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四岁,我意外怀孕。
吐得天昏地暗,站都站不稳。
婆婆很生气,「一天到晚什么都不会,这种事倒是不用教。」
公公压低声音,「你小点声。」
「我为什么要小点声,自己干了不要脸的事,还怕别人说。」
我从来不知道婆婆的道德标准会这么高,跟自己的老公怀孕都成了不要脸。
晚上老公回来被婆婆拉到房间,好久才放出来。
他立在床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开口,「我们都有儿子了,不必要去拼二胎了吧。」
不被期待的孩子,生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好,听你的。」
-1-
吃了药,肚子有了阵痛。
那种感觉就像一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宫壁,想要生存下来。
而我却狠心地生生将他剥离出来。
生命的悄然离去,只有我在为他缅怀。
心中的苦楚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婆婆对我躺在床上这件事很有意见。
「当初,你奶奶生了你爸就能下地干活,这就流个产还矫情上了。」
「生浩宇吃了那么多鸡蛋,这下可没这待遇了,我们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
身体的痛苦更是没有人分担。
我却觉得挺好的。
身子越疼,脑子才会越清醒。
生儿子的时候,我也没有因为坐月子而有什么优待。
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每天早上的两个鸡蛋。
还有喝不完的米汤。
我妈来看我,带了一只鸡。
婆婆做成了炒鸡,上面一层辣椒,怕影响下奶,我一口都没敢吃。
王长军倒是吃了个肚子圆。
我妈再来的时候,又带了一只鸡。
婆婆说着场面话,「上次炖了鸡,晓霞一口没吃,这个先放着,等晓霞什么时候想吃了什么时候炖。」
当初,是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定要嫁给王长军。
或许,是我不敢承认自己选择错误。
又或许,是心里对王长军还有幻想。
总之,我没有勇气让我妈知道事实真相。
「我在家不活动,不利于消化。」
而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鸡。
现在,我的流产对婆婆来说就像拉了坨屎一样轻松。
不对。
应该说是花钱拉了坨屎。
「要不是天天惦记裤裆那点事,至于花这冤枉钱!」
王长军在打游戏,手机里是刀剑相碰的厮杀声。
「是我惦记吗?」
王长军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谁惦记有什么要紧,又不影响你在这躺着。」
婆婆的嚣张气焰更甚,「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当初你图一时痛快,现在的苦果就得自己吃!」
明明是两个人的草率,为什么就成了我一个人的错。
我挣扎着坐起来,「你生你儿子的时候,是你一个人痛快的吗?」
-2-
自打进了这个门,我就奔着跟王长军好好过日子。
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跟婆婆生活在一起,她对我各种挑毛病。
我总觉得锅碰勺哪有不响的。
再说,两代人生长背景不一样,自然生活习惯不一样,不至于上纲上线去分个对错。
所以我从来没有反驳过她。
这下被我毫不留情地怼了,她呆滞了片刻才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老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正经人,哪有人跟老婆婆说这种话,你要遭天谴的!」
原来她也知道这不是正经人说的,那为什么自打我怀孕就把我们床上那点事挂在嘴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雷君来了也得先劈上梁。」
婆婆先蹦了三尺高,双手和声的时候,屁股也卡点落到了地上。
「我命苦呦,找了这么个儿媳妇,不说孝顺我,还咒我……」
王长军终于放下了手机,「你也是,让我妈说几句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你至于惹她生这气。」
我扯了扯嘴角,「原来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我是你老婆,跟你过日子的,不是来受你妈糟践的使唤丫头。」
「你看你说的,谁家当妈的不唠叨,她又没有什么坏心思,不都是为了我们好嘛。」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去跟他争论。
婆婆却战斗力十足,「当初我就不该让你进门。」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后悔了。
她转头对王长军发号施令,「把她送回去,送回你丈母娘家,看看她的好闺女,不检点!」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的。
「我不检点?那你呢?你没生过,难道你儿子是茅坑里捡回来的?」
王长军捞起一个枕头朝我扔过来,「能不能闭嘴!」
大概是这些年的忍耐让他忘了,我不是生性软弱。
我是为了这个家维持表面的和谐选择了忍耐。
正好床头有一个趁手的石雕,被我捞起来就朝王长军扔了过去。
我身子太虚了,纵使我用尽全力,也没有砸到他的脑袋。
石雕跌落下来的时候,砸到了他的脚面。
他右手抱着左脚跳起来。
他妈一看儿子受了伤,冲过来就要对我抡巴掌。
我也不逞多让,死命地拽紧她的头发不松手。
儿子的哭声传来,「妈妈,妈妈……」
刘翠英用膝盖顶在我的小腹上,痛感袭击到了四肢百骸。
我终于支撑不住了。
王长ťū́⁷军把他妈拉开,「妈,行了。」
我摸索出手机,按下了 110……
「啪」,手机被拍到了一边。
「晓霞,你干什么,就这点事你居然还想要报警!」
刘翠英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你怎么那么能?」
「把她锁起来,我非得改改她这一身臭毛病!」
王长军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是他妈的指令占了上风,「晓霞,你先好好歇着,等身体好了再出门。」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
身上的淤青会有人问的。
手机被收走,房门也从外面上了锁。
-3-
我在床上浑浑噩噩地想,刘翠英为什么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王长军第一次带我回家,她问我:「你叔会回来得晚一点,我们先吃还是等等他。」
谁会想到自己男朋友的妈妈会是对自己带着恶意的。
「等叔叔回来一起吃吧。」
到了两点他爸才回来,这个期间我们就围着茶几尴尬地坐着。
吃饭的时候,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放在最中间,还有其余三个绿菜,是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自己被怠慢了。
可是恋爱脑上头的时候,总有理由为其开脱。
特别是王长军把鸡蛋都扒拉到我眼前的时候,那点不愉快更是烟消云散了。
刘翠英直接唱起了歌来讥讽我们,「小马嘎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烙白饼卷砂糖,媳妇媳妇你先尝。」
场面太过尴尬。
「您真幽默。」
订婚的时候,彩礼只走了个过场。
我妈一分没有留,还给我置办了可观的嫁妆。
「小家庭刚起步手里没钱怎么行。」
王长军感动得飙着眼泪下保证,「妈,你放心,我一定对晓霞好。」
到了刘翠英那里就成了事情的另一面。
她冲亲戚炫耀,「看好我儿子这支潜力股,倒贴也要嫁过来。」
王长军也听到了,「我妈眼里自己的儿子当然是最好的。」
「我妈一高兴说话就没数,别往心里去。」
那时候就是妈宝属性的初露端倪,可惜我憧憬在要踏进婚姻的假象幸福里,并没有较真。
婚后,刘翠英更离谱。
下点面条子,包括公公在内都是清汤寡水的面条。
但是王长军碗底总会卧两个煎蛋,要不就是肉沫全在他碗里。
「你妈不是说我们结婚以后就回自己家的吗Ťúₖ?」
王长军说:「刚结婚就撵我妈走,我那不是不孝顺吗?」
爱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是带着滤镜的,我居然真的设身处地地为王长军考虑,确实挺难开口。
后来,我怀孕了。
-4-
生了孩子,刘翠英更是不提回家的事了。
说是要帮忙带孩子,结果不是说自己睡不好,就是嫌现在的孩子太过精细,从来没有帮我搭把手。
孩子是自己要生的,人家没有义务帮我们带孩子,所以我没有怨过她。
我产假还没有结束,她就得了血液病。
在医院住了老长时间,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
我把结婚的三金卖了。
刘翠英却觉得理所应当,「进了我家门什么不是我家的。」
出院以后,王长军跟我商量,「我上班挣钱,你受点累照顾一下我妈。」
刘翠英最骄傲的事就是自己的儿子在体制内工作。
当然不能长时间请假。
公公更是木讷,只知道埋头干活。
照顾刘翠英的事理所当然地落到我身上。
饶是这样,我也没有得到刘翠英的满意。
不是菜咸了,就是馒头硬了。
有时候炒菜切上点肉,她一边嫌我不过日子,一边一股脑推到王长军眼前。
有一回,我在楼下带孩子玩ẗû⁻。
临近中午的时候,邻居说要去超市买点菜,问我去不去。
我想着刘翠英去医院复检了,回来正好吃上热乎的。
「我没带钱。」
是真的没有带钱,手机只有几块钱的余额。
自打刘翠英生病了,王长军就把工资卡给了他妈,美其名曰年轻人不知道攒钱。
邻居也是个热心肠,「没事,我先帮你。」
刘翠英回来一知道这件事就炸了毛。
「还出门借钱,诚心给我们家丢人是吧?」
「家里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
她全然不顾这些菜是为了她准备的。
「你也是,借什么钱呐?」
如果我还不能看清王长军的凉薄与不可依靠,那真的是傻得可以。
可是,离婚的话,儿子就没有一个健全的家。
日子就这么熬到了现在。
在这期间,刘翠英仗着自己有病,更是肆无忌惮地通过对我的欺压来完成自己内心世界的和平。
说出来都不会有人相信,我甚至帮刘翠英洗脚、剪脚趾甲。
骆驼被压倒需要最后一根稻草。
这次怀孕,他们全家都不想要。
其实也是我的意思。
生人家出来遭罪就不必生了。
此刻,浩宇在外面哭得撕心裂肺。
一边拍门一边喊「妈妈」。
刘翠英根本没有耐心哄孩子,「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妈不教你点好。」
我听见王长军说:「妈妈睡觉了,等妈妈睡醒了就出来了。」
我想出去抱抱他。
可是身体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离婚是势在必行了。
-5-
傍晚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
应该是我妈,每天下午她都会抽空打个电话看看外孙子。
刘翠英接起来,若无其事地说瞎话。
「亲家呀,晓霞下楼遛弯了,没带手机,我看你怕你担心,就接起来了。」
「等她回来就给你回电话。」
我还听见儿子喊「姥姥」,电话就被刘翠英匆匆挂断了。
王长军给我送进来一盘白菜炖豆腐,还有半块馒头。
「你吃点饭。」
我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
「你别生我妈气了,他养大我不容易。」
「我长这么大她都没动我一下,你拿着石雕直奔我脑门,她能不生气吗?」
「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儿子娶了媳妇,这么欺负你儿子,你能忍吗?」
不能忍,前提是我儿子不能动人家。
如果是我儿子先动手,脑袋开瓢都是活该。
一句话都不想跟王长军说。
我要恢复体力,以后还有硬仗。
王长军见我长久的沉默,耐心也耗尽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轴呢?」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晚上,房门被拍得咚咚响。
我的手机也在响。
「我闺女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房门锁得这么紧,到底在藏什么?」
是我妈。
我挣扎着爬起来。
王长军安抚我妈,「妈,你先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刘翠英不会好好说话,她会虚张声势,「是你闺女出门没带手机,你再这么闹,我要报警了。」
「报呀,你不报我都得报!」
我终于爬到了门边,「妈,我在里面。」
-6-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当初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说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好好待晓霞,结果你是怎么做的。」
「要不是我一时警觉,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虐待她的。」
「赶紧滚,看见你就糟心。」
王长军杵在那里任由我妈谩骂。
「真不知道晓霞看上你什么了,我看她就是猪油蒙了眼,蒙了心。」
「等我闺女醒了,赶紧去离婚,晚一天都不行。」
王长军噗通跪在那里,对着自己的脸就是左右开弓。
「妈,对不起,您别生气了,我不想跟晓霞离婚。」
直到我妈看见我睁开了眼睛,王长军才顺势停了下来。
她比我妈还要迅速地跑到我眼前,「你醒啦?」
如果没有之前那些伤害的话,或许我又会沉浸在王长军营造的假象里。
我妈把王长军扒拉到一边,「去叫医生。」
王长军跑出去,我妈问我,「肚子疼不疼了?」
摇了摇头,「我这是怎么了?」
我妈突然就哭了,「你吃药没流干净,做了刮宫。」
怪不得那么疼。
我妈情绪稳定下来跟我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给你打电话你婆婆接的,浩宇喊我姥姥,是店里的帮手提了一嘴你怎么这次没门没带孩子,我才警觉起来。」
「我给王长军打电话,让他出门找你给我回个电话,他说在加班。」
「他那个破工作什么时候加过班。」
「对不起,这几年我一门心思赚Ŧú⁺钱,忽略了你。」
我压抑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是我对不起才对,都三十岁了,没让你跟我享福,还得担心我。」
我妈给我擦掉眼泪,又训我,「你这死孩子,怎么那么能忍,胳膊上全是青,你那个恶婆婆还狡辩说是你摔的。」
我妈故作轻松地说:「不过你放心,你妈帮你报仇了,要不是王长军拉偏架,我肯定打得她落花流水。」
当初是我一意孤行要踏进这个火坑,现在想要爬出来。
多幸运,还有我妈给我当后盾。
王长军回来就趴在我的床头忏悔:「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以后我一定改。」
「我已经说过我妈了,她也会对你好的。」
冷眼看着王长军表演,心底没有一丝波澜。
刘翠英经常打电话过来,王长军从来没有当我的面接过,但是又会消失很久。
我妈的意思是让我离婚,赶紧跟她回家。
可是我不甘心。
王长军对我倒是无微不至,目的就是怕我跟我妈回家。
「晓霞,浩宇才四岁,你忍心让他没有爸爸或者没有妈妈吗?」
对,儿子就是我的软肋。
那是我一点点抱大的,我怎么舍得呢?
「回家可以,你的工资卡必须交给我。」
「晓霞,我知道你是最好的媳妇,可是我妈生着病,我实在不敢惹她生气……」
「那算了。」
「好好商量,我保证把工资卡要回来。」
「你什么时候把工资卡带过来,我就什么时候跟你回家。」
王长军在原地杵了好久,最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才离开。
以前,我觉得他话少、沉稳,现在我只觉得他窝囊。
好在,第二天他就把工资卡带来了。
当我告诉我妈,我决定跟王长军回家的时候,我妈蹦了老高。
「你以后有事别找我!」
王长军很开心,「媳妇儿,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是要跟你回家,不过可不是跟你好好过日子。
-7-
回家的时候,儿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见我就扑过来。
而我也掉了泪。
才几天不见,他就瘦了,脸抹得跟花猫似的。
孩子就是我对这个所谓的家唯一的羁绊。
刘翠英待在房间没有出来。
正好,我也不想见她。
饭是王长军做的,破天荒地煮了一条黄花鱼,得有三两。
我挑了一块鱼肚子给浩宇,刘翠英直接把盘子换到王长军跟前。
对,刘翠英眼里、心里都只有儿子。
孙子多吃一口都是僭越。
我就这么直直地盯着王长军。
他倒是把大部分肉挑到我儿子碗里。
以前发生这种事,王长军总是默不作声,若无其事地吃他的饭。
现在看来,他也知道这些行为是不对的。
只是为了迎合他妈,牺牲老婆委屈儿子都成了常态。
在刘翠英发怒以前,他把鱼翻了个面,给他妈挑了鱼肉。
公公深吸一口气,继续埋头扒拉米饭。
这几天王长军上班就把儿子捎到幼儿园,家里就剩下我和刘翠英相互看不顺眼。
我呆在房间的时候,她总喜欢把门甩得咣咣响。
这个方法不错呀。
那我也在上厕所的时候,铆足劲把门甩上。
可能是我妈的余威还在,也可能王长军发现我不是之前那么好说话了。
他跟我说话居然用上了商量。
「晓霞,跟你商量点事,我妈受不了惊吓,家里不要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
我扯了扯嘴角,「你看这不是巧了,我也受不了。」
趁着歇病假,我去银行查了查。
不出所料,里面一分钱都没有。
王长军的解释是,家里开销大,所以没有剩钱。
「家里的开销只有你负担,你爸妈不吃不喝?」
「我妈养大我不容易,我还不能管她一口吃的?」
依着王长军的性子,我也不指望他有什么作为。
到了月底,工资一到账,我就刷了一条足金手链。
刘翠英脸都绿了。
「现在黄金什么价,你们还花这钱,这个月吃什么喝什么?」
看看,我卖三金给她治病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大反应。
「我没花你的钱吧?至于吃什么喝什么,自己肚子自己想办法。」
王长军也很心疼,「晓霞,你太不懂事了,这玩意现在不稳定,万一降价不是亏了吗?」
「统共一根手链,降价能亏多少钱,难不成还能回到上世纪的价格。」
「你该不是心疼吧,心疼我花了你的钱。」
王长军急忙否认,「没有,说好给你的。」
-8-
浩宇上幼儿园以后我在小区找了一份工作,正好不耽误接他放学。
有一天我带着他在楼下玩。
带孙子的老太太问我:「小媳妇儿,怎么从来没见你婆婆带孩子。」
我们住的房子是回迁房,有大部分人是相互认识的。
刘翠英特别害怕别人知道她有病。
大家都知道刘翠英生过病,具体怎么回事没人知道。
对于她不带孩子这件事,一直有人想窥探其中的秘密。
之前,我一直都给她打掩护。
现在,出力不讨好的事我不会干了。
「她有血液病,需要常年服药。」
村里的老人认知有限,只想到了那种病。
「那可不得了,你们在一起生活可得注意。」
「阿姨,这种病不传染。」
阿姨明显是不信的。
要永远相信人言的传播速度。
刘翠英回来跟王长军抱怨,「就以前跟我特好那个张大婶,看见我招呼都不打一个,什么呀,不就仗着自己儿子做生意赚点臭钱嘚瑟呢?」
「一身的铜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还有打牌的那群老太太,原打算跟他们打个招呼,看见我都装没看见,我还不爱搭理她们呢。」
王长军安抚他妈,「别生气了,为了她们,不值当的。」
我忍不住嗤了一声,他们两个同时看我。
「浩宇,还吃不吃苹果了。」
刘翠英终于找到发泄的出口,「你当真是好儿媳,苹果买一个,也不怕别人笑话。」
「有的婆婆在家装病装可怜博同情,这种人出门都不怕人笑话,我有什么可怕的。」
被我揭了遮羞布,刘翠英愣住了。
王长军小心翼翼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你妈教你二姨去医院开假病历的那天。」
那天我原打算带着浩宇下楼玩,突然来了例假就哄着浩宇睡觉了。
刘翠英以为我出门了,在客厅大张旗鼓地输出她那套自以为正确的理论。
「不行你就去医院开个病历,让医生写得玄乎点,你看我家那个还不是对我毕恭毕敬。」
「说到底还得是儿子跟你一心,要不是长军护我,也不能这么顺利。」
「哎呀,没事,只要及时吃药跟常人无异。」
怪不得,他们从来不让我看病历。
所以,刘翠英说的随时会复发都是假的。
我也是那时候对王长军死了心。
我要跟他们对峙,看着熟睡的儿子就偃旗息鼓了。
如果没有跟他更多的爱,至少不能给他鸡飞狗跳的生长环境。
刘翠英跳起来指着我:「还敢偷听我打电话,我老早就说了,没爹的媳妇不能要,没教养!」
四岁的浩宇护在我身前:「不准欺负妈妈。」
明明他才到我的腰,却像一座大山一样给了我无尽的勇气。
「公公跟你结婚的时候,您不是也没妈了,怎么,你妈不在人世还能给你教养?」
刘翠英扑到床上开始哀嚎,无非就是她命苦,儿媳妇不是玩意那套陈腔滥调。
以前,我总害怕家里出动静让人笑话。
现在,我却觉得身心舒畅。
王长军对我无可奈何,这个大孝子带着水进去安抚他妈妈了。
我带着浩宇出门了。
-9-
去的地方是一个两居室,房子不大,里面一应俱全,我妈早把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我带着浩宇过去,他在里面跑来跑去,兴奋得不得了。
「浩宇,以后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好吗?」
他问我:「新家会有奶奶吗?」
「不会,是妈妈Ṫũ̂ₗ和浩宇的家。」
「爸爸呢?」
「爸爸不会跟我们一起生活了。」
浩宇一蹦老高,「太好了,终于只有我和妈妈了。」
刘翠英强势、公公木讷,王长军就是一个没有断奶的宝宝,这样的环境根本不利于孩子建立正常的三观与人格。
在此刻,我无比悔恨,为什么过去一直执拗于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孩子需要什么。
「但是,现在是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可以吗?」
浩宇伸出小手,「妈妈,拉钩。」
「走,我们去看姥姥。」
过了几天,刘翠英怒气冲冲地回来,怒不可遏地问我:「你是不是把家里的事说出去了?」」
「什么事呀?」
「就是我的病!」
我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水,「你说这个呀,大家都问我你怎么从来不带孩子,我只好实话实说了。」
然后直视她的眼睛,「难不成说你故意装病不带孩子?」
刘翠英明显生了大气,却也无可奈何,逮着公公就骂。
「要不是跟了你,我至于得这病。」
「没活就知道在家躺着,不能找个临时工干着!」
…
公公在家就跟那拉磨的驴差不多,埋头干活,无欲无求。
在我看来,他很好。
刘翠英总是嫌他,公公又依从她,我不好评价。
其中滋味自己感受吧。
我从来不知道社区工作人员对民众的身心健康这么上心。
他们特意上门安排刘翠英去医院做检查。
刘翠英满腔怒气,她拿出以往的病例,「我没有传染病,我已经治愈了,治愈了,听懂了没有。」
我拧了一把大腿,流下眼泪来,「那你为什么要装病?」
「就是为了不带孙子吗?」
我们这座边缘城市,思想还是很古板的。
带孙辈就是爷爷奶奶的义务,那是他们一生的奋斗目标。
刘翠英就是异类,她只要儿子。
社区的人天天没点正经事,吃瓜第一名。
不对,应该说是发瓜第一名。
大家坐在一起都在讨论她是真的有病,还是装病不带孙子。
无论哪一个都够让人唾弃的。
她再也不出门了。
-10-
不出门更不会让日子太平。
下厨房的人都知道刷锅用炊杵就不会脏手,之前她总是喜欢指挥我用钢丝球,把锅里外都剌出来,那样就会沾两手油,还得额外洗手。
当然,为了不跟她起冲突,我也用她的方法。
现在,我不听她的。
她为了逼迫我,居然扔了炊杵。
方法总比困难多。
甚至,我还好心地给他们多炒了两个青菜。
刘翠英以为我在她的暗箱操作下又一次妥协。
特别是看见我和浩宇只吃白米饭的时候,又开始得意起来。
「进了婆家就守婆家的规矩,这是传统。」
「下碗面条都不舍得给自己男人打个卤的,也是婆家的传统?」
刘翠英扔下筷子,指着我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王长军赶紧安抚他妈,「妈,别生气。」
「快尝尝这个萝卜丝炒虾,太鲜了,萝卜丝都有虾味。」
看着汤碗里的两只虾,我差点没忍住。
刘翠英坐下赌气般扔了一只虾给她儿子,另一只放在自己碗里。
直到有一天,王长军去厨房送碗筷的时候,看见了马桶刷。
「晓霞,马桶刷怎么会在厨房?」
「你说那个呀,炊杵找不见了,就用马桶刷代替一下。」
刘翠英的脸都绿了。
我跟她说:「您肯定是心疼花钱了,放心,这个不是花钱买的,是厕所用过的。」
「虽然它在茅坑里碰过屎,但是刷了好几天锅已经只有油了。」
刘翠英和王长军一起往厕所跑ŧṻ³。
我一把拽住刘翠英,「您不是说凡事先紧着儿子吗?」
这事能怨我吗?
都没有人发现厕所的马桶刷是崭新的吗?
不枉我为了买个一模一样的走了那么多弯路。
看着沙发上一言不发的公公,我是有一点罪恶感的。
但是稍纵即逝。
就当跟老婆儿子沾的光吧。
「跟她离婚!我不能看见她!」
我问王长军:「离吗?」
他说:「不离。」
他妈妈又开始哀嚎。
悦耳动听。
-11-
中秋到了,王长军要打理单位里的人际关系,还有亲戚之间的往来。
力不从心。
他跟我叫苦,「你看能不能先跟妈开口借点。」
我妈在夜市有个门店,收入还是不错的。
这些年也没少贴补我们。
可是有的人贪心,永远都不会满足。
刘翠英的意思就是我妈把收入都给我,开销算我妈自己的。
「你傻呀,你不要以后都是你弟弟的。」
我妈拉扯大我们两个不容易,我怎么会给她添堵。
为着这事刘翠英也很是有意见,却也无可奈何。
这次王长军张开口,大概率是刘翠英授意的。
「你哪来的大脸?」
「是借的,又不是不还。」
「对噢,又不是不还,你二姨还有你大伯会更愿意借给你的。」
王长军那个二姨因为刘翠英上次走亲戚没有给他十五岁的孙子带东西,很久不理这家人了。
至于那个大伯,我只听说过。
其实,刘翠英手里有钱。
虽说她手里的钱没有义务拿出来给我做托举。
可是谁叫她之前攥着王长军的工资卡不撒手,出来混总要还的。
王长军叹了一口气,「晓霞,你变了。」
「我只恨自己变得晚了。」
「难道我们不能回到过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我问他:「哪个过去?是谈恋爱的时候你对我有尊重,我们相互理解,还是结婚以后我处处对你妈忍让来达到你想要的和谐。」
之前,我是一家教育机构的老师,没有正式编制。
我们交往没有花哨的浪漫仪式,但是凡事他都会问我的意见,我以为那就是相互的尊重。
王长军没有说话。
「哪个呀?说说看。」
王长军搬出那套妈宝语录,「我妈不容易」,「我妈现在身体不好」……
「生儿育女哪个爹妈容易?你是特别、格外的难养吗?」
「至于生病的事,我以为我已经尽到一个儿媳妇应尽的义务,我也做到了大部分儿女做不到的事,你们尊重过我吗?」
「不说感恩,你妈连给予一个普通人的尊重都没有给过我。」
「还有你,你妈装病的事她自导自演就算了,里面居然还有你的手笔,是不是觉得自己特聪明?」
王长军突然就崩溃了,「我没办法,我妈非要这么干,我不答应她就不吃药,我能怎么办!」
「那是我妈!」
「对哦,大孝子快去尽孝,别在我跟前杵着了。」
有一天王长军回来的时候一身灰尘,嘴角还带着血,很狼狈。
我给了他一个眼神没说话。
「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了?」
「哦,你怎么了?」
这下换他不说话了。
真奇怪。
刘翠英越来越频繁地拖着儿子进她房间,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王长军找各种借口晚回来。
刘翠英等儿子的耐心还是很足的。
经常我都睡觉了,王长军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房间。
我想他的忍耐已经快到达极限了。
-12-
浩宇幼儿园组织了一场校外活动。
需要八百块钱。
我跟王长军要钱,他说没有,让我自己想办法。
我知道他手里有钱,他妈不会让她宝贝儿子受委屈的。
可是,他非说没有,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想过了,我们离婚是早晚的事。
走法律程序,那我只能净身出户。
环顾四周,我想到办法了!
既然我得不到,大家都不要得到了。
趁着刘翠英去医院取药的功夫,我给二手家电打了个电话,「尽快过来!」
洗衣机、电视机各卖了五十,油烟机三十,还有各种小家电,统共卖了四百三。
沙发我也想卖了,人家说,这玩意搬运太费劲,不能给钱。
就算沙发钱顶了工人费。
我一咬牙一跺脚,卖!
刘翠英是跟王长军一块回来的。
还没进门就破了防。
「这门框哪来的窟窿?」
家里更是家徒四壁,刘翠Ŧŭ̀⁹英扶住有窟窿的门框,仰天长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浩宇学校需要交钱,长军让我自己想办法。」
「我没有别的方法,家里电视又不常看,先卖了吧。」
「这也算我们家的传统。」
王长军闭了闭眼,「一定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吗?」
「我提过去的事了吗?」
刘翠英拉着王长军的胳膊声泪俱下,「你这媳妇就是诚心的,诚心气死我。」
「医生说我不能有情绪波动,你听见的是不是?」
「长军啊长军,你再不离婚,我也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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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刘翠英的助力,我们的离婚意想不到地顺利。
关于浩宇,王长军抱了一下他。
「不能要,会耽误你重新娶老婆的,你有了顺心的媳妇儿,多少儿子不会有?」
「就让她自己带,看她带着一个拖油瓶怎么找下家。」
就因为我的选择错误,导致我的孩子也不受重视。
王长军对孩子应该有一点点的感情吧,只是在他妈妈对他泛滥的母爱面前,不值一提。
回家的时候,我妈隆重地接待了我。
还有我弟弟和他的女朋友。
我拥抱了我妈,「妈,我特别谢谢你,跟我说沉没成本,教我及时止损。」
「怎么还煽情上了。」
我想过很多的方法来对付那家人。
全部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妈说人的认知会自动匹配他的生活。
是我妈教我,人生很长,要把精力用在让自己幸福的事情上。
「我也特别谢谢弟弟和弟妹愿意接纳我。」
我们这边有讲究,离婚是不能回娘家的。
弟媳妇却没有排斥过我,「晓利从外地回来听说你被欺负了,打车去把人家揍了。」
原来王长军那天那么狼狈是被打了。
「以后不准打架,不准给媳妇惹祸。」
弟弟摸了摸浩宇的头发,两个人同时露出大白牙。
太阳照进来,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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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很快会结婚,结婚会有小孩。
我不能一直赖在家里。
我带着浩宇搬到了我们之前租好的房子里。
我重新找了工作,底薪不多,提成很高。
多劳多得。
浩宇脸颊长了肉,性格也开朗了很多。
我们生活在这座四线城市,相互之间熟人太多。
有些事不用特意打听就会传过来。
我们这里的人还保留着原始的淳朴,总有人热衷于给别人拉红线。
这不就是给刘翠英添堵嘛。
客观地说,王长军长相还行,为人也温和,只是这些优点碰到他妈统统都露馅。
据说,他带第一个女生回家,他妈就给人家下马威,安排人家下厨房。
「我受不了油烟味,午饭麻烦你了。」
可惜,三十多岁的王长军遇不见有情饮水饱的姑娘了,更别说他离婚的身份原本就降分。
「我受不了老年味,可能我要先离开了。」
这姑娘真勇,忍不住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姑ťü⁶娘点个赞。
还有离异带娃的,刘翠英更是看不上。
「你的孩子不能带过来,我不想看见。」
有了孩子的女人可以自己受委屈,却受不了别人慢待自己的孩子。
「我自己孩子不管,来给你养孩子,你做什么美梦呢?」
原来她不是不喜欢我,她是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出现在她儿子身边的女人。
刘翠英的名声打出去,提亲的说到王长军直接拒绝。
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过上了跟儿子蜜里调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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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见王长军的时候,他变成了奶奶们都想要的梦中情孙。
又白又胖。
只是,眼里却没有幸福的光。
全是颓废与无望。
「晓霞,我爸从家里搬出去了。」
我妈说有一天公公送去两千块钱,说是给浩宇的。
我妈追出去没有撵上。
我还担心他回家跟刘翠英没办法交代,正在想办法给他送回去。
谁知道,他已经跟刘翠英割舍了。
「我也想搬出去,可是好难。」
「我妈早上送我上班,晚上接我下班。」
「不准我跟朋友出去玩,不准我来看浩宇,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我觉得快要受不了了。」
这就是变态的控制欲吧。
原本要压迫我,剥削公公,偶尔还出门交个朋友,走个亲戚。
放到儿子身上的精力自然少一些。
经过装病这回事,世界都跟她作了切割。
她的世界只剩下儿子了,可不得可劲糟践。
不对,应该说是照拂。
终于把一个正常人照拂成两百多斤的宝宝。
多有成就感。
「要我说,就是你找女朋友闹的, 你说你安安稳稳在家守着妈妈多好。」
王长军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在嘲讽我, 对不起,是我没有为你撑起一片天。」
「我们随便聊聊天, 对不对得起已经没有意义了。」
以前, 我是怨过他的, 我总觉得是他的不作为才助长刘翠英的嚣张气焰。
现在, 我更痛恨的是过去的自己。
自己都不能对不公平奋起反抗, 凭什么指望别人呢。
刘翠英自以为给儿子搭建了富足的城堡, 实则是束缚的泥窝。
自己不想要改变现状, 别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王长军突然湿了眼眶,「如果我从家里搬出来,你会接纳我吗?」
我笑了一下, 「人的一生会犯很多错, 但是不能在同一块石头上反复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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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宇说要把他最喜欢的奥特曼送给他的老师当生日礼物。
「浩宇想法很好, 可是老师是大人,他会喜欢你的玩具吗?」
他却很坚持, 「我是男生, 老师也是男生,我想喜欢的他也会喜欢的。」
虽然我不赞同他的想法,却很支持他的举动。
结果, 他放学就耷拉着脸。
奥特曼躺在书包里, 略显落寞。
为了让他情绪不那么低落, 「我们要不要送老师别的,送一个老师会喜欢的。」
「我要给老师画幅画, 上次他还表扬我了, 说我画画好好。」
「那就行动吧。」
果然,第二天他欢天喜地地跑出来。
「我老师说我画的他好帅。」
刘翠英给我最深刻的体会就是要尊重孩子的意见,倾听孩子的心声。
用毕生所学的经验给他诚恳的建议。
而不是一味地去压迫、逼迫。
最终成了依附妈妈的巨婴。
对了,王长军的工作黄了。
办公室有个年纪大的姑娘, 跟王长军多说了几句话。
刘翠英就找上门去了,「你一个老姑娘也配得上我儿子?」
别说人家还没有想法,即使有, 她说话也太过了。
机关单位的职工,哪个不是有点背景的。
像王长军这种没有坚实的后盾, 就得夹紧尾巴慢慢熬。
升职无望, 至少混个安稳。
被刘翠英这么一搅合,领导让他回家先处理好家事。
当然, 下文也没有了。
刘翠英很得意:「不上班就不上吧,我手里有钱,够咱俩吃喝了。」
她所谓的有钱,不过是近几年公公挣的力气钱。
这笔钱不知道能维持他娘俩生活多久。
王长军来偷偷看过浩宇,胖、秃顶、油腻。
我不想跟他打照面,只好装没看见。
没想到他被刘翠英抓了现行。
「你们已经离婚了,不要拿孩子当借口来纠缠他。」
我可以确定,刘翠英对王长军已经不是正常的母爱了。
我不会跟一个不正常的人正面冲突。
给他发消息:「以后不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就当是你这个当爸的给孩子留的体面。」
再后来,刘翠英手里没钱了,就出门捡垃圾来供养儿子。
看到年轻的女人就骂人家狐媚子,勾引她儿子。
有爱心人士上门扶贫,王长军嘭的一声甩上了门。
一闪而过的镜头里, 家里垃圾堆得没地下脚。
这就是我妈所说的,人的认知会自动匹配他的生活。
浩宇跑过来了, 「妈妈, 舅妈要生小孩了,我们要准备红包了。」
「那妈妈努力工作喽。」
我常常庆幸自己清醒得还不算晚。
这样,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回馈爱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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