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制夫妻

我和周穆昀是合同制夫妻，每年一签。
因为我乖巧听话，善解人意。
所以我们的婚姻续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第五年，周穆昀患有抑郁症的小青梅回国。
为了她，周穆昀把我丢在了正在经历地震的陌生城市。
醒来后，他递给我一份新的合同。
「宁宁，这是最后一份。」
我看着合同上被延续到了五十年以后的期限，婉拒道。
「不了吧。」
这一次，我就不续签了。

-1-
地震发生三天后。
我接到了周穆昀回拨的电话。
「听说加州发生了地震，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公事公办地像是医生例行查房。
要是三天前听到这话。
不管他语气如何。
我都会第一时间委屈地哭出声。
然后向他诉说我经历的一切。
但现在，我一个人坐在布满灾民的街道上。
听着周穆昀的「关心」，内心却再也激不起任何想对他倾诉的欲望。
甚至情愫。
于是，我声音平静道。
「没事。」
……
一个星期前。
是我和周穆昀结婚纪念日。
他工作忙，结婚五年。
终于能腾出空陪我去度假。
可就在抵达酒店当晚。
他接到了他的青梅顾苒苒的电话，
顾苒苒抑郁症发作，割腕自杀被送进了医院。
周穆昀什么都没来得及和我说。
我休息一会的功夫，他转身就去了机场。
直到飞机落地，我才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苒苒又发病了。你自己去玩吧，我下次陪你。】
说不生气是假的。
可我和周穆昀是合约制夫妻。
结婚前，合约里就有一条。
写着双方互不干涉对方的决定。
我知道顾苒苒在周穆昀心中的地位。
而我向来以善解人意著称。
于是我压下了心底的苦涩。
回道：【没关系，人命要紧。】
看到我的话。
周穆昀应该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的手机再没他发来的任何消息。
直到地震发生后三天。
他打来了这个电话。

-2-
周穆昀对我只有简短两个字的回应感到意外。
也是。
换做平常，我逮着机会就要和他说好多的话。
不管是聊顾苒苒的病情也好。
还是其它乱七八糟的也好。
每次我都舍不得挂断他的电话。
但周穆昀总觉得我说的是废话。
浪费他的时间。
因此往往我们的通话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而这一次。
我除了「没事」两个字，再没其它的话说出来。
这实在不像我。
毕竟按照我的性子。
当得知这次我们要去度假的地方发生地震。
我怎么也应该喋喋不休地跟他说上十几分钟。
可现在我们一问一答。
时间也才过去一分钟。
期间还夹杂着我们沉默的十几秒。
周穆昀忍不住开口。
「桑宁，你……」
但他刚喊我的名字。
电话那边就传来了顾苒苒的声音。
「穆昀哥，是吃这个药预防吗？」
顾苒苒声音娇俏。
对周穆昀说话时，语气总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周穆昀的话被打断。
他的注意力也被顾苒苒吸引。
顾不上我，他先回答了顾苒苒的问题。
「嗯，吃两颗就好了。」
「真的有用吗？都过去二十四小时了，我好怕中招啊。不怪你，不带到东西来。」
顾苒苒嗔怪道。
两个人的对话暧昧且有歧义。
听的我脑袋一懵又一懵。
要放在以前，我肯定会胡思乱想。
还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此时此刻，我却破天荒地。
十分冷静地按下了通话结束键。
我想，我就不自寻烦恼了。
而稀奇的是。
周穆昀竟会在我挂断电话之后发来消息向我解释。
【你别误会，日本流感严重。苒苒身体不舒服，怕生病，我才陪她来买药。】
我其实已经不在意他们在干什么了。
但看到「日本」两个字的时候。
还是出了会神。

-3-
对，那不是我的错觉。
周穆昀和顾苒苒真的在日本。
周穆昀回国后，发现割腕自杀的顾苒苒伤势并不严重。
但为了缓解她抑郁症自杀的倾向。
周穆昀第二天就带着顾苒苒去了日本旅游散心。
而这一切，还是我刷到顾苒苒的朋友圈才知道的。
因为顾苒苒的心情好了很多。
她连续发了好几个九宫格的朋友圈。
【有人陪伴自己，我愿意多在这个世界停留一会。】
【因为你，我觉得痛苦的人生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她配着日本的实况风景图。
每一张里面，都有周穆昀的声音。
当时我正躺在酒店的房间里无聊。
因为周穆昀的离开。
这场我精心准备的双人度假之旅失去了它的意义。
但我还安慰自己。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玩。
周穆昀是个医生。
结婚前他就跟我说了。
他没办法花太多的时间在我身上。
而顾苒苒，不仅是他的病人，还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友。
她患有抑郁症，回国后只依赖周穆昀一个。
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把人命当儿戏。
所以我一遍遍地容忍周穆昀因为顾苒苒的各种事情放我鸽子。
包括这一次的结婚纪念日。
可当我刷到顾苒苒的朋友圈时。
我脑子一热。
之前所有的忍耐和自我安慰都在此刻化作了不甘和怨气。
我点开了周穆昀的电话。
想要问清楚怎么一回事。
可周穆昀没接。
而转眼间，天旋地转，摇摇晃晃。
我还以为是我产生了错觉。
反应过来之后才明白，是发生地震了。
后来我被埋在地底十八个小时。
周穆昀却陪着他的小青梅一起度假。

-4-
我没有回复周穆昀。
从废墟里找到护照和身份证之后，我立马定了回国的机票。
沉睡在三万米的高空中。
我想起了我和周穆昀的很多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周穆昀是相亲认识的。
但没人知道，其实我暗恋了他好多好多年。
结婚那天，牧师让我宣誓许诺。
我对周穆昀说：「我爱你。」
周穆昀以为那只是宣誓流程中的客套话。
可他不知道，我是真的心生欢喜。
在他闪闪发光，宛如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生中。
我一直在追随和仰望着他。
后来我终于站在了他的身边。
即便他对我说。
和我结婚不过是家里人催得太烦的权宜之计。
我们签署了协约合同。
约定一年后如果还是无法产生感情，我们就离婚。
为了维系这段来之不易的婚姻。
我通情达理，乖顺听话。
就连周穆昀最挑剔的朋友都得说我一声「嫂子难得」。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让周穆昀动心了。
但赤道的雪无法融化乞力马扎罗山山顶的雪。
在看到顾苒苒朋友圈的一瞬间。
我突然神智清明。
我想，我对周穆昀的感情。
就如同这场地震一样。
来时轰轰烈烈。
去时坍塌成墟。

-5-
我回到了家。
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彻底落地。
我睡了一天一夜，但总睡不安分。
好像被各种事情和人困扰。
直到我听到电子密码锁被打开的声音。
「谁？」
站在门口的人愣了下。
「是我。」
周穆昀。
他居然回来了。
我看着身形颀长清贵的男人朝我走来。
他戴着眼镜，镜片遮掩了他眉眼与生俱来的清冷，多了几分温润。
周穆昀说：「怎么不回房间睡？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
拿起手机才发现，周穆昀白天给我发了消息。
他说晚上十二点会到。
让我先睡觉，不用等他。
我揉揉眉心。
懒得告诉他，我压根没在等他。
在客厅里睡是因为经历地震留下的后遗症。
在宽阔的地方我会有安全感。
周穆昀见我没回答他，走向我。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劲，生病了？」
他的手探上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躲避。
周穆昀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还在生气？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从手提的袋子里掏出了一个陶泥娃娃。
有点像我。
「是我亲手做的，桑宁，这是你。」
他的声音在光线昏暗的客厅显得亲和温暖。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那是一双做出零失误手术的完美的手。
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我实在无法想象。
有一天他会沾染上泥土给我捏一个娃娃。
心脏的位置变得涨涨的。
周穆昀就是这样。
在你觉得他不近人情的时候。
他又会做出一些事情让你感动心软。
周穆昀摸摸我的脸。
「我先去洗澡，你早点睡。」
他随手将手机放在茶几上。
在他进入浴室后，手机上有提示消息亮起。
鬼使神差地，我拿了起来。
是顾苒苒发来的消息。
【当当当，穆昀哥，我把它和我们的照片摆在一起了，好看吗？】
配图是两个粘在一起的陶泥娃娃。
我从它ťű¹们脸上看出几分熟悉感。
顾苒苒说：【穆昀哥，这是我们亲手做的，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喉咙瞬间像是咽下一只苍蝇般难受。
不管是我手上的手机。
还是陶泥娃娃，都变得扎手。

-6-
周穆昀没察觉到我的异样。
他休假结束，便回医院上班了。
周五，周穆昀给我发来消息。
他说今天星期五，别忘了去接小奕。
小奕是我们的儿子。
今年 3 岁，已经上幼儿园了。
想起他，我原本平静的心情瞬间泛起了波澜。
他的出现是个意外。
在第一年，我和周穆昀的第一份合同即将到期的时候。
我查出怀孕。
本来没打算告诉周穆昀。
但妇产科的医生是周穆昀的同事。
她嘴快，先把恭喜说到了周穆昀的面前。
那天周穆昀做了 8 个小时的手术。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这消息冲击的。
总之，他愣了好久。
我有些忐忑，告诉他。
「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打掉的。」
周穆昀没说话。
我以为我懂了他的意思，压下了心底的不舍和难过。
我都打算预约第二天的手术了。
可就在那天半夜。
周穆昀忽然抱紧我。
他宽厚温暖的手轻轻而又充满力量地放在我的小腹。
「桑宁，留下它吧，我舍不得。」
周穆昀没说他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这个孩子。
就这样，我们有了小奕。
因为小奕，我和周穆昀原本相敬如宾半生不熟的状态得到了改善。
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也像其它寻常恩爱的夫妻一样。
我们的婚姻关系延续一年又一年。

-7-
我到了幼儿园门口。
老师皱眉告诉我。
「小奕？小奕已经被接走了呀。」
我一怔：「被谁接走了？」
「说是小奕的小姨，小奕还叫她苒苒阿姨来着。她还拿出了和小奕爸爸的合照，我们这才让她接走孩子的。」
听完幼儿园老师的话。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
我拿出手机打电话和发消息给顾苒苒。
但她都没有接。
我又打给周穆昀。
同样没回应。
我忍耐着怒火，驱车来到了周穆昀的医院。
护士告诉我周穆昀正在做手术，让我稍等一下。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周穆昀下手术台后见到我，还有些诧异。
「桑宁？不是让你去接小奕吗？小奕呢？」
「小奕被顾苒苒接走了，我打不通她的电话。」
周穆昀皱眉。
他找到了顾苒苒的联系方式，依旧接不通。
「怎么样？」
我急切地问道。
周穆昀抿唇：「别担心，苒苒不会对小奕怎么样的。」
他宽慰道。
事到如今，他依旧在为顾苒苒解释开脱。
我难以理解。
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在此刻爆发。
「我怎么能不担心，她去接小奕，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她是个病人，万一发病，我……」
「桑宁！」
周穆昀突然厉声呵斥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了小奕的声音。
「爸爸，妈妈。」
我和周穆昀同时朝门口看去。
只见顾苒苒牵着小奕的手。
她一张小脸惨白，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
在双眸含泪看了我一眼之后。
顾苒苒一句话也没说，猛地转身跑了出去。
「苒苒！」
「苒苒阿姨！」

-8-
那天晚上，可谓兵荒马乱。
在找回小奕之后，顾苒苒又出走了。
周穆昀驱车找了她半夜。
结果顾苒苒抑郁症发作，再次进了医院。
她靠坐在医院病床的床头。
身体套在大号的病服里，显得虚弱无力。
看向我时，那双盈盈润润的眼睛立刻沁满泪水。
「对不起，桑小姐，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是手机没电关机了。」
「我只是好久没见小奕，所以接他出去玩了会，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我知道我是个病人，可是，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伤害小奕的。」
她哭诉道。
两行眼泪从雪白瘦弱的小脸上滑落。
小奕懂事体贴地拉住她的手。
「苒苒阿姨，不怪你，是妈妈太小题大做了。」
「不，都是我的错，桑小姐怨我也是应该的。」
顾苒苒一边擦着眼泪，好似哭的喘不过气。
周穆昀轻轻皱着眉。
「这件事是桑宁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
父子俩一左一右地安抚着顾苒苒。
我站在一旁。
仿佛被火煎油烹一样。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经历。
我想起有一次也是这样。
周穆昀原本约定好周六要带我和小奕去玩。
可我在家等了一天。
都不见父子俩的身影。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是顾苒苒生日。
顾苒苒邀请周穆昀和小奕，三人一起去了游乐园。
因为这件事，我埋怨周穆昀，和他冷战了好几天。
顾苒苒知道后，跑过来和我道歉。
结果因为哭的太难过，呼吸碱中毒。
那时周穆昀也是这样。
他也说：是桑宁的错，我替她向你道歉。
我不明白。
明明受委屈和担惊受怕的人是我。
为什么到最后是我道歉？

-9-
但是没有人听我的辩解。
他们自顾自地安慰着顾苒苒。
迫不及待地为安抚她的情绪找一个承担者。
事后周穆昀皱眉告诉我。
「苒苒的情绪已经很不稳定，你为什么还要刺激她？」
「她已经解释过了，只是想见小奕才带走了她。你是小奕的妈妈，天天都能见到，自然觉得这不会有什么。」
他说的冠冕堂皇，好有道理。
我看清周穆昀眉眼间的不满和冷淡。
仿佛在责怪我不知轻重。
我哑口无言。
他无法理解我突然的情绪爆发。
正如他不知道，如果我没有从那场地震中活下来。
可能我也见不到小奕了。
回家的途中，气氛有些压抑。
小奕板着一张小脸坐在后座的儿童座椅上。
以往见他心情不好，我总会耐心哄他。
可如今，我只觉得疲惫。
甚至于我在想。
要是当初我在地震中死去。
周穆昀和小奕会不会后悔？

-10-
这个念头冒出之后，我吓了一跳。
我意识到，我好像生病了。
之前在地震中救治我的医生听闻我这种情况。
语气凝重。
「桑小姐，你可能得了震后心理创伤应激障碍。」
他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
我没听懂。
他告诉我这是一种常见现象。
很多人在经历过重大创伤之后，都会得类似的病。
「那我应该怎么做？」
「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他建议我。
于是我去了医院。
结束后，医生给我开了一大堆的药。
我拿着药往回走的时候，。
意外撞见了周穆Ŧű̂ₖ昀和顾苒苒。
这几天周穆昀为了照顾顾苒苒，在医院一直没回家。
小奕还和我闹着别扭，我干脆把他送回了周家。
而此刻，周穆昀正陪着顾苒苒在花园晒太阳。
也不知两个人在聊些什么。
周穆昀陪着顾苒苒笑了起来。
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说不出的好看。
我盯着看了一会，眼睛酸涩。

-11-
周穆昀看见了我。
他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忽然滞住。
「桑宁，你怎么来了？」
「看朋友。」
我又对周穆昀说谎了。
以前不管他问我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
周穆昀见我的目光在他和顾苒苒身上停留，解释道。
「医生说多晒太阳对苒苒病情有好处。」
「是啊，桑小姐。多亏了穆昀哥陪我出来，要不然我还晒不到这么好的太阳。」
顾苒苒笑眯眯地坐在轮椅上附和。
好巧，我的医生也跟我说了多晒太阳的话。
我点点头，准备回去。
周穆昀说送我。
「不了，你还是陪顾小姐多晒会太阳吧。」
我拒绝了。
周穆昀皱眉，他拉住我的手。
「桑宁……」
我平静地回望着他。
周穆昀盯着我，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从我脸上划过。
说实话，那一刻我其实挺希望他能看出点什么。
或者问点什么。
但并没有。
周穆昀沉默片刻，抿唇道。
「路上注意安全。」

-12-
我吃了几天的药。
觉得自己的状态好了点。
正感到轻松时，我忽然接到了小奕的电话。
「妈妈，你今天能来接我放学吗？」
他软软糯糯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
我内心再次一软。
小孩子忘性大。
他早已经忘记了前几天和我闹的别扭。
我去幼儿园接他。
小奕欢欢喜喜地背着小书包朝我走来。
看见我，一口一个「妈妈」的喊着。
说不触动是假的。
小奕毕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一点。
带小奕回家时，发现周穆昀居然也回来了。
「爸爸。」
小奕朝他扑过去。
周穆昀抱着他转了几个圈。
温和沉稳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桑宁，妈让我们星期日回老宅吃饭。」
我知道。
星期天是周穆昀母亲的生日。
往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要回去。
可能是心情不错。
我没拒绝。
等到周日，周穆昀来接我们。
老宅来了很多人。
我不喜欢人多，索性去找Ṱůₕ了周穆昀和小奕。
在周家的花园里。
小奕跟周穆昀撒娇。
「爸爸，什么时候你和苒苒阿姨再来接我放学啊？」
「妈妈来接你，你不喜欢吗？」
小奕没说话。
撇了撇嘴。
「我想跟苒苒阿姨出去玩。」
「快了，先把妈妈哄好。」
周穆昀声音清冷纵容。
我这才意识到。
原来小奕这几日的亲近是周穆昀授意的。
又是一种被欺骗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我该生气的，可如今我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
我突然觉得无趣至极。
饭吃到最后，该上蛋糕了。
点蜡烛环节，小奕忽然闹着也要许愿。
周母笑呵呵地让他一起。
结束后又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希望爸爸妈妈快点和好。」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我笑不出来。
我蹲下了身子，问他。
「如果爸爸妈妈不和好了，小奕，你跟谁？」
小奕的小脸闪过茫然的神色。
身后众人脸色一变。
周穆昀眼底的笑意也倏然冻结。

-13-
虽然最后有人打哈哈说是我开玩笑。
但回去之后，周穆昀还是生气了。
「桑宁，小奕还是个孩子，你和他开ƭûₚ这个玩笑干什么？」
他不满地看着我。
我没有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从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
我和周穆昀最新一份的合同，就快到期了。
说起来，我如今竟然有些庆幸周穆昀当初提出的这份合约。
这意味着，我可以很顺利地离开。
唯一不舍，应该就是小奕。
在回国前，我纠结了很多。
如果我和周穆昀离开，我到底该不该争小奕的抚养权。
但就在今天晚上。
我突然觉得，不带走小奕，对我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周穆昀不知道我发呆的功夫已经想了这么多。
他看我面无表情。
还以为我在闹脾气。
「你是不是还在介怀苒苒的事情？我已经和你说过好多次了，苒苒是病人，我这样做……」
又来了，又来了。
一种深深的疲倦瞬间涌了上来。
以前我还会善解人意一下。
但现在，我只觉得烦躁无力。
医生说是因为我正处在一个哀伤反应期。
面对任何事物会表现出一种麻木的情绪。
我冷静地听完了周穆昀的话。
「我知道，这些话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你要是真的担心顾苒苒，你可以照顾她一辈子。」
「桑宁，够了！玩笑开过就该适可而止！」
周穆昀沉声道。
被我轻飘飘地打断。
「我没有开玩笑，你知道，周穆昀。」
或许是我语气太过真诚。
原本喋喋不休的周穆昀话语骤然止住。
他张张口，眉眼也变得深沉。
可随即，一抹疑虑和不解从他的眼底浮现。
「桑宁，你……」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可我懒得理会。
转身上楼睡觉了。

-14-
一个星期后，我去医院复查。
又遇到了顾苒苒。
「听说你和穆昀哥又因为我吵架了？」
她坐在轮椅上，漂亮的一双眼睛里藏着洋洋得意和傲人的挑衅。
「我就知道。桑宁，我早说过，你跟我比不了的。」
我看着她。
脑海里浮现的以前她和周穆昀在一起的样子。
那时候周穆昀和顾苒苒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青梅竹马。
也都默契地认为两人天生一对。
但后来顾苒苒出国深造。
我和周穆昀结婚的时候，他的好友还问过。
「真不等苒苒回来了？娶一个你不认识的女人，你不后悔？」
周穆昀没回应这个问题，只是转而道。
「这些话，别在桑宁面前说。」
他不说，我便当做不知道。
但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
周穆昀到底对顾苒苒是什么感情。
有一年我忍不住问周穆昀。
「听说你有个青梅？」
「谁？」
「顾苒苒。」
周穆昀看书的动作一顿。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的身上。
「谁告诉你的。」
不用谁告诉，在我暗恋他的那几年里。
我一直都知道。
我没告诉周穆昀，撑着下巴问出了那个困扰我的问题。
「周穆昀，你怎么不和顾苒苒在一起了？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谁告诉你我喜欢她？」
咦？
难道不是吗？
我又困惑了。
但下一秒，我的困惑就被周穆昀止住。
他突然吻住我，连掉落在地下的书都不顾。
「桑宁，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
含着一点点愉悦的笑意。
我有点不好意思。
但还是追问道：「你不喜欢她，那你喜欢谁？」
「你说呢？」
要我说，我肯定希望是我。
但可惜不是。
顾苒苒回国后，这个答案我就懒得去猜了。

-15-
此刻看着挑衅的顾苒苒。
我实在没劲和她争执。
心理医生说了，当一个人的生存受到挑战的时候，大脑会释放信号。
任何多余的情感都会为之让路。
我此时此刻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得先调整状态，让自己对生活充满期待。
至于其它的，算了。
于是我认真地看着顾苒苒。
「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比？你喜欢周穆昀吗？」
顾苒苒愣住了。
她看向我的眼神像是看傻子一样震惊。
过了一会，她冷笑一声。
「我和你比？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和你一起比？」
「那你为什么总要在我面前炫耀周穆昀对你的好呢？」
我不解道。
不管是朋友圈也好。
还是她做出的各种行为也好。
看似是让周穆昀在我和她之前做出选择。
实在是顾苒苒一遍一遍地向我挑ţṻ₁衅和验证她在周穆昀心中的位置。
「你在不安什么？你害怕周穆昀放弃你了吗？他娶了我，你后悔出国了。」
「你胡说什么？！」
顾苒苒尖叫着打断我的话。
她瞪着我：「穆昀哥根本就不喜欢你！！当初要不是我出国，哪里有你的位置？！」
「所以你就是后悔了？」
我恍然大悟。
突然想到什么，认真问道。
「那你能不能让周穆昀跟我离婚？这样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而我，也能得以喘息，不受ťùₛ煎熬。
但我没想到，我如此真诚的建议。
换来的却是顾苒苒充满怒火的眼神。
她好像觉得我在挑衅和嘲讽她。
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周围晒太阳的病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但大家好像都认识顾苒苒。
此刻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这姑娘有抑郁症，又受刺激了。」
「谁刺激她了？」
不少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眼神各异。
他们审视着，判断着，怀疑着。
但无一例外，好像都在埋怨我为难了一个病人。

-16-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发癫的顾苒苒。
周围开始有乱七八糟说话的声音。
吵得我烦。
我想走，但脚好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就像当初地震时压住我的那块巨石。
就在这个时候。
我被人拉住抱紧。
一只手压在我的后脑。
「桑宁，没事，没事。」
是周穆昀。
我有些困惑。
他是不是抱错人了？
需要被安抚的人，不是我。
……
半个小时后。
我坐在心理科的诊室。
周穆昀和之前给我复查的心理医生在外面交谈。
虽然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但我也猜出应该是和我有关。
果然，十分钟后，周穆昀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形容略显憔悴狼狈。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打击，走向我的步伐沉重艰难。
直到他蹲在我面前。
向来清冷隽秀的眉眼此刻泛红一片。
「桑宁，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

-17-
我终于听到了周穆昀这句久违的关心。
我本来应该感动的。
可如今，除了心跳快了一秒。
我并没有其它感觉。
我早说过。
我对周穆昀已经没有了任何倾诉的欲望。
而这一切，都和那场地震有关。
地震那天，我来不及逃跑。
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我握着唯一泛着微光的手机。
对周穆昀的生气已经变成了恐慌和害怕。
我不停地打电话给周穆昀。
可无法拨打的电话和发不出去的信息都显示着信号的缺失。
我陷入绝望，又尚存一丝期望。
我期望周穆昀看到我之前的未接电话，会打过来。
他打不通，就知道我出事了。
我等待着，盼望着。
可我被救出后。
手机上面除了一些垃圾信息和震后预防。
再无其它。
在我被埋在地底的十八个小时里。
周穆昀没有回拨电话，也没有给我发任何消息。
反倒是我，再次刷到了顾苒苒更新的朋友圈。
一向不爱拍照的周穆昀。
此刻笑着在她镜头里出镜了。
这是我的心病。
也是我的症结所在。
它和那场地震一样，困住了我的心房。
周穆昀骤然落下眼泪来。
「对不起，桑宁，我不知道，对不起。」
他不停地跟我道歉。
宽厚的肩膀耸动着。
我心底唏嘘一片。
若说周穆昀不在乎我。
可他却能在那日和我争吵之后察觉我的异样。
并根据我几次出现在医院的行为调查到我看心理医生的行踪，了解我经历的一切。
可若说他在乎我。
从地震发生到现在，他并未过多关心一句。
人啊，真是奇怪的情感动物。

-18-
我无法释怀原谅。
不过倒是有一点让我欣慰。
周穆昀要是觉得对不起我。
那我跟他离婚谈条件应该会容易许多。
但出乎意料的是。
周穆昀似乎并不想提及这件事情。
从医院出来后，他要送我回家。
我坐上车之后看着他系安全带。
还是忍不住说道。
「其实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不是要去照顾顾苒苒吗？」
周穆昀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垂着眸，眼睫颤了颤。
「不去了。她那边有护工照顾。」
「……」
不仅如此。
第二天我醒来时，竟然发现周穆昀还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今天是他值班。
「我请了假，这段时间，我在家陪你。」
我：「……」
我想说不用。
但周穆昀说心理医生说我的状态并不好。
身边最好有人陪着。
这我知道。
地震后我晚间睡眠质量不佳。
总会做噩梦。
医生建议有人守着会安心点。
但那段时间周穆昀在医院陪顾苒苒。
所以我只能在床头留一盏灯。
这次我醒来，看见灯和周穆昀都在。
昏暗的光线下，周穆昀温和宁静。
这是我曾经想象了无数次的画面。
但现在，我只觉得困惑。
「你陪顾苒苒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我不解道。
又告诉他：「其实你不用这样对我，我不会像顾苒苒一样寻死的。」
好不容易从地震中活下来。
我肯定会好好珍惜生命的。
但周穆昀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
他的脸色苍白，竟说不出一句话。

-19-
不仅周穆昀态度转变了。
就连小奕也是。
有一次我正坐在花园里发呆。
小奕过来。
他看见我，跑过来喊了一声「妈妈」。
我听出他声音里的哭腔。
见他一抬头，果不其然，小脸，眼睛，鼻子都红通通一片，好像哭过。
「妈妈，你是不是生病了呜呜呜呜。」
我终于知道顾苒苒为什么总爱往医院跑了。
原来生病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关心自己了。
小奕变得格外乖巧。
星期六也不再吵着出去玩了。
周穆昀请了假，承担起了照顾我们母子俩的责任。
一家三口的相处时间变得格外多且温馨。
这本该ṱū⁾是我一直想要的。
但……
周穆昀带我去复查时。
医生的眉头皱的比平时紧。
「怎么回事？你的状态怎么比之前还要差了？」
周穆昀一愣。
他告诉医生，我每晚都睡的很安宁。
对方没说话，只是询问地看向我。
医生面前，我不想说谎。
其实有周穆昀在，我反倒睡的更不踏实。
我每晚都在装睡，睡眠不好，状态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医生告诉过我。
如果某些东西让你承担起了不好的记忆。
那就丢掉它，远离它，放弃它。
我想，那个东西，就是周穆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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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一趟医院。
出来后，周穆昀的脸色比我这个病人还白。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弥补我。
没想到却给我造成了更严重的伤害。
晚上，我又睡不着。
干脆坐在客厅地毯上收拾东西。
我找到了之前和周穆昀一起签的协议。
五份，一年一份。
周穆昀也看见了。
他突然夺了过去，将这些协议都撕成了碎片。
随后，他又递了一份新的给我。
「桑宁，这是最后一份，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合同上有很多钱和房产。
但吸引我注意的却是时间一栏里。
曾经的【一年】改成了【五十年】。
我皱了皱眉。
「不了吧。」
我已经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周穆昀脸色苍白一片。
「桑宁……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抓住我的手，冰冷颤抖，唇瓣嗫嚅着说道。
「别丢下我。」
我无动于衷。
周穆昀抱紧我的力道有点大。
他卑微道：「你不想见我，我可以走。只求求你，不要离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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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穆昀说到做到。
自那天后，他又重新回了医院。
我的身边多了两个护工顶替他的位置。
小奕每周末来陪我。
说来也神奇。
自从周穆昀不出现在我面前后。
我的状态果然在逐渐变好。
医生知道了，让我继续保持。
我点点头，拿了药往回走。
没想到被我碰上顾苒苒。
她看见我，眼睛愤恨地瞪得很大。
「假装生病博穆昀哥关心？你很得意吧？！」
「现在穆昀哥都不来看我了，都是你的错！」
她莫名其妙对我一通指责。
我疑惑地看向她。
周穆昀不去看她关我什么事？
但顾苒苒不知道发什么癫。
她不仅仅局限于对我语言攻击了。
见我不动，开始上手。
但还没碰到我, 她就被一道蛮力推开。
「你干什么？！」
是周穆昀。
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看见转角处有道身影很像他。
没想到就是。
周穆昀推开了顾苒苒。
随后赶来的护工也很快拉住她。
顾苒苒挣扎着。
她看见周穆昀，眼睛里有疯狂的光。
「穆昀哥, 你终于来了, 我等了你好久, 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了？」
从顾苒苒的话中。
我得知, 顾苒苒被周穆昀转到了另外一个科室。
由另外的一个医生负责了。
以前顾苒苒生病住院, 周穆昀一天三趟地跑。
现在好几天不见。
顾苒苒去找周穆昀，后者还故意躲着她。
顾苒苒没得到周穆昀的回答，又瞪向我。
「是不是她不让你来看我的？我就知道！」
我对顾苒苒的偏执感到头疼。
周穆昀紧皱眉头。
他漠然打断顾苒苒的话。
「和桑宁没关系，苒苒，你是病人, 有事就找医生, 而不是我。」
「为什么？之前不都是你照顾我的吗？」
顾苒苒不解。
周穆昀说：「那是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上。苒苒，我只把你当成邻家妹妹。」
「如果我的照顾让你产生误会，我向你道歉。」
周穆昀沉声道。
顾苒苒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误会？一边把我当成妹妹，一边和我上床, 也是误会？！」
她控诉道。
周围顿时死寂一片。
周穆昀脸色惨白难看。
顾苒苒瞪完他，又看向我。
「在日本，我们睡过了，那天买药, 根本不是我得了流感。」
「顾苒苒！」
周穆昀声音急迫。
我看清他眼底的慌乱和不安, 到最后整个人惶惶不已。
我感到可笑, 还有点恶心。
喜欢周穆昀这么多年。
我曾经以为他是高洁无暇的月亮。
后来才发现，他不过一滩水渍里映射的路灯。
走近了看, 还有令人生厌的蚊虫和污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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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穆昀彻底无颜见我。
而顾苒苒的这一场大闹。
更是直接害得周穆昀的Ṭŭₙ名声和事业受损。
所有人都劝周穆昀休假避避风头。
没想到周穆昀直接申请, 将自己调去了偏远山区的医院。
临走那天, 他来见我。
一向端正清雅的男人此刻狼狈不已。
他屈膝跪在我面前, 哑声道。
「桑宁，你信我, 我没做过。」
于此同时, 他递给我的还有一份顾苒苒抑郁妄想症的检查报告。
实际上, 事到如今, 不管真相如何。
我和他已无半点转圜余地。
我看他含泪, 通红的双眼隐忍着情绪签下了离婚协议, 到最后泣不成声。
那是我和周穆昀的最后一次见面。
虽然我摆脱了周穆昀。
但周穆昀却没有摆脱顾苒苒。
即便他逃到了千里之外，顾苒苒还是想方设法找到了他。
她不停地给周穆昀发着各种各样的骚扰信息。
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让周穆昀回来见她。
但周穆昀都置之不理。
最后一次，听说周穆昀被烦的不得了。
终于忍不住对顾苒苒说道：「那你就去死好了！」
这句话刺激到了顾苒苒。
当天晚上, 她再次割腕自杀。
只不过, 这一次没人救得了她。
顾苒苒死后, 她的父母报警。
说是周穆昀撺掇的, 还让周穆昀被调查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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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
事情已经过了大半年。
我的病好了很多。
开始将自身投入到了社会公益事业当中。
小奕变得听话懂事了不少。
我们的关系逐渐修复。
只不过, 唯一让我烦恼的就是。
小奕的奶奶，周穆昀的母亲一直都在明里暗里地示意我，孩子还是要在完整的家庭中长大。
我当做听不懂。
直到过了半年, 她不说了。
因为周穆昀死了。
夏季暴雨连连。
周穆昀所在的山区发生了山体滑坡。
听闻他为了救一个病人, 折返医院, 被埋在了山体里。
死前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是给我的。
【桑宁，我出不去了。照顾好小奕，我爱你。】
周穆昀的母亲差点哭瞎了一双眼。
又害怕周穆昀死后我会抢夺小奕的抚养权, 整日战战兢兢。
最后我告诉她。
小奕是周家的孩子，他会在周家长大。
周穆昀母亲因此对我感动不已，言听计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