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凯旋而归时,萧小妹正因为我没送她琉璃簪子,将一条菜花蛇丢到我身上。
不设防之下,我摔进池塘里,失去意识。
醒过来,对上了萧钰不耐烦的双眼。
「不过是一条蛇而已,莫要计较,失了身份。」
时隔一年才见面的喜悦,荡然无存。
我心下恼火,突然起了戏弄的心思,装模作样道:
「你是谁?计较什么?」
萧钰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后激动地掏出和离书,骗我道:
「你失忆了不打紧,但我们之前有过约定,成婚一年就和离,如今该你签字画押。」
我垂下眼,痛快地写下了「叶晚洛」三个字。
萧钰不知道,萧家大祸临头了。
萧二弟为了醉仙楼的花魁,打断了太后小儿子的腿。
萧小妹在赏花宴上,将贵妃的侄女推下了水。
萧母更是养了个戏子在身边,早已珠胎暗结,躲去了山寺……
-1-
还未睁眼,萧云姝那尖酸刻薄的声音,便如细针般刺入耳中。
「哼,谁叫她不给我那支琉璃簪子,非说是太后的赏赐。」
她语气中带着对我的轻蔑。
「太后赏赐了她那么多东西,哪里都能记得,送给我又能如何?」
「她嫁到了咱们萧家,她的东西就都是萧家的!」
一道熟悉而浑厚的男声随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与斥责:
「够了!你平日里骄蛮也就罢了,可叶晚洛乃是皇家郡主,她若是真出了事,谁能担待得起!」
是萧钰,他终于回来了!
萧钰是我的夫君,我们成婚当晚,他便接到圣旨,匆匆赶往了塞北,一去就是整整一年。
我留在萧府,替他侍奉婆母,照顾弟弟妹妹,搭理萧家产业。
月前,萧钰终于将北狄赶出了边城,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了。
我日日盼着,心心念着,终于等到了今日。
我高高兴兴安排着接风宴,可萧云姝却跑来索要我的琉璃簪子。
我进了萧府一年,对待这个小姑子犹如亲妹。
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全都紧着她。
可那簪子乃是太后在及笄礼上送我的,意义非凡,平日里我自己都舍不得戴,好好地收在珠匣中。
萧云姝闯入我的屋内,见到珠匣中的琉璃簪子,就喜欢上了,说什么都要带走。
她扬着下巴,神情倨傲,丝毫不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
「大哥打了胜仗,我以后也有资格去参加宫宴了。如今那些首饰都配不上我的身份,你赶紧给我置办些新的,莫要丢了我萧家的脸面。」
「这支琉璃簪子送我!你若是不给,等大哥回来我就告诉他,你欺辱我!」
萧云姝前些日子犯了大错,我为了保下她,差点得罪了贵妃娘娘。
可她不但没有半分反省,还想着要出席宫宴,简直是痴心妄想!
念及她是萧钰的亲妹妹,我耐着性子解释。
可无论我怎么劝说,萧云姝就是不依不饶。
最后,她见我不肯松口,竟在我巡查大厨房之际,将一只蛇丢在了我的罗裙上。
我从小长在晋王府,出行都有十几个丫鬟婆子跟随,哪里见过蛇。
大惊之下,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跌进旁边的池塘里。
-2-
萧云姝依旧愤愤不平。
「我怎么知道她那么胆小,一条菜花蛇罢了,又没有毒……」
我幽幽睁开了眼,正对上萧钰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他的目光深邃如潭,却带着几分疏离与冷淡。
见我醒来,他明显松了口气,眉头微微舒展,语气却依旧淡漠:
「你醒了。」
「我——」
我张了张嘴,正欲说说这一年来的委屈与心酸,却被他冷冷打断:
「我已经训诫过姝儿了,你别再计较。不过是一条蛇而已,堂堂郡主这么大惊小怪,实在有失身份。」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肩膀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年来,我为了他们一家子惹出来的事情焦头烂额,如今他小妹竟敢拿蛇吓晕自己的嫂子,可他这个做兄长的,却轻描淡写叫我不要计较,不要失了身份!
想起整年来,萧钰连一封家书都没给我写过,我就悲从心来,为自己感到不值。
萧钰并未察觉我的情绪,他絮絮叨叨,将整件事情的错,全都归结到我身上。
「长嫂如母。母亲去了山寺礼佛,弟弟妹妹都该由你来照顾。姝儿如今闯了祸,那也是你没有尽到作为嫂子的责任。」
看着萧钰不耐烦的神情,再想起萧府中那些层出不穷的糟心事,我心里一股无名火升腾。
我冷下了脸,脱口问道:
「你是谁?计较什么?」
萧家兄妹和一干守着我的丫鬟们全都愣住了,屋内鸦雀无声。
我装作不认人的样子,指着萧钰和萧云姝怒道:
「晋王府规矩森严,怎得放进来两个不相干的人?」
顿时,丫鬟们乱作一团。
待到御医皱着眉头说我因为落水憋气,可能失忆。
萧钰竟然激动起来。
他拿出了一纸和离书递给我,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你我早就约定好了,成婚一年便和离。如今一年之期已到,你该签字画押了。」
我竟不知,自己与他有过这种约定!
我的视线扫过和离书,字迹铿锵有力,足见他心意已决。
心中一片酸楚。
可到底是自己爱慕过的少将军,当年梅林中惊鸿一瞥,让我心动至今。
即便到此刻,我仍有些不忍心,萧家兄妹犯下的可是大错,萧母更是有悖纲常……
若我在萧家,那些人还能看在晋王府的面子上,放过他们。
「萧钰,我其实——」
还没等我的话出口,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子便闯了进来。
「萧钰,你说要带我去逛逛上京城,我等了你许久!」
-3-
女子熟稔地挽上了萧钰的胳膊,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动作热烈且大胆,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这样的举止,上京城中的女子是绝不敢做的。
那女子看向我的眼神没有恶意,只Ţū́₇有好奇地打量,却让我如坠冰窟。
「皎月自小在边城长大,善良天真,无拘无束,不会京中繁琐的礼数。」
萧钰的身子僵了下,神情也变得极其不自然,却没有将女子推开,反而替她解释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与纵容。
原来,萧钰是知道如何维护心上人的。
他不关心我被蛇吓晕,只是因为不在乎我罢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通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挥手让丫鬟拿过笔墨,毫不犹豫地在和离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和离书一式两份,我命人收好,带去宗正寺备案。
自己则起身准备更衣,进宫面圣。
皇家郡主和离,没有不上达的道理。
萧钰见状,立刻将胳膊从皎月的怀中抽了出来,眼神复杂地拦住了我:
「不是那么着急,慢慢来也未尝不可……」
我抬起头,直视萧钰的眼睛。
那个策马而来,用银枪为我挑下梅花的少年,终究是淹死在了回忆里。
我端庄从容地冲他笑了笑,语气没有波澜,仿佛真的是失忆了。
「既然已经忘记了萧将军,那定然是缘分不够。」
我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皎月,意味深长地说道:
「早些离开,也好给新人腾地方。」
萧钰的眉头皱了起来,「哪有什么新人,皎月在边城救过我的命,我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
可拦住我的那只手,却慢慢放下。
当作妹妹?
看向已经嘟起嘴巴的萧云姝,不知道她多了个姐妹会不会高兴。
上马车前,萧云姝竟然追了出来。
她指着我,高声嚷嚷:
「你要走,也先把琉璃簪子给我留下!」
当初爱屋及乌,可真是把她捧得太高,让她忘记了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转头吩咐随行的丫鬟:
「去晋王府取来我的嫁妆单子,既然和离了,该带走的一样不能少。」
马车驶离了萧家。
萧钰怕是还不知道,我这一走,他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4-
一个月前,在昌宁侯夫人邀请的赏花宴上,萧小妹萧云姝和贵妃的侄女楚元娘撞了衫。
两人都穿着桃红色的比甲,配着绣蝴蝶的罗裙。
萧云姝的父亲武将出身,萧家三个孩子也都肩宽体阔。
这身材若是男子,自然没有问题,甚至还能让人夸赞一句「威猛」。
可萧云姝身为女子,这般身材穿上娇艳的桃红色,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去昌宁侯府前,我特意提醒过她。
偏偏萧云姝极爱桃粉色,口中还振振有词:
「桃粉色最衬我,我偏要穿!」
她瞅我一眼,撇了撇嘴:
「难不成要跟你穿得一样老气横秋?」
结果,萧云姝与楚元娘站在一起,那真是衬得楚元娘愈发娇俏可人。
一旁不认得萧云姝的夫人,低声惊呼:
「这是谁家的小姐,这般虎背熊腰,倒像是绿林里的好汉。」
哄笑声中,萧云姝面红耳赤,看着楚元娘的眼神都在喷火。
我正被昌宁侯夫人拉着叙话,一时没顾得上她,就那么一会的功夫,外头便闹了起来。
待我赶过去,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萧云姝与楚元娘因为衣服生了嫌隙,更是在池塘边狭路相逢。
被惯坏了的萧云姝胆大包天,竟然将楚元娘推进了水中。
幸而,昌宁侯府有几个会水性的婆子,把楚元娘捞了上来,才未酿成大祸。
楚家是贵妃的娘家,这些年因为贵妃得宠,颇有些势力。
楚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贵妃更是直言要萧家给个说法。
彼时,婆母已经去了山寺,萧云姝又是跟着我去的赏花宴,我不能不管。
我连夜进宫,求了皇伯伯出面说和,又亲自带了贵重的礼物,前去楚家赔礼。
这才勉强把事情平息下去。
可贵妃却怀恨在心,时不时找我的不痛快。
接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二弟萧景在醉仙楼,为了一个刚挂牌的花魁,与人大打出手。
他仗着人多势众,竟将对方的一条腿打折,还嚣张道:
「你怕是不知小爷我是谁,竟然敢打小春桃的主意,今日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萧景的狗腿子更是猖狂。
「我们萧二公子仁厚,若不是看在你断了腿的份上,就该让你从胯下爬过去!」
那断腿又被羞辱之人,正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寿王。
寿王久在封地,此次是专程赶回上京,为太后庆贺千秋节的。
却不料,一趟醉仙楼之行,竟让他断了一条Ṫű̂ⁱ腿。
我父亲晋王虽然不是太后所出,却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太后待我亦如亲孙女般宽厚。
我得知后,亲自请来了隐居的神医,为寿王接上了腿,又从自己的嫁妆中取出百年血参,为他养伤。
太后虽念在我诚恳的份上,未对萧景下手,可心里终究生了芥蒂,不愿再与我亲近。
我与皇室因为萧家产生间隙,现在,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5-
皇伯伯正陪着贵妃在御花园赏花。
春寒料峭,可宫中的牡丹却开得娇艳欲滴。
贵妃手腕上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是我给她的「赔礼」。
她轻轻转动了一下镯子,冲我讥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咱们郡主那么护着萧家丫头,怎得还能落了个和离的下场?」
我捏了捏拳头,低下头,任由贵妃嘲笑。
皇伯伯喝了口茶,并未怪罪我。
「萧钰此次立了大功……」
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萧钰这次赶走北狄,风头正盛,皇伯伯不会在这个时候替我主持公道。
而我,也并非为了公道而来。
与贵妃擦肩而过时,我轻声道:
「萧家我不管了,娘娘以后也不必再为难我。」
贵妃的眼神闪了闪,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未再言语。
路过御花园,我径直去了太后寝宫。
在宫门口跪了半个时辰,青黛姑姑才让我进去。
看到我委屈巴巴的样子,太后到底心软了,招呼我到跟前。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责备道:
「这次可长记性了?」
我忙不迭点头,萧家的事,我可再也不管了。
-6-
大管家亲自拿着嫁妆单子去了萧府,说明来意。
「和离后郡主的嫁妆全部要归家,搬运嘈杂,萧将军多多包涵。」
萧钰坐在正堂中,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手中捧着一杯茶,细细品味。
那茶,是我带去的碧螺春。
大管家见状,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命人又送上了两盒碧螺春。
「原来萧将军喜欢我们郡主带来的茶,那便多喝点,毕竟和离了,以后再想喝到怕是难了。」
萧钰的手微微一僵,抿着嘴放下了茶杯,脸色有些难看。
倒是萧云姝,得知这些嫁妆全都要搬回晋王府,顿时闹了起来。
她挡在箱子前,尖声叫道:
「哪怕和离了,她叶晚洛也曾是我们萧家妇,东西抬进来哪有带走的道理!」
「这些以后都是我的嫁妆,凭什么要还给她?」
大管家依旧笑得和煦,嘴里的话却阴损至极。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也是我们郡主不好,选了萧将军竟然还要给萧家济困扶危。」
「看来萧将军对陛下的赏赐很是不满,不然怎么连我们郡主的嫁妆,都不想归还?」
大管家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哎,也怪晋王殿下久居封地,无人在上京给郡主撑腰。郡主刚失忆就和离,那和离的约定到底是不是真的……」
萧钰的脸色由青变白,最后黑着脸怒斥萧云姝:
「眼皮子浅的东西!我乃国之栋梁,陛下怎会亏待。」
「她的嫁妆能有多少,不过尔尔!」
可当大管家开始收拢起「不过尔尔」的嫁妆后,萧钰再也维持不住脸上无所谓的神情。
从拔步床到绫罗绸缎,一箱箱珠宝连同瓷器摆件,全被人抬了出来。
当初萧钰为了表现自己对我的不在乎,根本没去观看我的十里红妆。
他以为,我与上京中那些大家闺秀差不多少。
却没料到,我的嫁妆如此丰厚。
萧钰的脸色渐渐变得复杂,眼中闪过一丝懊悔。
待到大管家命人挖去整颗桂树时,萧钰终于急了。
-7-
「停下!为何要动这桂树?」
萧钰拦住要挖树的人,声音中都带着火气。
「晋王府莫要欺人太甚!」
那桂树已有百年树龄,枝叶繁茂,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象征着家族兴盛不衰。
大管家瞥了萧钰一眼,语气揶揄。
「欺人太甚?」
「萧将军怕是不知道,这树乃是御花园里挖出来,陛下钦赐给郡主的。我朝几百年来,只有郡主得了此等殊荣。」
「这树也是郡主的嫁妆,既然是嫁妆就是女子私产,和离了自然要带走。萧将军还有什么疑问吗?」
萧钰心下不甘,却也只能慢慢退开,眼睁睁看着那颗百年桂树被几十人合力抬走,地面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
可还没等他气息喘匀,大管家就吩咐人冲进了萧景、萧母和萧云姝的院子。
萧景不在,他房中的名家字画被一一取出,上好的徽砚和湖笔摆了一地,看得萧钰的眼睛都直了。
萧母未带走的翡翠珠串、象牙屏风、汝窑茶盏,也全部被小心封好,准备装箱。
萧云姝的院子里,首饰盒被打开的那一刻,她疯了似地扑上去抢夺,尖声叫道:
「滚出去,谁准你们动我的东西!」
萧钰见状,身上戾气骤起,一把将晋王府的下人掀翻在地。
「你们不要太过分,连我妹妹的首饰也要抢!」
大管家却不慌不忙,翻开嫁妆单子,挨个给萧钰解释:
「这凤钗是先皇后的遗物,留在萧府怕是不妥。」
「此玉镯乃太后的嫁妆,是太后对郡主的恩宠。」
「还有这金丝八宝项圈,是晋王殿下寻遍了江南最好的工匠打造而成,项圈里面还刻着郡主的小字呢。」
「这些都是我们郡主的东西,可不是令妹的。萧将军可要再好好核对一遍?」
萧钰夺过嫁妆单子,真的仔细又看了一遍。
越看他的脸越是涨红。
自觉尊严受损,他冷哼一声,将单子丢在地上,别过脸去。
萧云姝可不管这些东西的来历,她觉得东西到了她手中,便是她的。
她抱着首饰匣子坐在地上大哭,扯着萧钰的袖子要他「主持公道」。
大管家歪着头看向萧钰,一副为他好的模样。
「若萧家不怕陛下怪罪,不在乎世人耻笑,自然可以全都留下。」
萧钰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抬走,都抬走!叶晚洛想用这些腌臜之物逼我回头,做梦!」
话虽说得激昂,可他心中的懊悔又增加了几分。
最后,大管家命人填了院中的那口井,才带人施施然离开。
萧钰站在被填的井旁,看着满院的狼藉,心中五味杂陈。
-8-
宫宴开始前,萧云姝跑来寻我。
这场宫宴是为了褒奖大胜而归的将士们。
作为此战有功的萧钰的亲妹妹,萧云姝自然有资格参加。
只是她的坐席靠近门边,距离我太远。
跑过来时,鼻尖上泛出了点点汗水,头发也有几分凌乱。
萧云姝扯着新做的裙子,在我面前笑得意又张扬。
「你就算把嫁妆拿走又如何,大哥照样会给我做新裙子。」
她又扶了扶头上的金色步摇,冷哼一声。
「要你一支簪子,就要死要活,你怕是不知道,你刚离开,大哥就把皎月姐接到府中住下了。你费尽心机嫁给我大哥,最后还不是一场空!」
我是喜欢萧钰不ţü₌假,但还没到放下尊严、非要嫁他的地步。
是父王猜中了我的心思,透露出想要把我许给萧钰的打算。
那时,萧钰欢喜极了,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主动要嫁给他的,却还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这竟然被萧家人以为,是我费尽心机……
我上下打量萧云姝,心中嗤笑。
皇伯伯大赏三军,没有亏待将士们。
萧钰是副将,给他的赏赐是千户侯,以及白银千两、良田百亩。
良田和千户的食邑要来年开春才有收益,如今他能用的,只有那千两的白银。
千两对于上京的普通人家,自然是一辈子都享受不尽的。
但对于跻身新贵的萧家,却并不算多。
我拿回嫁妆时,晋王府的下人恼火萧家,便悄悄剪碎了我送给萧云姝的上好蜀锦。
萧云姝的衣裙赶制得太着急了,裙摆还留着未剪掉的线头,布料也并非上乘。
她竟还自信满满地跑到我眼前炫耀,真是可笑至极。
我笑着抿了口葡萄酿,摆弄着太后刚送我的翡翠护指,漫不经心道:
「我现在实在不记得你是谁,也不在乎谁住进了你们府里。」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这身衣裙的料子实在不太好,出席宫宴未免上不得台面。」
我的话刚说完,几个围在我身边恭维的世家小姐们,便掩唇笑了起来。
「郡主在萧家时,萧家吃的用的都是最上等的,如今萧小姐竟然穿这么劣质的裙子,看来没了郡主,萧家就落魄了。」
「也是郡主对萧家太好了,竟然让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泥腿子翻身罢了。」
「萧小姐还是赶紧走吧,席位离得那么远,开宴了都不一定能赶回去呢。」
萧云姝面色涨红,指着她们怒道:
「我,我大哥乃是大功之臣,你们敢欺辱我,等我回去就告诉大哥!」
又是一阵意料之中的哄笑。
萧云姝以为自己大哥胜了,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可一个千户侯罢了,在世家眼中,真的不算什么。
-9-
萧云姝走了,宴会正式开始。
一个个将领在皇伯伯面前跪下,红着眼接过酒,一饮而尽。
然后垂着自己的胸口发誓,愿一辈子效忠国朝,马革裹尸。
萧钰领的是左前锋的副将一职,因为抗敌勇猛,原本应该站在最前面的一列。
可不知为何,他竟然被安排在了第三排,极为不显眼的位置。
他心中认定是我从中作梗,回到席位时,黑着脸专程从我桌前路过,故意打翻了我的葡萄酿。
紫红色的酒液洒在我的裙摆上,染湿了一大片。
宴会上,我不好当场发作,便起身去换衣服。
与萧钰擦肩而过时,我听见他压低声音,恨恨地说道:
「和离而已,你依旧是高贵的郡主。可我有功于社稷,你这般公报私仇,实在太过歹毒!」
心悦他的时候,真是看他哪里都好,如今倒是发现,这人除了勇猛,其他一无是处!
我顿住去换衣裙的脚步,转身行至大殿中央,盈盈拜下。
「北狄犯我领土久矣,如今天下平定,干戈已息,皆为陛下洪福。」
皇伯伯闻言,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显然对我的话极为受用。
我话锋一转,跪了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哀婉:
「方才萧将军不知何故,怪罪于我。说我公报私仇,阻他前程。臣女惶恐,还请陛下明鉴。」
皇伯伯眉头微皱,目光扫向萧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萧钰,可有此事?」
萧钰脸色一变,急忙上前跪下,声音有些慌乱:
「陛下,臣……臣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
萧钰依仗的是我对他的情意,以及他的战功。
这两样我都不在乎时,他又算什么东西!
我正色道:
「萧将军,自落水以后,臣女就记不得任何事了。就算有前嫌,你我已经和离,理应再无瓜葛。这领赏的位置,自然由陛下安排,岂是臣女能说得算?若这也能让萧将军怪罪到臣女头上,那臣女无话可说。」
大殿上一片肃然,连原本悠扬的鼓乐声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萧钰身上,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萧钰的额头冒出汗水,顺着下巴一颗颗滴落。
但他不敢抬手去擦,只能不停以头触地,声音颤抖着大喊: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他原以为我会忍气吞声,默默承受他的指责与无礼。
却没料到,我竟会直接捅到皇帝面前,让他当众难堪。
仅仅一年没见,那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郡主,怎么就变了?
-10-
得胜的将士自然不能过分处置,皇伯伯训斥了几句,就让萧钰退下了。
我未曾看他一眼,径直在宫女的引领下,去偏殿换了衣裙。
待我重新回到席间,宴席已经接近尾声。
几个世家女立刻围了上来,面上都是幸灾乐祸。
她们七嘴八舌说完,我才得知,就在我换衣服的功夫,萧云姝竟然跑到了御花园,然后不明不白地落了水。
湖水冰寒刺骨,她被人捞上来时,瑟瑟发抖,狼狈不堪。
「她那一身湿漉漉的,全贴在了身上,就连粉红色的肚兜都看得一清二楚。」
「听说救她上来的是个马夫,萧家也是给太祖养马的。嫁个马夫,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我斜睨了一眼皇伯伯身旁坐着的贵妃,她神色如常,正在吩咐宫女去煮姜汤。
我知道,没有我的庇佑,贵妃要对萧云姝出手只是早晚。
刚收回视线,就见萧钰抱着面色惨白的萧云姝走了过来。
萧云姝虽已换了干净的衣裙,却依旧浑身哆嗦,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萧钰阴鸷地盯着我,咬牙切齿。
「好你个叶晚洛,嘴上说着你我毫无干系,却对我妹妹下手!」
「今日你不给我个交代,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身子往后靠了靠,心下烦躁,他可真是什么脏水都想往我身上泼。
也怪我当初对他太好,让他以为我好拿捏、好欺负。
「萧将军,祸从口出,想好了再说。」
我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警告。
萧钰眼中划过杀意,声音冷硬:
「萧某离开上京一年,刚回来而已,除了与郡主生了嫌隙,和旁人哪有交集?」
「方才,是萧某不慎打翻酒盏,弄脏了郡主的衣裙,也只有郡主离开了宴席……」
说得好像我是专门为了报复他,才去害萧云姝落水的。
没等他说完,我张口打断了他的话:
「换衣裙的偏殿离御花园远着呢,本郡主不会飞。」
「萧将军要想寻找真凶,就把证据拿出来,到时候你再来找我兴师问罪也不迟。」
萧钰看了我半晌,放下狠话:
「叶晚洛,若是让我知道是你捣的鬼,就算你是皇亲国戚,我也饶不了你!」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不屑地弯了弯嘴角。
饶不了我?那也要看有没有人饶过他萧家。
-11-
原本萧钰回了上京,除了丰厚的赏赐,朝廷还会为他安排相应的官职。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在他之下的几个偏将都有了好的去处。唯独他,依旧顶着个千户侯的头衔,闲置在府。
萧钰有些坐不住了,开始四处递帖子,想要走动关系。
可萧家并非世家,父辈最高的官职不过一个七品的校尉,萧钰算是光宗耀祖了。
但在上京这个权贵云集的地方,依旧显得微不足道。
他的帖子如同石沉大海。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明明打了胜仗,本该受人瞩目的他,却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有些官员还隐隐透露出了嫌弃。
萧家更是门可罗雀,连个拜访的人都没有。
起初,萧钰还不以为意,毕竟他的功绩摆在那里,早晚都会出人头地。
他甚至约了几个曾经的下属,一起去酒楼开怀畅饮。
席间,萧钰借着酒意大言不惭道:
「郡主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弃如敝屣。我如今大胜而归,何须依附一个女子?」
「我看如今,还有谁敢说我萧钰配不上她叶晚洛!」
几个糙汉纷纷附和:
「郡主算什么,咱们萧将军配得上公主!」
「什么世家贵女,都该站在萧将军面前,任由将军挑选。」
「北狄人见了咱们萧将军就抱头鼠窜,国朝都要指望着萧将军呢!」
这些话不知被谁传了出ŧŭₕ去,原本有意与萧家联姻的家族,立刻打消了念头。
御史更是连参了萧钰好几本,只是被皇帝压了下来。
偏偏萧钰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还带着皎月在上京城闲逛。
我也是运气不佳,正巧在锦绣坊与他们碰了个正着。
皎月看着我手里华丽昂贵的锦缎,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萧钰自然也看懂了她的心思,今日他出来本就是为了讨佳人欢心。
他立刻唤来店小二,指着那匹锦缎说道:
「这匹布,我要了。」
店小二毫不客气地拒绝。
「咱们店遵循一个先来后到,这匹布是郡主先看上的,除非郡主不要,不然小店不会售给第二位客人。」
萧钰像是才看见我,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挑衅:
「郡主割爱吧,这布,萧某要了。」
我点了点头,半点没有争辩,还贴心地让人给他包好。
这店本就是我的嫁妆之一,萧钰愿意出血,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算你识趣。」
萧钰满意了,他以为我还在意他。
甚至将布匹让给他,一定是向他低头,对他示好。
可当他得知,这匹布要二百五十两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我歪着头笑道:
「萧将军不会是买不起吧?」
萧钰露出一抹尴尬的笑:「郡主说笑了,你我成婚一载,郡主肯定知道,这点小钱萧某还是出得起的。」
周围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萧钰企图强行挽回掉在地上的尊严,可惜,我偏不如他意。
我眨眨纯真无辜的大眼睛:「可是我失忆了呀,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钰见我一点面子不给,咬咬牙大手一挥就要记账。
店小二皮笑肉不笑地瞥着萧钰:
「将军啊,上京城谁不知道,咱这锦绣坊从不赊账。将军若是没带足银钱,就下次来买。只是咱们这里的料子极受欢迎,它可不一定等着将军。」
一道道嘲讽讥ṱŭ₈诮的目光投来,萧钰顿觉如芒在背。
他攥着拳头,吩咐小厮回府取钱。
不一会儿,小厮大汗淋漓地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低声禀报:
「将军,二少爷回府了一趟,把银子全都拿走了!」
-12-
萧钰怒气冲冲地追着萧景去了醉仙楼。
我将那包好的匹华丽锦缎递给了皎月。
我温柔地告诉她,可以先拿回去,月末锦绣坊会去将军府结账,她在别处看好的东西,也都可以记账在将军府名下。
皎月瞪大了眼睛,惊喜道:
「郡主,你人真好,不像萧妹妹说得那么不近人情,卑鄙恶毒……」
她语气天真,显然没看懂其中的弯弯绕绕,竟真的抱着布匹,兴高采烈地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嘴角微微勾起,心中感叹。
边城长大的女子果然单纯,竟不知这上京城的繁华背后,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随后,我也悄然去了醉仙楼。
萧钰的热闹,怎能不看?
刚到花楼下,便听得上面吵了起来。
原来,二少爷萧景又与人动了手。
萧景用赏银跟老鸨包下了小春桃。
此刻却见她在接待别的客人,顿时怒火中烧,疯了一般冲了进去。
「好啊,竟然是你这厮!上次打断你的腿,你没长教训,这次看小爷怎么拧下你的脖子!」
然而,寿王这次是有备而来。
他挥了挥手,顿时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将萧景按在了地上。
萧景却毫无自知之明,依旧叫嚣着:
「今日我兄弟朋友都没在,倒是让你这厮得了便宜。我现在就找他们来,你有种就放开我!」
此时,萧钰刚好赶到。
萧景不认得寿王,可是萧钰认得。
萧景以为大哥是来给自己撑腰的,却不料大哥当即就给对方跪了下去。
寿王看都没看跪着的萧钰,直接下令让侍卫动手,打断萧景的腿。
萧钰攥着拳头阻拦,厉声质问:
「不过为了一个花魁,寿王这般殴打功臣家眷,是否不妥?」
寿王眉眼冷峻,语气森然:
「那么萧将军给本王评评理,为了一个花魁,这功臣家眷把本王的腿打断,该如何处置?」
萧钰一时语塞,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弟弟趴在地上怒吼:
「我就是打断你的腿又怎样?小爷我嫂子是郡主,陛下亲封的和阳郡主!你敢动小爷一下,让你死无全尸!」
「大哥!你快点去找嫂子来,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我在外面听得真切,有些无语。
这么久了,萧景竟然不知道,我和他大哥已经和离的事情。
还仗着我的身份为非作歹,真是愚蠢至极。
萧钰此刻也明白了始末,他大口喘着气,恨不能立刻亲手撕了自己的弟弟。
寿王冷哼一声,侍卫再没有犹豫,当着萧钰的面,生生将萧景的双腿打折。
萧景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醉仙楼。
萧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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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萧钰回府后,立刻派人去查。
得知自己弟弟妹妹都做了什么后,萧钰气得掀翻了桌子。
他冲着萧云姝和躺在床上哀嚎的萧景,大发雷霆。
「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萧云姝,贵妃的侄女你也敢动,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
「还有你,萧景,你可知自己打的是太后的小儿子,当今陛下的胞弟啊!」
直到此刻,萧钰才恍然明白,受封时的排位,并非我做的手脚。
难怪打了胜仗却没人多看他一眼,难怪他至今都赋闲在家,难怪……
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萧云姝被大哥暴戾的怒气吓坏了,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可萧景却不甘心地嚷道:
「就算是贵妃又如何,寿王又如何?」
「嫂子已经送过赔礼,这些事情都摆平了!我们不过胡闹了一些,有嫂子这个郡主在,怕什么!」
「对了,嫂子呢?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嫂子怎么不来看一看!赶紧让她递牌子进宫,去见陛下,见太后,我的腿不能就这么断了!」
闻言,萧钰闭了闭眼,他终于知道自己离家这一年,我到底付出了什么。
萧钰的双肩垮了下去,声音几乎不可闻:
「没有什么郡主嫂子了,没有人护着你们胡闹了,我与叶晚洛……和离了。」
萧景不敢置信地仰起头,甚至忘记了腿上的疼痛。
「和离!」
他尖叫的声音,比宫里的太监还高亢刺耳:
「大哥,你疯了吗,怎么能放她走啊?没了她,光靠咱们家那点进项,连吃穿都不够用!」
「那群世家子愿意捧着我,都是因为我有个郡主嫂子!」
「你快去把郡主接回来,绝不能和离!」
萧钰没有说话,转头就走。
他堂堂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怎能抛下面子去求和?
更何况,这和离还是他自己骗来的。
他想了一夜对策。
清晨时分,萧钰修书一封,派人赶去山寺里,将萧母接回来。
萧母娘家出了一位太妃,由萧母出面,也许能解决萧家目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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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时,马车停在了萧府门前。
萧钰和萧云姝立刻迎了上去,就连萧景也让人抬着,跟在后面。
萧云姝嘟着嘴抱怨:
「娘,你可算回来了!」
「你不知道,叶晚洛和大哥和离,把府里弄成了什么样子!」
「我的衣服首饰都被叶晚洛抢走了,还有二哥的笔墨字画、你屋里的瓷器摆件。叶晚洛仗着自己的身份嚣张跋扈,母亲你快些去宫里寻太妃娘娘,让她给咱们家做主!」
萧景急切地在后面插嘴道:
「母亲,确实该进宫一趟,最好能想办法将和离书销毁。大哥抹不开面子,可咱们萧家不能没有郡主。」
他眼中划过一丝贪婪,颇有些感慨。
「这一年来,郡主带给萧家的好处太多了,大哥想要高升,妹妹以后高嫁,都要靠着郡主才行!」
萧钰没有反驳销毁和离书的想法。
只是皱着眉,打断了弟弟妹妹的话,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
「母亲舟车劳顿,先休息几天,再进宫也不迟。」
他说完,掀开车帘,冲里面的人伸出手,语气温和了几分:
「母亲,下车吧。」
然而,车厢里的萧母并没有回答孩子们的话。
她磨磨蹭蹭半天,才搭上儿子的胳膊,慢慢走了出来。
待看清萧母的样子,兄妹三人僵在了原地,仿佛被雷击中一般,目瞪口呆。
萧母不好意思地扶了扶隆起的肚子,心虚道:
「你们就不能再等上一个月,路途颠簸,非要这时将我接回来。」
三人的视线紧紧盯着那高耸的肚皮,甚至忽略了萧母的抱怨。
半晌,萧钰睚眦欲裂,指着萧母怒斥:
「这就是你去山寺祈福的原因?你如此不知羞耻,这等年纪竟与人苟合,还……还……那奸夫在何处,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话音刚落,萧母的巴掌就狠狠地落在了萧钰的脸上。
她红着眼哭号道:
「你们那没用的爹都死了十多年了,我含辛茹苦独自把你们带大。我自认对得起你们萧家,对得起你们死去的爹,也对得起你们兄妹!」
「现在你们能建功立业,能撑起门楣了,凭什么还要我守着冰冷的院子孤独终老?」
萧钰摸了把火辣辣的脸颊,眼中嫌恶更甚。
「你是萧家妇,为了萧家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进府,立刻去找大夫配药,打掉这个孽种!」
萧母瞪着儿子,眼中闪过决绝:
「这个孩子,我要定了!谁敢动我的孩子,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他好过!」
萧钰本就一夜未睡,从天亮便等着萧母,到此刻都滴水未进。
如今一口气憋在胸中,差点被气晕过去。
他捂着胸口大喊:「贱妇!」甚至想去抽腰间的佩剑。
萧景和萧云姝也上前来劝,可萧母坚决,誓要将孩子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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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暗处挥了挥手,立刻有人悄无声息地进入萧府,将后院的柴房点燃。
「走水了,走水了!」
浓烟惊扰了街坊四巷,住在此处的人们全都冲出来灭火、观望。
萧钰大惊失色,他一把拉住萧母,试图将她重新塞进马车。
他知道,萧母现在的样子,绝不能被人看见。
可惜,为时已晚。
早就有人认出了萧母,震惊地喊道:
「你们看,那不是萧夫人吗?去山寺祈福半年,怎么怀了个孩子回来!」
救火的人全都停了手,纷纷涌过来围观,指指点点。
「原来祈福是假,暗度陈仓才是真。」
「这也太大胆了吧,山寺乃是清修之地,怎能被如此玷污……」
「你们说说,这萧家三个孩子,真的是死去的萧校尉的种吗?」
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
人们脸上的鄙夷,仿佛一把把利刃,刺得萧家三兄妹无地自容。
萧钰脸色铁青,咆哮着驱赶周围的人,可是人太多了,他的喊声显得苍白无力。
萧云姝见状,帮着大哥去挠那些「造谣者」的脸,却被人揪着头发,扇了几巴掌。
至于萧景,小厮们都去救火了,他被放在地上,有人踩中了他的断腿,疼晕了过去。
混乱中,我看到几位御史已经赶来,便转身离开。
要说整个萧家,我最恨的就是萧母。
她怕我入萧府后,用身份压她一头,竟然去宫里与那位太妃合谋,诬告我父晋王窥视太妃,想要占为己有。
皇伯伯自然相信父王,但更怕皇家丑闻传出,便遣父王去了河东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也正因为父王不在上京,才让萧钰觉得我无助、可欺。
萧母养了个戏子的事,我其实早就知晓。
去山寺安胎生子的法子,还是我让丫鬟献计给她的。
我那时想着,有这等把柄在手,即便将来与萧母发生冲突,萧钰站在萧母那边,我也不会太过被动。
如今和离了,自然无需再帮忙掩饰。
我不但不会掩饰,还要推波助澜,让所有人好好看看萧家这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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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钰终于认清现实,没有我,他大祸临头。
深夜我赶回王府准备吃宵夜,萧钰也赶到了王府。
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一瞬:「郡主……」
我装作看到陌生人的样子,Ṫṻ¹余光也没留就打算进府。
他匆忙上前阻拦,我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萧将军?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他露出难以启齿的样子:「这……」
我看着他做作的样子,心里一阵烦躁,他真是习惯了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我面无表情:「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府了,萧将军自便。」
「不!」
萧钰一咬牙,终于说出口。
「郡主,我的本意并不想与你和离,只是你当初定下的和离之约,萧某不得不履行。」
「实不相瞒,萧某心里还有郡主。」
哈哈哈!
我真是要笑掉大牙了,萧钰怕是失心疯了。
料定我失忆,把和离约定的脏水泼在我头上!
我装作好奇的样子:「那我当初为什么要定下这个约定?」
「当初郡主一心想嫁给我,晋王可能怕我去北狄作战失势,才出此策,目的自然是为了更多保全郡主名声。」
我勾勾嘴角,抬头看向这个以前我深爱的男子。
他是多么卑鄙Ṫû⁴无耻啊。
「郡主,萧某想要作废和离书,继续与郡主再续前缘。」
「皎月我会重新送回边城的,不让郡主受任何委屈!」
「还请郡主和我回府吧!」
回他府上干嘛?继续给他收拾烂摊子呗。
萧钰表情很诚恳,如果忽略他衣袖下面攥紧的拳头。
多么忍辱负重,看来他真是穷途末路了。
我转回头。
声音很轻,仿佛消散在风里。
「萧将军是不是忘了……我失忆了啊,夜里风大,还是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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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萧钰就被御史上书弹劾了。
这次皇伯伯没有再姑息,而是将以前弹劾萧钰的奏折,一起砸在了萧钰脸上。
与萧钰一同在战场上厮杀的将领们,站出来为他辩解:
「陛下,萧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不能因为后宅琐事,就将他贬斥。」
有人附和道:「瑕不掩瑜,请陛下三思。」
也有人觉得,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连后宅都管不好,如何在朝为官?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竟将焦点转移到了我身上。
「若不是郡主与萧将军有一年和离之约,萧将军大可以娶一贤妇,掌管内宅。」
「萧家内宅之乱,全是郡主之过。」
萧钰见状,眼睛一亮,连连称是,把过错全都推到了我身上。
「是郡主约定在先,臣违抗不得啊!」
我走进大殿,笑着看向萧钰,一字一句:
「这和离书,不是萧将军趁着本郡主失忆,故意伪造的吗?」
萧钰大吃一惊,急忙否认:「此话怎讲?」
是啊,明明昨晚我还什么都不记得呢。
等我把萧家一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个遍,就连花圃下埋着丫鬟和小厮的定情信物,都翻了出来。
萧钰目瞪口呆,联想到昨晚他的求和,脸都渐渐红了。
气红的。
谁能想到,我啥都记得,他就像个小丑蹦跶呀。
我笑起来:「不过是一句气话,竟然给了萧将军和离的理由。」
死到临头,萧钰只能负隅顽抗。
「郡主定是才恢复记忆,不愿承认与萧某的约定!」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命人将皎月带了上来。
皎月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怯生生的。
我笑着安抚她后,指着萧钰问她:
「萧将军说过要娶你吗?」
萧钰想要插嘴,却被两名皇家侍卫按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皎月看了萧钰一眼,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回答道:
「我救了萧钰以后,他就说要娶我。他说家中的郡主正妻飞扬跋扈,只会以身份压人,让他不得自由。」
她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封婚书,继续说道:
「他答应我, 回去就找机会与郡主和离, 八抬大轿迎我进门。这是萧将军写给我的。」
萧钰怕是都忘记了, 哪一日酒后冲动, 写下了这封决定命运的婚书。
萧钰面色灰败,停止了挣扎, 眼中满是大势已去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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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在萧钰战场有功, 欺君的死罪被免去,改为了三十廷杖。
寿王约我一同观赏这场「好戏」。
听着寿王命人准备盐水, 若是萧钰晕过去就泼他伤处时,我默默低下了头。
寿王冲我冷哼:
「怎么, 还心疼他?」
我立刻摇头, 萧钰可不配不上我的心疼。
「小皇叔哪里的话,只是觉得自己当初瞎了眼呢!」
转身, 我吩咐宫人, 在廷杖上悄悄钉几颗钉子。
行刑的太监们看了我和寿王一眼, 都在心里给萧钰默哀。
后面的事,都是寿王给我讲的。
他恨极了萧家, 巴不得他们越惨越好。
萧钰被抬回了萧府时, 已成了彻底的白身。
良田与赏银也被催缴。
萧家变卖了全部家当,勉强糊口, 奢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然而, 一Ṭű̂⁽切并没有结束。
萧母早产,七个月生下一个男婴。
萧钰拼着伤势, 也要起来将那孩子摔死, 却被暴怒的萧母用刀砍断了右手拇指。
他无法握刀,没了东山再起的依仗。
当初在御花园救起萧云姝的马夫, 大张旗鼓地带着媒婆上门,声称自己摸了萧云姝的身子,要对她负责。
萧云姝怎么愿意嫁给马夫, 大吵大闹, 抵死不从。
最后,被萧家族人按着,塞上了花轿。
讲到这里, 寿王朝碧霄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揶揄:
「皇兄的这位贵妃也是个妙人,最喜欢趁火打劫。」
我笑了笑,轻声道:
「若说趁火打劫, 谁比得上小皇叔呢?」
萧景废了。
寿王趁着萧家无暇自顾,把萧景切了送到醉仙楼, 专门给小春桃当龟公。
他微微有些得意。
「我这不是圆了他的梦吗?」
我将皎月送回了边城。
临走时, 她开心极了, 眼中满是解脱和期待。
「除了那几日上京游玩, 萧钰就叫我在府里学规矩。教规矩的嬷嬷竟然拿着藤条抽我,被我打翻在地,就去告状。」
「萧云姝还嘲笑我是个土包子, 说我不配做她嫂子。」
她朝我眨了眨眼,颇有些俏皮。
「那婚书其实是假的,我骗你们的。我只是不想一辈子困在四四方方的宅子里。」
「我想回家了。」
我站在城楼上,目送马车离开。
红日西落, 皎月高悬。
看着那远去的马车,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我也想去看看那大漠的风景,去感受那无边的自由与辽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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