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港

第三年的离婚纪念日前昔,梁友誉照旧搂着娇嫩的美人懒洋洋地出现在我的楼下。
他新交的女友是港圈新晋的模特。
脸蛋和身材都美艳绝伦。
我静静驻足欣赏了很久。
才想起来要提醒梁友誉一声。
「你明天不要再来了。」
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表情,「你在求和吗?可我还没有打算原谅你。」
我淡淡一笑,「因为明天会下雨。」
「也因为……我就要嫁人了。」

-1-
港城的风永远带着咸湿的味道。
梁友誉就站在这样的风里与我静静对望。
良久,他嗤笑一声,「沈烟,这次又是什么把戏?」
不怪他不信我。
毕竟这些年来,为了挽回他,我使了太多手段。
而不论哪一种,最终换来的结果也只有羞辱。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梁友誉身旁的女伴像嗅到了胜利的气息,柔媚地贴上了他的身子。
他看我一眼,讥笑着拥吻住了美丽的情人。
而我站在一旁,无悲无喜。
树丛那边的快门声响起。
又拍下了一张足以引爆港媒的话题照片。
【梁家大少拥吻娇娥,糟糠前妻黯然泪落】
是港媒年年不落的新闻戏码。
人们都喜闻乐见,甚至一度开辟了连载专栏。
毕竟这是为数不多得以窥见梁氏世家生活的一角。
旁观者们也从一开始的耿耿于怀到后来的奚落嘲讽。
「谁要赌,这次她肯定要哭着求梁少一个小时。」
「不不,我赌十个小时,毕竟上次下雪她都没舍得走。」
「做女人到这份上,真是好丢份。」
「拜托那是梁少哎,要是我,我也愿意这么卑微。」
一众嘲讽的评论里,有人道。
「真可惜,当初那场世纪婚礼本来已经让我相信了爱情。」
可随即被更多的嘲讽和谩骂淹没,无人在意。
许久,梁友誉松开女伴,转向了我。
目露讥笑,「沈烟,你还不走?这次要哭几小时?」
心中传来一阵微微刺痛。
我回望着他,「不会了。」
这次真的不会了。
他点燃一只烟,侧脸英俊又桀骜。
「呵,谁会信?」
我拢了拢风衣,再次看向梁友誉。
「这是最后一次。」
因为,我马上就要出国了。
梁友誉沉下了脸色,又笑得张扬。
「沈烟,你以为你在我这还有信任可言?一个杀人凶手,还有什么话是真的?」
我呼吸一窒,有些艰涩地问,「你还在恨我?」
他低声笑起来,面露迷惑,「不然呢?我难道他妈的还会爱你吗?」

-2-
办完最后一道手续,我拿到了护照。
对面的工作人员笑道,「你还是第一次出港啊?」
我有些迟钝地点点头。
原来从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到如今已经十二年了。
我的家乡本是大陆最西边的一个小镇。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海。
直到十六岁那一年,父亲神色激动地回家说。
要带我们去一个躺着就能掉钱的地方。
于是,我们踏上了偷渡船。
我曾经在课本里读过大海的样子。
宽阔的,蔚蓝的,美丽的。
可我后来一想到大海,只觉得是危险的,可怕的。
充塞着鱼腥味和汗味的底仓。
高热的,粘稠的空气和病重的气息。
父亲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后来的奄奄一息。
他得了传染病,被粗暴的水手扔下了船。
母亲抖着瘦弱的手臂,护住了我和小弟。
我们就这样,如老鼠一般来到了港城。
可是我们没有身份,没有护照。
不被允许踏上港城的土地。
于是接连三月,我们只能在船上生活。
越来越少的食物和淡水,让生存的威胁如影随形。
新的市长上任,为了笼络名声,提出了难民安置法规。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遇见了梁友誉。
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公子,正是离经叛道的年纪。
为了去看一眼被家族掩盖的世间百态和真相。
乔装成了新闻社的记者,出席了安置活动。
虽有政策在先,我们还是被货物一样粗鲁地带下了船。
来往的工作人员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
会用港话叫我们猪猡仔。
我很厌烦。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回头,俊匹无双的少年语气天真。
「请问你们不是缺少淡水吗?怎么你还能洗头?」
我散着半湿润的长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我用海水洗的!」
少年涨红了脸,轻声吐出一连串的抱歉。
我没再理他。
一周后,少年又出现在难民营中。
依旧穿着一尘不染的衣服和皮鞋,左顾右盼。
我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他兴奋地喊住了我。
「哎,又见面了!你怎么不理我?还记得我吗?」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是一套时髦又昂贵的洗护用品。
「Sorry 啊,那天是我冒犯了。喏,给你赔个罪,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意从我妹妹化妆台上拿了一份。」
我低头看着那个包装,是港城某家顶奢护理的牌子。
我有一天送报,偶然从其店前走过。
门口的海报上印着精美的套装,旁边的价格是我看一眼都会被吓坏的程度。
我将盒子推了回去。
「我不需要。」
格格不入的梁友誉抱着那个格格不入的盒子,眼神有些受伤。
「我其实想跟你交朋友。」
这次我没有回话,转身跑走了。
好像再不走,就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可是,梁友誉就和那个套装一样,都有着我无法承担的价格。

-3-
我收好了大部分行李,也清理了部分家居。
唯一有一件东西无法处置。
一副梁友誉的画。
画面上少女笑容娇媚,淡黄色长裙在蔷薇丛里漾着波。
仿佛最幸福的样子。
离婚的时候,我被梁家要求净身出户。
可梁友誉松了口,允许我带走别墅里任何一件东西。
我想了又想,最后搬走了这幅画。
十八岁的梁友誉还是没能跟沈烟做朋友,却得到了跟班的权利。
他缠了我许久,在生日那天,获得了为我画一副画的权利。
他眼神热切,用了最浓重的色彩,画出了我的样子。
人人都知道,梁友誉在成为企业家前,是位顶好的画家。
最擅长画肖像。
这些年来,出现在梁友誉画上的女人不知几许,可唯一例外地,却少了几抹鲜艳的色彩。
正在我苦恼时,梁友誉打来了电话。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
「四月八号是梁玉的忌日,你知道的。」
港城的阴雨又下了起来。
连缀在我心上铺就成一条潮湿的歧路。
梁友誉没有任何留恋的挂了电话。
四月八号,是梁玉的忌日,也是我永恒的赎罪日。
那是婚后的第三年。
我怀了孕。
收到检查结果的我欣喜若狂。
梁友誉的生日也快到了,我打算将这个结果作为礼物送给他。
在外雷厉风行的梁总在家是个小心眼。
好早就暗戳戳提示了我好几回。
我好笑,跟他装傻,被抱上床狠狠收拾了一回。
又在他哀怨的目光中,保证又保证,一定不会忘记给他准备礼物。
梁玉也打来了电话,「嫂子嫂子,拜托拜托,陪我去挑一个礼物吧,随便一个都成。」
我笑,「随便挑干嘛还要我去?」
梁玉笑得开怀,「哎呀,因为只要说是你挑的,我哥那狗东西肯定都宝贝的不得了。」
我答应了她。
可是谁能想到,这一去,梁玉再也没能回来。
我们被绑架到了郊外的仓库。
混乱中,梁玉砸伤了腿。
我一边忍住腹部的剧痛,一边安抚她。
「没事的,你哥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梁玉的状态越来越坏。
趁着绑匪离开,梁玉神色痛苦地叫我先走。
「嫂子,我可以帮你解开绳子,离这不远处有几户人家,你先逃出去报警!」
「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
梁玉哭着求我,「嫂子,我还能撑一会,相信我。」
情急之下,我只好含泪同意。
可我没有想到,那些绑匪不为酬金,只为灭口。
等我们再赶回去的时候,梁玉已经倒在的血泊之中。
梁夫人没法接受,昏死过去。
而梁友誉抖着手,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等再醒来之时,一切过程已经被查清。
其中有名绑匪,是我小弟的狐朋狗友。
梁家恨红了眼,要我以死谢罪,他们本就不满意我难民的出身。
我被关了禁闭。
除了第一天,梁友誉再也没有出现。
第十日,奄奄一息的我被放了出来。
瘦了一大圈的梁友誉红着眼,递给了我一分离婚申请书。
我流着泪问他,「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梁友誉沉默如深海。
直到我眼泪都快要流干的时候。
他才开口。
「我知道我不应该怪你,可是沈烟,我一想起监控里你抛下梁玉离去的背影,就觉得好恨你啊。」

-4-
这句话和梁玉的忌日一样,一度成为了我的梦魇。
直到一年前,我遇见谢许白。
他告诉我,「其实梁玉还活着,她肯定不希望你这般自责。」
「不要再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活下去。」
「在那种情况下,你已经做了能做的全部。」
第二天,梁友誉来接我。
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女伴。
一路上,我们相顾无言。
直到了墓地,梁夫人咆哮出声。
「你把这个扫把星带来干什么?」
梁友誉无所谓地瞥开眼。
「给妹妹赎罪啊。」
我从善如流地跪下。
梁友誉的手抖了一瞬。
我真心地冲着梁玉的照片道。
「对不起啊,小妹。」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以后我就不在港城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会让你先走。
因为被当凶手的感受实在太难熬了。
磕完头后,我起身离开,没再管梁夫人的辱骂。
梁友誉追上前来。
冷着脸拽住我的手,「杀人凶手还不开心上了?」
疲倦从我心中漫起。
可我再也不想解释了。
当初我跪在雨中,撕心裂肺求梁友誉再听我说一次。
可换来的只有他搂着新欢离开的背影。
我无奈地看着他。
「梁少,你到底要干什么?法律都已经判了我无罪,我要怎么做你才满意,是不是要再赔给梁玉一条命?」
他绷紧嘴角,目光沉沉。
许久,他才说,「沈烟,我要订婚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
「我的订婚对象跟我家室相当,没有不堪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
「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好女孩。」
我愣了一瞬,随即平静地说,「恭喜呀。」
他讥笑一声,移开目光。
「那你来做证婚人吧,就在下个月十五号。」
「曾经不堪又下作的原配当我新婚的证婚人,港媒一定很喜欢这个标题。」
我轻轻地点点头,「好呀。」
下一秒,谢许白的消息亮起。
「老婆,我给你订了下个月 15 号的飞机,到时候我来接你哦。」

-5-
港城的夏季的雨下起来没完。
无论是在难民区的棚户里,还是后来香山的别墅中,
无尽的雨,都会让我受过伤的右腿隐隐泛起苦痛。
那是十八岁的一个傍晚。
我走在回家途中,被流窜的混混拦住了去路。
退无可退时,偷偷跟在身后的梁友誉冲了上来。
从小学习剑术柔道的贵公子,在地痞无赖的招式下也被揍的很惨。
最后还被抢走了ƭų₄钱包和外套。
顶着一脸血痕的梁友誉坐在地上怒骂
「怎么连我的鞋也要抢啊!」
我站在一旁的污水里,心慢慢地下落。
「多少……钱,我赔给你。」
他抬头看我一眼,「不要钱,你可以跟我做朋友吗?」
狭窄又昏暗的巷子中,梁友誉的眼神闪闪发亮。
我不懂他为何如此固执,明明我们的差距,如天堑一般了然。
可是,那是十八岁少年的真心,也是梁友誉的真心。
我没有办法拒绝。
少年欢笑起来,又紧张地问我。
「那你呢?有没有受伤?」
我微笑着摇摇头,藏起了替他阻拦时被划伤的右ƭű̂²腿。
却没想彻底留下了旧疾。
后来每次跟梁友誉的争吵,和被梁家轻待的苦楚。
都会在这旧疾泛起疼痛时被我忍耐消解。
因为我知他为我付出更多。
就像那天巷内,他满头血痕,热烈又直白。
而我只有一道伤,隐晦又微不足道。
可是我却忘记了,只要是伤口,哪有不疼的呢?
就像我习惯港城连绵的阴雨天一般。
直到后来,我见到了加州无边的暖阳,才惊觉。
原来我不是习惯了雨天,只是习惯了忍受。
雨夜里,梁友誉再一次打来了电话。
他有些醉意。
他问我沈烟,我的礼物呢?
我才想起,今夜是他三十二岁的生日。
我没有回答,我也不会再给他准备礼物了。
因为曾经失去的那份礼物,让痛彻骨髓。
他冷笑了一声,有些自嘲,「沈烟,你挺狠心的。」
我也笑了,「梁友誉,你是怎么能说出这句话的。」
他语调戏谑,「你知道吗?我未婚妻为我准备一份很好的礼物,是我见过最好的。」
「不像你,从来都给我送一些廉价的东西,什么自己织的围巾,做的水杯。」
「很搞笑,我想要什么没有,却在你的哄骗下收了一堆破烂。」
我平静道,「那还我吧。」
围巾是攒了一年的毛线织的。
在打工的间隙,一针又一针,仿照着杂志上的时髦照片。
可没成想,却撞了奢侈大牌的设计。
但是当时的梁友誉笑得满意,夏天也围着那山寨的围巾招摇过市,还不准人说。
因为他知道,那也是沈烟的真心。
杯子是花了一个月学的。
做了一遍又一遍,在高热的工坊里,做出了最好看的那个。
可是哪怕沈烟再这般努力,却还是配不上梁友誉的金尊玉贵。
曾经梁太太看着我,语气鄙夷。
「你知不知啊,你是我们阿誉从小用过最 cheap 的东西!」
梁友誉语气沉了下来,
「烧了。」
「那些破烂我还会留着吗?」
我道,「也好。」
毕竟我和他已经重归各路,留下任何痕迹都是平添烦恼。
「你不问问我未婚妻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么?」
我叹了口气,打算最后再纵容他一回。
「什么?」
「是孩子。她怀孕了。」
梁友誉的声音低笑,没有了对我的戾气,透露着一股雀跃。
在港城的雨夜里,我的心又一次死寂。
我努力想提起嘴角,却发现我还是说不出任何祝福的话语。
我想起梁玉去世后的那个雨季。
在又一次被梁家逐出门去后,本来要给梁友誉的那个生日礼物,化成血水,从我的腿上淌下。
彻底与我告别。
自此,在我心上留下了永恒的潮湿。
那边的梁友誉醉意呢喃,像有些无可奈何。
「怎么办沈烟,这次我要彻底的不要你了。」
我轻轻答。
「没事,因为沈烟也打算彻底不要梁友誉了。」
可梁友誉早已挂了电话。

-6-
半夜雷声阵阵,我有些失眠。
焦躁中,谢许白打来了视频电话。
那端的男人容貌俊美,语气却有些忿忿不平。
「一分零八秒才点接听,沈烟你是不是变心了?」
我从善如流,「没有。」
男人还在闹。
「你明明可以在我抱怨的时候打个飞的飞到我身边,抱着我哄亲亲老公我错了,然后再任我这样那样,可是你没有!」
「爱与不爱的表现真的很明显!」
我平静微笑,「再说互删。」
谢许白一秒滑跪。
「好吧,应该是我在得知老婆过了一分零八秒才接听的时间就应该打个飞的飞到她身边,再抱着她哄亲亲老婆我错了,然后再任我这样那样。」
「所以沈烟,现在立马,给你亲亲老公开门!」
我吃惊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谢许白,「你怎么来了?」
男人湿着一边的肩膀,语气自然道。
「那什么,你不是跟我说过害怕打雷吗,我看港城进入了雨季,就提前来了。」
谢许白的公司正在上市,前几日忙得脚不落地。
不知道他调了多少事务,才推出空闲来。
我有些无奈,「阿 sir 啊,你以为你在拍偶像剧,公司怎么办?」
谢许白把头埋进我的被子。
「不听不听,我睡着啦。」
我摇摇头,准备去为他煮一份姜茶。
我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谢许白已经睡熟了。
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
他手机放在一旁,不时有消息亮起。
我拿过来一看,是吴秘书发来的消息。
「谢总,那几家媒体都谈好了,有关夫人的内容都被解决好了,也警告他们不准再乱发。」
「好的,我今晚到港的飞机,那几个会议再帮我往后推几天。」
吴秘书:「没问题谢总,您要去陪夫人是吧,是不是害怕夫人心情不好啊,哟哟哟」
谢许白:「再说互删!」
我心中猛然一暖,看着睡着的谢许白,轻轻凑上去亲了一口。
被架在风口浪尖的那几年,我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
捕风捉影的媒体,冷眼旁观的梁家,让我一度沦为了惊弓之鸟。
一次被媒体围堵之时,我被推挪着跌倒在人群中。
可他们依旧没有放过我。
那些长枪短炮和话筒随着问题一同变成捅向我的利剑。
「请问沈小姐你真的杀害了梁千金吗?」
「你阿弟是否有买凶杀人行为,你是否参与其中?」
「你跟梁少的初遇都是设计好的吗?这些年捞到了多少?」
「听说你父母之前在大陆就是逃犯,你怎么看待这种基因遗传。」
我一边无力抵抗着,一边苍白的辩白,「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可站在一旁的梁友誉冷冷地看着,最后他轻笑一声。
「我只能奉劝大家,结婚前一定要做好背景调查,免得沦为像我一般。」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那一天开始,我发现自己患上了失语症。
我无法再对任何人,吐露一句话语。
直到,我遇见谢许白。

-7-
那是我照例去孤儿院做义工的日子。
失去那个没出生的孩子之后,我基本每天都会失眠。
数不清是多少个晚上睁着眼睛到天亮。
我把自己关到房间里,一遍又一遍自责。
要是我没和梁玉去买礼物就好了。
要是我早早制止不成器的弟弟乱交朋友就好了。
要是我没有遇见梁友誉就好了。
要是没有见过春天,我便能一直忍受冬夜。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太多无法重来。
直到失眠病倒之后,我终于走出了房间。
我也不知道要去那里。
只顺着门口的小路,走到了尽头。
那里有一家孤儿院。
和蔼的院长见过失魂落魄,热情地招待我一起吃饭。
小小的孩子们围坐着我,你一句我一句的问东问西。
我陪他们到了很晚。
然后回到家后,久违的困意几乎要让我落泪。
自此我成为了那家孤儿院的义工。
里面的孩子们都很喜欢我,除了一个名叫小娟的小女孩。
从我第一天出现时,她就对我表现出了抗拒。
偶尔在我干活时,她还会来捣乱。
要么是弄乱我收拾好的房间,要么是故意把污水弄到我的裙子上。
她好像很讨厌我,却每次都要固执地出现在我面前。
直到我得了失语症之后。
她罕见地替我收拾好的屋子,又别扭地递上了她最喜欢吃的凤梨派。
我沉默着接过,却没办法对他说谢谢。
她望着沉默的我,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她哭着对我说,她其实很喜欢我,因为我很像她妈妈。
可是妈妈为了养弟弟,丢下了三岁的她。
她说她很爱妈妈,却有点恨她。
她问我,「是不是我太黏妈妈了,她才不要我。可是我只需要她一点点爱,只要一个小拇指那么多,不会跟弟弟抢的。」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只能把她搂进怀中。
院长告诉她,我不是讨厌她,只是没有办法说话了。
她流着泪想了又想,告诉我,她有办法救我。
她说她之前遇到一个很好心的哥哥,名叫赛罗。
我哭笑不得,告诉Ṱű̂⁼她奥特曼只能打怪兽不能治病。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坚定地说。
「可是这个赛罗哥哥可以,他说他无所不能,还答应我会为我实现一个愿望,我要把这个愿望让给你。」
于是第二天,小娟领着名叫赛罗的谢许白来到了我的面前。
谢许白看我一眼,弯下腰问小娟,「你确定要让出你的愿望吗?」
小娟点点头。
「可是愿望只有一个,让了就没有了怎么办?」
小娟想了想说,
「没关系。因为姐姐是很好的姐姐,她一点都不像妈妈,她很爱小娟,虽然小娟很调皮,但她还是给了小娟很多很多的爱。」
谢许白点点头,很认真地说。
「这样好的姐姐,确实值得让出的愿望。」
可我没想到,谢许白根本不会治病,只会捣乱。
遇见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安静也是一种美德。
他会在我吃饭时突然出现,一边嬉笑着一边换走我单一的餐盘。
又一边装若无事地递上来一份搭配丰富的便当。
我怒视着他。
他便笑着说,「没办法,谁叫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什么呢?你也没有告诉我呀。」
我无能狂怒,在手机上疯狂打字给他看。
他捂住眼睛,「哎呀,我是文盲。」
可是这个文盲又偏偏会打字,空白了许久的联络软件全是他的消息。
「今天的云是麦旋风状的,老厉害了。」
「我靠!今天遇见一只大胖猫,有一栋房子那么大!」
「胡说,猫怎么可能有房子大?」
「有啊,等着我发照片给你看。」
我看着谢许白发过来的宫崎骏龙猫照片无语至极。

-8-
日子就这样流水的过。
谢许白依旧会换走我的便当,每天发大段大段的消息。
私下里,他为小娟买了想要了很久的娃娃和礼物。
又偷偷告诉她,赛罗哥哥还会给她实现很多的愿望。
小娟问,「为什么呀?」
谢许白摸摸她的头,「因为小娟救了很好的姐姐,这是对善良孩子的奖励。」
又一次被谢许白换了餐盘后。
我生气地说,「谢许白,我讨厌吃番茄。」
话语落下,我看见小娟和院长吃惊地看着我。
而谢许白平淡地回我,「记下了,沈烟不爱吃番茄。」
院长笑得惊喜,「烟烟,你能说话了!真是太好了!」
我恍惚地伸手摸了摸喉咙,尝试着又发出了一句。
小娟欢呼起来,「赛罗哥哥真的无所不能!」
谢许白眸光亮亮,笑得温柔。
后来我的便当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番茄。
小娟笑着问谢许白。
「赛罗哥哥,你治好了姐姐,那你们是不是成为朋友了呀?」
谢许白轻轻地摇摇头,「不是朋友。」
我的心一点点落了下去。
在谢许白一次又一次靠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港城船舶大王谢正庭的长孙,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谢家三代从商,谢老爷子甚至是受过表彰的爱国ẗû⁸企业家。
这样的门庭跟梁氏不相上下。
而自诩是文盲的谢许白,实际是留洋海外名校的高材生。
他这样的人物,与梁友誉一样,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可是谢许白比梁友誉好太多。
至少他没有用做朋友这个借口,让站在底层泥里的沈烟生出不切实际的渴望来。
从那天以后,我没有再见过谢许白。
大段大段的消息,仿佛只证明着他来过的痕迹。
直到又一次,被记者围堵的暗夜。
在那些犀利的攻击降落时,谢许白又一次出现。
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罕见地生了怒气。
他替我驱逐开那些人,又将我拽到一边。
「干嘛要任由他们攻击你,你不会报警吗?」
我闷闷地说,「报过了,没有用。」
谢许白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以后我来保护你。」
我看他一眼,说了拒绝。
谢许白郁闷道,「为什么?」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耐心地问了又问。
我才告诉他,因为不是朋友。
这次,换谢许白沉默。
良久,他递给我一个笔记本。
打开,上面全是有关失语症的研究和论文。
有人在上面详细地做了一条又一条的批注。
也精心写下了治疗的食谱和方法。
食谱下面,又细心地备注。
不爱吃番茄,要换一种。
酸涩涌上了我的眼睛。
谢许白有些苦恼的声音响起。
「沈烟,你真的很不会听话哎。」
「那天我明明说的是,一见就钟情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9-
最近港城有两件大新闻。
梁家和谢家两大世家的公子都要订婚了。
还选的是同一天日子。
只不过,梁少的订婚对象大家都知道是杜家的小姐杜薇。
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听说比那个难民出身的原配要好几多。
可是这谢公子的未婚妻却不知道是何人。
有好事者旁敲侧击问了好几次。
谢公子都偷笑着说。
「娶的是个天仙,哎呀又美又好,算了,跟你们这种没拥有过真爱的人说不清楚。」
搞得旁人纳闷至极,从来只听说过谢氏出人才,怎么还盛产情种?
媒体们回去连忙写了篇文章,
【谢公子娶天仙沦为痴董永,挚爱至极为哪般?】
谢太太看见那篇文章后,整整嘲笑了谢许白三天。
「哎哟,老儿子,你这也太搞笑了吧。」
我年过半百的美貌婆婆,穿着优雅的旗袍,翘着兰花指,开口却一股东北腔。
我第一次见她时,紧张了很久。
我本以为她和梁太太一样。
可她见我第一面,先是眼睛一亮,又立马冲谢许白竖起了大拇指。
「哎我这老儿子,这儿媳妇也太是那个了哈!这么俊!」
谢先生不好意思地低咳一声,提醒道,「秀芝,收敛一点。」
可眼底却全是宠溺地笑意。
婆婆拿着那份报纸笑得前仰后合,随即却又肯定道。
「没错,他们谢家呀,其实都出情种。」
她年轻时是东三省有名的女商人,在一次晚会中,迷倒了港城的谢二公子。
自此恩爱二十年。
说罢她又认真地跟我说。
「你放心,要是谢许白对你有一点不好,我一定给你撑腰。说到做到。」
我感动地点了点头。
她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今天不是预约了看戒指么?快去吧。」

-10-
在戒指店里,我遇上了梁友誉和他的未婚妻杜薇。
他看我一眼就别过头去。
反而那位杜小姐跟他耳语几句之后,朝我走了过来。
她穿着优雅的晚礼服,修长洁白的脖颈衬得她更加高贵。
她冲我微微一笑,「沈小姐,你好,你应该听说过我。」
我看着她说,「你有什么事吗?」
她摆摆手,笑着说,
别那么紧张。「我不是来警告你的,生活不是狗血剧。」
「而且,我不认为男人的多情,后果却需要女人承担。我是要跟梁少结婚了,但不代表我们是敌人。」
我也笑起来,「是这样。」
杜薇瞟了一眼墙角,又接着说。
「虽然这么说很过分,但你会祝福我和阿誉的对吗?」
我点点头,「祝福你们。」
杜薇笑了,下一秒眼里却有些讥讽。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啊沈小姐。」
我有些不解,「什么?」
杜薇眼神缥缈道。
「你知道吗,在我的少女时代是听着你和阿誉的爱情故事过来的,跨越阶级的爱侣,那场声势浩大又瞩目的世纪婚礼,我想港城的少女们,没有一个不羡慕。」
「更何况,我多爱他。」
「从我十岁那时见他,妈咪说我跟他天生一对,我们家世相当,容貌相当,可偏偏王子爱上你这个灰姑娘。」
她话里的敌意太明显。
我有些好笑地说,「可是杜小姐,是你说的我们不必做敌人。」
「是啊,可是我没有办法。」
她冲我一笑,靠近了两步,随后倒下身去。
随着她的痛呼,那边的梁友誉冲了过来。
他满眼都是质问,他抱起躺在地上的杜薇。
「愤怒地说,沈烟!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
杜薇虚弱地躺在他怀里,说,
「阿誉,不要怪沈小姐,她也是太爱你了,阿誉,我肚子好疼啊。」
梁友誉的憎恶快要溢出实质。
他语气沉痛。
「沈烟,你应该知道杜薇她怀着我的孩子,我想不到你连孕妇都不放过,你害了梁玉还不够吗?」
我不想跟他们纠缠,冷冷道,
「不是我推的,调监控。」
一旁的经理跟杜薇对视一眼,走上前来说。
「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几天监控坏了一直没修。」
闻言,梁友誉看向我,全是失望和愤怒,
「你到底还有什么借口?我说了我已经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纠缠到这里!」
三十二岁的梁友誉歇斯底里,十八岁的梁友誉在彻底与我挥手告别。
我看了一眼杜薇,认真道。
「怎么就这么巧,监控就坏了。可是也很巧,我未婚夫今天没法来陪我选戒指,就叫了助理随身陪同。刚好,我们打算把这些过程都记录下来。」
我拍了拍手,一旁的吴秘书走上前来,扬了扬手中的 DV。
那经理脸色煞白。
杜薇也移开了眼神。
梁友誉愣了一秒,随后迟疑道。
「你在说什么未婚夫?沈烟,你哪里来的未婚夫!」
我讥笑,「跟你有什么关系,梁少,我们现在应该讨论一下你未婚妻诬陷我这件事情。」
见状,他怀中的杜薇扯了扯他的衣袖。
「阿誉,我肚子疼,好疼啊,我们先去医院吧。」
梁友誉沉着脸,神色有些慌张,抱着杜薇离开时,又回头告诉我。
「沈烟,你不要胡言乱语,等我回来细细跟你谈。」

-11-
梁友誉去医院的路上很心慌。
哪怕是杜薇闹着说她疼的时候,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回想着沈烟的那句话,只觉得好笑。
整个港城,谁还会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底层弃妇。
可是他又很怕。
万一的万一,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怎么办。
毕竟这几年,他对沈烟实在是太坏了。
他爱沈烟,从初见到离别。
可是,他的爱里面掺杂了至亲之人的血。
他从小宠到大,连打针都害怕的妹妹。
被绑匪割了五十多刀。
甚至最后都凑不齐完整的身体。
他要怎么不怨恨。
明明那天,梁玉还给他发消息。
说嫂子约她一起去买礼物。
可再见之时,他的妹妹却再也不会喊哥哥了。
本来,他是可以救回她们的。
绑匪要的赎金他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沈烟逃了。
绑匪说,沈烟报了警,激怒了他们,所以他们只能杀了梁玉。
他一遍遍地看最后沈烟丢下梁玉的那段监控。
他无数次默念,沈烟,只要你回头,哪怕一次,我就原谅你。
可是没有,沈烟走的那么决绝。
他母亲哭着怒骂,本来就是没心肝的白眼狼,你昏了头要当个宝。
是的,沈烟本就是这么心狠的人。
他追在她身后两年,撞得头破血流țű̂¹,才跟她做成了朋友。
他没有办法原谅沈烟。
所以这些年,变着法地磋磨她。
她从一开始的痛苦,到后来的漠然。
像经历了一场酷刑。
可这场酷刑也同样折磨着他自己。
他还爱着她。
多可笑,还爱着这个害死妹妹的凶手。
安顿好杜薇后。
他给沈烟打了电话。
可这次没有人接听。
他打了很多个,依旧如此。
梁友誉摔了手机,有些愤怒地想,为什么沈烟每次做错事情之后只会逃避。
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这样想着,赌气打消了亲自去找沈烟的念头。
也许是真的该放下了。
他失望地想。
到了订婚那天。
西装革履的梁友誉站在金立酒店门口。
一旁的梁太太扶着杜薇笑得满意。
这是他的喜事,可他却从心底生不出几分喜悦来。
直到梁太太愤愤地说。
「一会沈烟那个贱人来了,一定要让她给你好好道歉。」
杜薇笑得善解人意。
「没事啦,我不怪姐姐。」
他才反应过来,对啊,沈烟呢,沈烟不是答应给他做证婚人了吗?
他还是没打通她的电话。
便冷冷地派人去接她。
可过了一会,司机苦着脸回来了。
「少爷,沈小姐好像搬家了,房东说她前几天就走了,屋子里只留下了一副画。」
他看着那幅沾上写污渍的明媚肖像,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却又愤怒到了极点。
凭什么?沈烟做错了事不感到抱歉,还敢扔掉他给她画的画。
明明她那么宝贝那副画,连离婚也只带走了它。
他语气不耐,那就去找,她别想着逃避。
就在这时,江对岸的时代大屏亮起。
【谢许白恭喜自己跟沈烟喜结连理!】
几个大字张扬又直白,刺进了梁友誉的眼里。
他突然感到一阵摇摇欲坠,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他抖着手,失态至极地怒吼出声,
「今天谢家订婚的未婚妻是谁!……是谁!为什么会是沈烟!」

-12-
港城的头条又一次被引爆了。
梁家大少在与杜家千金订婚宴上当场悔婚,神色仓皇地奔走出现场。
而谢家公子的订婚对象,却是那个天天在八卦版报上高居不下的豪门弃妇沈烟。
人们惊呆了眼,曾经那些爱恨纠葛又被再一次地提起。
可是这一次,他们没办法再像围堵一只老鼠那样围堵我了。
梁友誉冲进来的时候,我跟谢许白刚交换了戒指。
高大的男人红着眼,神情却桀骜。
他说,「沈烟,这次的手段不错,还请到这么多人陪着你演戏。」
谢许白磨牙霍霍。
「哟,这不前夫哥嘛?快入席,敞开吃,别客气!」
梁友誉沉下脸,冷冷注视着谢许白,目光在他的婚戒上停留Ťüₙ很久。
许久,他冷笑一声。
「谢公子喜欢这样的啊,可是这婚姻啊不是儿戏,有我这样的前车之鉴,谢公子最好还是擦亮眼睛,免得落得个至亲死别的下场。」
谢许白攥紧了手,很不耐地抬眼,「那多谢你啊。可惜在我眼里,我夫人千好万好。我早在菩萨面前发了愿,要是能和她在一起,谢某粉身碎骨也甘愿。」
「哈……哈」梁友誉猩红着眼拍了拍掌,
「沈烟你多有本事啊,那么黑的心肝,那么坏的心肠,还能勾引得人再来陪你演一出梁祝。」
我望着失态至极的梁友誉,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梁友誉,你凭良心说,是我害了梁玉吗?」
他讥笑,本能地想开口,却在我的注视下几番没有说出话来。
我看着他,也看着门外簇拥着的各家媒体。
我又一次发问,「真的是我害了梁玉吗?」
谢许白在后面悄悄握紧了我的手。
「梁友誉,真的是我引来的绑匪吗?不是吧。那明明是你梁家诈收九渔村的土地引来的仇家,说好的安抚费被你妈一人独吞,害得多少户人家妻离子散。那些绑匪本身就只为复仇而来。还有那名叫阿旺的绑匪只跟我小弟一人有关吗?」
事后,我无数次问沈存。
他哽咽着道,「姐我是不成器,可我用命发誓,我真的只和那个人吃过顿饭,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往来!」
我看着梁友誉。
「你知不知道,梁玉在生前有个暧昧的对象,对方的身份就是那个阿旺。」
可梁太太无法再忍受女儿嫁给不匹配的人家。
梁玉当初非要让我先走,到底是顾全大局,还是做戏想和情人私奔,我不想再去追究。
斯人已逝,她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梁友誉愣在原地,有些微微颤抖,「你说这些话,又有什么证据?无非,无非是……」
我打断他,「我真的没有给过你证据吗?」
梁友誉浑身一震,是啊,沈烟是给过他的。
她奔走了很久,终于捧着所有的证据来到他面前。
阿誉,你看,我真的不是凶手!
可是,可是,他说什么,他说恶心。
他甚至没看一眼沈烟辛辛苦苦收集来的证据,就把它扔进了冬湖里。
我看着丧犬一般的梁友誉道。
「我感谢你将我拉出难民棚那个泥潭。」
「要是没有你,我如今大概依旧活在那肮脏的巷子里,为了十块钱的水费,耗尽所有的尊严,活得麻木又可怜。」
「可是梁友誉,你也带给了我苦难。在被你折磨的日子里,我甚至觉得你从未出现过就好了。」
在那些恨意滔天的日子里,我们都说过这句话。
要是没有遇见,就好了。
本就不匹配的家世和阶级,落蚵巷中的难民渔女和香山区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
那场邂逅不过是王子的临时起意。
却成了灰姑娘永不磨灭的惊鸿珍藏ťũ̂₊。
当初的梁友誉真的很好很好,好到沈烟可以忍下一夜又一夜的苦楚。
可后来的梁友誉也真的很坏很坏,坏到沈烟不愿意再陪他度过漫长的港城雨季。
而是要去有花有草,有暖阳的新世界了。

-13-
我说完那些话后,梁友誉沉默了许久。
随后萧瑟地离开了。
婚宴结束后,一位记者模样的女孩子想靠近我。
被谢许白冷着脸拦下。
她欲言又止,递来了一张卡片。
卡片上的字迹清秀,写了很长的一段抱歉,末尾还画了可爱的道歉小熊。
我抬头看她,她不好意思地道。
「很抱歉沈小姐,一开始我也误会你良久。」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跟媒体说的很不一样。你很善良也很坚韧,我要对我曾经抹黑过你抱歉。」
「你今天很漂亮,祝你跟谢公子百年好合。」
说罢,她不再看我的反应,认真地给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谢许白问我,会原谅吗?
我轻轻道,「或许吧。」
道歉是真的,伤害也是真的。
我有不原谅的权利,但若哪天这些事情不再成为束缚我的枷锁后,我也会将它轻轻的忘记。
谢许白垂下头,眼光有些暗淡。
「要是我早点遇上你就好了。很抱歉,让你独自走过这一段艰难时光。」
我看着他心疼的目光,笑了笑。
「现在遇见也不晚,赛罗先生。」
要离港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通不知名的电话。
那端的男人嗓音沙哑,「沈烟,我们是不是彻底没有可能了?」
我点点头,「是的。」
梁友誉笑起来,却又似在哭。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我不想听没必要的道歉和感慨,挂断了电话。」
可我没想到,在我去往机场的路上,会被人再次绑走。
我被很好地安置在华丽的房间里。
失魂落魄的梁友誉在一旁痴痴地盯着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到底要做什么?」
梁友誉低下头去,语气哽咽。
「没办法,沈烟,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他急切道,「这么多年我爱的一直都是你,那些情人都是逢场作戏,我一次又一次地带着她们出现在你楼下,只是为了让你在意我,我没有碰过她们的……」
「够了!」
我咬牙打断他,「求求你了,不要再侮辱爱这个词。」
他哀哀地看着我,眼泪顺流而下。
「那杜薇呢?她不是已经怀孕了吗?难不成也不是你的孩子?」
梁友誉浑身一颤,眼神变得绝望,「对不起沈烟,只有那一次,那次我喝醉了……」
我不在乎。
我盯着梁友誉道,「因为我也打算彻底不要你了。」
梁友誉沉默了很久很久,再抬头时,眼底带着偏执的神色。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毕竟我那么爱你。」

-14-
此后的三天,我再也没有见到除梁友誉之外的人。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我和他。
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是沉默以对。
后来他也不说了,只红着眼痴痴看我。
甚至有一晚我半夜醒来,看见他清醒地站在床头,有些形销骨立,却舍不得错开目光。
他说,「沈烟,再得知真相那一天,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只有确定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稳一点。」
可是,谁又没有睁着眼熬过漫长的苦夜呢?
第四天,谢许白找到了我。
几近疯魔的男人失了所有的风度和理智。
若不是谢夫人拦着,他会把刀割进梁友誉的脖子里。
瘦了一大圈的他抱着我,抖着手,「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被推倒在一旁的梁友誉看着我和谢许白惨笑道。
「沈烟,你怎么能不欠我呢?你可以转身投向别人的怀抱生儿育女,重新获得一颗真心。」
「可是我被你戏弄的真心,又该叫谁来赔呢?」
我轻轻推开谢许白,走到梁友誉面前蹲下。
「你总说我欠梁玉一条命,可是你知不知道,你也欠我一条命?」
梁友誉含泪抬头与我对望,「你说什么?」
我的手抚上腹部,「你知不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你的小孩?」
梁友誉眸光猛然一触,「什么?」
我平静地像在讲一段不相干的事情。
「就在梁玉被绑架的前一天,我得知了这个消息。本来,我是想把它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的。」
他浑身发起抖来,眼泪像不要钱地滚落。
「别说了,沈烟,我求求你……」
我看他一眼,讽刺地说,
「可是啊,在我给你送证据被你逐出去的那一天,它就化成了血水。」
「也许是我吃了太多的止疼药片,也许是被你推挪的那一下。我们都是凶手,真正的凶手。」
梁友誉猩红着眼,跪在我面前。
像一个绝症患者那般死寂。
我没有再说话,任由谢许白将我抱离了房间。

-15-
后来,我再也没有回到过港城。
谢许白陪着我去了很多地方。
阳光温暖的加州,晴空万丈的荷兰,还有生机勃勃的草原与雪山。
无边的景色和谢许白无尽的爱,治愈了沈烟前半生的雨夜。
在了解到我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时,谢家人没有任何嫌弃只有心疼。
得知我曾经流产之后,我婆婆为我找遍了中医调理身体,又亲自每天给我熬药粥。
而谢许白,则是将自己大半的身家都转入了我名下。
又找了律师签订了婚前协议,如若他有过错,则净身出户。
他说,「虽然很俗,但爱就是常觉亏欠。」
明明也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却有一晚上躲在阳台哭红了眼。
小娟说ŧű̂⁶,赛罗哥哥说以后他不说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了,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姐姐。
哎,是敏感又可爱的谢许白啊。
再后来, 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我收到一封来自港城的讣告。
是梁友誉的。
在我离开后,他得了重度抑郁, 几度精神崩溃。
后来在风雨加交的香山别墅中划开了手腕。
梁家连失两个孩子,梁氏又因非法经营问题破产。
白了头的梁太精神失常流窜街头, 成了她最看不起的那个底层人。
我松开手, 把那份讣告扔进了湖水中。
轻得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梁家的消亡又占据了港媒的头条。
连带着一起的是有关杜家小姐未婚先孕的传闻。
她被梁友誉抛弃, 却执意生下孩子。
杜家失了面子,拒不认她。
八卦媒体们津津乐道,讨论着她的现状和单亲生活。
后被一则通告叫停。
撰写通告的女孩有些眼熟,她穿着政务西服,语言严肃又恳切。
古往今来, 男人们的过错和情债最终都要女子承担, 男人只需要被调侃一句风流多情,女人却要付出名声和自尊的代价。
我点了个赞,然后平静地划走了。
窗外,阳光万里。
再无连绵的雨季。
谢许白番外
我与沈烟的初见,比她想得还要早。
那是在一张老旧的港城报纸上。
那时的她,还不是声名狼藉的梁太。
而是一名来自内陆的难民少女。
灰白的照片却掩盖不了她熠熠发光的眼睛。
身边的文字用赞扬地态度写出了她的英勇事迹。
十六岁少女热心救助了倒在路边的老太, 又帮助难民区的爷爷找回了丢失的钱包。
她做了很多好事。
又因为独自一人挣钱养活母亲和小弟的事迹被报社得知。
正好赶上市长安抚难民的政策, 便有了这么一篇报道文章。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看见那张照片。
明明它只占据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可是我却清楚的记得,那个明明出身底层的少女不卑不亢的样子。
还有她说的那一句, 只要心里有光,便可以无所不能。
那是的我, 常年与轮椅为伴。
儿时的疾病让我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在别人神采飞扬的青春期, 我却与病痛和脆弱为友。
那时的我,也是八卦报纸的常客。
提起我时,他们叫我废人,病猫和早死鬼。
而与我一同登报的少女,却说自己无所不能。
凭什么?明明她才是那个底层人。
我出于愤怒和嫉妒,每期报纸都不落。
可渐渐地, 我却被她感染。
毕竟她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有关她的报道太少。
除了那一篇, 还有一篇是她站在安置棚前笑得灿烂。
她散落着海藻般的长发, 明明背景是一个雨天, 她笑得那般生机勃勃又光芒万丈。
我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后来, 我接受了父母的提议出国留学和治病。
在异乡的每个雨夜, 我都会想起那张照片。
我尝试过给她写信, 也偷偷送过她物资。
可是阴差阳错,却被分发人搞混,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只隐约记得她叫沈燕。
一字之差, 她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
再相见时,她变得沉寂。
我满心暴虐,想质问她那个前夫, 想质问那些逼迫她的媒体,甚至想质问港城的每一个雨夜。
为何要如此残忍。
把那么光芒万丈,无所不能的沈烟逼得哑口无言。
那么,那些亏欠的时光, 就让谢许白来补偿吧。
毕竟,她是他第一眼,就钟意的人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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