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石榴

和秦砚诤离婚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天晚上,平日里那个风流成性、薄情寡义的男人竟死皮赖脸地抱着我,将耳朵贴在我的肚皮上,像终于得到心心念念的玩具的小孩子,傻乎乎地问我:
「墨墨,你说它是闺女呢,还是小子?」

-1-
和秦砚诤离婚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起初以为是工作忙,内分泌失调才导致例假推迟、胃口大变。
那天下夜班路过药店,鬼使神差走进去买了两支验孕棒,回来一测,我坐在马桶上久久不能回神,真是怀孕了。
这几年我运气一直背,真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离异,单亲妈妈……
未知的一切太过恐怖,我不禁把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两个念头如钟摆般狠狠在我脑中来回撞击:去,或是留。
次日在单位见了主编,主编一脸狐疑地盯着我问:「小赵,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在办公桌前坐下,查看着自己的选题,云淡风轻道:「昨晚写稿子,没睡好。」
稿子刚写到一半,我就接到邻居阿姨的电话通知——陈允贤要自杀,怎么劝都劝不住,请她务必回家!
我嘴角浮出一丝苦笑,知道那个女人又去赌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又输了多少,而自己还能帮这个无底洞填多久的坑。
下班回去一看,陈允贤手上果然多了两道不痛不痒的口子,我不愿意陪她演母女情深的戏码,心灰意冷地问:「这次又输了多少?」
陈允贤没想到我会用这种神情和她说话,尖叫道:「赵子墨,你这是什么态度!当初要不是我费心费力,你能嫁给砚诤,风风光光地当老总夫人,享清福?现在好了,让你拿点钱孝敬,跟割你的肉一样!」
「我跟你讲,你的性格就是有毛病,做人做事不要太绝情了,你现在不帮扶我,以后被老公扫地出门了,不要来找我哭!」
是啊,当初要不是她从中作梗,我根本高攀不上秦砚诤这棵大树。
那天陈允贤没能从我这里拿到钱,三十万的数目不是我给得起的,就算债主要打断陈允贤的腿,还有那套老屋做抵押,横竖死不了人。
但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不要脸到,开口跟秦砚诤要钱!
在秦砚诤最穷的那年,明明是她以死威胁,逼我和秦砚诤分手。
后来他一身荣甲归来,她又用尽手段将我推回秦砚诤身边。
结婚的第二年,他养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明星,纵情享乐,极尽奢靡。
媒体曾流出一小段高级会所里的视频,视频里,醉醺醺的秦砚诤双手抄在长裤口袋里,在绚丽的灯光下倚着柱子,笑看着一群浪荡公子满场挥洒钞票,荒唐得不成样子。
放言只要能博美人一笑,就算将整个京州城掏空又何妨。
呵,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不过如此了。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的心理落差并不大,装聋作哑地住在他们的婚房里,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过来,留宿一晚,次日便走。
没想到他会愿意放我自由,如果没有肚子里这个孩子。

-2-
离婚后和秦砚诤的第一次见面我约在秦氏附近的咖啡馆,原以为自己去得够早,不料秦砚诤到得比我更早。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的窗玻璃下,静静望着窗外,没有着正装,熨帖的白色衬衣,衬得他的身体越发挺拔,气度优雅。还是当初我喜欢的样子,只是少了一丝纯良稚气,多了种侯门深似海的深沉和疏离。
我笔直地在他面前坐下,迎上秦砚诤黑如墨玉的眼睛,忽然又有些陌生,一时有点茫然。
但秦砚诤似乎知道我找他为的是什么般,一边沏茶,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你大可不必因为这件事特地来见我,三十万于我,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抽在我脸上,沉默了会儿,我将一张借条放在他面前。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她借你的钱我会慢慢还,也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们已经离婚,你不要再插手我家的事情。」
「如果秦总实在钱多得花不出去,可以去街上转转,有时候会碰上没钱吃饭的老头老太太,翻垃圾桶里的食物吃……」
「赵子墨!」秦砚诤打断我,「你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
是。
我敛了睫毛垂下头,手指轻抚杯沿。
他冷笑道:「你说你不喜欢欠人情债,可你欠了我多少,你还算得清吗?」
秦砚诤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一字一句重若千钧地敲在我心头,我胸口那股压抑多年的不平之气再也按捺不住,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道:
「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楚,但你又何必非要往我伤口上撒盐,时时刻刻提醒我们的过去有多不堪,提醒我妈是用什么龌龊下流的手段把我卖给你!」
秦砚诤也敛了神色,看向我问:「不堪?」
我暗暗咬住口里的嫩肉,道:「是,不堪!秦砚诤,我为什么会嫁给你,你我心知肚明,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嫁了。你说离婚,我净身出户,给你和外面那个女人腾地方,难道还不够吗?」
「我的生活已经够糟糕的了,为什么你非要来横插这一脚?陈允贤就是一个赌徒,你知不知道你给了她这三十万,以后还会有多少个三十万在等着我,难道非要看到我被她再卖一次你才能顺心吗?!」
说到这里,那满腔的怒火渐去,竟无端涌起一股悲凉。
秦砚诤想娶我,再不是少年满心欢喜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是抱着折磨我一生的心娶的我,报当初被抛弃的仇怨和愤恨,用滔天的权势打脸我的有眼无珠。
我亏欠他的,我全部都认,只是我还放不开。
放不开那整个的青春年华,以及那段年华里,最好的他和我。
我清楚地记着少年秦砚诤的青涩质朴,将一生的痛苦与欢愉都捧给了我。那时的秦砚诤还是个穷学生,靠着打工和奖学金,让自己野蛮任性的女友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他说:「三千世界,芸芸众生,唯有赵子墨不可将就,不能辜负。」
他说:「总有一日,我定要将整个京州城掏空,给你做聘礼!」
那时我们爱得并不辛苦。
可是陈允贤知道了。
我了解我的母亲,曾经的局长夫人,没有利用价值没有背景的人她向来不屑一顾,我完全能想象出她对秦砚诤说了多过分的话。
心高气傲的秦砚诤,怎么可能忍受那样的折辱?
而我又是那样一个骄横跋扈的人,尤其记仇。他对我好的时候当时只道是寻常,他一说分手,我用力推了他一把,咬着牙气鼓鼓地走了,很多天都没有再主动联系他,其实不过是犯着矫情劲儿等他来哄。
但是他没有,一直没有。
再往后,父亲因调查一起大案,被幕后的「大鱼」买凶暗杀。陈允贤无法承受噩耗的刺激,当即晕厥,醒来后,她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曾经高贵优雅的市局局长夫人,变成了一个整日沉迷酗酒赌博的混子。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只觉得手足无措,而那个天南海北都可招之即来的男朋友,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个空号。
那时我才明白,我们是真的分开了。
又或许是我太过自以为是,我们的爱情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坚不可摧。
有一件事秦砚诤或许不知道,我见过他心尖上的小明星,不是在大银幕里,而是在这家咖啡馆,我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
小明星叫苏笑颜,她的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笑起来很好看。
那天苏笑颜挖起一点蛋糕喂到秦砚诤嘴边,我就站在暗处偷偷看着他们,看着他宠溺地用手指轻轻擦去她嘴角的奶油,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待到秦砚诤走后,苏笑颜却突然叫住了在暗处也要走的我,不得不承认,苏笑颜比银幕里要好看,虽只淡施粉黛,但整个人看着却神采奕奕,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我要嫁给砚诤,还要给他生孩子。不过有件事情可能要麻烦你。」
我看着她干净纯粹的眼神,胸口泛起一股尖锐的疼痛。
麻烦我什么?
让出秦太太的位置。
若是以前,我只会不屑一顾地一走了之,因为我知道秦砚诤有多迷恋我。
可是,一年多淡漠疏离的婚姻生活,方才他望向苏笑颜的温柔一笑,彻底将这份自信碾进尘土,死在了烂泥里。
没过几天,秦砚诤就向我提出了离婚。
他到底是体面人,开出的条件十分厚实,但我什么都没要,利落地签了字,找出当初搬进来时用的皮箱,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东西尽数装了进去。
自尊早已经没有了,我能做的,唯有维护自己最后的体面。
可就在我走出房间的那一刻,秦砚诤忽然握住我搭在拉杆上的手,无甚情绪地看着我说:「不用搬,以后你还是可以住在这里。」
「谢谢,不需要。」
秦砚诤露出商人的本性:「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公司即将展开新一轮融资,我不希望一段失败的婚姻,对公司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3-
几天后,秦砚诤携秦氏的几个高层飞赴港城融资。
怀孕的事情我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告诉他。
几年的运筹帷幄已经将他推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日就要另娶新欢,可谓双喜临门,这个孩子于他来说只是负累。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次去面对他的绝情,与其如此,我情愿这个恶人由我自己来做。
那天似乎特别漫长,从早上开始,我便觉得肚子有点隐隐地痛,我向来胃不好,随手拿了两颗胃药出来,忽然想起已经怀孕,含在嘴里的药片终于还是没有吃得下去,一直熬到下班。
收拾好东西,背着包走到公车站的时候,胃痛得更厉害了。我来不及等公共汽车了,招手打了辆出租车。
从产科诊室出来的时候,身体还是不舒服,筋骨疲累,多走一步路都像是受酷刑,只有坐在休息区等着。
就在这时,医院大厅突然涌起一阵骚动,接着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我抬头望去,一看之下,不由得浑身打了个激灵,瞪圆眼睛看着这个本应在港城谈生意的男人。
灯光下,穿着黑色外套的秦砚诤突兀地站在那里,唇角向下抿着,不由分说抓起我的手腕,凛冽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可违逆的气势。
「跟我走!」
直到走出医院,我才从莫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戛然止住脚步,望着他的侧脸,期期艾艾地问:「阿诤,你这是做什么?」
男人的肩背似乎僵了一下。
片刻后,他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不再凛冽,带着些悲痛的嘲讽。
「赵子墨,你好样的,本事大得很,这才离婚几天就胆敢揣上其他男人的杂种!」
杂种?
我惊慌地后退一步,却逃不开他的掌控范围,双肩猛地被他抓紧,力道之大让我怀疑自己的骨头会不会被他捏碎。
「告诉我,是不是沈照?这些年你对我视而不见,极尽冷淡,我一提离婚你那么痛快就答应下来,是不是早就背着我跟那个男人暗通款曲,难舍难分?!」
沈照是我的青梅竹马,父亲出事后,沈照闻讯赶回京州城,一边有条不紊地料理父亲的后事,一边照顾我和陈允贤。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里,都是沈照寸步不离地陪在我的身边,替我抚平阴霾,那时他在哪里?
现在竟然还来指责我,诬蔑我!
我被激怒,半分不甘示弱:「你嘴巴放干净点!也不看看自己,这几年你一会儿一个大学生,一会儿一个小明星,我说过你半句没有!我跟沈照清清白白,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秦砚诤一把夺走我手上的 B 超单,险些砸在我的脸上,质问道:「这是什么,你说得清吗?」他好似忽然想通了什么,「是了,你原本就是要嫁他的,是我拆散了你们这对苦命的鸳鸯,所以你恨我,是不是?!」
我怒极,红着眼圈甩了他一个耳光:「秦砚诤,你混蛋!」
其实不怪他,结婚两年来他一直将我冷在一旁,他厌恶极了我,自然不愿意碰我,这个孩子不过是他酒后乱性的产物。
犹记得那晚他将我抱在怀里索求无度,肆意爱怜,仿佛就要这样到天荒地老。
我原以为会有改变,没想到自己在他眼里,原来竟已经烂到了这般地步。
秦砚诤抬手擦了擦嘴角,没有说话。
我迫使自己声音冷静:「秦砚诤,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的所作所为不需要向你汇报,更不需要对你负责!」
「现在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们好歹认识多年,为什么你要用这么大的恶意来揣度我?你说他是杂种,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外面的世界突然寂静,秦砚诤惊愕地望着我,只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你说什么?」

-4-
晚饭是在家里做的,刚将泡面扔进锅里,门口便传来密码锁打开的声音。
我站直身体,转头往门口看去,刚好就见秦砚诤推门进来。
那天过后,秦砚诤变得很恋家,除非有必要的应酬,晚上七时前一定回家。
我不习惯每天回家后都有他的日子,但这是他的房子,我不过是一只寄居蟹,哪里有资格说一句半句。
回过头,当他是空气。
换过鞋后,他将脱下的正装外套挂好,走到厨房门口,神色自若地问:「晚餐吃什么?」
我低头,专注看着锅里,不想跟他说话。
看见灶台上的泡面袋子,秦砚诤蹙眉:「不要吃这个!」
我点点头,拿筷子搅了搅锅里的面饼,随意丢了两片青菜叶进去。
现在营养够均衡了吧?
有的吃就不错了,要求真多!
秦砚诤走到我身后,轻轻按了下我去拿鸡蛋的手。
「去外面看电视,我来做。」
我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他拧着,点了点头,返身去了客厅。
秦砚诤将衬衣袖子整齐地挽起,打开冰箱。
这个厨房,近三年没有开过火。
近日却用得过分勤了。
锅碗瓢盆添置了不少,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里,被各种营养美味的高端食材塞得满满当当,定时会有专人负责过来换新,确保冰箱里的食物都是最新鲜的。
他找出他需要用的食材,干净利落地在灶台上做起晚饭来。
在我们相爱的那段日子,他就经常下厨给我做好吃的。其实我嘴很刁,一般的食物并不能入口,但很馋他的手艺,样样喜欢,百吃不厌!
听着锅里炖汤传来的咕噜声,不禁黯然地想:有多少年没有重温过这种感觉了?大约是四年杳无音信的分离,两年死水一样的婚姻,又或是从父亲过世以后,我便很少再有这种「家」的体验了。
感觉到有目光落在我身上,回神看去,发现秦砚诤也正看着我,目不转睛,又仿佛有些失神。
我只觉心跳得有些快了,蹙眉道:「干什么?」
「怎么瘦这么多?」
我无从答起。
事情太多,顾不上吃东西,撑得住就撑着,撑不住就泡面打发了。
不过片刻,四菜一汤就成了。
汤是我喜欢的牛小排白菜汤锅,极鲜美,原本打算矜持几下,还是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一些。
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喝。
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秦砚诤就坐在一旁看着我吃,不时地给我碗里续汤,看汤喝得差不多了,又将最鲜嫩的排骨和白菜心都舀给了我,执箸为我添菜。
竟是叫我生出一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恨不能给我做牛做马。

-5-
晚饭过后,秦砚诤循例去二楼主卧冲澡,穿着浴袍回到楼下时,他见我恹恹地窝在沙发角落里,走到我跟前俯下身子,抬手在我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一下,低声说:「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
「明天约了医生产检,你请好假,我中午开车去接你。」秦砚诤说。
「秦总日理万机,我哪敢拿这点小事劳烦你。」我抬手拨开他,「你挡我看电视了。」
秦砚诤被推得笑了下,又凑过去,尝试着把手放在我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无视我言语中的讥讽。
「不要,我是孩子的爸爸,天塌下来我也要去!」
感受到他难得的温情,我的一颗心酸酸软软地皱成一团,仿佛我们真的是这俗世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
重重咬了一下嘴唇,强迫自己清醒。
「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就算是为了自证,我也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不要说气话。」
秦砚诤洞若观火地注视着我。
「如果不是聂医生告诉我你在医院,如果我没有知道,你是否真的会一声不响地把他打掉?」
我侧过脸去,没有回答。
说实话,秦砚诤如此珍爱这个孩子让我感到轻松,我想过把他打掉。秦砚诤,我已经不想要了,也要不起,更何况他的孩子。可当听到这个小生命蓬勃有力的心跳声时,终归是狠不下心肠,既不忍妄造杀孽,我也怕疼。
那就生下来吧,自己养不起就送给那些喜欢孩子,又有能力养孩子的人家。
秦砚诤抬手扳正我的脸,迫使我面对他。
「我不准你动歪心思。墨墨,好好爱他,这是我们的孩子。」

-6-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秦砚诤的工作也一天比一天忙碌。
我在报社上班,透过负责金融版块同事口中的只言片语,总会情不自禁在心底一点点描摹出那个被无数人当作传奇津津乐道、心生向往的金融界新起之秀。
可是,无论是他的雷厉风行,还是说一不二的铁血手腕,我过去都不曾见识过。
近期又同Ŧų₋东华集团一道竞标市政府在西红门的重点工程,可谓一时风光无两。
可就算已经宵衣旰食,但他似乎总能让我感觉到他的存在。
比如百忙之中带我出去看电影、听音乐会;在豪华游轮极致璀璨的星空下大餐;又或是将母婴店搬回家中,为一张摇摇床的款式争论不休,把婴儿房精心装扮成我们喜欢的样子……
若实在抽不开身,也是每天电话短信不断。
字里行间的羁绊和牵挂,仿佛我和他不曾隔阂,又回到了过去彼此相惜、挚爱入骨的日子里。
那日事多,我正在电脑前忙碌不停,刚把传真发出去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办公室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抬头看去,乖乖,竟看到了秦砚诤!
和主编一起。
主编热络得跟什么似的,春风拂面,盛意拳拳地给对方引路。
我看过去时,那人竟也微微朝这边看了一下。
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极熟悉的眼神,叫我心里头咯噔了一下,然后抬手揉了揉眼睛,觉得不可能,他一个集团大 BOSS 日理万机,怎么可能莅临这小小报社?
就算是有采访,那也应该是报社的记者上赶着去预约他的时间才对。
一定是看错了,这几天那个男人有事没事就在我眼前晃过来,晃过去,害我都产生幻觉了,见谁都像秦砚诤。
我闭了一会儿眼又睁了开来,再看过去,人不见了。
看吧,都说是幻觉了!
处理了一些工作,肚子竟也饿了起来。
这段时间我胃口大增,大概是个人体质问题,又许是心情的影响,孕期那些恶心、呕吐、食欲降低等不适症状竟一点都没有,睡嘛嘛棒,吃嘛嘛香!
有时候甚至睡到半夜还会肚子饿,偷偷爬起来,像一只小老鼠,蹑手蹑脚地溜到厨房,翻冰箱里的东西吃。
谁料到,第一次作案就被他抓到了。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囧的事了——那时我嘴上叼着一片面包,双手还在冰箱里扒拉。
简直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丢死人了!
好在经过那件事,秦砚诤终于意识到,随着胎儿吸收母体营养的增加,是会导致妈妈比往时更容易饥饿的。
于是每次晚饭之后,秦砚诤都会特意另准备一些吃食,用饭盒装起来,微波炉里「叮」一下就有得吃了。
他秦大总裁的儿子,当然要吃最好的。
我向来不居功自傲,也清楚自己是沾光的那个,但秦砚诤的某些行为,总免不了叫我心乱。
正如同当下。
刚从抽屉里翻出一包饼干,主编就走了过来,和蔼可亲地对我说:「小赵啊,你过来,送一送秦先生下楼!」
「哦,好!」
我应完,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秦先生?
回头一看,竟然吓了一跳。
他就站在身后,一派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有些持帅行凶的本领在身上的,脸长得好看,那双桃花眼尤其漂亮,此刻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着我手里的饼干。
在同事艳羡的目光下,我领着秦砚诤走出了办公区。
进了电梯,门刚一关上,我便立刻收起了所有的和颜悦色,仰面质问他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秦砚诤斜睨我,见我横眉冷对,他也不计较,反正跟他客套也没什么意思。
收回眼神,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孕检。」
是哦,今天约了医生孕检来着,忙忘了。
「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才过来的?」
我说话的时候,将方才那包饼干从兜里掏了出来,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拆开。
正苦恼着,从旁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
秦砚诤细细看过那包饼干的配料表,这才帮我拆开了,轻轻放回我的手里。
他问:「肚子又饿了?」
我眼帘低垂,塞一块饼干进嘴里,有理有据地反驳道:「不是我要吃,是你儿子饿了。」
秦砚诤轻轻扯着唇角,纵容道:「行,见完医生我们就去吃饭。先想好要吃什么,等下随便宰我!」
语气竟有种宠溺的味道。
听进我耳朵里,又痒又酥麻。口中却是不确信道:「你不会真是因为要带我去看医生,才专程过来的吧?」
他眯着眼,看我像看一个傻子:「不然呢?小赵。」
这时,电梯门打开,我先他一步走了出去。
因是初夏时节,写字楼外暖阳微醺,微风轻拂,舒服到了极点!
我故意走在他的前面,两只手放在上衣口袋里,学着他的语气,冷冷地道:「哪个知道你!」
说起来,上次胃痛去医院,医生知道我怀孕不敢乱开药,这才让我去挂了个产科。
而正经意义上的第一次孕检,是秦砚诤陪我去的。
一家不大的私人医院,坐诊的医生却是业界有名的妇产专家。
医生指给秦砚诤看,说:「这里,两个月了,差不多有一颗葡萄大小。」
秦砚诤已经完全傻了,只晓得盯着那屏幕看,那样子就像要钻到屏幕里去。微带紧张地问医生道:「葡萄吗?才这么大,竟然就有心跳了吗?」
医生见多了这种初为人父,激动得只知傻笑的男人,可瞧着秦砚诤这样冷峻严肃的青年才俊,竟也露出这般模样,不觉有些好笑,特意把胎心调出来给他看,笑道:「小家伙发育很好。」
秦砚诤眼睛里快要冒出光来,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显示屏幕,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
「墨墨,你看,小家伙的心跳有多快!」
他叫我,激动地抓我的手,让我也看。
我觉得他丢人,捂脸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秦砚诤见我这模样只觉得可爱,对医生道:「见谅,她有点爱害羞。」
我:「……」

-7-
最后医生把报告单交给我们,上面还有一幅打印出来的彩超图片,朦朦胧胧能看见一颗小葡萄,笑着说:「这个可以留着做纪念,这是孩子的第一张照片呢!」
秦砚诤把报告单拿在手里,跟捧着个宝贝似的,怎么都看不够。
见他这副样子,我只觉心中不是滋味,撇下他,自己先走。
秦砚诤赶紧追上,体贴地搀扶着我,一点点往前走,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经过新生儿科的观察室,隔着大玻璃可以看到很多小娃娃,一排排睡在保温箱里,可爱极了!
秦砚诤迈不动腿了,兴奋地趴在玻璃上,指给我看。
「墨墨你看那个,她在挥拳头耶!还有这个,竟然在打哈欠!肉肉的,好小哦!」
我也被吸引住了,和他一块儿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小娃娃。
一想到八个月后,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也会像这里所有的婴儿一样,平平安安,可可爱爱地来到这个世界,和我见面,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当初,我是怎么想的,竟要把小家伙送人?
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下意识地去偷偷看秦砚诤,发现秦砚诤也正看着我,定定地看着,目光中似乎流光溢彩闪动。
他伸出手,仿佛想抚摸灯光下我近在咫尺的脸颊,我并没有动,那只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晾了半秒,慢慢落下来,想摸摸我的肚子。
被我一下打开。
我反手揪住他的衣袖,拖着他就走。
「你不要再站在这里了,不然医生一定会把你当成人贩子,抓起来的!」
大概男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父爱泛滥,他看这些小娃娃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冒光,简直就像大灰狼看见小白兔。
他似乎没好气:「乱讲!」
这时,有护士路过,好心地问我们:「是来看孩子的吧?你们是几床的?有腕牌的话,我可以抱出来给你们看。」
「没,我太太还没生呢,她怀孕刚两个月。」
他温柔地攥着我的手,与之十指相扣,挺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就过来看看……」
护士也特理解:「没关系,要当父母了,都是这么激动的。」
大概是因为医院的暖气开得太足了,我莫名觉得脸颊表皮一层有点发热,心脏竟也啪啦啪啦地跳了起来。
又不好解释,总不能对着一个不熟悉的人说「我不是他太太」吧。

-8-
从医院出来,秦砚诤带我在外面吃晚饭。
其间他一直有电话进来,对方应该是他的下属,他多数时候听着,偶尔才开口。
「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忙啊?」看着他挂了电话,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离婚的时候,秦砚诤就从来不在我面前说他那些公事,也从不带我出去应酬,即便是不得不携家眷的那种场合,大概是觉得我上不了台面。
而我素来没什么野心,老实地管好自己就行了,从不乱打听。
近来,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才慢慢体会到他的辛苦。
许是我言语中不经意流露的疼惜取悦了他,秦砚诤好心情地翘了翘唇角,凑近我说:「你很关心我。」
闻言,我不由得一怔,在他炙热的目光注视下,我面上竟是一红,不自然地移开眼睛,低下头去喝碗里的热汤,含糊不清地道:「谁关心你了。」
秦砚诤唇边笑意更深了一些,垂下眼看我,低声逗弄道:「没有吗?」
「没有!」
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啊,这样的口是心非,反而更合他的心意。他满意地拿起水杯,喝了半口,慢条斯理地道:「没有就没有呗,你脸红什么。」
我愤愤地瞪他半晌,最后泄了气一般,不肯再搭理他,只低下头专心地干饭。
秦砚诤不时地给我碗里添菜,自己却没有动,就靠在椅子上,看着我吃。一手放在我的椅背上,姿态说不出的慵懒优雅。
我也是老实不客气,把他夹给我的菜尽数塞入了口中,不紧不慢地吃着,每一口的咀嚼都十分用力,带着几分愤愤之意,不像是在咬食物,倒像是在咬他。
秦砚诤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仿佛脑子里,身体里都有一种许久未见的轻松感。
这可气坏了我,我咽了咽口里的饭菜,说:「想吃冰淇淋了!」
秦砚诤道:「不行!」
这样霸道,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轻挑眉峰,斜睨他,道:「你这奸商。怎么,贵公司倒闭了?」
我说完这些话,却见秦砚诤的表情似乎凝住了,看向我的眼神又仿佛有些许的恍惚。
怔怔地看我片刻,他扯起唇角笑了笑,微微倾身,食指在我的肚皮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道:「墨墨,从现在开始,你最好每天都祈祷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不然这只四脚吞金兽的奶粉和尿不湿,就都要你一个人去挣了。」

-9-
秦砚诤到底是没有破产。
八月中旬,秦砚诤顺利完成了新一轮融资。与此同时,他在城东的一个豪华楼盘开盘,刚开盘,七百多套房子便被抢购一空。
月底,他让助理在秦氏旗下的一家五星酒店订了庆功宴,宴请长期以来的合作伙伴。
是夜,他携苏笑颜高调出席,俊男美女,一对璧人,引来无数业内人士、媒体记者飞短流长。
我是收到沈照发来的照片后,才知道这件事情。
照片里,苏笑颜挽着秦砚诤的手臂,两个人亲昵得如同热恋中的情侣。有一张秦砚诤低头在苏笑颜耳边说话,乍一看上去,如同热吻一般。
沈照在电话里说:「看清楚了吗?子墨,事到如今,你难道还对那个混蛋心存什么幻想?」
这画面极美,却让我觉得极刺眼。
深吸了一口气,将照片一张张删掉,平静地说:「我早就不对他抱有希望了,所以沈照,他的事情,你不用特地跑来跟我说。」
「既然这样,那就离开他。」
沈照对我的心思,我不是不懂。
我疲惫地合上眼睛:「我怀孕了。他的。」
沈照猛地全身震了一下,手中的方口玻璃酒杯应声碎地,怒火、悔恨、怜惜各种情绪在他眼眸深处横冲直撞。他长指在桌上攥紧成拳,深吸一口气说:「子墨,离开他。孩子,打掉!」
我一怔,破天荒地朝他发了火:「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决定他的去留!」
沈照同样被我的态度激怒:「我这是为了你好!还是说你妄想靠一个孩子拴住他的心?别做梦了!他那样薄情寡义的一个人,就算肯让你生下这个孩子,难保你的孩子今后不管别的女人叫妈!」
胸口泛起一股尖锐的疼痛,我木然看着这满屋子婴儿的物件,摇摇床、小木马、花衣裳、小鞋子……
就在昨晚,他还死皮赖脸地抱着我,将耳朵贴在我的肚皮上,像终于得到心心念念玩具的小孩子,傻乎乎地问我:「墨墨,你说他会长得像谁?是个闺女,还是小子?」
「这个,我也不知道耶……」
连月来的甜蜜在一瞬之间化为不堪,那些我不敢去想,不愿去面对的现实,就这么被沈照残忍地挑破,血淋淋地摊开在我面前,让我看!
可笑我还自欺欺人,继续做着鸳梦重圆的春秋大梦!以为少年时的相知相许,两年的婚姻,秦砚诤多少会对我有一丁点儿的怜惜。就像有个知名的女作家在小说里写的,结婚了,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
我错在太傻太天真,他如果对我真有感情,哪里会跟我离婚?
我越想就越觉得冷,冷得连吸进腔子里的空气都是冰冷的,我再撑不住了,踉跄着跌坐进沙发里,倦然将自己的手和脚收起来,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
电话那边,隐隐传来沈照温柔且关切的声音:「子墨,别傻了,把孩子做掉,忘了他……」
肩膀颤了两下,眼泪唰地夺眶而出。
我用力捂住嘴巴。

-10-
那晚是怎么睡过去的我全然不知。
朦胧中,我感觉秦砚诤在吻我,又感觉他将我拥进怀里牢牢抱住,动作小心得仿佛我是他最珍爱的琉璃娃娃,轻易就会破碎。
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似乎听到他微微叹息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我就哭了,哭得肝肠寸断。
虽然他没有提到,但是我知道,他是在心里怀念那个轻盈天真且不谙世事的赵子墨,怀念那些我们共同拥有的好时光。
可我又何尝不怀念?
怀念当初那个青涩腼腆的俊朗少年,喜欢读书,笑起来有酒窝,喝啤酒会醉。还有,跟我说话时会脸红……
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举世无双的好时光。
清醒的时候不以为意,如今困在这个金色的梦境中,我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呜咽……
睡醒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主卧床上,窗外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我一骨碌翻身而起,默坐在床沿上出神。
厨房里循例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穿上拖鞋出了去,就见秦砚诤站在厨房里,身上穿了件淡蓝色的卡通围裙,一副家庭煮夫的样子,正将一枚鸡蛋打入煎锅里,娴熟地在灶台上煎起鸡蛋来。
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嘴角微微翘起,却没有回头,宠溺地说:「不要在这里,油烟大,你受不住的。」
「乖,先去洗脸刷牙,很快就有得吃了!」
我才不管什么油烟不油烟,走过去,伸手从他背后环住他的腰身,将脸柔柔地贴在他背上。
他怔了一下,回头看向我,柔声问:「怎么了?」
我将脸在他睡衣上蹭了蹭,没有说话。
秦砚诤慢慢转回身来,轻轻抬手将我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问道:「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一直哭。」
「有吗?」
「自己去照照镜子,眼睛都肿了。」
我捂脸,道:「啊!会不会很丑!」
秦砚诤笑了,仿佛心痒难耐般伸手把我揽了过去,圈进了他怀里,又担心伤到我的肚子,没敢用力,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抱着我单薄却温软的身体,玲珑的身体曲线,与他单薄衣衫下的身体处处服帖。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低下头去与我额头相抵,哄孩子一般说道:「才不丑,我的墨墨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我口中有些发苦,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我好像闻到烧煳的味道。」
秦砚诤惊呼一声,转过头去看锅里,发现鸡蛋真是烧煳了。
我们两个互望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谁先笑了,接着,两个人都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11-
早饭后秦砚诤要回公司,我十分善解人意地将他送到门口,仰着脸巴巴地望着他,央他晚上下班的时候去农贸市场买一些墨石榴回来,我想吃。
他笑了,说好!
大门关上后,我茫然地在玄关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卧室,拖出一只大皮箱,将自己原有的衣服装进去,拖着大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与其到时候被人用轰的、撵的,还不如自己走来得体面。
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人要脸树要皮,我赵子墨从来就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女人!
没想到刚一出小区,就见秦砚诤的车停在路边,而秦砚诤就靠坐在车头盖上,望着小区大门抽着烟,薄唇抿成一道冷厉的线条,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这个狗男人已经活成精了!
我心底骤然凉了半截,抓在拉杆上的手指因为心虚害怕不自觉地握紧,就像个做了错事,被家长抓了现行的小孩子,我只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但很快,我就硬气了起来,费力地将行李箱拖到马路上,错开秦砚诤,冷冷地往前走。
身后,秦砚诤不紧不慢地跟着我的步伐。
感觉到他的跟随,我脚步不自觉加快。
恨就恨这是京州城数一数二的豪华尊贵小区,哪家不是有二三辆的车子,的士也绕着开走,因为没有生意。
我走得精疲力竭,连一辆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但我不想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至少现在。
我咬牙忍着。
就在这时,秦砚诤忽然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按住我握在拉杆上的手,我严阵以待地看着他,本能地想要挥开他的手。
结果他半蹲下身体,伸手替我绑好鞋带,声音透着一丝无可奈何:「这么大的人了,连鞋带散了都不知道,也不怕绊着。」
心狠狠地动了一下,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人,可能是这几年遭受了太多的冷眼和奚落,又渐渐养成了心如流木的性格,独善其身地行走于水中央,不触两岸,不为物喜,不为己悲,亦不为洄流所住。
没想到最后还是不能免俗,被这些小恩小惠打动,对一个并不爱我的男人缴械。
我黯然垂下双眼,一言不发地等他绑好鞋带。
秦砚诤起身看着我,轻轻叹气:「已经走出两百米了,差不多就行了。听话,跟我回去。」
这般不痛不痒的语气,好像我是那种为博男人关注,胡搅蛮缠的小女人一般。
我忽然动怒,用力掰开他的手:「别碰我,我觉得恶心!」
秦砚诤蹙眉:「我,恶心?」
他眼中明明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很无辜:「我哪里恶心了?」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
我被噎了一下,脸色难看得厉害,又看他仍是这么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我忍无可忍地用力推了他一把,从他手里抢过大箱子,吭哧吭哧地继续往前走去。
秦砚诤三两步追上来,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臂,将我轻轻扣进怀里,极尽耐心地哄道:「好了,有什么不痛快的折腾我也就算了,好歹心疼心疼你自己,拿着那么重的一个箱子,也不嫌累。」
我拼命挣扎,用踢的打的踹的,就是摆脱不开他的钳制。
久违的委屈感再度爬满心头,我红着眼圈瞪着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要是我爸爸在,他看到你这么欺负我,一定会拿枪打死你的!」
秦砚诤将下颌抵在我头顶,合上眼睛,顺着我的话柔声说:「好,让他拿枪来打死我。」
听他这样说,止不住的眼泪从我眼中汩汩滚下,我双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额头抵在他的胸口,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秦砚诤一言不发地抱着我,垂头将脸埋进我浓密的长发里,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抚。
哭到最后,我抬起头看向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说:「我想回家了,我不想在你这里住了。秦砚诤,就算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给我留点尊严,行不行?」
他笑:「原来是想家了呀。」

-12-
秦砚诤将我送回了陈允贤那里。
我们两个难得一道过来,陈允贤讶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秦砚诤,最后侦察兵一般精明的眼神落在秦砚诤身后的行李箱上。
为免她起疑,秦砚诤遂将我怀孕的消息告诉了陈允贤,加之他这段时间工作忙恐怕照顾不好一个孕妇,这才将我送回家来住两天。
我对秦砚诤的这套说辞没有异议,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陈允贤看我的神色有些戚戚然。
凌晨两点时,我起了一次夜,经过陈允贤房间时,隐隐听见细碎的话音从里面传出来:「……你要是还在,知道自己要做外公了,该有多欢喜……」
我五味杂陈地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回到房中,再不能入睡。
大约是要当外婆,生活有了些盼头,接下来那段时间,陈允贤不再出去玩牌,她每天比我起得还早,去农贸市场里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地转,找真正的乡下土鸡给我熬汤喝。
她是过来人,知道女人头三个月最要紧,轻易不能动气,因此格外注重自己的言行,也不再阴阳怪气地说话了。
陈允贤的这些改变,我通通看在眼里。以前和她一见面就天翻地覆地争吵,不过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接受父亲的突然死亡,没有办法面对家庭的破裂,入不敷出的困境,更没有办法接受曾经典雅高贵的母亲变成一个不修边幅,整日混迹赌桌的市井泼妇。
现在,大概自己也要为人母,我更能体会陈允贤的辛劳和不易,明白陈允贤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爱我、关怀我。
因着彼此的理解、容忍,整个九月里,我们母女俩破天荒地没有犯一次口角。
唯一让我头痛的,当属秦砚诤了。
自我回来后,他便自作主张地将他的好些东西也搬了过来,每天下了班就过来蹭吃蹭喝,言听计从地帮着陈允贤操持家务,刷碗扫地,困了倒头就在我的床上睡下,简直是一条癞皮狗,赶都赶不走。
也当真想不到,在我旁敲侧击提醒过后,他竟第二天就跟陈允贤交了厚厚的一沓伙食费,简直是要将我气死。
我忍无可忍,趁陈允贤不在家,赶紧下逐客令:「你是不是忘记我跟你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要赖在我家里,还睡我的床?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不方便吗?!」
我硬拉着他的手臂将他从床上拖起来:「给我回你自己家去!」
他嘟囔着将头往被子里钻,困顿地说:「不要闹了墨墨,我真的好困,你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通常这么给敷衍过去。

-13-
陈允贤是精明了一辈子的女人,很快察觉出猫腻。
我也知道瞒不过,就将自己和秦砚诤离婚的事情老实交代了。
陈允贤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我,问道:「你又在作什么妖?以前你就一意孤行,为了砚诤成天寻死觅活地跟我闹,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子墨啊,这几年你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吗?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闹什么不好闹离婚,孩子怎么办?!」
我将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平静地说:「孩子归他养。」
「十Ṱū́₎月怀胎,你舍得?」
「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他是孩子的爸爸,定然不会亏待他。况且……我也不信他会不近人情到,连孩子的面都不让我见。」
「你也不用劝我,这段婚姻一开始就不对。你总说豪门阔太太的日子有多好,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这些年我过得好,还是不好。」
从我的十三岁开始,那个男人被我珍藏了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我把他藏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抱着回忆度日,坚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我也等到了。
可是,这与我预想的重逢差了太多太多……
我鼻腔发酸,仰头深吸了口气,这才能重新开口:「时间真的把很多东西都磨砺得面目全非了,现在的他,挥金如土,操纵权势,我已经不能在他身上找到过去秦砚诤的影子,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弄成这样的局面,未必不是我在自吞恶果,不嫁他一次,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死心。」
将柜门关上,Ťù⁰回头见陈允贤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抱着颗坏心想挖苦几句,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转身一言不发地收着衣服。
却不想门板后面,秦砚诤就靠在墙壁上,低着头,用勺子挖小碗里的墨色石榴籽吃。
可能是因为果实太酸了,他长眉轻轻蹙起,眼里的深邃似有火光闪烁。

-14-
等我洗了澡出来,他已经睡了。
我站在床边看了会儿他沉静的睡颜,抬手关了灯。
刚在他身边躺下,四肢就被他缠绵地锁住。他的大手毫不犹疑地溜进了我的睡裙里面,一边在我胸口那团柔软处抚弄游移,一边动情地呢喃着:「墨墨,我好想……」
感觉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一股热血轰地冲到我脑子里,我狠狠地打在他手上,怕惊动隔壁的陈允贤,不敢高声说话,低声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去找别的女人去!」
他一口咬住我的耳垂,低声说道:「我哪有其他女人?」
苏笑颜啊。我脑海中一下子跳出这个名字,只是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浅笑,死皮赖脸地啃咬着我,语气中似乎有一种满满当当的喜悦:「没有别人,只有你。」
「墨墨,说,你是不是在吃醋?」
我愣了一下。
然而趁我愣神之际,他已迅速将我的睡裙全部脱掉丢在地上,眼睛弯弯的,仿佛竟有种玩世不恭的快乐和得意。
等我回过神来时,竟早已呈最原始的姿态展现在他眼前。
我恼羞成怒,像只小野猫一样张牙舞爪地同他厮打起来,长指甲在他胸口抓出红痕。
这一下极重,叫他不由得闷哼一声,低头看了眼我的杰作,面上却是更添几分兴奋,动作越发霸道,将我不安分的两只手紧紧束住,按在枕上。
他没有急着动作,俯下身,火热的唇轻轻印在我光滑的肚皮上,不正经道:「小家伙,快把眼睛闭上,爸爸跟妈妈要做坏事了……」
第二天早晨,我光溜溜在床上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
手机里留着秦砚诤的短信,说他已经在机场了,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这才依稀想起,秦砚诤昨晚说他要飞美国谈笔生意,如果此行顺利,不出月余便会回来。
只是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好像还叫他闭嘴来着。
放下手机,我揪着被子,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缩在床角。
周身全是他的味道,依稀记得他昨夜将我抱在怀里,极度的温柔缠绵,每一个动作都很慢很温柔,好像我是他生命的至宝,好像怀里拥抱的就是自己整个的生命。
可是,他又是狡猾的。
明明被欲火焚烧的那个人是他自己,隐忍得额角青筋都暴了出来,却还是极尽耐心地亲吻着我,诱哄着我,仿佛要趁此引诱出我的全部,带着我一同沦陷才肯罢休。
身体的感觉还很不对劲,一丝异样的酸痛从腿上传来。我把头埋进了枕头里,望着椅背上的白色衬衣微微撇嘴,几不可闻地愤愤吐出两个字道:「混蛋!」
睡了就跑。

-15-
没有秦砚诤在身边的日子里,我依旧过着自己两点一线的生活:上班,回家。
简单且平静。
又或者说,生活中没了秦砚诤,我的小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
比如自怀孕后,秦砚诤就给我立了好大的规矩,我原本肠胃就不好,现在忌口的东西就更多了,不准我吃冰淇淋这种生冷寒凉的食物,更别说烧烤蛋糕这种高盐高糖的东西。
上回人赃并获地被他抓到过一次,简直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赵子墨,你都是要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看着新鲜出炉的冰淇淋就这么被他毫不留情地丢进了垃圾桶里,我更气!
「对!我就是不懂事!别说是我,肚子里这个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你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再把你气死!」
吵架吵到这里,他一般就不会再有什么脾气了,微微上扬的眉毛反倒透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然后开始苦口婆心地对我说教,简直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教务处的主任!
聒聒噪噪,听得多了,耳朵实在觉得难受,所以最近老是尽量顺着他。
现在离了他的管束,下了班,终于可以肆无忌惮跑去胡同口的小卖部买根雪糕,挺着小肚子,一边哼着小调,一边优哉游哉往家的方向走。
春风满面,高兴得像只主人不在家的小猫,自在又逍遥!
其实也是不敢多吃的,咬两口,过过嘴瘾,消一消夏日里酷热的暑气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才没有不懂事!
本来我已经下了决心要适应以后没有秦砚诤的生活,在发现自己的生活节奏并没有因为秦砚诤的离开而打乱的时候,心里甚至有些获胜的快感。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总是想到他。
在半夜蒙眬醒来的时候,在无缘无故发呆的时候,在看到塞满冰箱的墨石榴的刹那……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秦砚诤,虽然每天都会在睡前收到他的短信,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吃饭没有,会不会遇到麻烦,工作进展是否顺利……
可能是这段时间太过于习惯了,离婚后反倒有了一种为人妻的感觉。
我摇了摇头,笑了出来,也有可能是怀孕了,一孕傻三年,人也就会胡思乱想了。

-16-
陈允贤五十大寿那天,沈照忽然登门拜访,他看着我 T 恤衫下微微隆起的肚子,眼里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伤痛。
「子墨,你太任性了。」
我不置可否。
急着回来给陈允贤拜寿的秦砚诤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看到沈照时并没有表现得多意外,波澜不惊的冷眸在他身上停了一秒就移了开去,举止谦冲地将礼物递给陈允贤,微笑着道:「妈,生日快乐。」
陈允贤迎上前,接过秦砚诤手中的礼物,喜滋滋地抱怨:「人回来就行了,还这么破费干什么?」
「应该的。」
说话的间隙,他转眸默默注视着我,唇角不自禁地微微上扬。
大概是大半个月不见,我的状态和气色都比上次好很多,脸颊丰腴了不少,显而易见是没有亏待我肚子里他的儿子,所以感到欣慰吧。
我还没从他突然回来的事实中反应过来,只被他的笑搅得心乱,转过头,不看他。
秦砚诤旁若无人地走到我跟前,半跪下身体,双手十分温柔地在我的肚子上来回地轻轻抚摸,眼中生出无限暖意:「小家伙,爸爸回来了,有没有想爸爸?」
他抬起头,目光深深地看着我:「妈妈呢,有没有很想我?」
被屋子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臊都要臊死了,红着脸,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骂他:「你是不是有毛病!」
他笑。

-17-
一旁的沈照看着这一幕,眸色倏然冷了下来。
所以那天,沈照没有留下吃饭便借口有事先行离开,秦砚诤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十分热情地送他出去,回来的时候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抱着我的腰,一定要给肚子里的小东西讲睡前故事,培养父子亲情。
不知道是不是孕期敏感,我直觉他有事情,追问无果,只当他是工作进展顺利才得意忘了形。
却永远不会知道在那盏昏暗的路灯下,秦砚诤点ţū́ₒ燃一支香烟,冷眼直视着沈照,不紧不慢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她是我老婆,是我孩子的妈妈。沈律师若执意对旁人的东西存觊觎之心,说出去,到底不光彩。」
沈照讥诮道:「秦总是忘了自己在外面惹的那些桃花烂债?子墨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不在乎。你这样伤她的心,竟还恬不知耻地说这些话,你有什么资格!」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用旁人置喙。沈律师有空还是多管管自己吧,别欺负她怀了身孕脑子不灵光,就跟个长舌妇一样,一天到晚在她耳边嚼舌根。」
秦砚诤深深吐出一口烟圈,狭长的黑眸在浅淡烟雾中透出些慑人的寒意,唇边却勾起一丝讥诮,抬眼看向沈照,冷声又道:「还是说你们沈家家风本就如此,都是同一副人面兽心的德行,害了人家丈夫还不算,现在还要杀死她的女儿和外孙?」
沈照脸色遽变:「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最清楚。赵局当年得罪的是哪方势力,如今赫赫扬名的东华集团在背后又做了些什么?就算我没有资格爱她,但你更加不会有。我不告诉墨墨,是希望她一辈子平平静静,不带着恨过日子。」
秦砚诤随手将香烟扔到地上,用鞋尖碾灭,波澜不惊地警告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死无对证也并不意味着就能高枕无忧。沈照,你要是还有点良知,最好别打扰她的生活,离赵家远一点。」

-18-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第四个月后,我的肚子才渐渐显怀。有时洗过澡,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总觉得不可思议。
我还在适应阶段,虽懵懂无知,却也有了些许为人母的喜悦和羁绊。
而秦砚诤,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爸爸。
这个年近而立的大男人,冷酷刚烈、作风强硬的集团大老板,办公室的桌面上竟随处可见孕期书单!
闲了不是啃《孕产大百科》,就是抱着《金牌月嫂》念念有词,详细记下女人孕期的各种禁忌,忙得不亦乐乎。
他的整个心思都扑在我身上,像这俗世里任何一个普通丈夫那样照顾着自己的妻子。
那日下班后,秦砚诤忽然带回来好几瓶妊娠油,见我从浴室出来,上去就双手牵住了我,引我到床上坐下,撩起我的浴衣,迫不及待要朝我白嫩嫩的肚皮下手。
我却反而遮遮掩掩,有些难为情:「我自己来就好了。」
秦砚诤眼一瞪:「你哪里会这个!」
长眉一挑,又凑近我:「再说,你都是我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害臊的?」
话一出口,我雪白的面皮上立刻红了一片,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秦砚诤却笑得眉眼弯弯,活像只狡猾的狐狸。
我恼羞成怒,赤足踢他:「不要脸!」
「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他说,颇有些泼皮无赖的劲头,将妊娠油倒入掌心揉热,认真地就着我的肚皮抹了起来。
其间他抬眼看我,我低眉顺眼靠在床头,恍然觉得,如果时间永远停在一刻,我们永远不说破,不点破,这日子就这么过着过着,我们便一并老去了。
耳听跟前的男人嘴里低低呢喃了句什么,手指轻轻顺着我的肚皮滑到光滑的腰际,似有似无地挠了一下。
走神中的我轻轻地颤了一下,埋怨地瞪他。他炽热的唇便贴了上来,轻轻在我唇上落下一吻,热切地望着我。
我太熟悉他这种眼神,抓过一只抱枕打他:「走开!」
秦砚诤拿掉挡在我面前的抱枕,将我抱到他的身上,急不可耐地吮住我的嘴唇,气息也渐渐浑浊了起来。
我心底清楚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要,会伤到孩子的……」
他反擒住我的双手,俯首一根一根手指细细地吮吻过去,十指熟稔地探进我的浴衣领口,将我的衣服半褪了下去。莹白如玉的肩很快裸露在空气里。他一边忘情地啃咬着我的肩、锁骨,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医生说没有关系的。」
每次产检,他都要抓着医生问一堆的问题,我只觉得他杞人忧天,毕竟孩子长在我的肚子里,也就懒得去管他了,没想到竟连这种事情都问了下来。
以后我哪还有脸去见医生?!
哭笑不得地呼了口气,身体在他的炙热灼烧下慢慢变得绵软无力,瘫软在他坚实开阔的胸膛上,竟是叫我一时忘情,着了魔一般用手臂缠上他的脖颈,生涩地回吻他。
得到我的回应,他更加热烈地咬着我的唇齿、舌头,辗转反侧不留余地,像是要将我整个人吃掉。
就在这时,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冷不丁响了起来。
他想都不想,探手过去摁断,低头去吻我的脖子。
不到几秒,那电话再度响起,他只得放下我,ẗű̂⁷随手捞过手机一看,在瞥见来电人姓名的瞬间,他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下意识看了我一眼,拿起电话,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僵了好一会儿,我才缓缓往被子里躺去,方才在四肢百骸里嚣沸翻滚的冲动、燥热,以及快乐极速地冷却了下来,冷得骨头都疼。
我落寞地合上眼睛,将肩上的薄被拥紧。
为什么要让我瞧见那个名字?
片刻后,卫生间的门打开,秦砚诤已经穿好衣服,随手抓过门口的风衣,沉声对电话那端说了一句:「我很快就过去!」
就挂了电话。
临出门前,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将我拥进怀里:「墨墨,我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你早点睡觉,不用等我。」
「嗯。」
我假装困顿,善解人意地点头。
我不知道这么晚了,他要赶去处理的是什么,我也没有立场去过问,去计较,去生气。
门合上的瞬间,我不能抑制地轻轻一颤,仿佛一下子重新跌回了那种如临深渊的惧怕里。
那天晚上,我一夜无眠,秦砚诤也一直都没有回来。

-19-
第二天回到报社,我的精神状态一直恍恍惚惚,不是打错电话,就是填错表格。
九点多的时候,秦砚诤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我毫不犹豫地按了无声,任由手机在桌面振动。
就在这时,两个年轻的女同事喝着奶茶,叽叽喳喳地走了进来,八卦着某神秘富豪夜探苏笑颜,疑似恋情曝光!
「真的假的?怎么一点热度都没有?」
「千真万确,都上头条了!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刚爆出不到半个小时就全被撤了下来,都成敏感词了。啧啧啧,现在这些小花旦不得了哦,你知道昨天那男的是谁吗?」
「谁?」
「秦氏的老总秦砚诤!这号人物可是货真价实的金融巨鳄,管着一个偌大的控股集团呢!要不是傍上了这个大款,苏笑颜能有这么逆天的资源?不仅各种高奢代言拿到手软ṭŭ⁰,更是搭上了好莱坞,手握好几部大片女主。」
「可是,外面不是都说秦总已经结婚了吗?」
「有哪个男人会嫌弃自己身边的女人多啊……」
我听着,心里越发堵得厉害。
偏偏手机还在不停歇地叫嚣着。
我竭力压制翻滚的情绪,干脆把电话卡抽出来,连手机一并锁进抽屉里面,眼不见为净!
下班后,我从电梯里出来,刚到玻璃门内侧就看到写字楼外停着辆好车,银色的迈巴赫,真是好车。
我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太太。」
严助恭敬地替我打开车门,跟在秦砚诤身边做事的人最会察言观色,见我神色有异,便自作主张地解释秦先生有工作要忙,脱不开身。
我在心里冷笑,他当然是忙的,外面那么多花花草草缠着绕着,自然脱不开身!
到了晚饭时间还不见他的身影,仿佛我这里只是可有可无的宾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心中怒气陡然而升,又因无能为力而更添了几分怨念,连平时喜欢的菜色都变得不合口味了起来,味同嚼蜡!
在陈允贤的威逼利诱下,才勉强吃了几口。
回了房间洗好热水澡,好像整个人虚脱了一场似的,竟然很累很累,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就只想睡觉。
睡得半梦半醒之际,朦朦胧胧中忽然听见卧室外传来转动门把手的声音,极轻微。
又过了半晌,有人掀开被子在我身边躺下,将手探到我颈下。
我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为这个温暖的动作意乱情迷,但这一刻,皮肤上生理性地立起排斥的鸡皮疙瘩。
「睡了?」他的声音传来,在我听来,那惺惺作态的爱怜真叫人反胃。
我假装熟睡,不动声色地将脸转向另一侧,躲开他的呼吸。
秦砚诤将落在我腹部的手收回,习惯性地将脸埋入我的颈窝,沉沉地睡去。

-20-
随着孩子在肚子里慢慢长大,好汤好水滋养下的身体日渐丰腴,我的情绪起伏也越来越大,生活里任何一个细枝末节都可能呈现燎原之势。
起初只是看秦砚诤不顺眼,后来慢慢变成无休止的争执。
他温言软语,我想同他吵;他沉默以对,我也想同他吵;连他让服装店送来的衣服大了一码,也会让我觉得他是在委婉攻击我身宽体胖,从而演化成争吵。
秦砚诤从来都不是性格激烈的人,从前是少年腼腆,如今却是作为上位者的稳重与从容,不屑同我一般见识,又念着我怀孕辛苦,这样的争吵往往持续不了几分钟。
但我火药桶似的脾气,终究还是让他疲乏了。
当所有的曲意讨好都无济于事的时候,他开始晚归,甚至留宿在外,即便回家,也会选在我入睡以后。
孕期本就敏感多疑,天长日久下来,我自然以为他是在同苏笑颜厮守着。
很好,终于不再假惺惺地装深情了。
我又是一个人了……

-21-
秦砚诤出差回来,刚打开手机,便有人致电相邀。虽然坐了很久的飞机,他倒没感到十分疲惫,对方又是三番两次,盛意拳拳,他索性从机场直接去酒店赴这个饭局。
那天晚上,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对着灯光摇晃着杯子里的红酒,看着舞池里一众放浪形骸的男女,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请客的人见主角不高兴,倒了杯酒坐过来,抬手指着场上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南方佳丽同北地的胭脂,长得是好些,可到底比不上苏小姐的风情,自然不能入秦兄的眼!」
秦砚诤抿了一口酒,脸色微愠,淡淡地道:「没有感觉!」
「怎么,闹别扭了?」
秦砚诤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表,他已经六天十六小时四十八分没见到她,连个短信都没有,完全不管他在外面是死是活,真够狠心的!
那男人扬唇一笑,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秦兄,你是生意人,在名利场上杀伐果断,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不明白?」
秦砚诤轻笑一声,玩味道:「钱这种东西,只要你活着,一辈子也赚不完。别说倾家荡产,只要她能高兴,就算豁出去这条命,我也甘愿。奈何人家不领我的情,每天看我跟看仇人一样,简直恨不能找根绳子勒死我。」
那人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听秦砚诤如此说,当即明白了七八分:「还真是闹别扭了。难怪放着千娇百媚的苏小姐不要,跑到这里来找消遣。」
「秦兄,你看看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女人,不管是清纯的玉女,还是美艳的熟女,哪管她是谁,只要她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就只管问她要!」
说着,那人笑眯了眼,又隐藏着一种暧昧,道:「不过,连你秦砚诤都留不住的女人,旁人就更不用肖想了。对方若真铁了心要勒死你,倒不如趁早放手,买个充气娃娃回家抱着,还省些力气。」
秦砚诤蹙眉:「放手?」
那人道:「是及时止损。在股市里,有多少人进场后没有盈利就不平仓的,后果怎么样,市场会给他们结果。又不是所有的生意都是盈亏各半,注定做不成的买卖,及时止损方是上策。」
秦砚诤没有说话,默默坐了片刻,干脆把手表从腕上一摘,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他起身拿上外套,走了出去。

-22-
自怀孕后,我便格外嗜睡,每天至少要睡足十二个小时才能满足。可是,最近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格外淘气,拿我的膀胱当玩具捏,害我起夜起得勤了些,人也有些失眠。
一整晚一整晚地睡不着,心里又火又委屈,穿着睡裙独自坐在马桶盖上,抱着肚子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秦砚诤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见他突然回来,我着实愣了一下,即刻慌乱地转过头去,用力地抹去眼泪:「你给我走开!」
凶巴巴的语气都掩饰不住声音里的哽咽,我觉得很丢人。
秦砚诤喉头滚了滚,仰头深吸了口气,将我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卧室的大床。
我心里头有股气在乱窜,握了拳头就捶了上去:「放开我,你个混蛋!」
他不管我的反抗,欺身吻了上来。我不停地挣扎,想要躲过。可到底抵不过他的蛮力,我躲到哪里,他就落到哪里。
气急之下,我张口往他肩上重重咬了下去,下了狠劲,一口咬下去,虽然隔着衬衣,唇齿间却是立刻就有了血腥气。
可他却是面色不惊,依旧紧紧地拥着我,任我又闹又捶又踢又咬。
「墨墨,不要哭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的手掌护在我腰后,又怜又爱地用舌尖吻去我的泪水,仿佛带着万千的重视和宠溺:「你咬我好了,不要伤到孩子。」
我憋着一股气含泪看着他,心头依旧有气,还有不甘。
但这一回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以前,总以为爱情是最大的,什么也可以没有,只要他爱我就足够了。现在那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经历了那么多伤害和痛苦,人生几度跌宕沉浮,犹如沧海桑田,我还是没有长大,还是不可救药地爱着他,不想,也不能失去他。
止不住的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滚落,我哽咽着,所有的骄傲和骨气都变成了孱弱的哀求:「秦砚诤,你以后,能不能早点回来?」
他贪婪地啃噬着我完美的肉体,嗅着我体肤上天然的淡香,心中总算有了些踏实感。
「好,我哪都不去,就陪着你。」
三言两语就这么把我给哄好了,我渐渐止住了抽噎,欲盖弥彰地扯过被子遮住自己,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你不要看我。」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而他秦砚诤也从不自诩是什么正人君子,向来是动手不动口的。
尤其在床笫Ţṻ⁺之事上。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顾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而是将更多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他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我,轻轻地舒缓着我,以那原始的节奏,竭尽所能地取悦我,让我快活。仿佛就是要让我切实感觉到,即便身怀六甲,我的魅力依旧能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甚至比以前更叫他意乱情迷。
躺在他温暖坚实的怀里,我飘摇不定的心竟又慢慢稳定下来,我不遑他瞬地看着男人安然的英俊睡颜,悄悄红了眼眶。
人心不足蛇吞象,和他在一起,对我来说是一种放纵。不管他的千般柔情,万般体贴为的是什么,不管这份体贴的温情是否会有到此为止的一天,至少上天还是给了我们一家三口,这样一个无声相拥的静谧夜晚。
这样以后的日子,如果偶尔回想的话,也就少了一些遗憾。
这个孩子是我和他的骨与血的融合,它的存在,足以证明我们切实在一起过,这是事实,谁都没有办法改变,时间也不能。
我骗了沈照,我确实还对秦砚诤心存贪念,但我从来没有想过用孩子拴住他,跟他外面的那些狂蜂浪蝶拼个你死我活,已经一无所有了,我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受到那么多伤害?
如是想着,心里浮起一片哀伤。愣怔了片刻,总觉得心有不甘,慢条斯理地抓了他的手,张嘴一咬。
「嗯~」
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了熟睡中的秦砚诤,他猛地醒了过来,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一头雾水地看着正抱着他手臂啃得有滋有味的人。
黑暗中他看不清我的神情,疑心我在做梦,不敢贸然将手抽回。
「墨墨?」
我十分嫌弃地丢开他,擦擦嘴,抱着被子翻过身去,合上眼睛睡觉。
呼~舒服了。

-23-
到十二月,我的肚子已经很重了,秦砚诤开始禁止我做任何工作,我反复说不要紧,虽说报社里硬性规定给产假,但在社里这么忙的时候请假,我总是过意不去,就这么阳奉阴违地又上了一个月的班。
最后主编的良心都过意不去了,大手一挥,回家安胎吧!
有了主编的圣旨,我开始正式休我的产假。
而与此同时,秦砚诤与其团队在废寝忘食地奋战一年后,终于在定标前夕成功套圈东华,一举拿下西红门近二十平方公里的土地承建权。
东华现任总经理,沈照的大哥沈东华是典型的京州城顽主,狼子野心、嗜赌成性。近两年多次挪用公款在国际市场上跟人玩股票和期货,输得血本无归,又担心董事会问责,这才急需西红门项目的资金周转。
如今计划落空。
现在的东华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内里千疮百孔,就像折翼的鸟,再难重回曾经的辉煌巅峰。
这些内情,都是秦砚诤告诉我的,从字里行间都不难听出,他很看不上沈家,更看不上他在华东地区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
合同签下来那日,秦砚诤忽然买了许多香烛纸钱等冥器,又另准备了一瓶高粱酒,于次日清晨带我去墓园祭拜我的父亲。
那个一生克己奉公,兢兢业业的京州城公安局前局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在非年节的日子里,专程带我过来给父亲扫墓。若有所思地看着恭谨跪于墓前,为墓碑重描金漆的秦砚诤,几度欲言又止。
秦砚诤似乎感觉到我心里有什么在澎湃,于是率先开口,掐灭了我的好奇心。
「若不是依靠爸爸的资助,我根本读不完高中,更遑论考上大学。没有他,也就没有今日的秦砚诤。我现在大小也算混出点名堂了,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父亲一生廉洁奉公、救贫济困,不知道用自己微薄的工资,资助了多少寒门学子。
若不是因为父亲,或许我根本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叫作秦砚诤的人存在。
此情此景下想起当初,心中不可抑制地悲从中来,怒从中来。我别开脸,脱口讽刺道:「你当然出息了,你都把他女儿的肚子搞大了,谁还敢说你没有出息!」
被秦砚诤敲了一下额头:「不许胡说!」
他两手捧起我的小脸吻了吻,柔声说:「墨墨,我们有孩子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信我。」
信?
我含泪幽幽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很累了。
「秦砚诤。」我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脱口而出,「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24-
下午回到办公室,秦砚诤依旧若无其事地工作。内线电话响了,严助说:「秦先生,苏小姐来了。」
他皱了一下眉毛,说:「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苏笑颜推了门进来,昔日精致华贵的国民女神,此刻却是衣发凌乱,苍白的脸上未施粉黛,竟越发有种不动声色的楚楚可怜。
恐惧已经让她顾不上体面和尊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跪倒在秦砚诤腿边,死死抱住他的腿,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女孩子的声音惊慌而错乱,只一迭声地哭求:「砚诤,你救救我!救救我——」
秦砚诤意态纹丝不动,一双薄唇紧抿着Ṱŭ⁹,微蹙的眉眼间几不可察地透出一丝厌烦。
办公室外,两个保镖模样的人见此情状,乖觉地跟了进来,作势要将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架出去。
秦砚诤朝保镖摆了摆手,很绅士地蹲下身体,抬手轻轻拂开她脸侧凌乱的碎发,微凉的指尖若有所思地掠过她眼尾冻出的红晕,宛若叹息般,慢慢说道:「像,真是像。难为他们能把你找出来,真是费心了。」
苏笑颜双瞳悚然一缩,她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他们相识于一次追尾事故,初次见到苏笑颜,他就被她的眼睛吸引了去。她的眼睛和子墨的生得很像,确切地说,是同少年时的子墨如出一辙,慧黠机敏,目下无人。
明明是罪魁祸首,却叉着腰,趾高气扬地让他赔。
就像十五岁的少年秦砚诤初次遇到子墨,就被第一次尝试骑自行车的子墨撞翻在地,她扶着腰,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指责他的。
「你个小子——」
每当忆起当时的情景,心里不可抑制地又酸又疼,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再见,竟已经变成了一名被生活磨砺得面目全非的女郎,她的眼睛不再明亮,她的声音不再婉转,一股饱经风霜后的颓败之气。
虽然她还是那个敏感骄傲的赵子墨,但是一举一动间已经不再有发自内心的自信、笃定。
可是,在她尝尽人间冷暖,孤苦无依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在纸醉金迷中攀权附势,阿谀奉承,妄想变成一个富有的男人,修复过往,重温旧梦。
抱着护她一辈子的决心,他跪在陈允贤面前,就像四年前他恳求不要拆散他和子墨那样,再次恳求她把女儿嫁给自己。
子墨永不会知,同样是在至亲天人永隔的伤痛中走不出来,她眼里嗜赌成性的母亲,是怎样瞒着她独自扛下了父亲生前所有的债务和纠纷,为了保住赵家唯一的血脉,她情愿丈夫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也再不敢追查一丝一毫。
子墨口中的卖,便是这样来的。
替赵家清偿了所有的债务后,他怀着满心的紧张和喜悦,娶了当初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子。
可是新婚之夜,她眼里对他的抗拒、冷漠犹如一桶冰水朝他兜头袭去,他直直地站在一片喜气洋洋的婚房里,却是一身颓败。
之后两年的时间里,他跟子墨的婚姻更是冰冷到一度令他束手无策。
他不怕折磨,不怕等,他只怕她铁了心地离去。
所以,即便一早知道苏笑颜是沈东华的人,这一切不过是他策划的一场阴谋,就是为了帮沈家套取、窥探秦氏机密,他还是将她留在了身边,对她万般宠爱,有求必应。
是逢场作戏,亦是为了借苏笑颜达到某种目的。
那以后,他揣着颗坏心买下一家报社,隔三差五地刊登他的桃李艳事、风流趣闻,就是诚心要碍子墨的眼,让他那个不识好歹、油盐不进的小妻子发现她是爱他的。
顺便让苏笑颜知道一些,他想让她知道的。
再后来,他也慢慢看清,这段强加在子墨身上的婚姻早已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越是想牢牢拴住她,却越是将她推得越远。
于是他让律师准备了一份离婚协议,让她签。
现在算来,她那时是已经怀了孩子的,不然一个大学生怎么会傻成这个样子?以为签个名字就算离婚?
怎么可能。
在感情里,总是谁先投入了真心谁便落于下风,一如他对子墨,一如苏笑颜对他。
苏笑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绷着苍白的脸,不停摇头:「不!你明明对我那么热情周到、关爱备至,还投资我拍电影,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秦砚诤好笑地看着她,唇上泛起一丝近似怜悯的讥诮:「难道你之前的男人没有教会你,那些只是男人逢场作戏的手段?苏小姐,我是一个商人,追求的是物有所值,只对有价值的商品感兴趣。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的时间、金钱和精力,你以为我要什么?」
他用指背拨了拨苏笑颜的脸颊:「这张脸?画虎画皮难画骨,纵使你再像她,可你到底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苏笑颜的嘴唇哆嗦起来,艰涩地开口:「因为……沈东华。」
「还不算太蠢。」
苏笑颜眼前一黑,身体不由得晃了一晃,终于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秦砚诤站起身,返身回到那扇巨大的玻璃窗下,没再看她,抬手朝保镖比了个手势。
在苏笑颜被拖出去之前,残忍地丢下最后一句:「不让全世界都以为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沈东华那条老狐狸怎么会上钩?」
她自负聪明,以为一个弱女子凭美貌就能在男人的世界里搅弄风云,不想最后沦为权势斗争中的一枚棋子,供男人消遣的小玩意儿——
卖了假消息给东华,拿了人家的钱,却害他们损失了一大笔生意,沈东华就不会放过她。
这一切的因与果,不过是欲望作祟下的咎由自取。
如今,戏散,人散。

-25-
秦砚诤回到家的时候,陈允贤正在打理阳台上的几盆绿植,见他回来,笑着指了指房间说:「就她给孩子织的那顶帽子啊,歪七扭八丑得不像个样子,还都是线头。我说了她两句,现在正闹脾气呢!」
天气渐渐降温的时候,子墨忽然兴起,想用毛线给肚子里这个还不知男女的小东西织一顶小帽子。
她这个念头刚冒芽,秦砚诤就给她买回了一大堆毛线,各种颜色都有,还有一套棒针和几本零基础的教程书,毫无恻隐之心地说:「如果毛线够用的话,给孩子他爸也织条围巾吧,不要浪费了。」
子墨哭笑不得,推他:「想得美!」
然后拿起书本,专心致志地研习了起来。
他拧开门把手,门应声而开,他一眼就看见蜷缩在窗前的单人沙发里,酣然睡着的子墨,脑袋微微歪着,手里还拿着那件已经织了一半的围巾。
冬天的午后,太阳像微微发光的盘子,挂在空中,有那么几丝淡淡光线,但没有什么强度,懒懒散散地照着,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反射出盈盈流转的微光,安详静好,清隽如画。
秦砚诤放轻脚步走进去,把围巾和棒针从她手里取走,放进一边的竹篮子里。担心她着凉,他双手探入她腰下,将她从沙发里捞了起来,抱着轻轻放到床上。
她有些不耐地皱起眉毛,像只小猫咪一样把头往他怀里缩去。
他心中微微一动,情不自禁低头朝她唇上轻轻吻去。
过了一阵,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他缓缓睁开眼看去,见子墨怔然看着他,蒙眬的睡眼里一片稚弱的茫然,抬手抚上他的下颌,声音带着孩子式的哭腔:「阿诤,你怎么才回来?」
秦砚诤轻轻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全文完结
【酒后乱性番外】

-1-
深夜,外面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在朔风的呼啸声中,连门铃也凑起了热闹。
她摸着头坐起来,抓过手机一看,竟已经凌晨三点了。
哪个王八蛋,扰人清梦!
憋着一口气走出去,门外的人还不停地在按着门铃,似乎一直没有停过,她就知道是谁了。
每次过来,他都把自己当作老大。
他也有当老大的资本,这原本就是他的房子。
就懂得折腾人,又不是不知道密码!她一边骂,一边自觉地走到门边,给他开门。
刚一开门,一道高大的黑影便重重朝她倒了过来。子墨赶紧伸手去扶,脚下微微踉跄,一声惊喘,向后倒去。
秦砚诤立即反手一捞,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扯进怀里,急躁地将她吻住。
这个吻突如其来,凶狠霸道不遗余力。子墨惊恐地睁大眼睛,呜呜地低鸣着,挣扎着。
像是不满她的闹腾,他将舌伸进她的嘴里,格外激烈粗暴地将她所有的声音吸入腹腔,吸吮着她的嘴唇,像要将她整个人吸进他的身体里。他一面吻着她,一面探手去解她睡裙的带子,手指沿着她后腰玲珑的曲线滑到她的胸口,忘情地在那团柔软处揉捏抚弄。
子墨不敢大叫,双手却是撑在他的胸膛上,用力去推拒他。不知是害怕还是心慌,抑或是愤怒,眼窝里不自觉地泛出点泪光。
认识那么多年,倒是头一回见他醉成这个样子!
「秦……」
刚一开口,就又被他更加暴烈地吻住。他含着她的嘴唇,声音嘶哑地循循善诱:「不要说话。抱我,抱着我……」
许是被他带着酒气的呼吸灌醉,她的头脑一片麻木,在得到他的指令后,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他的皮带,似嫌还不稳妥,复又伸开十指,紧紧揪着他的腰。
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身上的衣服竟全部湿透,头发上的雨水流过他如经雕琢的深刻脸庞,蜿蜒着在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上汇集,凉丝丝地落在她白得透明的身体上。
身体却异常滚烫,面色苍白,微蹙的眉心透着一种难耐的痛苦,仿佛有虫子在啃咬。
「你发烧了?」
「没事,没事。」
他在黑暗里深深凝视着这个几乎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小女人,水雾迷蒙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爱你,好爱好爱。」
子墨如闻雷霆,呆立原地,他说他爱她?他说的居然是爱她?
是不是,她听错了……
她犹自愣怔,秦砚诤拦腰将她抱起,快步走向自己卧室的大床。
一片炙热的黑暗里,他死死将她抵在床上,粗暴地扯裂她的底裤,身下的欲望如同一只凶狠的野兽,就这么生硬地挤入她的身体,毫无技巧可言地撞击碾压,似乎要将她揉碎。
发泄、征服和占有的欲望交织到一起,一次又一次,一番又一番,来势汹汹的冲撞与密不可分的肢体纠缠让子墨数度濒临窒息,她下意识地赤足要蹬开那给她带来痛苦的人。
但是这难以忍受的痛楚,被欲火遮了眼的男人却一点都没察觉到。他反擒住她莹白柔滑的小腿,不由分说地将其抬高,使其架在他的腰上。
「好了,好了。墨墨,别怕……」
他埋头舔吮着她颈侧的那层薄汗,磨蹭着她滚烫的脸,低声地安抚着。炽热的呼吸喷进她的耳朵里,粗重的喘息说明他有多享受,多快意。
「很快就好了……」
子墨疼得发不出声音,一双颤抖的小手本能地抱住男人强悍的身体,仰起脖子主动吻上去,细白的牙齿一点点吮咬着他锋利的喉结,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只是被他弄疼了,她没有害怕,没有强迫。只是一个女人单纯想要一个她爱着的男人,她就是这样想要他!
她的回应就像一桶汽油浇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他全身都要焚毁一般。他低喘了一声,俯身搂紧了子墨的身体,一手紧紧扣住她的手指,久旱逢甘霖般更加猛烈地冲击她的身体。
她不断撞向床面,柔软的大床仿佛承载不了两人的重量,在子墨极致的痛苦和快乐中,发出一声更似一声的破损之音。
「阿……诤……阿诤……」她在他的胸膛下凄凄反复唤着他的名字,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唤他是要叫他停下来,抑或是继续。
万般纠结之下,她张嘴咬紧了他的肩头,一丝不松。
耳旁灼人的呼吸起伏,一线滚烫的泪在他粗重的喘息声中,无声滚落……
外面,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温温的光线里,已经安然睡去的秦砚诤紧紧抱着异常清醒的子墨,她转头就看到他放松的睡颜。
他睡着了其实比醒着的时候更帅,额发凌乱,濡湿一点点汗,像小孩子。
多久没这样近距离看他了?枕在他的臂弯里,他均匀的气息喷在她额际,每一下都能在她心底牵引起奇异的触动。
她慢慢地伸出手指,仿佛小偷似的,细细描摹出他眉眼的轮廓,那微温的触感那么真实,触手可及,仿佛是在上辈子。
似乎梦到了什么纠结的事情,他微蹙了下眉,下意识地将她的腰缠得更紧。
薄被之下,他们光裸的身体蜷成 S 状,紧紧贴合在一起。子墨想起某位行为学家的著作里提到,这是情人间最恩爱的睡姿。
正如是想着,秦砚诤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循声看过去,未读短信上显示了三个字——苏笑颜。
她心中咯噔一下,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条短信,上面写着一行字:亲爱的,明天想跟你一起用早餐。看到短信后回电好吗?Kiss you!
像有一粒火星子蹦进了眼里,她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先前的甜蜜感、隽永感在一瞬之间尽数褪去,只剩一片锥心刺骨的冰冷!冷得肝肠寸断,冷得五脏六腑都扭曲了!
很久很久,那股凉意才渐渐褪去。
她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赤足走下床去,拾起衣服,一一穿戴整齐,又将凌乱不堪的床单扯平整。
她细心地抹去一切可疑的痕迹,然后拉起薄毯,将他光裸的肩膀盖住。
临出门前,她久久凝望着他。
熹微的光线透过他高挺的鼻梁,在他细瓷般的脸上投射出淡淡的黑影,越发衬得他的脸俊美得惊心动魄。
他是那么美好,美好到让她一度不顾一切地朝他奔跑。而今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却如同看着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生命,一种……她可望而不可即,束手无策的生命。
开门,关门,子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合上的一瞬,忍了很久的眼泪才像一条线似的滑落。

-2-
昨天晚上谈完生意,跟那个澳门人多喝了两杯。出了酒楼,屋外不知什么时候竟下起了滂沱大雨,风呼呼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大衣的下摆不停地甩动。
他呵了口气,那种长久以来孑然一身的孤独感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令他无所适从。
他忽然觉得很累了,撇开跟着的一众同行、助理和保镖, 一个人在又黑又冷的街道上, 走了好久好久, 只想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容他好好地睡一觉。
后来,他好像找到了,还做了一个好得不得了的梦……
等他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 窗外天空一片晴朗, 万里无云。
闭气平躺在床上, 身上那点从梦里带出来的情潮还是那么清晰持久,消散不去。右手不由自主地握在左肩, 蹙眉失神片刻,似乎不愿意继续陷在那个不切实际的梦境里,他掀被而起, 光着身子去了浴室冲澡。
直到四肢百骸里的燥热都被冲刷干净,他才拿过一条浴袍系上。
这座豪华的复式大宅里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是他和她的家,却找不到一丝可称之为「家」的烟火之气。
厨房没有开过火的痕迹,装修时是什么样, 现在还是什么样, 连锅碗瓢盆都没有添置。
好在冰箱里还有半袋切片吐司,虽然不知道放了多久, 被冻得硬邦邦的。
应该两个月吧,上次回来还没有的。
秦砚诤幽幽地呼了口气,信手将面包拿出来,靠在旁边的料理台上,没滋没味地啃了起来。干面包噎得慌,遂伸手从橱柜里拿了个杯子, 在厨房水管接了半杯凉水喝。
放下杯子时, 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她一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糙的?
他能感觉到子墨不在这里, 现在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上班了。
秦砚诤从厨房出来, 原准备回房间收拾一下去公司,走到楼梯口时,还是忍不住退回到她的卧室门口。
手在门把手上停滞了几秒,这才推开一条门缝, 朝里面望去。
她的房间大而整洁,窗外明亮的阳光铺满了半张床,有一种清清的茉莉花香,是记忆中她的味道。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她的床边, 看见纯白的枕头上, 有她落下的一根头发,正是这小小的凌乱, 才让人确定这间过于严谨整洁的屋子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这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她的小宇宙。
他看着,情不自禁地伸手将那根头发捡起来,绕成圈,捻个结。
眼神很平静, 却又仿佛漾着一丝浅浅的温柔,如同春风拂动碧水,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墨墨……」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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