时,我躺在摇椅上,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
汁水爆开,酸的我眉头都皱了起来。
「烂果。」
我抬手丢掉,拨了拨玉盘内的葡萄,「都是烂果。」
-54-
许是许久不见小侍卫了,这夜里罕见地梦到了。
梦内刀光剑影,血雨纷纷。
小侍卫血雨中持剑,剑刃淌血,说不出的恐怖。
他抬眼看来,似是一笑。
笑的我有些难受,我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猛地怔在原地。
小侍卫胸膛间,一把长箭贯穿。
箭头朝下淌血,势头愈猛,不过眨眼间,脚底血河已成。
我抓紧裙摆,鞋面被血浸湿。
再抬眼看去时,他连神情都模糊了,像是从血河里捞出来的血人。
血还在不断蔓延。
我惊地后退一步,生生吓醒。
屋内燃的烛火黯淡,我擦着额间冷汗,缓了口气。
「离居。」我呢喃着这名字,翻身时,猛地在这灰暗中对上一双黑眸。
我起身,有些难以置信。
-55-
多日未见,小侍卫落魄许多。
他翻窗而进,关上扇子目光紧紧盯着,忽的扯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离居?」
小侍卫耳力了得,他微微挑眉,「花小姐,梦到了什么?」
我耳垂泛热,「要……要你管!」
「谁准你进来的。」
「听说你在寻我。」小侍卫倒了杯凉茶,喝了一口才缓缓问道,「作什么?」
我下意识撇了眼桌上的香囊,「你去哪里了?」
小侍卫沉默许久,才道,「近日不太平,无事莫要出府。」
这对话完全对不上。
我蹙眉,莫名一股火气,「一言不吭消失数日,你好大胆子。」
「小姐也会说过,江湖风波。」小侍卫说得轻松,「仇家寻仇罢了。」
「江湖风波,那你上次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小侍卫愣了愣,唇边笑意淡了,他只道,「我会平安回来的。」
-56-
小侍卫走了。
走之前他撇向桌上的香囊,解开将平安符拿了出来。
「恭敬不如从命,符我拿了。」
「谁准你!」
「多谢。」
小侍卫将符放进腰间,走了两步,忽的又回头。
手心一凉,一枚明晃晃的金钗放在手心。
他抬眼看我,眸内笑意明显,「一换一,你不亏吧?」
-57-
后半夜睡得安稳,直至晌午才醒来。
我垂眼摸着金钗繁杂精致的纹路,莫名响起昨夜小侍卫的模样。
「小姐在笑什么?」
银宝清脆声在耳旁响起,我皱眉,「谁笑了。」
「小姐呀。」银宝将铜镜转了过来。
镜中人肤色白皙,未施粉黛,垂眸静静互望,嘴角勾着淡淡笑意。
因何而笑?
我扣上铜镜,偏头哼道,「你看错了。」
-58-
午膳时,银宝歪头看我,笑的灿烂,「小姐今日胃口格外好呢。」
「……」
我一噎,诧异看她。
今日银宝嘴格外碎。
-59-
用完午膳出门去老爹书房,头顶日光强烈。
我眯眼转身,对上屋顶两抹黑影。
映着日光,那把腰间刀光刺目。
竟是大咧咧进了丞相府内。
我脚一滑,仰头怒道,「大胆,何人。」
两人对视一眼,跃下朝我行了一礼。
一人木着脸,腰间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刀,他沉声道,「属下左一。」
另一人腰间配剑,面容清秀却微皱眉头,弯腰恭敬道,「属下右二。」
「左右一二。」我围着这两人转了一圈,称奇道,「好随便,谁起的?」
两人眉头不约而同皱了起来。
银宝忙扯着我往后扯,后怕道,「小姐,来历不明,还需小心。」
左一木着脸,不大乐意,「属下并非来历不明。」
右二接道,「奉主之命,供你差使。」
两人一人一句,干净利落。
我和银宝面面相觑,银宝问道,「哪位主?」
两人未语,我几乎下意识想起一人。
-60-
小侍卫往我身边塞了俩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护卫。
往老爹书房路上时,两人默不作声跟在身后。
银宝一脸警惕。
我提着裙摆上阶,上到一半,没忍住回头,「真的很随便,你们名字谁起的?」
?
两人一僵,表情像是裂开了。
-61-
老爹久等多时,我推门而入时,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面色沉重。
「珠珠,近日无事便莫要出府了。」
我不明所以。
老爹叹了口气,满脸倦色,缓缓道,「太子殿下,失踪了。」
太子殿下在皇宫内,众多眼线中消失了,皇帝又病重,难怪老爹头疼。
我倒了杯凉茶递了过去,
「爹爹,太子殿下人很好,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定会逢凶化吉。」
爹爹宽慰地拍了拍我的头,「莫怕。」
「我才不怕。」我仰头,「有爹爹在,什么都不怕。」
老爹宽慰地笑了笑。
我垂眸想着,太子失踪,小侍卫此刻却塞给我两人。
巧合吗?
-62-
出门时,银宝站在门口,看两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左一爱惜地摸了摸腰刀,木着一张脸,问,「新修的,如何。」
右二眉头皱的更紧,别过头,「不看。」
左一坚持递过去,「你看。」
「……」
我皱着眉头收回目光,看起来不大靠谱。
-63-
夜里天色变凉,这几日总是噩梦缠身,便让银宝陪在身侧。
我一翻身,银宝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
我起身擦了擦汗,「怎么感觉,院外有声响?」
银宝细细分辨了片刻,微微打开门看了一眼,脸色巨变。
她颤声道,「小姐……莫要出去。」
我顺势探头一看,一阵反胃。
院内横竖躺着数位死人,残肢乱布,左一手中正扯着一截还在淌血的手臂。
银宝跑到一旁吐了出来。
左一愣了愣,「刺客很快处理完,小姐可继续入睡。」
右二擦着刀,不耐,「下次再这样,老子就断了你的刀。」
「不大顺手。」左一摸着刀身,若有所思。
我猛地关上门,软着腿走道塌上,瘫了下来。
-64-
一夜未睡,银宝吐了许久,或许是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在天亮之际缓了过来,却依旧难受。
院内已被收拾干净,甚至连血味都闻不到了。
左一右二守在门侧,面色平静。
「昨夜,是怎么回事?」
右二皱眉,「吵醒小姐非我们所意,只是昨夜刺客忽然增多了。」
刺客增多?
我捏着衣袖,察觉到了一起不对,「昨夜?」
「这几日都有人来?」
左一终于变换了神色,他认真承诺,「今夜会动手快些。」
?
-65-
丞相府每日都会来刺客,目标是我。
我抖着手喝了杯茶,拎着裙摆哼哧哼哧寻了老爹。
书房空荡,老爹不在府。
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了上来,我垂头抹泪。
左一忽地冒出,木着脸安慰,「今夜会下手快些。」
他顿了顿,像是保证,「不会传出声响。」
?
我更害怕了。
-66-
这几日皇帝驾崩,老爹离府,刺客频繁。
整个府内一片沉寂。
我胆小,整夜睡不好。
老爹说了,近日不太平,得去寻个令人心安的地方。
思来想去,我收拾了包袱,去寻了小侍卫。
左右两人沉着脸驾马车,不大乐意。
「主子没有这个吩咐。」
左一面无表情点头,「但是小姐要去寻。」
「小姐不乐意,主子也就不乐意了。」
右二呼出一口气,一甩马鞭。
-67-
马车越行越偏,进入一片林子。
我歪头看着沿路,嘟囔,「小侍卫怎的住在林里。」
「阴暗沉沉的,我不喜欢。」
话音刚落,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右二诧异,「主子怎的亲自来迎。」
我一掀帘,抬头便撞上小侍卫的目光。
他坐在马上,挽着缰绳,歪头朝我勾了勾唇。
「你来做什么?」
「府内没人,我害怕。」
我提着裙摆跳了下来,仰头望他,「日后你来贴身保护本小姐。」
小侍卫微微拔高尾音,「贴身保护?」
「不行吗?」
他弯唇,「行啊。」
-68-
小侍卫住在深山野林,我问他,「你们江湖人都靠野果子为生吗?」
小侍卫默不作声往我碗里加了个鸡腿,「要凉了。」
鸡腿油亮,我舔了舔唇,「你近日态度不错,等爹爹查出刺客,我便让他封你府内大总管。」
小侍卫笑出声,「大总管?」
「威武吧。」
「威武极了。」
-69-
塌上铺了数层被褥,手感软绵,竟不输府内。
「你可要贴身保护!」
小侍卫靠在门扇,指了指对面。
「就在对侧。」
我安心躺下。
夜里风声呼呼作响,换了环境,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屋子不比丞相府,风一吹窗扇吱呀,听起来极为恐怖。
我起身喊道,「小侍卫!」
这一声喊得急,小侍卫一身白色亵衣便推门而入,看到我瞬间松了口气。
「喊什么?」
我委屈看他,「风大,睡不好。」
他盯着我。
我指了指塌下的空位,「往日银宝都会守在旁的。」
小侍卫顺眼看去,面色一僵。
半响后,他咬牙,「行。」
-70-
小侍卫抱着被褥打了地下铺,「现在可以了吗?花小姐?」
我满心欢喜地躺下,内心不怕了,却兴奋起来,更睡不着了。
「小侍卫,你睡了吗?」
小侍卫背对我,懒懒应了一声,「没有。」
「为什么不睡?」
小侍卫起身,目光幽怨,咬牙道,「你说呢?」
我不解的望他,只见他额头冒出细微的汗来。
我凑过去,「你很热吗?」
小侍卫忍无可忍,破门而出。
啊?
-71-
索性睡不着,我也起身出门,小侍卫坐在阶上,抬头望着什么。
我挨着坐下来,也学着抬头往上看。
四周静寂,一片漆黑,林中风声莫名孤冷。
我紧了紧衣领,「这里好阴暗,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小侍卫大概不怎么热了,他低声道,「很快,解决完仇家,便回。」
「你仇家很多吗?」
「不多。」
「会有危险吗,像上次说的,回不来,就是死了。」
「不会。」
他这次说得极有把握,我歪头看他,觉得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帅气极了。
「小侍卫。」
「嗯?」
「你生得真好看。」
是我见过所有侍卫里最好看的。
小侍卫低笑,眯眼「啊」了一声,「容貌是我,最拿不出手的一点。」
-72-
皇帝驾崩,太子失踪,乱成一团。
「皇宫侍卫森严,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失踪。」
小侍卫抿了抿唇,望向远方,哼笑道,「皇宫不是护人之地。」
「那还能找到他吗?」
「你认识?」
我摇了摇头,「偶然见过一次,是位很温柔的人。」
「是啊。」小侍卫摸了摸剑柄,「殿下,的确很温柔。」
-73-
小侍卫昨日离开后便未回来,半夜传来声响,我开门一看,左右两人站在门口。
我往身后看去,「为何只有你们二人?」
两人神色皆是阴沉,「主子有要事,抽不开身,让我们接小姐离开。」
「离开?」
右二罕见的皱紧眉头,「这人被人盯上了。」
我来不及收拾,拎着裙随两人进了林子。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右二灭了火,周围陷入了黑暗中,只剩林子内的呼呼风声。
他压低声音朝我指了方向,「一直朝这走到尽头,就能看到主子,小姐先走,我们断后。」
我涌上了股不安,盯着面前黑漆的林子,「我自己去吗?」
「是。」左一已经拔出了刀,在黑暗中打起了十分警惕,「主子叮嘱,若让小姐再次看到血腥画面,就要挨罚。」
「……」
我拎着裙摆,一头进了林子。
-74-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话一点都没错。
林子内比想象的还要黑,身手不见五指。
裙摆又长又蓬,林子枝干交错盘恒,走一两步便要往上提一提裙摆。
这次挂的狠了,我双手用力,猛地一拽,摔在地上,一股温热顺着手腕留下。
林子太黑了。
我边走边哭。
裙子划破了,手也划破了。
即将快要走出林子时,我站在原地不动了。
不远处一抹熟悉身影飞速奔了过来,是小侍卫。
天色微凉,小侍卫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潮气,他低垂着眼看我半响,忽地伸手将我捞进怀里。
我拎着裙摆的手指一松,小侍卫哑声道,「花珠珠,受委屈了。」
我鼻头一酸,哭得更大声了,「你压到我伤口了……」
-75-
小侍卫将我带去了另一处宅院,在这所宅院中,我看到了失踪的太子。
「殿下……」我怔住。
他身穿白衣,身形削弱,整张脸苍白得可怕。
他微微侧头看到我的瞬间也怔住了,上下打量了几眼,似是在思考我怎么这般脏兮兮的模样。
小侍卫抬脚站在中间,挡住了视线。
「小侍卫,殿下怎会在此?」
小侍卫未说话,殿下挑眉,意味不明朝他望了一眼,「小侍卫?」
小侍卫扯我往屋内走,「先上药。」
-76-
手腕处一到口子划到手心,伤口不深,血迹已经干了,小侍卫却处理得十分细心。
「殿下怎么会在你这里。」
小侍卫清理好伤口,取出一罐药膏,轻声道,「我派人救下了。」
「当真有人敢劫持当朝太子吗?」
他按耐住乱动的我,取出药膏上药的瞬间,一股刺痛传来,我皱紧眉头。
小侍卫下手更轻柔了些。
处理完伤口,他才缓缓道,「当然有,三皇子。」
皇子劫持太子,所为什么不言而喻。
小侍卫处理完这些,又驾马而出。
我推门而出,这是一家极为朴素的农家宅院,殿下独自一人坐在院落,面前放着一盘棋局。
我好奇凑了过去,「双手下棋,殿下很厉害。」
「花小姐。」殿下抬头,朝我微微一笑。
「殿下记得我?」
「难忘。」他慢条斯理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抬手递过一盒黑子,温声道,「陪我下一局如何。」
我挠了挠头,「棋艺不佳。」
「花小姐聪慧。」
话已至此,我不再推辞,抬手落下一子,「殿下认识小侍卫吗?」
太子殿下也落一子,「认识。」
「那殿下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智勇双全,天之骄子。」
没料到他对小侍卫的评价这样高,我迟疑着落下一子,仔细向来似乎却是如此。
「花小姐呢,如何认识这位——小侍卫的?」
我捏着棋盘,回想起第一日看到小侍卫的场景,皱了皱眉头。
「爹爹说,这位是恩人之子,江湖风波,来我府内避难。」
「可他这人却是狂妄极了,我一气之下便捉弄了几次,总之都未成功。」
殿下忽地轻笑一声,「想必过程十分有趣了。」
他说话不急不缓,棋风亦是,缓缓徐之,最后却形成一张巨网,将人困在局内。
我开始觉得吃力,捏着棋子无地可落,
「小侍卫说皇宫不是护人之地,殿下这般聪明的人也能被人构害,皇宫着实恐怖得很。」
话落,院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这话像是引起了他不好的回忆,他轻轻喟叹一声,「命运闹人啊。」
我捏紧棋子,感受到了殿下笑容中的嘲意。
三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
-77-
这局棋最终未能下完,殿下忽地咳血了。
我慌张地站起身来,血迹鲜红,映的整张脸更加惨白。
「无妨。」殿下缓缓擦了擦嘴角,轻声道,「这局棋,怕是不能陪你下完了。」
我站在原地,盯着他回屋的背影,一股萧瑟之感冒出。
太子殿下如初见一般温柔,甚至更甚。
残局摆在棋盘上,随着殿下起身错乱了位置。
所形成的局势,是一局死局。
-78-
我坐在院内,盯着这死局直到天黑,
小侍卫回来已经很晚了,他将殿下唤了出。
这宅院待不得了。
「又要转移吗?」
我被小侍卫扶上马车,他微微点头,「会有人安置,事成前,莫要踏出。」
我嗅到一股危险,抓住了他的袖口,「那你呢?」
「不走吗?」
「走?」他黑眸深沉,扯出的笑意带着肆意,「我等这刻已经很久了。」
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如同丞相府被碰掉金钗那日。
是积攒多日恨意爆发而出的情绪。
-79-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林子。
太子殿下闭目,面色苍白,眉目间罕见染上了股忧愁。
「他能平安归来吗?」
「能。」殿下睁眼,似是十分笃定,「他不做没把握的事。」
我微微松了口气。
马车进了城,竟是明晃晃停在一家客栈内。
越是危险越是安全,小侍卫兵行险招。
二楼最里侧的雅房,正是上次与李清然聚头那间。
回忆涌上心头,我垂眼回想之时,殿下猛地一阵咳,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面色惨白,他紧紧拧着眉头,额间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像是在强忍蚀骨之痛。
「殿下!」
我撑着他要倒的身子,触及到的皮肤烫的吓人。
「无碍。」他几乎是咬牙说出两字后,便是大口的喘息。
这过程持续许久,才缓了过来。
他浑身湿透,抬头轻笑,「吓到你了。」
我盯着他面上风轻云淡的笑意,心沉到了谷底。
-80-
晚间,殿下将一物交于我。
那是一对玉坠,通体碧玉。
「若小姐日后有空,烦请替我转交一人。」
我盯着他上惯有的笑意,没由来的一沉。
「没空。」我鼻头一酸,转身哼道,「此等贵重之物,殿下亲自交付吧。」
他面色一僵,重新将玉坠放回袖间,「如此,便算了。」
在他收回前,我转头又接了过来,「何人?」
-81-
今夜无月色,我扯着殿下下了两局棋,他脸色愈加难看。
「我……」他刚出口,便猛咳一声,手帕殷红,他喘息道,「夜深,早些歇息。」
我拦下下他,低声道,「再下一局吧,殿下。」
他微微征了片刻,没有拒绝。
那捏着黑子手指已然失去颜色,接近苍白。
这局输得很快,他心不在焉破了局,最后一子落下,像是松了口气。
「让我自己静静吧。」他袖口间的手开始发颤,嗓音嘶哑,眉眼间夹杂了太多情绪。
我鼻头一酸,抬头望向门口。
已过半夜,迟迟未来。
提着裙摆刚一起身,猛地一道重咳,棋盘溅了零丁红点。
「殿下!」
我在刹那间哑了声音。
汗浸满身,他面色已然归于苍白,唇角依旧挂着笑意。
似是在无声抵抗这不公的命。
他缓缓擦掉唇边血迹,疲惫眨了眨眼,「花小姐,便留我,静一静。」
「好。」我一张口,泪便落下,「我就候在门口,随时喊我。」
殿下缓缓闭上眼,却是隐忍的力气都没有了。
-82-
我失神推开门,抬眼一看,血脉倒流,僵在原地。
门口一人,青衣素面,耳挂玉坠,无声立在门侧,已是泪流满面。
她立在门口,眼眶通红,却不肯往前多迈一步。
那夜极长。
近在咫尺,一门之隔。
屋内的灯晃了两晃,彻底燃尽了。
-83-
我肿着眼坐在门口,无声抽噎。
身前一暗,一双黑靴立在身前。
小侍卫风尘仆仆赶回,在我面前缓缓顿了下来。
他一双眸子黑如漆,像是能看透一切。
「小侍卫……」
我一开口,泪便落下,抬袖怎么都擦不完,越擦越难过,连带着声音都哑不成声。
「殿下……」我抽噎了半响,话都说不出来,「殿下他……」
「我知道。」
小侍卫也哑了声音,面色沉了又沉。
我一眨眼,泪便落不停。
小侍卫猛地将我抱在怀里,低声道,「我都知道。」
冻了一夜,手都僵了,在小侍卫怀里感受到久违的温热,我抖着唇,像是找到了依靠,哭的更凶了。
「不哭了。」
小侍卫缓缓拍着背,
「花珠珠,回府了。」
-84-
大哭一场,眼肿得更狠了,眯成一条缝来。
小侍卫垂眼看我,我觉得失了面子,推开他,踉跄往前走。
「我想爹爹,我要回府找爹爹了。」
小侍卫也缓缓起身,我侧身看他时,猛地看到上方二层窗扇一支长箭瞄了过来。
来不及张口,我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将他扯了过来,长箭插在原地,晚一步便是小侍卫身上。
未等反应,第二只箭已经搭了上来,那只手柔美白皙,拉弓持箭毫不含糊。
小侍卫这次未分神,环腰轻松一转躲了开来,脚腕一转,一枚石子直接打穿窗扇冲了进去。
伴随一声惨叫,一道身影从二楼栽了下来,重重跌在地面。
小侍卫黑眸阴沉,居高临下望她,「倒是忘了你。」
我努力睁眼看去,地上晕死过去的不是别人,是许久未见的李清然。
我垂了垂眼。
那搭弓持箭的动作,分明是习武之人才有的流畅。
-85-
回了府,爹爹和银宝盯着我乱遭的衣裙,一阵心疼。
我肿着眼,已经哭累了。
由银宝帮着洗漱完,躺倒塌上睡了昏天黑地。
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眼睛不仅没消,还肿成了核桃。
我坐在门口忧伤地晒太阳,忽的眼前一黑。
小侍卫来了府内,我眯着条缝看他。
他眉眼弯弯,笑出声,「花珠珠,又偷哭了吗?」
我垂眼,「没有,你不许看本小姐。」
小侍卫偏要跟我作对,凑近来低笑道,「不用躲,你如何都是好看了。」
他眸中目光太热切,灼的我一热。
「你……你烦死了!」
我拎着裙摆哼哧哼哧跑回屋内,脸颊,耳垂,甚至呼吸都炽热起来。
我越想越热,推开窗,喊道,「无礼,本小姐下次一定砍了你。」
「好啊。」
-86-
小侍卫就坐在门口等我来砍。
但我连刀都提不动。
「花珠珠。」
他垂眼看我,眸内尽是欢喜。
「嫁与我吧。」
我被这胆大的话吓得缩了缩脖子,脸又开始灼热起来。
「嫁与我吧。」他重复。
我慌乱推开,摇头,「不行,你是小侍卫。」
「我花仪是要做皇后的人。」
他微微皱起眉头,「听过很多次了,身份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转着发尾,不敢看他,「花仪,本就是要母仪天下的人。」
小侍卫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即便是我也不能破例?」
「不行!」我烦躁地望屋内走,「不可以。」
小侍卫的身影在门口静静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自那后,很多日都未来府内。
-87-
我回过神。
如今被小侍卫强硬带回皇宫,锁在了殿内。
他抬眼看我,笑意泛凉。
「花小姐,好久不见。」
小侍卫神色清冷,不笑的模样令人生寒。
我捏着划破的裙摆,手心搓得泛红。
他低头打量我这落魄的模样,带了嘲意,「想跑去哪?」
未等我说话,他低头凑过来,「跑不了,你哪也去不了。」
鼻尖熟悉的味道扑来,我鼻头一酸,扑了过去。
「很想你。」
小侍卫身子一僵。
「我收回那日的话,你能破例,你是唯一。」
小侍卫眉眼缓和不少,却依旧带着冷意,「花珠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太晚了。」
「我已经深刻闭门思过了,惩罚自己了。」
他饶有兴趣,「如何惩罚。」
我委屈道,「已经整整七日未吃肉了。」
「……」
小侍卫凉笑,「倒是委屈你了。」
-88-
小侍卫还在生我的气。
夜里我思来想去,准备捧着出炉的甜点去负荆请罪时,宫内的嬷嬷将我喊住。
她自报家门,是宫内的老人。
对于后宫之术极有一套。
我信以为真,以至于套着薄如蝉翼的纱裙现在寝宫门口时,冷得打了颤。
嬷嬷朝我使了眼色。
我伸出手来,颤颤巍巍敲响了殿门。
敲了一声便猛地缩回手,「不好不好,有伤大雅。」
我慌张转身,却被猛地揪住了衣领。
被拖回殿前,我看到嬷嬷脸上逐渐欣慰的笑意。
殿门被猛地关上,我挣脱下来,抬头望他。
小侍卫眸色渐沉,他也在垂眸盯着我看,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这目光有些危险。
我拢了拢衣领,委屈道,「我要负荆请罪,嬷嬷偏要扔了我的荆条,要我……」
话未讲完,眼前景象翻转,我被压在床榻之上。
小侍卫低哑的声音在耳畔传来,似是在隐忍什么,「你那日说,如何惩罚自己了?」
我被这气息灼的发热,偏头道,「已经整整七日未吃肉了。」
「今夜,」小侍卫的吻落了下来,「可以吃了。」
-89-
我哭了。
哭了一夜。
肉没吃到,还被欺负。
揉腰下榻时,腿软无力。
银宝伸手搀扶,她面容清秀,以至于染上红晕时格外明显。
她眸光装着太多情绪,相视一瞧,我也跟着红了耳垂。
「大胆!」
「你,不许再瞧了。」
-90-
用完午膳,我又在塌上休息到夜黑才起身。
李清然下狱了。
我抱着小侍卫的信物前去探视,刚踏入一股湿潮混杂血腥味道便扑面而来。
李清然在最里侧,头发乱成一团,目光涣散坐在地上。
周遭漆黑,虫鼠乱爬。
我缓缓蹲身与她平视, 她目光紧紧盯着我,忽的一声笑。
笑意泛寒,又包含数道意味。
「仪儿,你来了。」
她缓缓发笑,笑的凄凉。
「姐姐,悔吗?」
「悔。」她笑,「悔啊。」
「寺庙那日,就应当永除后患。」
「可惜仪儿你自小福气好,被救了下来。」
我抱着一团裙摆,避免沾上灰,朝她无辜笑了笑,「当真是福气好吗?」
李清然的笑意一僵,像是突然明白什么。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这副娇憨的模样,总让我辨不清。」
「本应放你一命,但你偏偏找上门。」
她闭上了眼,泪便落下来。
「李府已随三皇子覆灭,独留我又有何意义。」
她笑哭,又哭笑。
我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头也不回出了诏狱。
-91-
月挂树梢,一片明亮。
小侍卫站在寝宫门口等我,我拎着裙摆跑了过去,在怀里闷声道,「冷。」
「冷?」小侍卫轻笑一声,「诏狱里,你倒是不觉得冷。」
我委屈地撇嘴。
小侍卫垂眼,抬手用披风将我围了严实。
「花珠珠,真的很会驭心之术。」
我埋着头,装死。
他微微低头,在我耳旁轻问,「自我进丞相府,你接近的目的便不纯吧。」
「丢雪球,平安符,除夕夜,桩桩件件,皆蓄意为之。」
我抬头露出一双眼与他对视,他黑眸如漆,能将人摸得透透的。
「花丞相在朝多年,惯的会趋利避害,扶持我也定然是有筹码。」
他低头看我,「他花丞相的女儿,即便不谙世事,也绝非蠢笨之人。」
「以退为进,从一开始的目的便是这道封后诏书吧?」
我往他怀里扑,吸着鼻子,「冻死我好了。」
「你呢。」小侍卫没打算让我糊弄过去,他俯身对视,「你内心深处,所求为何。」
他问得认真。
我歪头瞧他,否认道,「我确实蠢笨,若非真心,便是用尽心机,也难成半分。」
小侍卫眉眼逐渐润开。
我抬手攀上他的脖颈,「你呢,顺势而为,所求为何。」
小侍卫将我抱紧,低声轻笑,「所求不过一个你。」
所求不过一个我。
「皇后觉得这个回答,可还满意。」
我笑弯了眼,哼道,「本宫觉得,甚好。」
番外
-1-
最近朝堂起了股怪风。
诸多朝臣启奏,请新帝充裕后宫。
我吐掉嘴里的葡萄皮,忧愁叹气。
银宝眼鼻观心,宽慰道:「娘娘不必忧心。」
「忧心。」我缓缓出了口气,颤声道,「今日午膳,烧肘子没有了。」
「为何?」
我痛心疾首,「他嫌我吃得多。」
银宝惊愕。
-2-
窗外日光极好,我塞了口甜点,往花园走。
春季到了,花儿开得漂亮。
比花更漂亮的是花丛中一抹窈窕身影。
轻纱长裙,弱柳扶姿。
隔着距离,看不清面容。
凑得近了,才发觉料想的没错,真真是个美人。
不仅是个美人,还是送进后宫的美人。
只是蹙着眉头,看起来不大愉悦。
我歪头打量她,「你是?」
她陷入空想,被我声音吓了一吓,惊道,「娘娘,你吓死人家了。」
我怔在原地,觉得这性格莫名有些熟悉。
她朝我行了礼,才忧愁道:「近日传出消息,皇上喜欢古灵精怪的性格,我就被推选了上来。」
古灵精怪。
被推选。
我乱了一瞬,嚼了嘴里的甜点,吞了下去,没等开口,听她又道,「可我不愿。」
「为何不愿?」
谈论到关键问题,她眉头皱得更深了,「听闻新皇性格怪异,极难相处。」
嗯?
我瞪大眼凑过去,「你听谁说的。」
她犹豫片刻,像是忌惮什么,最终还是小声道:「当朝花丞相花大人。」
「花……」银宝惊吐一字,又及时住口。
我也没料到这回答,僵了僵,「花丞相?老爹?」
「是啊。」
「不仅喜怒无常,还待人十分苛刻,总之十分恐怖就对了。」
「苛刻。」我摸着肚子叹了口气,「午膳都没有。」
她眉头一跳,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怔愣半响,「娘娘这般尊贵,饭都吃不饱?」
「对!」我喷喷不平,「这般尊贵,饭都吃不饱,难以忍受。」
「不行。」
「不行。」
她摇头,一张小脸严肃起来,「万万不能入后宫,臣女要回府了,娘娘再见。」
她板着一张脸,匆匆行了礼,提着裙跑了。
我越想越气,「吩咐下去,本宫今日偏要吃肘子。」
默了许久未等到银宝支持,我回头看去,撞上一人。
小侍卫眉眼染笑,垂眸看我,
「朝堂之下,花丞相败坏朕的名声,怎么后宫内,也有一人呢?」
「本宫说的可是事实!」
他明知故问,「什么事实?」
我怒道,「你,不让我吃肉。」
小侍卫忽地笑了,他俯身凑近看我,低声道,「花珠珠,我想亲你。」
?
我被这忽如其来的话惹了红脸,缓了心绪,振振有词,「我要吃的肉,是肘子!」
小侍卫眯眼朝我笑,「日日油腻,对身子不好。」
「缓两日再吃。」
「有什么不好。」硬招行不通,我扑进他怀里撒娇,「偏要今日吃。」
小侍卫挑眉,「真想吃?」
「当然。」
我扭着身子抵抗。
小侍卫最终还是妥协了,但我忘了人心险恶。
他低声道,「能吃是福,但福气总压身子,也要舒展筋骨。」
我嗅到了股不寻常的危险,抬头就上小侍卫的眸子,拔腿就往回跑,「银宝,回殿吃肘子!」
没等跑两步,被小侍卫揪到了。
「舒展!」我大呼,「吃完就弹琴舞剑。」
小侍卫失笑,「你还会舞剑呢?」
「当然!」
「不用麻烦。」他凑近,「我陪你舒展。」
?
-3-
幔账落下,迷离之际,只听到他在耳旁轻声许诺。
「花珠珠,这后宫,仅你一人。」
小侍卫番外
-1-
我是沈离,当朝小皇子。
我的母妃并不得宠。
一直以来,她在宫内委曲求全。
自我记事以来,受人欺压之事便不再发生。
凡是不敬之人,我便要一一讨还。
因此事遭罚数不胜数,可我不悔。
我不允许有人踩在母妃头上放肆。
-2-
那日我又犯了事,挨罚出来时已经天黑,怕母妃担心,我坐在湖边,静静望着湖底出神。
水中人影小小一只,狼狈不堪。
风起,水影波动。
再次恢复平静时,我身旁多了一人。
一身明晃晃的衣袍,衣袖整洁,面料绣着勇猛凶兽。
他垂眼看我,语气温和,「你的办法太过激进了。」
我警惕盯着他。
「在这宫内,想要生,就要藏匿锋芒,用这里解决问题。」
他伸手点在我的额头,冰凉一点,「鲁莽只会令人变蠢。」
很奇怪。
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但那稚嫩面容,有着不相符的稳重。
「你应该懂,你很聪明。」
-3-
我并未听他的话。
他是太子,身份尊贵。
人善被欺,若想要取得所需,便只有争。
再次遇到太子,他在凉亭中下棋,四周雨落,偏偏他周围像是静止。
沉稳美好像是画中人。
我与他下了局棋。
平局,胜负未分。
「棋风如人,」他轻笑道。
「藏拙或许,并不适合你。」
「但有一点,」他抬手混乱了棋局,黑白子混在一起,「藏拙不需,处理残局却是必要。」
「尾巴被人摸到,便要掉层皮。」
我睨他,「殿下为何告诉我这些。」
「不为何。」他将棋子一枚枚放入棋盒,「随心罢了。」
-4-
我始终对这位殿下保持警惕。
但他时不时便会出现,不经意教与一些,由开始的生存之道,到余后的驭权之术。
寒冬腊月,我再次碰到他时,他虚弱不少,面色苍白,却依旧挂着笑意。
之是那帕上的殷红,叫人难以忽视。
「你身子似乎不大好。」
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残局已定,无谓了。」
「但你不同,你比我,更适合。」
我皱起眉头,似是想到什么。
-5-
太子殿下与三皇子一母同胞,生母在生下三皇子后去了。
三皇子收入了皇后手中。
我抬眼看着这位殿下,首次明白了那笑容深处的悲戚。
手足相残。
殿下温和地笑了笑,「命呢,许是如此。」
我朝殿下行了大礼,无比虔诚,「殿下,受教了。」
-6-
三皇子在皇后扶持之下,日益独大,野心渐露。
皇帝身子日渐消弥。
宫内变天了,花丞相拿着太子殿下信物寻到了我。
出宫前,母妃递给我一枚金钗。
她要我平安归来。
我在花丞相府内行事,更为便捷。
但没料到会撞到花府嫡女。
她珠宝纱衣,模样娇贵跋扈,第一次遇见便是针锋相对。
府内只要遇到,便是一场较量。
我自幼不爱与人亲近,偏偏她要撞上。
她爱惹事,偏又娇贵。
稍不如意便提着裙摆找丞相告状。
我歪头看她哭啼的模样,不由发笑。
花珠珠,人如其名。
-7-
我自诩算无遗漏,心傲与顶,却狠栽一笔。
失去母妃那晚,我杀红眼。
我望着满天星辰,在刹那间无力感充斥全身。
一阵轻微响声,后院门被推开。
一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她一身精致繁琐衣裙,头戴金银玉器,仰头朝我递来手里食盒。
那微微上扬的下巴,像是赏了莫须有的恩赐。
空中飘着香味。
她时机来的这样巧,我却没有拒绝。
不知是不是太饿了,那夜饭的滋味,格外美妙。
花仪凑近,一双杏眸眨了眨,低声问道,「小侍卫,你很难过吗?」
难过吗。
已经麻木了。
-8-
花仪求平安符那时,被我的人救了下来。
她蹲在地上,面色苍白,颤巍从袖口拿出什么,伸手缓缓递了过来。
我垂眼望去,白嫩手心上,放着一枚压皱的平安符。
花丞相宠爱嫡女,人尽皆知。
那时,是真要打定主意拿她做筹码威胁丞相的。
空口无凭,亲人亦可背叛,临阵倒戈,并不是难事。
但手心的符纸热度升温,灼得手心开始发烫。
她委屈落泪,话语磕绊,似是真的吓到了,「收了平安符,就要带本小姐平安归府。」
眼前的花珠珠不复往日娇贵,眼角带泪,一双眸子清澈分明,与周围乱遭截然不入。
在那一刻,我辨不清,是夸她演技好,或是我愚蠢了。
风起。
风落。
我听到自己声音,轻声许诺,「好。」
简单一字,轻声的诺言。
却是无声落进心间。
这一字,却是需要一生去偿还。
所幸,是我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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