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在寝宫藏了个人偶,蜂腰猿背、天赋异禀,她喜欢得紧,整日跟人偶厮混。
一茬接一茬的小宫女放血浇灌人偶,把他养得白皙莹润。
长公主愈发痴迷,整日闭门不出。
驸马震怒,挥剑想劈了人偶,却在看到人偶的脸时怔住了。
长公主恹恹地躺在人偶怀里,「驸马言行无状,冲撞了本宫,杖毙!」
我让行刑之人一刀一刀割下他的肉,看着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中快意万分。
他终究是死在了我这个蝼蚁手上!
1
摘星楼,血腥味漫天。
我手腕破开碗大条口子,汩汩鲜血正浇灌着地毯上的人偶。
谁都不知道这人偶是从哪里来的。
似乎是一个夜晚,他凭空出现,爬上了长公主的床。
盛夏风干人燥,人偶浑身冰凉,蜂腰猿背,强健的身体让长公主爱不释手。
可那晚之后,人偶像是死了般,任由长公主如何撩拨都没有回应。
大宫女黛冉提议用人血浇灌,唤来宫婢划破手腕,鲜血从人偶头顶流下,划过那张Ṱù₇五官模糊的脸,不等落地,便被人偶吸收了。
长公主大喜过望,赏赐了黛冉不少好东西,然而,人偶还是动不起来。
眼见长公主脸色越来越难看,黛冉在我手上又划了一刀。
「没用的东西,就这么点血,还不够人偶塞牙缝!」
刺痛传来,我死死咬着嘴唇,唯恐发出一点声音触怒到她。
黛冉疯了似的在我手上乱划,鲜血雨幕似的浇灌着人偶。
我脸色煞白,疼晕了过去。
黛冉狠狠踢了我一脚,「殿下,奴婢听闻只有处子的血才有奇效,定是这死妮子不检点,玷污了人偶!」
她不想受罚,只能把错处怪在别人身上。
长公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那就把她拖出去……」
话音未落,人偶动了!
他像狗一样爬到黛冉脚边,轻轻捧起她的手,像是品尝美味一样吮吸着黛冉的手指。
黛冉骇然,忙不迭地跪下,「恭喜殿下,他定是察觉到了殿下的心意才会活过来!」
她拼命想要远离人偶,人偶却像是长了眼睛,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甚至伸出舌尖想要舔舐她的皮肤。
长公主笑了,「看来,他更喜欢你。」
黛冉额上尽是冷汗,依旧强笑着开口,「奴婢自小服侍殿下,身上沾了殿下的气味,他怕是一时认错了。」
长公主的视线落在她指尖,那里有一道细小的伤口,应该是方才教训我时不小心划到的。
黛冉也发现了,眼里划过一抹亮光,把心一横,又在手腕划了一刀,鲜血刚一冒出,就被人偶舔舐干净。
黛冉松了口气,「我今早才吃了殿下赏赐的燕窝,不愧是殿下看上的东西,鼻子可真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人偶的吮吸声在回荡。
黛冉失血过多,嘴唇逐渐泛白,受不住地缩了缩手。
人偶极通人性,咂吧着嘴不再吸血,乖顺地倚着黛冉。
黛冉觊着长公主神色,轻声说:「既然吃饱了,还不快去伺候主子!」
人偶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极有眼力劲地落在长公主脸上,眼中惊艳一闪而过,跪爬了过去。
凌乱的糜音传来,众人垂着头退了出去,我像条死狗一样被黛冉拖着。
来到偏殿,她一盆凉水将我泼醒。
「没想到,你说的法子还真管用!」
见我一脸迷茫,黛冉撇撇嘴,「没福气的东西,那个人偶居然真的遇血即活,可为何你的血不管用?」
我慌乱地垂下眼睫。
黛冉眯着眼睛打量我,「难不成你真的被破了身子?」
我浑身一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望着她,「姐姐千万别说出去!要是被殿下知道,我就没活路了!」
黛冉皱眉,偌大的公主府,要说有谁敢乱来,怕是只有那位荒淫无耻的驸马爷霍承宇了!
他本是落榜的秀才,却意外得了长公主青睼,被带进摘星楼服侍。
本以为日后能平步青云封侯拜相,谁知,长公主不是个长情的人,楼内面首百十余人,能留下的,不过尔尔。
他想方设法地讨好长公主,做尽了不齿之事,终是被封为驸马。
然而,长公主对他始终不冷不热,他也愈发阴郁,在一次醉酒之后强要了一个宫婢。
彼时,他胆战心惊,亲手割了宫婢的脑袋跪在长公主面前请罪。
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只是一时糊涂,若不是这丫头存心勾引,他又怎么会犯下大错?
长公主懒洋洋地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玉手抚上他的脸颊。
「何必如此惶恐?一个宫婢而已,你要是喜欢,我再赏你几个。」
他拿不准长公主所言何意,弯下腰为长公主捏脚。
「这些贱婢哪里比得上你一根脚趾头,殿下,你许久不传召,我可想死你了。」
长公主笑得花枝乱颤,随手扯坏珍珠手串,珍珠颗颗滚落,有几颗还落到了池塘里。
「那就赏你一件我的贴身手串。」
长公主用脚尖点了点他的下巴,「一百零八颗珠子,少一颗都不行!」
霍承宇找了整整七天才将珍珠找齐。
寒冬腊月的天气,他时常潜水,冻得面无血色,还落下了腿疼的毛病。
可等他捧着修复好的手串递到长公主面前时,她正搂着一个面首灌酒,随手将手串套在酒壶上,对面首说:「赏你了。」
霍承宇脸色煞白,在面首揶揄的目光中几乎无地自容,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天之后,霍承宇心思愈发扭曲,也不再想着处处讨好长公主,反而每日作威作福,随性虐杀了许多宫婢。
他等着长公主赐死他,但长公主什么也没做,依旧每日花天酒地。
两人仿佛找到了微妙的平衡,只要不惹到长公主头上,霍承宇做什么都可以!
他将曾经嘲笑过他的宫婢奴才乱棍打死,重新换了一批貌美伶俐的丫鬟伺候。
一时间,公主府人心惶惶,生怕触怒了霍承宇。
这个贱皮子又觉得无趣ťú₌,便把手伸向了宫外。
他看上了一个渔娘。
渔娘常年打鱼捞蚌,皮肤早已没了姑娘家的白皙娇嫩,但眼神晶亮,笑容诚挚。
霍承宇把人掳走,变着法儿地折磨她,直到她再也笑不出来,见人就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霍承宇这才满意,「一个贱民,凭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他把伤痕累累的渔娘扔到岸边让她自生自灭。
渔娘的丈夫深知民不与官斗,只想治好渔娘过安生日子。
谁知,霍承宇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他绑了这两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渔娘被养了几日,伤口细细包扎,洗得发白的罗裙干净清香,只是眼神依旧闪躲,一个劲儿往渔夫怀里躲。
渔夫捂着她的眼睛跟霍承宇对峙,「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霍承宇笑道:「你可知这个贱人被我玩了千百遍,你还愿意要她?」
渔夫额角青筋暴起,被人压着动不了,只能用那双冒火的眸子盯着他。
「她何其无辜碰上你这个畜生!我不仅要她,还护她、爱她,只要我一息尚存,她就永远是我的妻!」
霍承宇不屑道:「说得好听!」
他扔下一把匕首,「你们只能活一个,谁先动手,我就放了谁。」
室内静了一瞬,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可名状。
渔夫和渔娘对视一眼,渔夫慌忙捡起匕首。
渔娘眨巴着眼睛看他,似乎不明白现在的处境,还朝他伸出手,「相公,我怕!」
渔夫眼中闪过挣扎,咆哮着想要将匕首扎进渔娘心口。
霍承宇早有预料般挥挥手,让侍卫放开渔夫。
「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们吃口饭都要精打细算,哪里来的情比金坚?」
他叹着气,狭长的眼眸尽是戏谑。
下一秒,变故突生。
渔夫调转了方向,不要命地扑向霍承宇。
霍承宇吓得跌坐在地,疯了似的逃窜。
房间登时乱成一团,霍承宇像条狗一样在地上乱爬,渔夫紧追其后,刀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霍承宇大喊大叫,「杀了他!你们给我上啊!」
护卫一拥而上,但渔夫手里有刀,谁都不敢贸然上前。
霍承宇往地上啐了一口,「废物!谁要是抓住他,赏银百两!」
话音刚落,几根长棍砸在渔夫头上,顿时头破血流,但他依旧护着渔娘逃了出去。
霍承宇顺着血迹追到河边,他们跑到了河中央,大半身子都泡在了水里。
渔夫扔了匕首,「是我没用,护不住你。」
一向胆小的渔娘笑了,「朱门高官,岂是我们能抗衡的,大不了就死在一处。」
霍承宇尖声大喊,「渔娘,只要你肯跟我,我就赏你千两黄金!」
没有人给他回应,他们牵着手,义无反顾地扎进了河水深处。
霍承宇气得发抖,命人打捞尸体,要把他们剁碎了喂狗。
「不可能!没有人不为钱财心动!我爬得这么高,就凭他们两个蝼蚁也想忤逆我,绝对不可能!」
霍承宇咬着手指,眼里的偏执扭曲看得人惊心。
长河水深又湍急,他们捞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找到渔娘的踪迹。
霍承宇落下了心病,就爱看骨肉至亲为了钱财互相残杀。
他还坚信渔娘活着,四处张贴告示要找他们索命。
我藏在人群里,看着渔娘的通缉令,十两银子将自己卖进了公主府。
我无父无母,只有师傅传我傀儡术。
我小半生都住在千机阁,不见天日,了无人烟。
后来,师傅死了,我便每日与人偶为伴。
为了让它们更像人,我用动物皮制作,加以精巧的机关,让他们能走能动能说话,就连表情都惟妙惟肖。
但我依旧寂寞,甚至不知道该和人偶说些什么。
闹市喧嚣,我孤零零地靠在师傅坟前,想下去寻他。
冷风吹过,一人高的坟头草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忽而,阳光照了进来,伴随着渔娘清脆的声音。
「哎哟喂,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睡在这里?」
她伸手掐了掐我的脸,略带茧的指腹摩擦着皮肤,让我有了身在人世的触感。
她收养了我,将我拉到阳光下。
若不是霍承宇,我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他从蝼蚁堆里爬上去,又惊觉高处污浊不堪,无力与权势抗衡,只能踩着低处发泄。
不知他被蝼蚁踩死时,又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我很期待……
2
那天之后,人偶每日都要喝黛冉的血才能活动,若是喝少了,往往没到半夜就「宕机」。
长公主被扫了兴致,勒令黛冉每日放满一盆血送过去。
这才过了三天,黛冉便脚步Ťű̂⁻虚浮,脸青唇白。
她怕死,却舍不得流水般的赏赐,便瞒着长公主,把旁人的血送了上去。
那一夜,人偶没动,长公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黛冉推卸责任,杖责了送血的宫婢,又放了满满一盆血。
她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惊恐。
「苏云,我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我喂她喝着补药,摇头叹息:「公主府的下人,哪个没被驸马糟蹋过?你要是想找处子之血,可不能在这里找!」
几乎是瞬间,黛冉就想到了霍承宇。
只有他能随意出府!
黛冉是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年轻貌美,身段婀娜。
霍承宇早就起了坏心,黛冉也不想放弃这送上门来的奉承,便吊着霍承宇,让他看得见吃不着,抓心挠肝地想。
黛冉眼珠子转了转,便让我去请霍承宇。
她不知和霍承宇说了什么,霍承宇竟真的为她弄来了处子血。
有了供给,黛冉不再每日放血,娇俏的脸蛋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泽。
她偶尔和霍承宇在园中幽会,听着他动人的情话,几次羞红了脸,愈发注重仪容。
但她舍不得花自己的银子,便来抢我的簪子。
那是我亲手雕刻的,蝴蝶鸳鸯,个个栩栩如生,仿佛在发间飞舞,更衬得她仙姿玉貌。
霍承宇对她也愈发迷恋。
情到浓处,霍承宇便紧紧抱着她,像是在看什么不可多得的珍宝。
「黛冉,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黛冉俏脸一红,「这话你整日都说,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霍承宇把头埋在她颈窝,「我父母埋怨我当驸马丢了读书人的脸面,早就跟我断绝了关系,几个要好的兄弟每次见面都用一种不可名状的眼神看着我。」
「虽然我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我好寂寞,你懂吗?」
黛冉没有作声,沉溺在余韵里的眼神逐渐清明。
霍承宇却是越说越上头,「时至今日,我才知真情可贵,你愿意跟我吗?」
黛冉慌忙去捂他的嘴,「驸马慎言!」
霍承宇抓住她的手,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这个驸马不过是个摆设,长公主日日宠幸面首,从不给我半点脸面,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倦了!」
黛冉扯了扯嘴角,「至少长公主赏赐大方……」
霍承宇打断她的话,「这些我通通都可以不要!我们就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前些日子见过一个渔娘,她与丈夫互相扶持,照样快活似神仙!」
黛冉慢悠悠地把手抽出来,嘴上却是浓情蜜意。
「我自然愿意,但我打小陪在长公ţũ̂⁹主身边,你总要等我跟她道个别。」
霍承宇眼里划过一抹欣喜,「我就知道你最是重情重义!」
这下,黛冉连笑都笑不出来了,作势将头埋在他胸膛,掩去满脸厌恶之色。
她借口给人偶补血,整日守在长公主身旁,面对霍承宇时,却是一副期期艾艾的神色。
她说长公主不愿放人,他们最近还是少见面得好,等她求得恩典再与他私奔。
霍承宇也怀疑过,却被黛冉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他甚至不再醉生梦死,要了黛冉的红色肚兜以解相思之苦。
这可急坏了黛冉,她本以为时间一久,霍承宇就会腻了ƭŭ₍她,没想到,他竟然认真了!
她时常对着我怒骂,「什么东西!他也配跟我的荣华富贵比!我如今可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等我攒够了银子,就去开一间酒楼,到时候,乡绅商贾还不是任由我挑!」
我静静听着,没有忽略她眼中满满的得意。
可惜,她风光不了多久了。
3
因为霍承宇送来的血突然不管用了。
黛冉也不再是处子之身,血液喂养不了人偶。
她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本以为会承受长公主的怒火,谁知,长公主只是轻飘飘地命人将人偶丢了出去。
「死物还是比不得活物,驸马呢?好些日子没见了,召他过来。」
黛冉惊了,身形一晃,发间的簪子落在了长公主面前。
她慌忙跪下请罪,却见长公主直勾勾地盯着簪子。
她忙道:「这是宫女苏云雕刻的。」
长公主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人偶模糊的脸上,忽而笑了,「把她叫过来。」
黛冉松了口气,警告我不准乱说话。
我自然战战兢兢地同意。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长公主。
她斜倚在贵妃榻上,青丝未束,肤白如雪,猫眼总是半阖着,漆黑的瞳孔琉璃似的清透,薄纱虚笼着曼妙的身姿,像盛放在欲望里的娇花。
「会雕刻人像吗?」声音也是轻轻柔柔,自带媚意。
我如梦初醒般跪下,「会。」
她指着人偶,「那便给它雕一张人脸,我说你刻。」
我指尖发抖,还想说些什么,她便递了一把金瓜子给我。
「雕错了也不罚你。」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接过了金瓜子,按照长公主的要求为人偶雕刻人脸。
剑眉星目,眼尾一点小痣增添了柔情,薄唇轻抿,看着就不近人情。
长公主直愣愣地盯着人偶看了许久,眼里情绪太过复杂,痴恋、仇恨、哀怨汇聚在瞳孔,最终只留下一片死寂。
「做得好。」
她又抓了一把金瓜子给我。
我忙不迭地跪下谢恩。
长公主说:「从今往后,你就在我身边伺候。」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我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黛冉不敢再对我动辄打骂,甚至还亲昵地喊我妹妹。
我笑而不语,同她保持距离。
只有她死了,我才算真正地坐上大宫女的位置。
4
自从人偶有了脸,长公主对他的宠爱更甚。
但黛冉的血没了作用。
长公主头一次动了雷霆之怒,一脚踢在黛冉胸口。
黛冉呕出口血,神情呆滞,她从未见过长公主这副模样,连忙磕头请罪。
长公主怪笑一声,「我可以原谅你不忠,但你居然敢坏我好事,简直罪该万死!」
黛冉爬到长公主脚边,「殿下明鉴,奴婢自幼跟在殿下身边,从未有过逾矩之处啊!」
长公主捏着她的下巴,「你与霍承宇的苟且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黛冉雷劈般怔在当场。
难怪长公主昨日突然要见驸马,原来是厌了人偶,觉得她也没了作用,想将他们处死!
黛冉下意识看向垂首站在一旁的我,疯了似的求饶。
「殿下,是不是那个贱人跟你说了什么?」
「奴婢从未背叛过殿下,一切都是驸马逼我的!奴婢死不足惜,只求殿下明察,还我清誉!」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黛冉面露哀求,「殿下……」
长公主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是不是冤枉,等霍承宇来了,自见分晓。」
不多时,霍承宇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嘴角渗血的黛冉,慌忙过去扶起她。
黛冉哪里敢动,恶狠狠地怒斥,「驸马,殿下面前,还不跪下请安!」
霍承宇笑得温柔,「傻子,别担心我了!」
黛冉简直想吐血,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承宇挺直脊背站在长公主面前。
霍承宇说:「殿下,您不是一向不在意我吗?怎么宠幸个宫女都要大动干戈?」
「难不成你发现我对她不一样,便吃醋了?」
长公主用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他,这让霍承宇觉得自己猜对了,轻笑出声。
「我的确爱上她了,还请殿下同我和离,让我与她出宫。」
长公主笑了,「霍承宇,你仗着本公主的势作威作福,如今还想善了?」
霍承宇脸色复杂,「当初是我不对,可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殿下不会如此斤斤计较吧?」
「当然,谁会跟一个死人计较?驸马言行无状,杖毙!」
霍承宇怔住,「你凭什么罚我?」
长公主连话都懒得说,一个眼神便有侍卫上前压住霍承宇。
霍承宇仰天长笑,「我早知会有今日,无妨,能跟心爱之人死在一处,也不算白来世上走一遭!」
「长公主,我可怜你,你怕是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真正的情爱,如今居然沦落到与人偶为伴,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话似乎戳了长公主的心窝子,她一向风轻云淡的表情变了,「霍承宇,你好大的胆子!」
霍承宇目露怜悯,「至少,黄泉路上,我有人做伴!」
长公主嘴角慢慢翘起,眼底杀意涌现。
黛冉终于忍不住了,对着霍承宇破口大骂。
「你要死便自己去死!哪怕掉进粪坑淹死也不会有人说你吃饱了撑着,若不是你,我如今还是殿下身边的大宫女,你毁了我,还想拉我垫背,你做梦!」
霍承宇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今天才认识这个人。
黛冉爬到长公主脚边,不等她的手碰到裙角便被侍卫踢飞了出去。
黛冉趴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呕着血,依旧徒劳地朝长公主伸出手。
「殿下,我们数十年情谊,你不能如此待我……」
长公主没有理会她,而是朝我招了招手,「这两人交给你处置,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从始至终,长公主连罗裙都没有褶皱,那两人便狼狈地跪在了我面前。
黛冉还想拿乔,「苏云,我从前待你不错,若不是我,你哪能在长公主面前露脸?」
我笑她蠢,「你好大喜功,许多宫婢都看你不顺眼,殿下把你交给我,是想让我明白,我们的荣辱全在她一念之间!」
黛冉小脸苍白,「不可能!一定是你在殿下面前诋毁我!」
「就算是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黛冉疯狂挣扎,「放开我!让我去见殿下!我要告发你!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让我用处子血喂养……」
我让宫婢堵住她的嘴,转而看向霍承宇。
霍承宇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望着黛冉的眼神哀伤又无力。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苦笑,「若是以前有对不住的地方,你惩罚我就行,还请姑娘放了黛冉。」
我扬眉,「你一个出卖身体的下贱面首,有什么脸面求我放人?」
霍承宇眼里划过一抹难堪,「姑娘何必如此?做人留一线,你怎知我不会有翻身的一天?」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我将一把匕首扔在他面前,「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
黛冉连滚带爬地去捡匕首,却被霍承宇轻松夺过。
黛冉目眦欲裂,「畜生!我要是死在你手里,必化厉鬼,让你生不如死!」
霍承宇望着她,眼底是深深的情意。
「黛冉,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话音刚落,霍承宇便朝我扑了过来。
我站在原地,连表情都没有变过分毫。
我望着他猩红的眼、扭曲的脸,笑出了声。
他一怔,刚想质问,后背便传来尖锐的刺痛。
是黛冉,用我送的簪子,猛地扎进了霍承宇后背。
「死吧!你死了我就能活了!」
黛冉厉声尖叫,骑在他身上,龇牙咧嘴地猛刺。
皮肉破开的声音接连不断,黛冉浑身都被血液浸湿了。
望着气若游丝的霍承宇,我淡淡开口,「够了!」
黛冉扑到我脚边,笑得癫狂,「我杀了他!你放过我!放过我!」
霍承宇还吊着一口气,猩红的眼终是流下了泪,不知是悔还是痛。
我笑盈盈地望着他,「你才是那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霍承宇张了张嘴,吐出口血沫。
「想学渔夫舍己为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在黛冉心里,无足轻重。」
我用一种怜悯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东施效颦的蠢货,恶心死了!」
霍承宇气急,颤抖地指着我,还想爬过来跟我同归于尽。
我招来几个侍卫,「驸马冲撞了殿下,凌迟处死!」
霍承宇浑身一抖,一直支撑他的爱情瞬间烟消云散,破碎的嗓子挤出几个字。
「不、放过我……」
不等说完,他便被侍卫拖了下去。
黛冉满眼希冀地看着我,「苏云,我赢了,是我杀了他!」
我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你可还记得一个渔夫?」
黛冉一脸茫然。
我继续道:「他的妻子被霍承宇抓了,他上门求救,你不仅让人打了他,还嘲笑他们命贱如蝼蚁。」
黛冉依旧是一副茫然的神色。
也是,霍承宇作恶多端,找上门来的人何止千百,她又怎么会都记得?
我站起身,对着侍卫吩咐:「黛冉对殿下不敬,杖责八十!」
黛冉险些昏死过去,不停地朝我磕头。
「我真的不记得了,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罪,求你别这样对我!八十杖会死人的!」
我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黛冉抖如筛糠,声音凄厉又无助。
「苏云,你不得好死!」
我望着她惊惧的脸,无声笑了,就算我真的要死,也会死在你们后头。
5
我接了黛冉的心头血,浇在人偶身上,人偶瞬间活了。
我喜笑颜开,「殿下,居然真的有用!」
望着人偶动起来的鲜活模样,长公主几乎落下泪来,眼里不再是沉溺欲望的倦怠,而是情到深处的依恋。
「我就知道,你始终是我的!」
长公主喃喃道,紧紧搂着人偶。
人偶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长公主呆滞地看着我。
我连忙道:「他这是饿了!奴婢去传膳!」
长公主眼里流露出些许迷茫,「他能吃吗?」
我拿了一块马蹄糕递到人偶面前,人偶张嘴咬了一口,又转向长公主,示意要她喂。
长公主指尖微微颤抖,捻了一块糖糕递到人偶嘴边。
薄唇叼走糖糕,还亲了亲她的指尖。
长公主笑弯了眼睛。
我道:「定是殿下真情感动上苍,这才让人偶生了魂,恭喜殿下!」
长公主脸颊红润,眼睛水盈盈的,「再去准备些龙须酥,我记得皇兄最爱吃这个了!」
她沉浸在喜悦里,全然没有注意到说漏了嘴。
我垂下眼睫,佯装欢欣地去了厨房。
她心仪之人果然是当今圣上。
听闻陛下还未登基时,只是个不受宠的九皇子,长公主却深得先皇喜爱。
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人,长公主偏偏喜欢跟在这个皇子身后。
渐渐地,九皇子开始崭露头角,以雷霆之势坐上皇位。
坊间还有传闻:新皇登基,朝堂动荡,长公主以身入局为他安抚有异心的官员。
望着她痴迷人偶的模样,我心底一片冰凉。
她一日不死,就还会有另一个霍承宇,我的渔娘就永世不得安生!
6
因着这张脸,长公主对人偶格外纵容,不仅为他遣散面首,还带着他走街串巷,就像一对寻常夫妻。
一来二去,民间传起了长公主和陛下的不伦之恋。
长公主也不甚在意,只是窝在人偶怀里,笑容满足又天真。
「一群贱民而已,惹恼了我,杀了便是,不过,我喜欢他们为我和皇兄编的话本子,暂且留他们几日。」
瞧,她总是如此高高在上!
除了在人偶面前。
长公主高鼻深目,浓烈如牡丹,但人偶却喜欢让她穿素色的衣裳。
长公主抿着唇不愿意,人偶便讨好地吻她,让她没了脾气,甘愿装扮成另一个人。
好几次,她看着自己素雅的打扮砸了镜子,面目狰狞到扭曲。
「贱人!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本宫如此尊贵,偏偏要向你低头,你怎么不去死!」
她口中的这个贱人,是当朝皇后,清冷高雅,与皇帝一见如故,帝后情深,实乃一段佳话。
人偶不明白她为何发怒,唯唯诺诺地去拉她的手。
长公主只是看着他就心软了,将他搂在怀里。
「别害怕,我不是对你发脾气。」
人偶乖顺地点头,变着花样伺候她。
长公主陷在欲望的沼泽里,挣不脱逃不掉,越发沉默疯癫。
这种状态,在知道皇后诞下嫡子后达到了顶点。
那天,她把宫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人偶都劝不住。
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戳着人偶额头。
「这下你高兴了?那个贱人生了皇子,地位固若金汤。」
「我知道你还要立他为太子,到时候,谁还会记得我这个弃子?」
「你明明说过我和你才是最亲近的人,如今你也有了自己的血脉,只有我还是孑然一身!」
「凭什么?你让我这么难受,你也别想好过!」
她撕碎人偶的衣裳,一口咬上他脖颈,眼底尽是嗜血的光芒。
不多时,原本已经平息的不伦谣言卷土重来,愈演愈烈,话本子都卖脱销了!
我知道,这其中不乏长公主的手笔。
她想逼皇帝现身,用这种自掘坟墓的方式。
果然,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皇帝头一次来了摘星楼。
彼时,长公主正搂着人偶快活,看到皇帝,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
「哥哥,țü⁹我又做梦了。」
这是她对人偶的爱称,每次她这样叫他,人偶都会格外卖力。
皇帝阴沉着脸,「还不滚过来!」
长公主着实愣了一下,「不是梦啊!」
难捱的呻吟从喉咙溢出,长公主咬着唇,「你且等等我,我不曾打扰你,你也不要坏我兴致。」
皇帝阴沉着脸,让人去把长公主带下来。
我和几个宫婢互相对视,谁都不敢上前。
皇帝骂我们废物,亲自掀开层层纱幔。
「荣安,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若还想留住公主的尊容,就给我听……」
话还没说完,皇帝看到了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你、你……」
他瞳孔微震,嗫嚅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环住人偶的脖颈,嗤笑道:「都坐稳皇位了还如此能装,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思。」
皇帝没有一点被戳破心事的难堪,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
「你竟疯魔至此!」
长公主冷冷地看着他,「我是疯,在你抱着我看星星、嘴对嘴喂我吃酒时我就疯了!」
皇帝眉头皱得死紧,「那时我们还小,我只是爱护妹妹。」
长公主笑了,笑声凄厉又绝望,在空旷的宫殿回荡,像索命的恶鬼。
「那你为何又要暗示我接近小将军?蛊惑我献身丞相栽赃他谋逆?」
「甚至,就连父皇,也是我为你毒死的……」
皇帝脸色难看至极,「荣安,休要胡言乱语!」
长公主愈发疯癫,「我胡言乱语?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她穿上自己最爱的流仙裙,抚着发丝走到皇帝面前。
「若不是我散布流言,恐怕你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来见我!」
皇帝移开目光,「你若是想我,来养心殿找我也是一样的。」
长公主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凝聚了一团火。
「看你后宫佳丽三千?看你与皇后琴瑟和鸣?」
「皇兄,每次看到你与她们亲近,我都嫉妒得发疯!」
皇帝皱眉,声音低沉得吓人。
「我早已登基,不再是护着你的皇兄,你也该长大了!」
长公主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佝偻起身体,像是被抽去了脊梁。
「我早该知道的,你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圈养名伶,做尽了荒淫之事,还纵着霍承宇杀人放火无法无天, 你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把这些当做对我的补偿。」
「我不稀罕!」
长公主声声控诉,向来高高扬起的头低了下去,她想拉皇帝的手。
「陛下,你为何不问一句我需要什么呢?」
皇帝错身躲过。
长公主扑了个空,眼里悲情更甚。
「从始至终,我都只想你得偿所愿。」
她望着皇帝,眼泪颗颗滑落,「哪怕到了如今田地,我也死而无悔!」
皇帝指尖轻颤, 近乎狼狈地躲开她的目光。
长公主亲手为他倒了杯茶。
「雨前龙井, 当年请你喝了一次, 你便念念不忘。」
皇帝面色复杂,「你何必如此?只要放下执念, 朕定保你一生无忧。」
长公主摇头, 喉间泛起腥甜,被她强压了下去。
她问:「陛下,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皇帝抿唇, 没有接话。
长公主自言自语, 「我差点忘了,你就是来赐死我的。」
「我……」
长公主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溢出鲜血,像破碎的风筝滑落。
皇帝脸色大变, 终是抱住了她。
长公主依恋地蹭着他的胸膛, 「皇兄,我总能替你完成任何想做的事, 我是不是很乖?」
皇帝连连点头, 眼里多了丝不忍。
长公主还在吐血, 染红了大片衣襟。
「我不喜欢这个毒,让我死得太丑了!亏我还穿了皇兄最喜欢的流仙裙!」
「荣安, 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世,我定不负你。」
长公主忽而笑了,「那我们可得一起去投胎!」
皇帝一愣, 下意识想推开她。
然而, 长公主的匕首已经插入了他的胸膛。
她咧开嘴巴,像一只偷到蜜糖的猫儿。
「这下,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摘星楼彻底乱了, 御医来了一批又一批, 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我趁乱离开了摘星楼, 人偶四分五裂,没有人会知道是我在背后操控。
7
皇帝驾崩, 死前遗愿是将长公主挫骨扬灰。
皇后扶持幼子继位, 垂帘听政, 大赦天下。
霍承宇下发的通缉令彻底作废。
我来到江南,在一条河边看到了渔娘。
她捞了一颗粉色的珍珠,嘟囔着要收起来给小妹做一串珍珠项链。
「姐!」
我大声喊她。
渔娘抬头, 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漆黑的眸子染上了笑意。
「我回来了!」
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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