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端

半夜刷猛男直播,突然觉得头好痒。
不好,要长脑子了?!
我连忙爬起来去医院检查检查。
嚯,你猜怎么着?
瘤子!

-1-
在医院拿到脑子长瘤子的 CT 照片时,我是愣住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医生安慰我:「要是好好治疗……」
我:「能痊愈?」
他:「能多活一个月。」
他说我脑子里的瘤子已经压住了我的脑神经,在未来的两个月里,我将会体验反胃、呕吐、头疼到疼死的整个完整过程。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我忍不住红着眼眶拍了照片发了个微博:
【家人们,谁懂,脑子长瘤子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瘤子博主,还没关注的宝贝快快关注,博主多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底下一片嘻嘻哈哈,全是一片,博主你又发疯了。
我也哈哈笑了。

-2-
白行总说我脑子不好使,和别人不一样。
以前我还会反驳,但现在,他说的好像是事实。
我的脑子的确不太一样,因为它长了一个瘤子。

-3-
我惊叹他的未卜先知,把确诊单随意折叠放在包里,骑着我的小电驴就去了菜市场。
清晨六点的菜市场新鲜干净,买菜大妈看我如同一生之敌。
我:「三块。」
大妈:「三块五,一分都没有少。」
我:「就不能宽容一点吗?」
大妈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你妈,什么都能给你宽容一点。」
我:「妈。」
大妈:「……」
她咬牙切齿地把菜摔在我的破篮子里,恶狠狠地警告:「要我说多少次,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妈,自己人面前也不行!」
我嘿嘿收下菜:「老板大气,要不怎么说娃都考上了重点高中了呢。」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可不是,要我说龙生龙凤生凤,我家老杨的基因那么好,儿子也出息,哪里像你爸那只臭老鼠。」
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我爸那只臭老鼠,并引以为耻。
我连忙点头你说得都对,反正我爸早死了。

-4-
我回到七零八落的小巷老房子,把五块的排骨和一块钱的萝卜切好炖在一起,炒了一碟两块的青菜,盛好了两碗饭,叫了一声:
「吃饭了。」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尝了一口我炒的青菜。
不愧是我的手艺,香。
我吃得不亦乐乎,听见对面椅子传来动静,把排骨汤推过去。
「吃,吃完去上学,看看卖菜老杨家,儿子都考上重点高中了,你得争气一点,给我考个 985、211。」
白溯终于忍无可忍,抬头咬牙看我:「宋小雨,你还真把我当儿子养!」
我白了他一眼:「长嫂如母,你和我儿子有区别吗?」
他冷着脸:「我哥早死了,哪来的嫂子?你就是他的一个舔狗,人死都还舔,你是不是犯贱?」
这小子,真没礼貌。
我夹了筷排骨到他的碗里:「我乐意,吃你的肉,别抢我的菜。」
「我不吃。」
我的脸一冷,命令:「吃!」
他看见我的表情一愣,下一秒把碗当的一声掼在桌子上,恶狠狠地大吼:
「我说了,我不吃!宋小雨,你烦不烦啊,我根本不需要你照顾!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一只哈巴狗!你滚啊!滚出我家!」
我被吼得瞪大眼睛,或许是脸色有些苍白,他想上前,却又想到什么,眼神躲闪地别过脸。
「我说了,让你滚,谁叫你听不懂人话的。」
我讪讪:「不吃就不吃嘛,晚上吃炖鸡好不好,我听买菜大妈说吃那个挺补的,记性好。」
「你!」
他ṱú⁻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别生气,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生气不值得,别影响成绩,等你考完,我就走。」
我以为他会高兴,毕竟这小子一直挺讨厌我的,巴不得我立马滚蛋,现在想想,还有一个星期就高考了,考完原本就打算离开的。
我可不想人生最后两个月就焊在这里。
可他为什么不高兴,反而红着眼死死盯着我,声音怪怪的:
「你早就这么想了是吧宋小雨!你就是为了我哥才对我那么好,因为你答应他会好好照顾我,现在我成年了,你就巴不得立马把我甩掉。」
我顿了顿:「我只想要你考个好成绩。」
末了补充:「你哥也是这么想的。」
他沉默地看了我两秒,我突然有种错觉,他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可他只是抓着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ƭù⁾。
「好,我成全你。」

-5-
我坐在狭窄的饭桌上,桌面上的饭还散发着热气。
夹起一块排骨,吃得狼吞虎咽,含糊地对对面的空座说:「你弟真难伺候。」
我又想到了白行,心想要是他在,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排骨,还会夸我做得最好吃。
可惜他没那个福气。
真是的,死得那么早干吗?赶着投胎吗?
哦,我也要死了。

-6-
我妈说得没错,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但也不对。
因为老鼠的女儿也会。
在我两岁那年,她大冬天被打晕过去差点冻死之后,终于痛定思痛,一拍大腿把我关在屋子里,自己趁男人醉酒时偷摸了五百块,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四岁就会自己找东西吃,五岁开始做饭,清水煮面条,小村里的碱水面,三块钱一大把,够吃好久。
自五岁Ţù₆之后,我身上多了些磕伤的瘀青。
义务教育一过,书也不用读了,打工不够他喝酒赌博钱,所以他逼着我去学偷钱。
不愧是老鼠的女儿,在这方面的天赋不是盖的,极少失手,因为一失手就会被打得很惨,运气好点被报警了,能去局子里蹲几天,不用挨打,还管饭。
警察大叔看见我头疼地教育,想要我走入正途,我笑着看他:「大叔,我已经成年了。」
所以该几天就几天吧。
大叔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知道我的处境,乡里乡亲,从小到大没少帮我,可他们到底是外人,总不能什么时候都护着我。
我也不是没想过离开,可我身上的钱连一张车票也卖不了。
更何况,我走了,又能去哪儿呢?
白行是我最后一次失手。
那个一米八,衣服洗得发白的少年,在工地搬水泥,浑身都是晒脱皮的红,却冲谁都笑。
在我眼里就是个傻大个,这种人偷起来太容易了。
盗亦有道,我只偷一张。
还没等我嘲笑抽出来,一只宽大的手就握了过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
我几乎已经准备好被毒打的准备。
他只是端详了我手臂上的瘀青和瘦得只剩骨头的个子好一会儿,咧着嘴笑:
「你也想和我回家啊,真好,我还差一个妹妹。」
他的手边,有个男孩立马戒备地看着我。
嚯,那个时候的白溯就讨人厌。

-7-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别人对我别无所图,毕竟连拐卖的都嫌弃我全身只剩骨头,不然我现在应该被当赌债卖出去了。
我只记得那天我在那个狭小的饭桌上吃了最饱最好吃的一顿饭。
我有了哥哥,还有一个弟弟。
更有了一个家。
他们同样没有爸爸妈妈,同样孤苦无依。

-8-
我再没有去过那个家,我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揪着白溯好好学习,也学会了等家人回家。
我们明明没血缘关系,却在小小的空间里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家。
白行最老实,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撸起袖子和对面的人大吵一架。
吵完发现他就这么低头,温和地看着我笑。
「看什么看,也不知道帮我的忙!」
我理直气壮。
他揉了揉我的头,好脾气地背着我回家。
切,以为这样就能哄好我。

-9-
我们的分工总是很明确,白溯好好读书,白行每天都去干活,我则自己做一些零工,准备等钱够了,开一个小卖铺。
生活破破烂烂,我们缝缝补补。

-10-
白行总说他自己就是个捡破烂的。
桌子是捡来的、椅子是捡来的……
我抓过他的手,指向我:「媳妇儿也是捡来的。」
他笑着不说话。

-11-
确诊瘤子的第三天,我开始做梦。
梦里总是白行的脸,过去的事。
我觉得他是要来接我了。
也不知道地下冷不冷。
白溯这几天也都住在同学家了,也不回来。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我了。
我开始流鼻血,头晕,头疼,甚至呕吐。
但我唯独没想到能在医院遇到白溯。
他看到我也愣住,手边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生,我不确定地抬了抬头。
妇产科,没错。
我:「……」
「我去!畜生!」
我冲上去就把白溯打趴下。
「宋小雨!你发什么疯?!她晕血我扶了一把而已!」
白溯没有大吼,推了我一把。
力道不重,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我回过神,心里松了一口气,高兴傻笑:「原来是误会,嘿嘿。」
太好了,我没把白溯教坏。
周围的人却没笑。
他们惊恐地看着我,流下的两行鼻血。
「你……」白溯手在发抖。
我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这几天上火,没事哈哈。」
他:「真的?」
我:「真的。」
他:「那你为什么来医院?」
我:「你呢?你怎么在医院?」
他:「高考体检……等等,我在问你!」
变聪明了,我动了动脑子:「感冒而已,来看看,不过没什么大事。」
见他还要问,我先发制人:「那什么,考完记得回家,我给你做顿饭,毕竟我要走了。」
Ťṻ₂
他不再说话了。
我感觉他真的要哭出来了。
该死,瘤子在脑袋里都有幻觉了。

-12-
我并不担心白溯的成绩,就像白行说的,他是天生读书的料。
所以我准备好好给他道个别。
我该给他说句对不起。
如果没有我,他也不会没有哥哥。
那天我睡过头了半小时,熟练地仰起头,抹掉鼻间的血迹,喉咙里温热的血味道很奇妙。
抬头看着破镜子里苍白的脸,我扯出一个笑脸,在博客发了一条:
【瘤子待一圈,疼痛每一天。】
底下哈哈大笑的评论层出不穷。
老粉丝调侃:【谁能想到这个沙雕博主以前是恋爱日记博主。】
我无声地勾了勾嘴唇,点赞了这条评论。

-13-
骑着我的小电驴,走过破破烂烂的巷子,这一条路线我几乎刻进骨髓。
因为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我挑挑拣拣,买了一大堆菜,卖菜大妈警惕地看着我,跟防贼似的坚定立场。
「二十五,一分都不能少!」
她摩擦拳脚,已经准备好和我大战几百回合。
「嘀,支付宝到账二十五元。」
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我转身离开。
我没注意到,那团被我揉成一团的确诊书在我拿出手机时,掉在了菜堆里。

-14-
我专心买了块五花肉,想做一盘红烧肉。
这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吃的。
可我总怕把白行的赔偿金用完。
害怕白溯因为没有学费和我一样,没有翻身之地。
我细细地处理我的菜品。
青菜炝锅,加蒜末。肉煸出油脂,放八角白糖。小锅里咕噜咕噜地响着,那是今晚的莲藕汤。
厨房热闹却也无声,以至于我在端好饭菜时,才发现白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他和白行长得并不像,白行温和浓眉大眼,他则棱角分明,多了些锋芒。
我笑:「回来了。」
今天的白溯很沉默,也没有再对我冷嘲热讽,我依旧给他夹着菜,悠悠地说:
「卡里白行的赔偿金还剩十万,我算了算,够你的大学四年了。」
他:「赔偿金不是只有十五万吗?我哥死了三年了。」
我狡黠一笑:「我省钱厉害吧?」
他眼睛红了下来:「我不要,你都拿去。」
「放屁,你不要拿什么交学费?」我皱眉。
「我已经找好暑假工了,宋小雨,我不用你照顾我了,我可以自己赚钱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
我摇了摇头:「我不要你去干那些,读书就该好好读,白溯你还年轻,你走的每一步都该脚踏实地,白行说过……」
「我不要听他说的!」
他突然站了起来,抓住我的肩膀,大声地开口:「宋小雨!你看清楚,他已经死了!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是他?!」
我脸色冷了下来:「他是你哥,白溯,你就是这么说你哥的吗?!」
这是我第二次对他发脾气。
他笑得很难看:
「就是因为他是我哥,所以我才会这么难受,我连嫉妒他都不行!宋小雨!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就要走了!都是因为他!」
我察觉他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想要挣脱:「白溯,你冷静一点?你怎么了?」
「我疯了。」
他的眼泪流下来:
「宋小雨我快要疯了。
「我每次听到你说他的名字,我都要疯了,我明明已经可以自己赚钱了,我可以照顾你了,可你只是为他留下来,现在,你说走就要走,你们都要走,都只留下我一个人……
「宋小雨,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他哭得眼睛红红的,半跪在地,倔强地仰起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我。
我被这一席话说得发蒙。
「宋小雨!」
有人叫我。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
一滴滴血滴落白溯的脸上。
他惊恐地看着我,眼睛里面是我前所未见的慌乱。

-15-
「别……别慌……」
我胡乱地想要抹掉他脸上的血,安慰他:「只是上火而已,只是上火而已,白溯,给我张纸好吗?」我有点看不清。
他没回答我,一会儿呢喃四顾:「纸,对纸……」
一会儿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120,对 120……」
那边打通了,他大吼着:「救救她!云清路 28 号!在云清路 28 号!求求你们,救救她!」
这个笨蛋。
我想笑他,但是满口的血液让我笑不出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告诉他:
「白溯,这儿路太窄,救护车进不来的,还有……给我张纸。」
我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说一句话吐一口血的样子多恐怖,不然白溯的表情也不会那么害怕。

-16-
嘿,活该,谁让他说我,被吓到了吧。

-17-
他只是愣愣看了我两秒,将一坨纸塞到我的怀里,猛地把我抱起来,往门外冲出去。
我那个小破电驴无法承受两个人,他就抱着我跑到马路边,颤抖地对我呢喃:「宋小雨,你别死,你别死……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别死……」
我抱着一坨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鼻子,嘴巴,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我觉得我有点疼。
晚上马路间过路的车发出刺耳的车鸣,他就这么抱着我跪在马路间,冲过往的车辆跪下哀求:
「求求你们,救救她吧,我有钱,求求你们,救救她,送她医院,我给你们钱,救救她……」
「疯子!看不看路啊!」
「什么鬼?!你杀人了吗?!快走!快滚!」
「妈的,抱着个死人,疯了吧?!」
可以想象大半夜一个少年抱着满身是血的女生跪在马路中间有多诡异,被逼停的司机下车刚破口大骂就被吓得跑回车里绕过他飞速离开。
有的甚至对他大声地骂,越骂越难听。
他不反驳,只要有人能送我去医院,只要有人能救我。
可那是白溯啊。
那么骄傲的白溯,浑身都长满了刺,谁要是敢说他一句,他就能竖起全身的刺把对方扎得遍体鳞伤。
可那天他就这么抱着我跪在马路中间,求了无数的人,不停地呢喃救救她。

-18-
少年背总是挺得很笔直,我知道,他是怕没有了白行,要是自己弯下腰来,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们家里没人,可劲地欺负我们。
就好比有一次,我差点被人拉进巷子里。
他冲了过去,差点把人打得半死,被我拉了回来。
等做完笔录,我忍不住告诫他:「遇到这种事,可以报警,不要打人。」
「宋小雨,你傻吗?!他对你做那样的事!你叫我在边上看着报警?!」
他气得声音大了一倍。
我当然知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还那么年轻,你不该因为这样的事防卫过当留下案底。」我试图和他讲道理。
「至少不该是为了我留Ŧů⁼下的。」
他愣是一晚上没和我说话,第二天我起床时看见坐在客厅里一夜没睡的白溯吓了一跳。
我看见他抬起眼睛,里面布满血丝,盯着我,一字一句,如同一头露出獠牙的小狼崽。
他说:「宋小雨,我只知道,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打死他。」

-19-
尚且懵懂的白溯为了我举起了拳头,而 18 岁的白溯同样为了我弯下了腰。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我想我真的出现幻觉了。
更没想到瘤子居然和菌子有一样效果。
这种感觉很奇妙。
因为我看见白溯在哭。
我想伸出手,我想安慰他,别怕,没事的,其实我也还好。
但我说不出话来。
我的意识在消散,眼睛也变得模糊不清。
白溯不停地叫唤我,他说:「宋小雨,你别睡、你别睡,我求你,你别留我一个人,算我求你,你别睡好吗……你他妈睁开眼睛来!你不是答应过我哥要好好照顾我的吗?!算我求你了……别丢下我。」
他呜咽。
拦不了车,他就抱着我跑,几公里路,光他两条腿又怎么能跑得完呢?
我终于坚持不住闭上眼睛,最后一眼,我看见车灯朝着我照了过来,有人下了车。
臃肿的身形,还带着菜市场各种菜叶的味道。

-20-
我又梦到了白行。
却是那个我永远不敢回想的夏天。
我过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白溯在边上臭着脸吹气球,白菜价,他给学校小卖铺老板看了半天店得来的报酬。
一共十九个,十九种不同的图案。
我叉着腰指挥白行背着我去擦高处的玻璃。
白溯没好气:「谁过生日自己张罗的啊,不都是别人给惊喜吗?」
呵,臭小子,欠整。
我拉着白行的手,得意洋洋:「家庭投票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我乐意!」
白溯不服:「还不是你逼我哥的。」
我扭头问他:「我逼你了吗?」
他低下头,笑:「我自愿。」
我伸出手,他搭了上去,我们相视一笑:「少数服从多数。」
白溯气得把气球往我们身上扔。
生日蛋糕是我自己做的,十块的红烧肉打底,土豆和青菜盖在上面,再用米饭围成一个圆圈。
我闭着眼睛许愿,希望白行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希望白溯考上好大学,前途无量。
事后白行问我为什么没为自己许愿,我毫不在意地大手一挥:「本小姐要的东西,自己就能得到!才不需要什么许愿!」
但其实我撒谎了,我遇到他们已经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我从小运气就不好,不敢再奢求老天再给我什么,只希望它别把这一切收回去。
可,我运气真的不好。

-21-
我的生日礼物是十九个气球,和一个新的杂牌手机,只要三百块,我拿着质问白行:「花这么多钱,你不要命了?」
他认错态度一如既往地良好:
「可是,我给对小雨好改不掉啊,怎么办啊?」
我一愣,重复:「怎么办?」
他笑出声,学着我的语气:「怎么办?」
我冲上去掐他的脸。
他就弯下腰来给我掐。
我:「……」
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嘴上这么说,但夜里我还是打开手机,那时微博并不大热,很多人都用来记录生活,像是写日记。
我偷偷开了一个号。

-22-
4 月 25 号,晴
傻大个懂不懂节省啊?三百块说花就花!大手大脚,果然这家没我不行!
他也可以买一百块的诺基亚啊,三百块的我喜欢,一百块的我也喜欢。
只要是他送的,我都喜欢。
4 月 30 号,多云
傻大个今天又被坑了,四块的大白菜,亏他买得出来,还好我来得及时,狂砍五毛!是时候教他吵架了,我的看家本领,一般我不传外人的。
ps:熊孩子不好好学习怎么办?当然是哥姐男女混合双打!
5 月 3,晴
傻大个根本不会吵架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他自己都说少了我可怎么办?好吧,我心软一下,只要他一日学不会,就不离开他。
另,今天我弟考了全校第一!鼓掌!
5 月 8,小雨
我准备存钱开一个小卖铺了,现在开始存钱,傻大个要把他的钱给我,我没要,我可以自己攒。
家里孩子的成绩一如既往的好。
5 月 15,小雨
存了一百了加油!
5 月 20,晴
存了一百五啦!
5 月 22,晴
一百六十。
傻大个,你可不可以永远不要学会吵架?
5 月 28,多云
存两百。
他说对我说生日快乐,宋小雨,你要永永远远都快乐。
傻瓜,你的祝福延迟了,会不灵的,懂不懂啊。
6 月 1,多云
小孩高一了,但是我们依旧给他过了儿童节,谁让他孩子气呢?他什么时候长大啊?
6 月 5,暴雨
傻大个不叫傻大个。
他叫白行。
我的爱人。

-23-
6 月 5 日,那天天很沉,看着随时都要下大雨。
我和白溯准备一起去接白行。
他这人总是心软,伞借给别人就忘记要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拿到的人没有伞夏天可能连睡觉的地方一个遮掩都没有。
他不是忘了,他只是做了对的事。
我没想到会在那儿遇到我爸。
他拿着刀朝着我冲过来,狰狞地开口:
「死丫头,你和你妈一样没良心,找男人都不给我钱花!我现在活不成了,你也得跟着我一起死!」
我不是第一次遇见他。
在我过生日的第二天,我就发现有人在我附近晃荡,有人跟踪我,我走得越来越快,听见那个宛如恶魔的声音:
「宋小雨!」
我惊恐地回头。
我爸一身破烂酒臭站在离我两米不到的地方。
我强撑着勇气:「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找点钱花,死丫头,没想到你居然长本事了,勾引男人,快,把他给你的钱都ṭů⁶给我花花!」
我爸高兴地开口。
我皱眉:「我和他不是那样的,我没钱。」
「什么?没钱?!」
我爸的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厉声:「没钱你赖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给老子滚回去,给老子偷钱!赔钱货!」
「我不去。」
我第一次那么坚定地回复他。
「这里才是我的家。」
「死丫头,你胆子肥了吧!」
我爸闻言冲上来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下意识后退,撞到一片温热,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我爸的手被牢牢地抓住,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白行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带着几分冷漠,将我护在怀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爸。
我爸被他看得有些发怵,尤其是对方身高优势太强,以及他身后,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根铁棍拿着的白溯。
「你、你等着!」
他吓得后退几步,放出狠话,毫不犹豫地跑路。
我在那一刻腿一软。
白行将我抱住,轻轻地拍我的背,安抚地轻哄:
「别怕,小雨,别怕,他已经走了,我在这里呢,不哭,你一哭,我的心就难受。」
哭?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白溯站在对面的角落,也惊异地看着我。
原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24-
这么多年的恐惧、委屈,在这一刻崩裂,我抱着白行号啕大哭,甚至做了我过去十几年最不屑做的事。
我向他了告状:
「他打我!白行,他打我!好痛、我好痛,我最怕疼了……」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难看滑稽死了,我想他一定会嘲笑我。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心疼地抱着我,在我的耳边温声:
「不痛了,不痛了,以后再也不会痛了,再也不会有人打你了。」
「那要是有呢?」
他:「我会挡在你面前。」
然后:「让他打,打我打累了就没力气打你了。」
我:「……」
我笑出声。
气笑的。
Ťṻ₈他也笑了。
也不嫌弃地擦掉我的眼泪:「笑了就不许再哭了,不过我说的是真的,如果有人打你,我一定会挡在你的前面。」
他说到做到。
所以当我看见他腹部插进去的刀,跌下楼时。
我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我听不见白溯痛苦的哭吼,也听不见我爸跌落楼底发出的惨叫,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宋小雨,你真的该死。

-25-
人跌落楼底是什么样子?
全身骨头都碎了,会抽搐,会七窍流血,会很痛苦。
我跪在他的面前,全身都在发抖。
那天,我又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人痛苦到了极致是哭不出来的,甚至说不出一句话,连意识都在溃散。
这个笨蛋。
他还想挣扎着和我说什么。
我低下头,温热的、沾染着血的手捂住我的眼睛。
我恨他,因为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想着逗我笑。
他说:「小雨……别看……好丑。」
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滴落,我哽咽着想骂他:
「白行,这个时候想要我笑,你是想诛我的心吗?」
他认错一如既往地快:「对不起,可是你笑起来好漂亮。哭不好看,所以不要哭。」
我牵动着嘴角,明明看着他笑,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他也笑了。
「小雨,不是你的错。
「你要记住,永远都不是你的错。」
他对着我说,却看着白溯。

-26-
救护车来得很快,但没有死神的镰刀快。
白行死前最后见的是白溯。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人是在工地出事的,可这本就和工地无关,但工地老板还是在他葬礼时塞给了我一张卡。
他说:「我原本想把他培养成接班人来着,反正我这辈子也不可有孩子,媳妇也跑了,拿他当儿子养,认干儿子都有见面礼呢,我给点很合理吧?」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完好无损变成了一盒骨灰。
这是个噩梦。
却因为有他,我不想醒来。

-27-
再次睁开眼,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熟悉也陌生。
隔壁床位的小孩在玩王者,我视力不错,看了两眼。
等白溯回来,就看见我隔着两米,躺着也在隔空指挥:
「往左往左……不对,往右往右!打他打他!对面会不会打啊,菜鸡!」
白溯:「……」
他咬牙:「宋小雨!」
我闻声抬眸,看见冷冰冰的他,略显心虚哈哈两声。
「回来了,我就说就是上火吧,现在醒来我感觉我能吃两头牛,果然半夜不要刷擦边直播,上火。」
他坐在我的面前,很不捧场地不笑,眼眶红了:
「宋小雨,我很蠢吗?到现在还骗我?」
我讪讪:「你知道了?」
他:「那么多血,别说上火,别人上坟也流不了那么多。」
我受教了:「下次注意。」
「然后呢?」
我茫然:「然后什么?」
「宋小雨,你看清楚,你脑袋里有一个瘤子,你会死的。」他咬牙切齿。
「别那么不严谨,是一定会死,不过那又怎么样?我让它别让我死它就听话了不让我死吗?」
我安慰他,疏导他的心情:「所以想开点,说不定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呢?」
他不听我说话了,恶狠狠地开口:
「治,无论付出多少钱,都要治,你就好好在这儿待着吧!」
「不治!」我的语气斩钉截铁,「我才不要我最后的日子插满管子!」
重点是,钱给我治病,他拿什么读书呢?
我已经建立起铜墙铁壁,严阵以待,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无动于衷,绝不答应了。
可他说:「宋小雨,我已经没有哥哥了,你还要我看着你死吗?我只有你了……姐姐。」
嘭。
一根针扎进了铜墙铁壁,然后铁壁寸寸崩裂。
败得一败涂地。

-28-
我被送去了特殊的病房。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吐血和流鼻血成了家常便饭。
最开始白溯还吓得手忙脚乱叫医生,我笑着自己按下了急救按钮,嘲笑他没有我的半点稳重。
不过这点乐子在三天后也没了。
可恶的学霸,什么都学得快。
我还发现,原来他居然还有一个画画的爱好。
我震惊:「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几年我敢说白溯一噘嘴,我就能猜到他的下一句话,不可能我不知道啊?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拿过一支铅笔,一张白纸。
而他的房间是他的隐私,我也不会进去的。
白溯依旧拽得要死的:「你为什么要知道?」
他的笔尖转动,明明只是一张便宜的草稿纸,他用起来却好像高级了几百倍,我动弹不得,好奇:「给我看看。」
「不给。」
啧,小气鬼,谁稀罕。
我扭头没再理他。
很多个午后,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外面的阳光洒落下来,我昏昏欲睡,耳边是白溯笔尖转动的沙沙声,学霸嘛,考完试了都还闲不下来。
好在,这里很无聊,病号饭却很好吃。
我自恋:「就是比我做的差一点。」
一说到这个,我就想起那晚还没开始吃的红烧肉和莲藕汤。
靠,早知道先吃两口,反正吐的是血,又不会吐吃的。
血亏啊。
白溯帮我梳着头发,今天之后,我的头发就会彻底剃光。
他罕见地没有和我互怼,轻轻地说:「等你好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吃。」
我并未回他的话,抱着饭盒吃得正香。
过了好久,他又开口:
「宋小雨,我是第一个给你梳头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

-29-
特殊病房里的住院费和治疗费高的吓人,一个月下去,七万块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是七万块呢?
因为我把另外三万藏起来了,白溯气势汹汹地反问我,我笑着说:
「白溯,让我回家吧,我住那儿也挺舒服的。」
主要是那儿有网。
「你休想!宋小雨,你不能死。」
他斩钉截铁。
不过能说过这种话,我就知道这娃还没被社会毒打过,这世界上的事儿哪里是他不想就不存在的。
没有钱,他还不是得和我一起被撵回去?
我那几天心情不错地静等佳音。

-30-
好消息,等到了。
坏消息,等到的是白溯成为省状元的佳音。
他们那个县级中学喜大普奔,敲锣打鼓,拿着四十万就往白溯身上砸,不止学校,市里也要奖励,省里也要奖励……
一眨眼,这娃成了百万富翁。
他大手一挥,我喜提住院两个月。
我:「……」
我咬牙切齿。
可恶啊,学霸。

-31-
他变得有钱了。
他说:「宋小雨,你看,我能养活你了。」
唉,不愧是一母同胞,一样的笨呐。
生老病死,他再有钱能改变吗?
我痛得越来越频繁,化疗做了好几次,每一次都痛不欲生,这让我短短两个月暴瘦三十斤。
彻底成为骨头架了。
白溯现在碰我,都像是在碰什么易碎品,他不再频繁地画画,而是一夜一夜地守在我的床前。
眼睛熬得通红。
或许是熬的吧。
好在就算很痛苦,我依旧不挑食,吃饭吃得很香。
那天,白溯把我抱到轮椅上想推我去晒晒太阳,因为要去办手续,走开了一瞬。
一个肥胖的身影突兀地走进来,看见我一顿,猛地退回去。
我的声音宛如魔音:「大妈。」
卖菜大妈讪讪地走进来。
看见瘦骨如柴的我愣住,手里的饭盒握得死死地。
或许她难以想象,以往为了五毛钱能和她吵半小时的小霸王,现在似一副骨架坐在狭窄的轮椅内还有大半空余,那张朝气蓬勃的脸苍白一片,怎么看,都是将死之相。
她张了张口:「真的确诊了?」
我笑着回答:「您老送两个月的饭了,这还不清楚?」
她呆愣在原地,茫然地看着我。
我主动拿过她的饭盒,有点重,或者说,我太轻了。
打开,肉粥的香味扑鼻而来,就是太淡了。
我心情瞬间舒畅,边吃边评价:「今天的饭不错,就是肉不嫩,记得放嫩肉粉啊……」
我絮絮叨叨,这是个坏习惯,被白行养出来的,他从不制止,导致我改不掉了,都怪他。
买菜大妈听着一句话也不回我,就这么定定地盯着我。
那张中年发福的脸眉眼间和我颇为相似,现在却突然狰狞起来,暴起一把打掉我手中的饭盒:
「别吃了!!」
她大叫。
我茫然地抬起头。
「吃什么啊,祸害遗千年,你那个死老爸都活到那个岁数,你是他女儿,怎么可能这么早死!
「死得好,他死得好!」
她来回踱步,最后笑出声。
我惊讶:「你……」
因为她开始破口大骂。
「什么破医院,那么贵的仪器,测得一点都不准!骗老百姓的钱,庸医!破机器!破医生!破医院!破病!」
她把能想到的东西都骂了一遍,最后骂起了她破破烂烂的人生。
然后号啕大哭。
「你死什么啊!你死什么啊!早知道,我不生你了!我为什么要生你?生你下来受苦!我根本不想管你的啊,你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身上还留着你那个混蛋老爹的血呢!」
「可是、可是……」她又哭了起来,坐在地上,不管路过的人的目光,哭得歇斯底里。
「可是,你死什么啊宋小雨。」
我默默地给她递了纸巾。
她没哭多久就自己站了起来,捡起了饭盒,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再去做一份。」
离开得很快,快到我都没看清她的眼泪擦干净没。
待病房安静下来,我对上了不知何时就站在门口的白溯。
微风习习,吹动他的衣袖,我才发现,他也瘦了好多。

-32-
化疗又来了。
病情没有好转。
我觉得我快要折磨疯了。
好几次我都尖叫着想要逃离。
白溯从背后死死地抱住我,眼泪滴落在我的脖子上,他无声地哭泣。
到最后,我甚至被折磨到想要找一个人来怨恨。
我想恨我的主治医生还有给我打针的护士,化疗那么疼,可他们只是不想放弃我的生命。
我想恨每天风雨无阻也要为我做饭的我妈,当初抛弃我的时候那么决绝,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可如果当初她不走,她只会被冻死在某个寒冷的冬天。她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是我爸死后的第二年,我们装作陌生人,为几毛钱吵吵闹闹,可明明,我们本该是最熟悉的人。我不原谅她,但我也不恨她。
我想恨总是对我恶语相向还压着我化疗的白溯,他嘴那么毒,我明明对他那么好,他还凶我。可如果我不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要逼我走,不想自己成为我的负担的话。
我最该恨的,是我的父亲。我一生的所有不幸都来源于他,我恨他恨到咬牙切齿,恨不得刨坟鞭尸,可是,他已经死了。
还带走了我最爱的少年。

-33-
纵观我的一生,我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承受我怨恨的活人。
活着的人,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做错。
可为什么我的苦难还那么多?
于是,我试着热爱生活。
没了白行,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也会半夜刷猛男直播,评论【穿那么少是有什么心事吗?】我还学会了打游戏。【我那么菜是因为我没钱充币,你那么菜属于天生的菜!】嘴毒得被举报了不知多少次。
到现在,我奄奄一息。
对抱着我的白溯说:
「白溯,我想看海。」
他说:「好。」

-34-
我再次回到了我魂牵梦绕的家,看着白溯收拾行李。
风吹动了他的房门。
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画。
满墙的白纸,满墙的我。
笑的、怒的、羞的、惊的、狰狞的、青涩的、得意的、臭美的……
唯独没有哭的。
不知何时,他走到了我的身后,声音嘶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宋小雨,我喜欢你啊。」

-35-
这句话简直大逆不道。
要是白行还在,我一定拉着白行一起打他。
要是在三个月前,我一定给他进行思想教育。
但是现在,我快要死了。
我何必让他再痛苦?
所以我笑着评论:「眼光不错啊。」

-36-
白行说过要带我去看海,因为他听他的大老板说,小姑娘都喜欢去海边,那叫作浪漫。
可真正到了这里,我发现也不过如此。
风是咸的,泥沙还会沾染鞋袜,贝壳被冲得稀巴烂,蜉蝣生物死死地附在它的身上。
而我油尽灯枯。
白溯抱着我哭得不行,他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了好多混账的话,我还惹你生气,我是个混蛋。可是宋小雨,为什么你们都要走了,就留下我一个人……」
我被他幼稚的行为气笑了。
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说了和白行一样的话:「不怪你,我都知道,这不怪你。」

-37-
恍惚间,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海水清澈湛蓝,贝壳悠悠地吐出贝肉,阳光适宜。
我看见梦中的少年朝我走来。
他还是当初的模样,温和地看着我笑。
我一愣,眼泪掉了下来,又哭又笑:
「你怎么、你怎么才来接我?」
我又向他告状:
「你都不知道,化疗好痛啊,白行,你怎么才来?
「我好想你啊。」
想了好多好多年。
「对不起。」
他摸了摸我的头。
我:「秃了,好丑。」
他笑:「很好看,小雨最好看。」
他朝着我弯下腰,我高兴地扑在他的背上,被轻而易举地背着。
我高兴地问:「我们要去哪儿?」
他温和地开口:「看海、看日出……看你。」

-38-
「宋小雨!」
有人在喊我?
我茫然地回头。
可身后空无一人。
【番外•白溯】

-1-
宋小雨走了。
她死在了我的怀里。
她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
那天我缠着哥哥去买冰棒,去了工地小卖铺,我们在那里遇到了她。
她瘦得可怜,看起来弱不禁风。
但是那双眼睛却很亮。
我并不讨厌她。

-2-
她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她永远充满活力,自从她住进家里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
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沸腾。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很久。
但是哥哥却去世了。
我人生中唯一的血亲彻底离我而去,我哭着求他留下来,他只是告诉我:「好好活下去,以后你就是大人了。」
他没有让我做任何事,就像一如他最初对待我那般,放任我自由地生长。
只是以前我生长时受到委屈,还能有一道屋檐顶着,而现在,屋檐没有了。
我知道哥哥的意思,我不会怨恨宋小雨,这并不是她的错,可她很笨,总想补偿我,总想为我铺好路。我知道每天晚上的肉菜是她特意给我的,所以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把她炒的白菜吃完,把肉推给她,告诉她,我已经吃饱了。
我们像是家人,像是朋友,又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只有我知道,我喜欢她。

-3-
因为喜欢,所以我只能推开她。
她会活得很好,而不是把时间耗在我的身上,更不是把时间耗在每天的油盐酱醋茶中。
那次她被拉进小巷时,我才发现,原来跟着我,才是她最大的负担。
最开始,我提出自己的要求,她充耳不闻,我也会崩溃求她离开,她也只是笑笑不言,渐渐地,看着她越加消瘦的脸,我心中越加急迫。我用了我认为最恶毒的语言,她以前脾气很不好,我以为她会离开的。
但,没用。
那是我这辈子犯过最恶毒的错。
宋小雨总说我拧巴,做事总是前后矛盾。
是啊,何尝不是呢?
我多想要她离开,去过更好的生活,但当她真的要离开时,我才发现我早已无法失去她。

-4-
她的葬礼很安静,  只有我,还有菜场卖菜的大妈。
我们一起看着她活蹦乱跳,最后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卖菜大妈看着笑道:「祸害遗千年,她怎么就不一样,  死得这么早呢?」
她说着说着,  自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则安静地把她的骨灰抱回家,  她会和我哥哥葬在一起,  我想她知道了会很高兴,而我把房间里的画像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放在行李箱里。
我去了南方的学校,听说那儿有海。
挺好。
挺好。

-5-
深夜,我打开了她的手机,  发现了那个微博账号。
账号已经积攒了不少的粉丝,从一开始的嘻嘻哈哈到最后的担忧发问,  宋小雨一个都没回。
她那么爱热闹的人,  对于自己的死,却安排了最寂静无声的方式。
我往下滑,在三年前,少女怀揣着美好的愿望写下一篇又一篇博文,博文中有一个人始终占着主导地位,  有一个人却似影子般被提及。
我指尖摩擦,  停留在 6 月 1 日。
【6 月 1,多云】
【小孩高一了,但是我们依旧给他过了儿童节,  谁让他孩子气呢?他什么时候长大Ŧú₁啊?】
我苦笑,心里百般滋味,  对着空旷的房间轻声道:「宋小雨,我长大了。」
可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呢。

-6-
她的目光永远在哥哥的身上。
我不知道有没有一次,  她为我回过头。
或许有,但是我没看见。
– 完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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