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狗

我接替了去世姐姐的驯兽工作。
黑暗的密室里,我踩上弃犬的大腿,轻轻摩挲:
「乖狗狗,叫一声听听?」
我尽量模仿着姐姐嚣张跋扈的样子。
因为生怕出错,背在身后的手都在颤抖。
后来,因为一纸通缉令,我被抓入兽世。
他们将我囚禁了起来,即将问审。
阴郁的狼人拨开看守的人群,走到我面前。
我只是看着他,歪了歪头。
他就触发了条件反射。
狼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身后戴着束缚带的尾巴,已经忍不住晃动了起来:
「……汪。」

-1-
经营地下斗兽场的双胞胎姐姐去世后,追债的人到了我家楼下。
我躲在衣柜里,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避免发出声音。
而受伤的弃犬兽人,正静静地站在我身后。
空间狭小,总有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
「别担心。」
我又收了收肩膀,尽量让自己占的空间小一些。
「这些人不过是欺软怕硬的杂种,也配来威胁我。」
弃犬的刘海有些长了,盖住了眉毛和上半部分眼睑,显得很乖顺,又有一些阴郁:
「好的,大小姐。」
他站在我身后,体温比正常人要高一些。
衬衫因为刀伤撕裂,破洞处透出伤口,有些触目惊心。
为了给他止血,我顺手扯下自己的发带,简单给他包扎了一下。
随着发带一圈圈地缠绕收紧,他呼吸渐渐地变得急促,漂亮的线条在衣服下起伏。
观察着他还算顺从的表现,我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我演得很像。
要是被兽人们发现我不是姐姐,那我也死定了。

-2-
追债的人一无所获,便开始疯了一样地打砸家里的东西。
水晶吊灯、电视、花瓶,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透过衣柜的缝隙,看到一个流氓正将斧头挥砍向我们。
弃犬眼神一凛,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抵在了墙壁上,护在了他双臂之间。
这个动作不免有些暧昧。
我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胸口,才发现他心跳异常地快。
他低头凑近我的耳侧,压低的声音微微沙哑:
「冒犯了。」
而我此时没想到别的。
只是突然意识到。
原来肌肉不用力的时候,是软的。

-3-
幸好,追债人的斧头不够耐久。
在他抡圆了胳膊要劈砍衣柜时,斧刃和斧柄分离了。
「该死!这鬼运气!」
「哐当」一声。
那人狠狠地将斧头丢在地上。
他翻箱倒柜,搜刮了值钱的东西,甩上门离开了。
我惊魂未定,心跳如擂鼓。
低头才发现,我的手将弃犬的衬衫都抓出了褶皱。
他回头看了看柜外,耳朵竖起,向后别了别:
「没有声音了,他们应该是走了,大小姐。」
我终于松了口气。
想要推开他时,他还拎着我刚才逃跑时脱掉的高跟鞋,语气有些暧昧不明:
「从未见大小姐这么害怕过。」
差点忘了。
姐姐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像我这样谨小慎微。
于是我别过脸,尽量调整自己的表情,带上了一丝伪装的嫌恶:
「还不是你太不中用,这么点人追都受伤了,我差点命都没了!」
「……」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收回了猜疑。
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他的尾巴尖正轻轻晃动:
「对不起,是我的错,请您处罚我。」

-4-
我从没有来过姐姐的驯兽室。
她说她干着很危险的工作,经营着地下斗兽场,不想让我被卷入其中。
她只希望我好好念书,过平凡Ţù₃人的日子。
看到墙上挂着的一系列工具,我沉默了。
姐姐意外去世之前,我们相依为命。
她做着刀尖舔血的工作,还着家里的巨额债务,还供我念书。
她虽然脾气不好了一点,但把我保护得很好。
思绪飘飞之时,西装革履的弃犬已经咬着项圈,缓缓地半跪在地上。
我后退了一步。
他双手捧着鞭子,仰起脸来:
「希德做错了事情,要受罚。」
「你叫希德?」
我鞋尖慢慢地点着地板,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
「是的。」他乖顺地低头。
他的耳朵如他的头发一般,都是浅灰色。
我不知道这兽人的品种如何。
但我暂时把他当成狗了。
这蓬松的发顶、毛茸茸的耳朵和大尾巴。
我忍住想去摸一下的冲动。
没理由地,我挑起了他的下巴,踩上了他的大腿,轻轻地摩挲:
「乖狗狗,叫一声『汪』听听?」
他的脸颊不知为何染上了一层绯红,喉结滚动了一下,声线带着克制的隐忍:
「这个不行,大小姐。」
我有些失望,眼神黯淡下来。
似乎察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
他妥协似的仰起脸。
微微汗湿的刘海分到两侧,衬得他的脸动人心魄:
「不过,您可以摸一下我的头。」
……
就等你这句话了!
我搓了搓手,轻轻地薅了薅他的发顶。
从微微卷得蓬松的头发摸起,又捏了捏耳朵。
耳朵温温的,很弹,很软。
触碰到敏感的耳尖时,他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抱歉,大小姐,我失态了。」
正摸得起劲的我只好收回了手。
然而。
希德的反应比我快了一步。
他抓住了我刚刚抽回的手,放在了立起的耳尖上。
地下室静得落针可闻。
衬得他喉咙里的「呜呜」声更加明显:
「……没关系,请继续。」

-5-
我努力学着姐姐的行为习惯和处事方式。
甚至还查阅有些损坏的资料和通讯记录,以此请教斗兽场以前的人,学习如何驯兽。
但终究不尽如人意。
没有了姐姐这个主心骨,斗兽场濒临倒闭,生意也越发不景气。
半ṱũ₆夜看书昏倒时,我不慎打翻了咖啡。
为了我不被伤到,希德用手挡住了翻倒的杯子。
他的手心,也因此被烫了一个不小的疤痕。
「大小姐,有没有伤到?
他在我椅子旁蹲下,低头用耳朵碰了碰我的指尖:
「烫到了可以捏我的耳朵降温,没关系的。」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站起来。
打开了抽屉,我找到了药箱,然后默不作声地给他包扎。
他静静地低头看我,身后的尾巴尖轻轻摇晃。
「你可以摇尾巴。」我抬抬下巴。
「不行。
「这不合我的……种族习性。」
他疼到「嘶」了一声,又恢复了沉默。

-6-
再次醒来时,我感觉十分寒冷。
一睁眼,才发现我正身处阴暗的禁闭室。
我的嘴上、手腕上,都绑了厚厚的胶带。
试图挣扎,发现身上也缠绕了一圈圈的绳子,和椅子绑在一起。
该死……
我「呜呜」地求救了几声,唯有我的回音而已。
是被追债的人绑架了吗?
明明姐姐的死讯和我的行踪,我都藏得很好……

-7-
在我意识涣散之际,地下室外传来了钥匙相撞的清脆声音。
门被骤然打开,突然的强光让我睁不开眼。
为首的人举着手电筒,兴奋地和后面的人叫起来:
「真的是个人类!」
窸窸窣窣的骚动声更加多了起来。
似乎是更多人围上来了。
「是个人类诶!她看起来好小,好柔嫩,感觉能一屁股坐死……」
「雌性人类吗?」
「啊好可爱,一只小小的人类到兽世来做什么呢?分明是来勾引妈妈的……」
「这样的小人类生来就是要被妈妈亲死的!」
「你们能不能清醒一点,她再可爱也是个通缉犯!不要三观跟着五官跑好不好?」
……
他们在说什么?
一觉醒来,我被通缉了?

-8-
「抱歉。」
一个低沉优雅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
「可以让我来看一下吗?」
我有点头晕,强光直射下看不太清楚。
自下而上看去,是一双长靴,和收束规整的制服裤子。
那人的大腿上别了腿环,带着弹夹,腿环微微勒出些漂亮的肌肉线条来。
他的尾巴大而蓬松,束缚带禁锢着尾巴的行动。
「理事长。」围观的人们自觉问好,让开道来。
我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他垂在身侧的手好像受伤了,包扎的方式,和我一样。
这个蝴蝶结,和我打的一样潦草。
!!!
看清脸时,我愣住了,是希德。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脖子因为刚才长时间地昏迷低头,有些酸痛。
我歪了歪头。
他似乎条件反射了……
喉结滚动了一下。
戴着束缚带的尾巴,已经忍不住晃动了起来:
「……汪。」
「咳。」
他低头捂住了自己的嘴,确保没有人听见自己刚才失态的叫声:
「这个人类,我带回去好了。」
他身后跟着的兽人表示了异议:
「理事长,她和通缉令上的驯兽师长得一模一样……
「还是尽快拿去审问吧!」
希德却打断了他的话,还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不是同一个人,我心里清楚。」

-9-
希德遣退了身后的围观兽人,单膝下跪,开始先解我脚踝上的绳子。
从我的角度看去,他宽阔的脊背和漂亮的蝴蝶骨隐没在衬衫之下,禁欲又欲盖弥彰。
我咽了咽口水,Ŧũ⁹试探着问:
「希Ŧṻₗ德,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吗?」
昏迷之前,我还在书房里查阅资料,只有希德陪在我身边。
闻言,狼人抬起头来。
他的容貌与人类并无分别,只是有耳朵和尾巴。
此刻,那两只狼耳耷拉了下来,他很像一只淋湿的小狗:
「大小姐不愿意相信我吗?」
绳子被解开了。
被绑过的地方还有点红肿,我才要站起来时,希德又握住了我的脚踝,温柔又不容挣脱:
「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只想先救你。
「这里不安全,我要带你离开。」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他那双淡蓝色的、潮湿的眼睛。
毕竟很少有人不会对之印象深刻。
脚踝带上凉意,他拿了一盒小小的药膏,正用食指轻轻地蘸取着,抹到红肿的地方。
「嘶……」
尖锐的细密痛感传来,我没忍住咬住下唇。
……
药上好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苦涩的药味。
我想要丢掉绳索走动两下时,希德却伸手从我臂下穿过,环住我的腰身,一言不发地将我单手抱起。
「你……」坐在他的臂弯,我重心不稳,只能顺势环住了他的脖颈。
炽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与皮肤熨帖,我注意到他的耳朵红透了:
「我来吧,你身上有伤,暂时走不了。」

-10-
出了地下室,外面竟然是长长的连廊。
希德另一只手拎着我的高跟鞋,沉默地走着。
他走得不紧不慢,步伐也很轻松。
可能兽人的体质天赋异禀吧。
……
「外面都是你的通缉令,你的赏金已经比我五年的工资都要高了。」
直到连廊尽头,他轻轻地把我放下,解下了腰间的通行卡。
我想起来在地下室时,其余兽人都叫他「理事长」。
他应该是大人物,不然也不能从地下囚禁处将我带走。
「可是,悬赏令上的不是我。」
我解释着。
「你放心,我知道。」
他回头,给了我一个可靠温暖的眼神:
「在人类世界你还在念书呢,刀尖舔血的事情你怎么做得出来。
「我曾经亲自跟着你,我会替你向审判庭解释的。」

-11-
通行卡刷开了,我们进了电梯。
希德按下了 65 层,将我挡在身后。
城市的夜景在玻璃外徐徐展开。
「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摆,他安抚地捏了捏我的指尖:
「我的办公室。」
……
几分钟后,电梯门开了,涌进一群戴着面罩的兽人。
从他们露出的耳朵和尾巴看去,有点像哈士奇。
「理事长晚上好!」
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还有人拍了拍希德的肩:
「理事长这么晚还来中央大厦,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
希德眯起眼睛,笑容无可挑剔:
「白天有文件落在办公室罢了。」
「诶理事长,你听说了吗?」
哈士奇们的话是十分多。
「通缉令上那个恐怖的雌性人类,据说被找到了。」
「但好像又被什么大人物带走了。」
「手下的人全被丢了封口费啥也不说!」
「审判长气疯了,在砸东西呢。」
边聊着,哈士奇们还互相撞着肩膀,感觉面罩下的脸也是眉飞色舞的。
……
希德没有回答,只是将身后的我挡得更严实了一些。
他抬了抬下巴,语气里是清冷的金贵:
「你们电梯到了,别耽误了出任务。」
「哎哟,您瞧我这脑子!」
领头的打了个响指:
「您要是有什么线索,可千万告诉我们啊!」
门才开,他们就一哄而散了。
还有一个跟在最后的,还被电梯地上的凹陷绊了一下。

-12-
希德的办公室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
一眼望去,都是黑白灰色调。
简单得甚至有些沉闷。
我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
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却见他放下东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他将我打横抱起:
「是脚踝还疼吗?」
「……」
我沉默了一会儿,他未免有些过于贴心了。
我被他托着,放到了办公桌边沿。
他伸出双臂,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将我圈在其中。
距离骤然拉近,我感觉我的心跳有些变快了。
有好闻的香水味道,被体温捂热,氤氲在我们之间。
在近乎蹭到我的鼻尖时,他停下了,小声又缱绻:
「有监控。」
我用眼神示意:
「那怎么办?」
「演给某些人看看。」
下一秒,我的眼前黑了下来。
是他抬了手,盖住了我的双眼,掌心的温度灼烫着我的眉心。
而后,一个轻浅的如同羽毛拂过的吻,落在了我的嘴角:
「抱歉,失礼了。」
我情不自禁地攥住了他胸口的衣料,脸上发烫。
这个吻一触即分,我在他耳边问:
「那个监控在哪儿?」
他扶住了我的腰,而后从身前口袋里拿出一柄小小的匕首,丢了出去。
墙上的开关传来碎裂声,里面闪耀的红光也随之熄灭。
「放心。」
他将盖在我脸上的手收走,松了口气:
「没事了。」

-13-
「是谁要监视我们?」
我跟在希德身后,他身高腿长,走得很快。
「应该是审判长。」希德在另一边的房间里,打开了桌上的电脑。
他一手插兜,剪裁得体的西装勾勒出高挑的身材,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邮件提示音响起。
他按在键盘上的手指一顿,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我凑近他。
「看来他不请自来了。」
希德抬头,话语却漫不经心。

-14-
「好啊,我完全不用担心兄长在人类世界受苦嘛。
「原来天天都有人陪呢。
「甚至到兽世也舍不得分开。」
来人尾音上扬,边拍着手边进来。
门外的冷风灌入,他夸张地拢了拢风衣:
「姐姐,我可不是有九条尾巴的狐狸,我好冷啊。」
……
我才发现他说这句话时,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吗?」我难以置信地指了指我自己。
「就是你。」
狐耳男人凑近了些。
他身后的三条尾巴从风衣下摆钻出来,尾尖轻轻地蹭着我的脚踝:
「姐姐不记得我了吗?」
……
脚踝带上了些许痒意,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就被希德拽到了身后:
「里德,是你装的监控?」
「是又怎么样?」
他摊了摊手,挑眉嗤笑:
「私自带走重犯,我也想看看你要干、什、么……兄长。」
他特意咬字加重,上挑的眼尾妩媚又带着一丝压迫感。
希德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直拽得我手腕生疼。
「我都没见过你。」
我往他身后缩了缩,怀疑地看着「里德」。
虽然在人类世界时,我闲来也会去看看姐姐的斗兽场。
但我从未见到过什么狐狸兽人。
「我理解,毕竟每一个重犯都不想承认自己见到了最高审判长。
「毕竟,那代表死期不远了。」
里德从身侧解下捆起来的长鞭,想挑起我的下巴,却被希德的尾巴拍开。
「这是我的办公室,里德。」
希德声线沉沉,脸色很不好看。
「但是这是我的犯人,哥。」
里德比希德稍微矮一些,他轻轻地抬起下巴,语气满是轻蔑:
「在争取王储的时候,你非要做出这种违反人心的事吗?」

-15-
我又被带到了地下室。
不知道这个「里德」究竟是什么来历,希德在他拿出通行证后,也只能放人。
「审判长。」
我有些夜盲,努力眨着眼睛,适Ŧú₅应着昏暗的光线:
「我可以看看通缉令吗?」
「当然。」里德的狐耳尖动了动。
他勾起我的下巴,将通缉令靠在我脸旁,仔细比对。
「看吧。」
通缉令又被丢到地上,颤颤巍巍地铺展开。
「抱歉,我不太看得清。」
穿进兽世时,我可能还在睡梦中,我的眼镜没有戴上。
「别撒娇。」他皱了皱眉头。
……
最后还是妥协似的拿了起来,用手电筒帮我照着。
……
看到通缉令上的相片后。
彻骨的寒意席卷了我的身体。
这分明是我已经离世的姐姐的照片,而且标注的是「畏罪在逃」。
可我明明亲眼看见姐姐离世,火葬场的人帮忙处理丧事的。
于是我近乎失控地站起来,抓住了里德的衣袖:
「所以姐姐没死对不对?你们还有线索,对不对?」
「程珂,别装。」
里德声线低沉,带着耐心有限的烦躁:
「你又找了新的借口脱罪?」
我才不是程珂。
我是程诃。
我是程珂的双胞胎妹妹。
可惜我怎么解释,里德都是淡淡冷笑:
「我们这里的资料显示,程珂是独生女,并无任何兄弟姐妹。」
他把通缉令卷了卷,慢条斯理地塞进了我的嘴里。
方才情绪激动时,我的眼泪莫名地滚落,仰头的一瞬间,我尝到了淡淡的咸味。
纸张洇湿,油墨味道又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里德以一个拥抱的姿势,轻轻地将我的手腕铐到身后。
「咔」的一声,银色手铐的脆响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里。
「多漂亮啊,银色很衬你。」他眸色晦暗,情绪不明。
一时间,引人注意的只有我们刹那缠绕的呼吸,和被迫靠近时交换的体温。
「程珂,你是个十足的骗子。」
他墨色的瞳孔渐暗,目光好像要在我身上烫个洞:
「你忘了我六条尾巴怎么断的吗?
「我不会再相信你一句话。
「诡计多端的女人。」

-16-
我被关了起来。
闲着没事,和我的新「狱友」们聊聊天。
一个兔耳的兽人,好奇地问我:
「你这么年轻,是怎么进来的?偷窃、故意伤人,还是……」
我思考了一下。
开地下斗兽场算是?
「奴役兽人、买凶伤人。」我回道。
兔耳兽人瞬间缩到了角落,连眼神都在战栗:
「怪不得审判长那么恨你,你也奴役过他?」
这倒是误会了。
我摇了摇头:
「可能吧,但我并没有印象。」
「审判长这种级别的你竟然没有印象?」
兔子眼圈和眼睛近乎一样红了,她抱着膝盖,声线哀转久绝:
「怪不得是能上通缉令的人,我不要和你这种危险分子关在一起……」
就算是变成兽人,兔子也会这么胆小吗?
我还没来得及安慰她,铁门就开了。
门外的看守将钥匙挂在手指上转了两圈:
「换关押地点了,走一趟吧。」
兔子动了动耳朵,欣喜地从地上爬起来:
「太好了,我不想待在——」
「我是说她。」
看守不耐烦地抬起下巴:
「程珂,审判长找你。」

-17-
「年龄?」
里德将衬衫袖口撩上去,散漫地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咬下水笔的笔盖,开始记录。
「21 岁。」
我甩了两下酸痛的手腕。
「旁边有冰袋,可以冰敷。」他抬了抬下巴。
「不用。」
「……哼,行。」
他继续发问:
「姓名……程珂,已经知道了。家庭住址?」
「人类社会的吗?」我有些疑惑。
「当然,我们兽世也不会让你定居。」
……也是。
「××市××××小区。」
里德原本在记录的笔一顿:
「怪不得……原来是搬家了,怎么也找不到你。」
在我高考结束时,姐姐带我摆脱了家里的控制,带我来到了两千多公里外的这座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
按姐姐的意思,是希望我上学更加方便一些,而且去大城市,她做斗兽场的生意也更容易。
「在搬家那一刻到现在,有喜欢过的人吗?有答应过谁的告白吗?有和谁建立恋爱关系吗?」
……
这又是什么话?
里德站了起来,他从一旁拿下了冰袋,在我的手腕处轻轻地揉按画圈。
「这一堆问题,也是审问的一部分?」我后退了一步,又被他攥住另一边的手腕。
「调查你的人际关系而已。」
他低声说着,又缓缓地放开我:
「别多想。」
见我并没有回复,他又垂下眼帘,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那我哥呢?你该不会喜欢我哥了吧?」
「抱歉。」
我拂去了他的手:
「你要是有公务就尽快处理,不要总是探讨这些私țű₆人的东西。而且,程珂只是我的双胞胎姐姐,我并不是她。」
他的眼圈不知为何开始泛红:
「不可能,兽人一辈子只认定一个人,我不会认错的……」
他的三条尾巴都耷拉了下来,探索着,然后试探着缠住我的脚踝: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姐姐……」

-18-
再次醒来时,我正躺在柔软的被褥上。
一睁眼,发现希德正扣着衬衫的袖扣,坐在我床沿。
我才要起身,就被他轻轻地按住肩膀:
「你放心,我让审判庭表决了,证据不足,不能逮捕你。」
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想必这几天操劳了不少。
我愧疚地道谢:
「麻烦你了……」
「不麻烦。」
希德的眼神真诚又炙热,他偏头看我,淡蓝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局促的我:
「大小姐当初把我捡回来的时候,也没嫌我麻烦。」
我低下头,摸了摸耳垂:
「我并不是真正的程珂,不用这么叫我了。」
希德轻笑:
「称呼您想改什么都可以,只要对应的人是你,就好。」

-19-
当年。
我是在大学的救助组织看到希德的。
他那时受了重伤,无法维持人形态,被丢在路边喂苍蝇。
「品种犬也会流浪吗?」救助的同学把它放在纸箱子里,贴的标签是「银灰色狼犬(未绝育)」。
而我那会儿刚刚失去了姐姐,做什么都惘然若失。
和这只体型不小的小狗对视的一眼,我发现湛蓝的天空好像都揉碎在它的眼睛里了:
「我可以领养它吗?」
……
希德虽然是「凶猛的大型犬」,但很黏人,每晚都会咬着毯子,睡在我床边。
在我熬夜时,困得眼皮打架,也靠在我膝盖上,坚持陪我熬夜。
又在我想起去世的姐姐时,默默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掉我的眼泪。
……
后来,他终于恢复了人形,又因为没有衣服,羞涩地躲在浴室里。
刚买蔬菜回来的我不明所以,差点推开门。
他抵住门后,用还不太熟练的人类语言和我交流:
「请,不要,来。」
看到他露出的一截精壮的臂膊,我瞬间明白了什么,脸「唰」地红了:
「我这里也没有你可以穿的衣服。」
「一条浴巾就好……」
他轻轻地乞求着:
「我会,把它洗得很干净的。」
……
因为姐姐开斗兽场,这种动物变兽人的事情我也不是没听说过。
但亲自经历,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希德好像总是笨手笨脚的,需要我照顾,此刻,他好像就不小心碰开了花洒,连头发都淋湿了。
我实在难以拒绝他。
于是我认命地递上了我的浴巾。
他肌肉线条完美的胳膊从门后伸出来,摸索着,寻找到我的手腕,而后抽走了浴巾。
……
那晚,我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浴室里传来水声,希德这个澡似乎洗了很久。
他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尽量小了,但仿佛在我耳边,令人心痒。
我最后认命似的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却在早上时,一醒来就看到了柜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浴巾。
希德很认真地洗过它,上面带着淡淡的洗涤剂香味。
我仿佛能想象到他有力修长的手指,搓着这块我曾经贴身的布料……
胡思乱想之际,希德已经叩了叩门板:
「起床了啊,来吃饭吧。」
看到他的装束,我震惊到要晕厥:
「围裙并不是能单穿的衣服!」

-20-
「来吃饭吧。」
希德的声音响起,沉稳又温柔。
思绪回笼,我看到眼前西装革履的他,还有些不真实感。
他在兽世是独当一面的理事长,那人类社会的脆弱和笨拙,都是特地装给我看的吗?
煎得刚刚好的牛排被他切好了,装盘递给我。
我叉了一块,慢慢地嚼着。
……
直至半块牛排下肚,我才发现希德也没吃,只是撑着下巴看我,微眯起的眼里尽是笑意。
我有些不自在,看了看自己身上:
「我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吗?」
希德回过神来:
「没有,很好看。」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
「门口装了监控,要是有什么走失的狐狸啊、可怜的弟弟啊,都是骗人的,不要开门。」
「你要去处理事情?」我仰头看他。
他先是弯腰,而后干脆蹲下,和我平视:
「我给你我的办公室监控权限,你可以时刻看到我。」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没入我的发间,轻轻地揉了一下:
「等我回来。」

-21-
我在希德的房子里乱晃。
偌大的房子,可能因为他也总是一个人住,很冷清。
繁琐的陈设也近乎没有,显得房子更加空旷了。
我乱逛到了书房。
一些资料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最上面一层的文件吸引了我的注意。
标题是我的名字。
应该是为我东奔西走时,四处搜集的资料吧。
……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翻开了。
毕竟是关于我的,看一眼再放回去,应该问题不大。
然而我翻开时,却愣住了。
【患者:程珂】
【种族:人类】
【可疑病症:分裂型人格障碍】
【现有症状:认知扭曲,异常知觉体验,异常人际相处模式与行为。】
……

-22-
潮水似的记忆涌入了我的脑海。
直至耳畔都是如同疾风呼啸而过的嗡鸣。
手机振动,我想起了希德给予我的监控权限。
而才点进去的画面上,他静静地坐在办公桌旁,朝着我镜头画面的方向,轻轻一笑。
下一秒,新消息通知:
【希德:总会被你知道的,但不要多想多看,你现在的精神状况无法支撑。】
眼前一阵眩晕,额角也开始钝痛。
我摇摇晃晃,扶着桌角还有柜角,沿途摸着墙寻找方向。
在打开大门的那一刻,我落入了一道温暖的怀抱。
里德声线散漫,托住了在他怀中滑脱的我:
「姐姐,选他还是选我?」

-23-
我陷入了茫远的沉睡和回忆。
支离破碎的家里,母亲病重,父亲酗酒。
我深夜拖着行李箱只身逃出,只有月光看到我踉跄的身影。
「程珂,有时候年轻就是你最好的资本。」
带着烟味的名片被塞入我的手心。
我攥着它,没有人给我犹豫的机会。
……
我摸爬滚打,刀尖舔血,在一晚游轮上觥筹交错之时,我见到了一个人质。
他被麻袋套住头,保镖用膝盖给他踹跪在地上。
țú⁶
麻袋被掀开,露出一张精致到让人看了一眼就会忘记呼吸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里德。
「狐狸,九尾狐狸精。」
老板眯起眼,肥厚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耐心地打量着。
「老板,这可比搞野味弄斗兽场赚多了,这是兽人!我活了四十多年没见过!」
喽啰掐灭了烟,就要往里德的脸上按。
我眼神一凛,上前拉开了那个喽啰:
「这皮相很好,别耽误了卖好价。」
「还是程老板识货。」老板笑了,连带着一群喽啰都前仰后合。
……
那晚的游轮沉没了。
我没想到是里德干的。
药物的作用很猛,就算是被喂了解药,我也撑着脑袋在岸边缓了很久。
里德静静地坐在我身旁,仰头喝掉了最后一口柏翠。
酒液从他的嘴角滚落,没入他衬衫下的线条。
「为什么救我?」我想起身,又头脑发晕,只能坐下。
「我乐意。」
他将酒瓶丢进河里,勾唇一笑:
「姐姐,你是开斗兽场的吧?我什么都能做,还便宜。」
……
我并没有什么家当。
于是我背过手。
给了一个表意不明的笑容:
「便宜?便宜到什么地步?」
狐耳兽人收起了他的九条尾巴,缓缓地向我走来,直至将我逼退到河边。
再后退就要掉进水里了。
我估量着步伐,他却在最后时刻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只要你不丢掉我,我就一直跟着你。
「你夸过我皮相好看的,但今天穿得太多了,还有更好看的。」
我的脸红起来,他拉住了我垂在身侧的手,摸上自己的腰侧:
「要不要现在验验货?」

-24-
里德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没过多久就能做斗兽场的二把手了。
就连之前很抗拒我摸的耳朵和尾巴,现在也能勉为其难地让我摸一下。
只是他会脸爆红,然后轻轻地推开我:
「要加工资。」
……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过去。
直到我收到一份检测报告单,以及一个威胁电话。
「老板也是看走眼了你,你竟然和兽人勾结在一起。
「你妈在市医院,她可是支付不起高昂的医疗费用了。
「是选择继续安稳地做你的斗兽场,你妈完好无损;还是选那个卧底兽人,你自己看着办。」
……
随信还有一个来往通讯记录。
里德一直在和兽世通信,要架空我的斗兽场。
看着密密麻麻的时间线和文件,我的心口开始钝痛。
有另一个人格在我的脑海悄然滋生。
但我此刻,全然不知。
……
兽人有固定的发情期。
他们会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所以,我每次都会给里德喂专配的药物。
我关上电脑,将文件删除干净。
而后,走到房间。
看到他半跪在地上,正颤颤巍巍地给自己的脖颈套上锁链。
燃烧的欲望让他的体温升高,全身都透着异样的红。
我蹲下来,扯住了锁链的另一端。
「姐姐,我……呃!」
他注意到了一些变化,咬紧了牙关,连眼尾都染上了嫣红。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而后顺着他耳后的绒毛,避开敏感的耳尖:
「乖,喝了抑制药物就没事了。」
骨瓷碗盛着棕色的、剔透的药汤,我用手指轻轻掐着他的下颌,他张开咬出痕迹的唇,喝药时额角都沾湿了。
有些药液来不及吞咽,顺着他白皙的下颌线滑入脖颈,濡湿了衬衫。
……
里德在我怀里沉沉地睡去。
空碗放在一边的地板上。
而我,拨通了电话:
「人我准备好了,钱什么时候打过来?」

-25-
后来,我听到了里德再次逃走的消息。
也是。
毕竟作为兽人王储,他不会那么轻易被要挟抓住。
母亲转到了最好的病房,斗兽场里原先老弱病残的兽人都得到了治疗。
而我,收到了一份匿名通缉令。
但此刻,我已经什么也记不清了。
长久的分裂人格障碍,让我觉得,我是程珂的妹妹。
望着镜子里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我怯懦地叫了一声:
「姐姐。」
而才被我捡回来的,化成人形的希德,正倚靠在门框上,笑意盈盈:
「大小姐在叫谁呢?」

-26-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的消毒病房里。
值班护士做着记录,窗外明媚的日光照在我身上。
我抬起手,用手背挡了挡过于刺眼的光线:
「这里,是兽世哪里的医院?」
「兽世?」
护士笑了:
「您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可能是妄想的。」
她用手背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了然地笑了:
「要注意多休息,按照医嘱服药哦。」
……
护士又看了看我的点滴,在记录板上写写画画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了。
我叫住她:
「那是谁把我送到的医院?」
她翻了翻记录册:
「两个人,都说是你的家属。
「一个叫你姐姐,可能是你弟弟?
「还有一个直接叫你程珂了,看样子,是你的男朋友?」
她把记录板给我看。
有两个签名。
字迹有些潦草的是里德,字迹苍劲有力的是希德。

-27-
我暂时出院了。
一个月后又要配合干预治疗。
但我还没收拾好家里,就又回到了兽世。
「还是人类的医院擅长治疗这些人类的精神问题。」
里德身着白色的花边衬衫,手中的红酒杯轻轻摇晃着,令人目眩神迷。
「嗯。」
希德合上了手上的书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语气沉稳:
「感觉怎么样?有好些吗?」
……
危机感如同细小的虫蚁,爬上我的后背。
我支支吾吾道:
「挺好的……一个月,一个月后复查。」
「可是我们还是很担心你。」
里德的尾巴轻轻摇晃,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蛊惑。
希德将书放下,摘下了眼镜,向我走来:
「在去医院复查之前,先让我们检查一下看看吧。」
【番外】狐狸和狼都是犬科
希德和里德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先王重病去世,母亲带着希德,改嫁给狐狸兽王,又有了里德。
因为母亲是人类,所以他们要是收起耳朵和尾巴,可以完美地混入人类世界。
为了寻找人类社会流落的兽人,他们被外派过来,自行寻找地下兽人交易的切口。
他们都明白,这件事办得成功与否, 和得到王位有密切的关系。
……
里德先遇到了那个女孩。
他看了一眼手里写着「程珂」的名片, 眯了眯眼睛。
他准备先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那就要够可怜。
可怜到,让她觉得似曾相识,让她感觉同病相怜。
所以他湿着头发, 哑着声线,绑着身体。
「姐姐, 我很便宜的。
「请买下我。」
……
再变成猫。
要让她好奇,要让她想知道更多。
所以里德, 故意透露了自己王储身份,再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边。
高等兽人可以自行控制发情期,但他偏偏不用。
他要她看到自己情难自禁,要让她用纤细的手指掰开自己的唇,将那药施舍给他。
「姐姐,你看。
「在外人面前强大的我,其实敏感又脆弱,只让你知道。」
……
最后是虎。
但她好像能独当一面,她已经足够强大。
那便找到她的软肋, 不是伤害她,而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让她无懈可击。
所以里德联系了医院。
她的母亲, 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她的斗兽场,会稳定向前, 欣欣向好。
一直到这里,他都觉得只是信息和利益的交易。
直到再见到她时, 她只是后退一步,里德就溃不成军:
「姐姐, 凭什么?
「你不可以不记得我。」
……
希德记事起, 就觉得自己比里德慢一拍。
狐狸狡黠又敏捷, 明媚又讨喜。
而狼, 总好像隐没在暗处。
就连遇到程珂, 也是慢了一步。
但他发现她不一样了。
她有个幻想中的「姐姐」。
……
其实慢一拍也不错。
他想。
人生并不都是电光石火, 刀剑舔血的激情。
他想做程珂的港湾。
给她无微不至的照拂,既能洗手作羹汤, 也能带她躲避危险追杀, 将她护在双臂之间。
……
就是会得太多, 才越要装作不会。
「大小姐,我是第一次变成人形,你可以不可以教教我?」
浴室的花洒和喷头有固定之处, 和兽世的使用方法差不多。
但希德觉得,他要不会才对。
所以凉水兜头浇下。
他对几片沾湿的发丝不满意, 还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
当程珂打开门时。
看见的便是最懵懂的、最笨拙的他。
那便趁这个机会, 让她再看看自己漂亮的手臂线条吧。
……
希德像保镖一样,保护着程珂的安全。
直到敏感脆弱的她,对自己无话不谈。
个中辛苦, 他们心照不宣。
明明是希德带着她走出阴霾, 但他偏要反着说。
于是他在夜半淋雨。
衬衫沾湿, 精心挑选的领带别到了合适的角度,免得挡住好看的人鱼线:
「谢谢你,从小我好像就是被丢掉的那个Ťű⁻, 只有你愿意捡起我。」
他看她脸红,看她局促。
沉稳的外表下。
尾巴已经按捺不住地摇晃起来了。
这不符合种族习性,回到兽世要用束缚带控制一下。
他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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