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新来了一位大理寺少卿。
仅上任三天,抄了丞相府,端了将军营。
眼瞧着自己身边的同僚越来越少,我爹慌了。
连夜翻出当年先帝赏的免死金牌,终日不敢离身。
对此,我嗤之以鼻:「怂货。」
我爹气得直跳脚:「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这么怕嘛!」
我一愣,面露狐疑:「关我什么事。」
我爹越说越气:「这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就是当年被你始乱终弃的陆衍。」
闻此,我恍然大悟,商量道:「爹,要不这免死金牌我俩一人一半吧。」
我爹:???
-1-
陆衍是户部尚书的儿子。
从小便是个锱铢必较、视财如命的严监生。
抓周宴上,我不过是咬了一口他挂在脖子上的金锁。
这家伙便仗着自己比我大三岁。
趁我还在流口水、不识字的年纪。
用糖饼引诱我在金锁损耗欠条上摁了手印。
欠条上说我共需赔付他二两黄金。
期间每日所产生的利息按七成计算。
那时傻,我对陆衍的鬼话一直深信不疑。
经常偷拿我爹的私房钱上供给陆衍。
后来被我爹胖揍一顿后,我学乖了。
转眼盯上了我的祖父。
和祖父打招呼,我有一个惯用步骤:
第一步:抱住他老人家的大腿;
第二步:惨兮兮地喊一声「爷爷」;
第三步:告诉爷爷「我饿」;
借着这个,每次我都能从爷爷那顺走不少好东西。
当然,其中绝大部分都进了陆衍的口袋。
记得当时开蒙课上,夫子让我们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其他人都是中规中矩地自报家门,只有我十分骄傲说自己是神仙转世。
夫子一听也是乐了,悠悠道:「什么神仙转世?」
我:「散财童子。」
当晚,我娘罚我爹跪了一个时辰的搓衣板。
-2-
因为家里有祖父这尊大佛在。
我爹对我是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
十四岁那年,我爹一气之下将我连人带包袱丢进了全封闭的书院。
在这里我和陆衍成了同砚。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仅入学第一日,我便和陆衍打了起来。
起因是在史学课上,我说我最崇拜周瑜。
陆衍说他最讨厌周瑜。
因为周瑜死的时候诸葛亮来看了他,但诸葛亮死的时候他没来。
这简直就是在胡搅蛮缠。
我当即和陆衍扭打在一起。
我掏出祖父给的大元宝哐哐砸他脑门。
陆衍也是不客气,顺势拿出他的枣木算盘噼啪一顿作响。
最后天雷勾地火,一顿操作猛如虎。
我和陆衍齐齐被监院关进了小黑屋。
翌日,上早朝的父亲在看到户部尚书手里两米长的医费报销单时陷入了沉思。
因为陆衍谎报伤情,我这个月的食宿费被我爹克扣了一半。
白日里,院长在学堂上发问谁要参加月底的雅集。
整个学堂就只有我和陆衍没举手。
院长问其缘由。
我和陆衍异口同声:「没钱!」
书院每个月都会组织雅集,以诗会友,蒹葭歌赋。
届时还会有许多有名的诗人才子亲临,每人只需交三十两银子便能去。
但奈何我这个月的花销大缩水,压根不够交场地费。
回馆舍的路上。
察觉到我一直在用怨念的眼神盯着他。
陆衍眉尾轻挑,满眼促狭道:
「其实雅集很无聊的,你要真是喜欢诗,我也能现场给你作一首。」
我一愣:「你还会作诗?」
闻言,陆衍摆起诗人的架子,开始摇头晃脑。
「我欲千里寻觅你,喜忧无常也知是。欢俞苦短月色白,你知我心为谁痴。」
听完,我满脸疑惑:「你这也不像诗啊?」
陆衍嘴角漾弧度,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笨,这是首藏尾诗。」
藏尾诗?
瞬间,在我反应过来的那刻,陆衍撒腿就跑。
我在后面大叫:「敢戏弄我,陆司明你死定了!」
-3-
陆衍从小便有经商头脑。
书院院规禁止学子除修沐之外的时间外出。
而书院内的生活又枯燥乏味缺少乐子。
于是陆衍便开始倒腾起卖民间话本子的活。
市场价二十文钱一本,陆衍他卖我一百文钱。
我不服,找他理论。
见状,陆衍故作无奈,叹气般打开话本的扉页。
认真道:「这是珍藏款,你看上面还有作者的亲笔签名贾明子。」
我一瞧还真有,顿感不好意思。
「那啥,要不我免费请客作为补偿?」
陆衍挑眉促狭一笑:「行啊。」
是夜,华灯初上,皇城十里长街都挂满了红布纱灯。
周围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陆衍拿起一盏工艺精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花灯,满眼期待。
我忍痛道:「要了。」
路过皇城第一戏园班子,陆衍驻足停留,面露好奇。
我心在滴血:「赏了。」
在书摊看见名家真迹,陆衍爱不释手,久久不愿离去。
我一咬牙:「买了。」
一路逛下来,我感觉自己的家底都快被陆衍掏空了。
见陆衍还没逛够,我出声提醒。
「别忘了今夜可是司业查房。」
我和陆衍是从书院偷跑出来的,要是被司业发现铁定又要关小黑屋罚抄课业。
陆衍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一路上观灯弄花,十分惬意。
「你担心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嘛。」
我眉头微蹙:「可是我——」
我话还未说完,便觉舌尖有丝丝甜意触及。
是串糖葫芦。
陆衍身着绛红圆领锦袍,清澈的桃花眼中漾着笑意:「甜吗?」
近处花灯映照下,少年面如冠玉,有种窒息的美。
我下意识道:「甜。」
闻言,陆衍眼眸一弯:「甜就对了,五文钱一串,付钱吧。」
我:***
-4-
我和陆衍一路逛到了城西。
在一个猜诗谜的活动中,陆衍瞧上了活动大奖。
是一对玲珑精致的双鱼玉佩。
陆衍漫不经心道:「我要那个玉佩,你帮我赢回来。」
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的我:?
活动的诗谜是:
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
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
我绞尽脑汁愣是没想出谜底究竟是什么。
陆衍见状俯身贴在我耳畔道:「你看第一句的柬字少了什么?」
少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廓,勾起丝丝痒意。
我脸颊顿时有些发烫,下意识避开陆衍。
强装镇定道:「柬字不就是柬字,它会少了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一道温和细微的声音提醒道:
「阑无柬,间无日,闪无人,闷无心。」
那人话未说满,但我立刻心领神会,瞬间接话。
「所以谜底是门!」
我循声回头看去,身后站着一位广袖华衫、长身玉立的少年。
少年眉眼温和含笑:「姑娘聪慧。」
我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公子是?」
少年行礼作揖道:「在下叶澜舟。」
我一Ţü⁴惊:「你就是临安城有名的才子叶澜舟?」
临安叶氏叶澜舟四岁读书,七岁作诗,十八岁淹贯经传百家。
连院长都赞其有青云决科之姿。
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人。
惊叹间,活动方将奖品拿了过来。
我看着手里的玉佩思虑片刻后道:
「叶公子,你帮了我们,若不嫌弃,这玉佩我们不如一人一半?」
说着我便要把玉佩递出去,结果被陆衍一把制止。
陆衍:「没门,我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他。」
我看向陆衍,蹙眉道:「别那么抠门,人家叶公子好歹帮了我们。」
陆衍语气略有不善:「我需要他帮?」
我打圆场解释:「叶公子,陆衍他人就这样,特别爱斤斤计较,你别放心上。」
叶澜舟摇头笑道:「无碍。」
-5-
回去的路上陆衍似乎心情不太好,一直黑沉着个脸。
我唤他好几声,他都不理我。
最后我没了耐心。
「不就是个玉佩,陆司明你就这么斤斤计较吗?」
原本一直走在我前头的陆衍闻声突然止步,转身一脸肃容。
「对,我这人心眼小,平生最讨厌别人拿我的东西,凡是对于偷拿者,我向来是睚眦必报。」
我被陆衍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Ţú⁷吓了一下。
赶紧转移话题。
「是,你心眼小,刚刚在街上逮着我一路宰,尽占我便宜。」
闻言,陆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在下一刻渐渐舒展开。
陆衍揶揄道:「谁要你的那本话本子全天下仅此一款。」
见陆衍没有再生气,我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在听到陆衍说的话后,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仅此一款?
贾明子?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假名字?!
对呀,我一直看的都是十八禁三流作者写的书,有作者亲笔签名才奇怪吧?!
想到这,我抬眸看向陆衍,和蔼一笑。
「死骗子,你又骗我!」
周遭气氛凝固了几秒。
下一刻,陆衍拔腿就跑。
我在后面穷追不舍:「陆司明你这下是真的死定了!」
-6-
陆衍在书院倒卖话本子的事情被院长发现了。
院长亲自找陆衍谈话,劝诫他不要贪图蝇头小利而荒废了学业。
陆衍却满不在乎道:「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那我何不如卖了光阴换黄金。」
院长被陆衍这Ṫṻ₍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差点气岔,拿戒尺的手都在抖。
「陆司明,就你现在这样我看你也不用参加什么科举了,趁早收拾东西回家吧。」
很快,陆衍靠卖话本子赚来的银钱全被院长缴了。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有人能从陆衍手上拿走钱的。
不过见陆衍吃瘪我很高兴,特意跑到他身边幸灾乐祸。
我得瑟道:「哟,陆监生,生意不好做,破产没辙了吧。」
见我挖苦他,陆衍倒也不生气,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谁说我没有办法了。」
太子是在某个午后亲临的书院。
当今圣上特别重视我朝民生教化。
作为皇都最大的书院,我们书院一直都是由太子亲临视察工作。
当日晌午,陆衍特意在伙房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
靠着一碗稀米粥,一碟免费的萝卜干,成功吸引了太子的注意。
太子言语关切:「孤认识你,你是户部尚书家的儿子吧,你祖父曾是孤的老师。」
陆衍行礼道:「祖父逝世前,也常挂念着殿下。」
大概是自己恩师孙子的缘故,太子对陆衍格外亲切,顺势便坐到了陆衍的对面。
但当看见陆衍面前摆着的饭食时,太子眼中旋即闪过一丝困惑。
「ẗŭ₁你,经常吃这些吗?」
陆衍摇头,神情无波无澜:「不常吃,只因今日是臣的生辰,故而吃得多了。」
一语下去,众人皆是一愣。
当晚,原本远在姑苏的院长收到了太子传召。
随后便是快马加鞭,连夜飞奔进皇宫。
-7-
翌日,天光微亮。
我刚到驱车抵达家门口,便见我爹晨起准备出门遛弯。
视线对上的那刻,我爹和我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
我俩同时发声:
「你被书院开除了?」
「书院叫陆衍给端了。」
我:???
我爹:???
书院查封,院长被捕入狱,罪名是贪酷受贿。
看着一箱箱的金银从院长的府邸搬出。
陆衍心情格外愉悦:「没想到我这无意之举,竟是为民除害了。」
我在一旁小声嘀咕:「你确定不是在公报私仇?」
闻言,陆衍眉梢一挑,故作不解。
「我这明明是很操守,这些蠹国害民的贪官,我以后见一个抄一抄,谁都逃不了。」
说到这,陆衍看向我,笑意不达眼底。
「所以,你可得小心以后你家别被我抄了。」
我也是不怕唬,叫嚣道:「你是能抄了我家,我爹健步九万里,倒立惊鸿舞!」
话毕,我只觉耳朵被人一拧,连连吃痛惊呼。
我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晚上,回到家,我爹抄起扫帚就要来抽我。
我上蹿下跳,一阵嚎叫:「爷爷,你儿子造反了,他又要打你的宝贝大孙女了!」
娘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
我爹倒是快被我气昏过去了,指着我道:
「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我看你这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我不在乎道:「嫁不出去的话,我们家可以多砸些银子招婿嘛!」
我爹:「你以为谁都像陆衍那小子一样见钱眼开?」
我小声反驳:「爱财也没什么不好吧。」
我爹更气了。
-8-
陆衍参加科举的那年,我刚过完及笄礼。
这段时间,媒婆三天两头便往我家里跑。
看着媒婆拿来的一大摞全城适龄贵公子的画像,我是一个头两个大。
娘在一旁关心道:「是还没瞧上合眼的?」
我无奈点点头。
太傅长子文采很好,但奈何脸长得比季小侯爷差了点。
季小侯爷长得好,但体弱多病比不上兵部的宋侍郎器宇轩昂。
实在难以抉择。
我问爹:「可不可以都嫁了?」
我爹吓得没从竹椅上摔下来。
娘打趣道:「嫁这么多,你忙得过来吗?」
我不假思索:「忙点没关系啊,这样彩礼钱我们还可以多收几份。」
我爹被我的话逗乐了。
「我瞧你平日里那个傻样,我们家就算是白送不要彩礼,也见不得有人敢上门娶你。」
我破防大叫:「林大海!你不能这么对你爹的宝贝大孙女!」
我爹青筋一跳,「林瑜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揍死你。」
我赶紧溜了。
回房的路上,我被一粒小石子给砸中。
寻声望去,只见陆衍单脚支起,倚坐在院墙上。
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诧异道:「你来干什么?」
陆衍语调散漫:「来和你做笔买卖。」
我警惕道:「什么买卖?」
陆衍眉眼一弯,蛊惑道:「林瑜,你想锦衣玉食、腰缠万贯吗?如果你想不如和我在一起。」
我微怔,讶然道:「你难道可以……」
陆衍:「对,没错,我可以和你一起想。」
我:「……」
见我不再理他转身要走,陆衍急忙叫住我。
陆衍清了一下嗓,视线有些游离。
「其实是我家也一直催我成家催得紧,我盘算了一下,左右我们俩都还没遇到钟意的人,不如先假意在一起,到时候你还能多捞一笔彩礼钱,最后和离起来也方便。」
说到这,陆衍语气认真。
「你放心,到时候和离成功我还会再出一笔重金作为补偿。」
闻言,我斟酌道:「万一没成功你又骗我怎么办?」
陆衍挑眉,随后三指并拢,神情郑重。
「我若骗了你,就让我未来的妻子上厕所没有厕纸,吃西瓜全是西瓜子。」
我一听,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陆衍催促道:「林瑜,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我思量一番后道:「可以,不过你得给我一份保证书。」
就这样,我和陆衍一语敲定。
陆衍眸子明亮如水,嘴角噙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科举放榜之日,我等着你们家来榜下捉婿。」
说罢,陆衍一个跃身便消失在了院墙上。
-9-
对于榜下捉婿的作战策略,我秉烛分析了一通。
状元,往年都些上了年纪的老头,不可能是陆衍。
榜眼,依陆衍目前的才识还到不了这个水平。
思来想去,陆衍考个探花应该比较稳妥些。
很快,蔼蔼三月天,眨眼便到了放榜之日。
我大手一挥:「爹,决定了,我们家的捉婿目标就是探花郎!」
科举放榜,朝堂百官几乎半数出动。
抢人场面极其激烈,人潮涌动。
镇国将军:「我家小女武艺超群。」
礼部尚书:「我家小女端庄娴淑。」
为了我的婚姻大事,我爹老脸一红,厚着脸皮往那一站。
「我家小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晓!」
靠着这一嗓子,人群最里头的探花郎成功看向了我爹这边。
得知我爹成功抓到人后,我马不停蹄地从茶楼往家赶。
我前脚还未踏入家门,便有些按捺不住地小得意。
「怎么样?我们家的下手速够快吧?」
下一秒,只见庭中梨树亭亭如盖,似云堆雪。
落英缤纷下,少年玉冠束发,一袭月白锦衣与这漫天花雨融为一体。
叶澜舟眼眸含笑:「姑娘,又见面了。」
我瞬间宕机在原地。
抓错了人,这就很尴尬了。
叶澜舟是被我爹骗过来的。
我爹说我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当日我手劈了四架古琴,玩了十局五子棋。
我爹还说我诗词歌赋无一不晓。
于是我指着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自信大胆发言。
「这首诗表达了诗人殷切期盼被弟弟苏辙捞捞的急切之情。」
我爹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一个劲地在给我找补。
「我家闺女她还好学求真。」
这个确实是真的。
我转头一脸期待地看向叶澜舟。
「所以霍去病在外一直征战真的是因为汉武帝是断袖吗?」
我爹:???
叶澜舟被我的话一顿,随后绽放一抹清浅的笑。
「如此一看,林姑娘果真是率真可爱。」
被这么一夸,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是吧,以前家里人还说我是个傻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傻。」
傍晚,暮色四合。
我刚送别完叶澜舟,抬眼便见陆衍不知何时站在了我家门口。
陆衍死死盯着我,眸中愠色渐浓,山雨欲来。
「林瑜你个骗子!」
还不等我解释Ŧű¹,陆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晚上,我才得知陆衍此次考上了状元郎。
我很慌,冲进爹的书房,摇醒正在酣睡的老爹。
急切道:「爹,未来我们家估计要被陆衍抄了。」
我爹:???
-10-
我是在南风馆被吓醒的。
梦里全是我爹扭着腰肢跳惊鸿舞的惊悚画面。
自从陆衍科考一举夺状元后,便自荐去了基层历练五年。
等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时,他已是大理少卿。
如今陆衍权势滔天,办事雷厉风行。
前些天刚准备和皇上告老还乡的张太傅,今个儿就被查出贪赃枉法。
被陆衍以一辆破牛车直接流放去了宁古塔。
想起当年陆衍那决绝生气的样子,我顿觉全身不寒而栗。
像他那种睚眦必报的人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了。
见我懊恼出声,周围奏乐的伶人齐齐停下了手中动作。
临近的一个乐伶关切道:「小姐可是身体不适?」
我摇头理了理思绪,抬眼便看见了二十余穿着红纱衣的清ṱů⁰秀乐伶。
梦中老爹妖娆妩媚恶心的画面再次袭来。
我下意识脱口:「都脱了吧。」
此话一出,离我最近的乐伶率先露出惊怒之色。
「小姐,还请你放尊重些!我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意识到他们都理解错了,我赶忙扯住欲往外逃的乐伶。
但到嘴的解释还未说出,就听「嘭」的一声,南风馆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来人正是大理寺的巡查队,领队的人声音中气十足。
「风纪整顿,给我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叫出来,男的左边,女的右边,抱头蹲好,不许说话!」
-12-
自新帝登基,这几年各地大兴土木,国库空虚。
上任大理寺少卿后,陆衍便尤其热衷于抄家。
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自制的贪官转盘上转圈,指针指到谁,那今日就去抄谁的家。
但很显然,单纯靠抄家发国致富已经不能满足陆衍了。
转眼,他便以扫黄防赌为由头,盯上了皇城中大大小小的戏园子和赌坊。
我看这哪是什么风纪整顿,分明是陆衍那家伙想要扫黄罚款扩充国库。
南风馆的兵荒马乱结束后,我被人押到了大理寺。
罪名是流氓罪。
大理寺内,惊堂木响起。
高堂上,陆衍一身绯红官袍加身,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下面跪着的二十余乐伶。
「林瑜,没瞧出来,你玩得挺花啊!」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刚准备开口解释,就被身侧一个乐伶率先抢了话。
「大人,林小姐思想龌龊,在南风馆时便叫嚣着让我们所有人脱了衣服。」
另一个乐伶附和道:「没错,她就是占我们便宜,欲行不轨之事。」
我一惊,大叫冤枉。
陆衍笑意不达眼底:「何处有冤?」。
我犹豫道:「我其实压根就没占到。」
半响,见陆衍没什么反应,我继而小声补充:「你信吗?」
当日,我爹赶来保释我的途中,我的保释金一路水涨船高。
到最后保释金从原来的三十两涨到了三十两黄金。
吓得我爹又一路折返回了家。
-13-
对于当年的事情,我其实一直是想跟陆衍解释来着。
但当我每次鼓起勇气准备开口时,陆衍不是在惩治犯人,就是在惩治犯人的路上。
宠妾灭妻蠢而不自知者
陆衍:「自挖双眼。」
不守诺言背信弃义者
陆衍:「仗责二十。」
玩弄真心肆意践踏者。
陆衍:「掏心挖肝。」
末了,陆衍才故作想起了我这号人,扭头似笑非笑道:「你有事吗?」
我瞬间认怂。
陆衍你个腹黑怪!
从大理寺出来,我迎面便看见了急匆匆赶来的丫鬟阿秀。
阿秀神情慌张:「小姐,不好了。」
我一惊:「大理寺带人来抄家了?」
阿秀摇头半天喘不上气。
我又一惊:「那是我爹他发现我偷拿他私房钱啦?」
阿秀还是摇头。
我急切道:「那是什么啊?」
阿秀:「是表小姐叶臻她又进京来了。」
我瞬间如临大敌:「阿秀,回去告诉我娘,就说我左脚绊右脚死外面了。」
说完,我风一般地逃走了。
叶臻是我姨娘的女儿,小我十四岁。
大概就是,逢年过节,我娘和姨娘在打叶子牌唠家常时,我在一旁哄孩子摇婴儿床。
叶臻从小就是娇气鬼。
哭了要抱,饿了要喂,困了要哄。
到最后临别时,死活不愿意亲近她娘,一个劲地扯着我的头发不撒手。
最后她哭,我也跟哭。
见这场面,我娘和姨娘可谓是乐开了花,说我俩这是姐妹情深。
可去他的吧,真的是疼死我了。
如今的叶臻六岁,已然是狗都嫌的年纪。
听说前不久还徒手抓蛇差点没把姨夫吓背过去。
此次叶臻进京谁知道家里又会闯出什么祸来。
这小祖宗,我还是先躲为敬。
-14-
皇城里一些风花雪月的场所自陆衍上任以来都被灭得差不多了。
无奈,我只好去茶楼听书解解闷。
茶楼内,说书人一桌、一醒木,讲的是王婆计啜西门庆、潘金莲药鸩武大郎。
「只见二人云情雨意两绸缪,恋色迷花不肯休。毕竟难逃天地眼,武松还砍二人头。」
说书人台上讲得是栩栩如生,下面看客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唯有我是两眼犯困,索然无味。
我打抱不平道:「历史上的潘金莲,明明是出身于大户人家,根本不认识西门庆这个人。婚后的她也是贤淑善良,却无端被人讹传成红杏出墙、与人苟合谋杀亲夫的荡妇。真是比窦娥还冤!」
身旁的看客见状道:「不就图个乐子,何必较真。」
另一个看客也紧跟着附和。
「就是,而且你怎么知道史书上写的就一定是真的,要我说这天底下红杏出墙的女人可不比负心汉少。」
我有些不悦:「放你爹的狗屁!」
见我骂人,那个看客一愣,随后不怀好意挑衅道:
「瞧你,这么急,莫不是你也背着自家丈夫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我一怒,当即拍桌大骂:「老娘我未婚!」
下一刻,身后一道糯糯的童声响起:「小娘~」
我闻声回头,只见叶臻被陆衍抱在怀里,圆乎乎的眼里蓄满了泪,委屈极了。
我面露诧异:「陆衍你们怎么来这了?」
陆衍轻挑下眉:「这孩子在街上走丢了,被大理寺的人捡到,一直哭着说要找小娘。」
小娘这两个字被陆衍故意咬得格外重。
我汗颜,指着叶臻的小脸,语气严肃认真。
「都说了我不是你的小娘,我们虽然年龄差大,但是你还是得叫我姐姐!」
叶臻眼神似懂非懂:「姐姐?」
我满意点头。
下一秒,叶臻扭头欣喜地看向陆衍:「姐夫!」
我:???
陆衍似是心情大好,戏谑道:「小姨子,有人欺负你姐姐,我们要不要帮她出口恶气?」
叶臻气呼呼道:「要!」
陆衍抬手招呼道:「此人枉口诳舌,带去大理寺搅舌拔根。」
说着,在一阵哀求声中,方才那名看客被几个官兵给押走了。
我抱过叶臻,心虚道:「谢谢了。」
陆衍姿态慵懒,不咸不淡地轻嗯了一声。
-15-
我娘让我照顾好叶臻,自个却和姨娘打叶子牌逛花楼。
看着我娘她们潇洒离去的背影,我抱着叶臻站在家门口欲哭无泪。
都说小孩子精力旺盛。
我让叶臻去墙角挖泥鳅玩,转眼她抓了只壁虎举到我面前,我差点没昏过去。
我给叶臻看哪吒闹海的图册,她不要。
抓起我话本子,吵着闹着要让我给她讲《霸道王爷和他的落跑娇夫》。
好不容易熬到午觉时间,结果这小妮子一点都不困,小嘴叭叭个不停。
「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为什么人走的路要叫马路?
「水为什么抓不住?」
一天下来我只觉全身心力憔悴。
翌日,为了解放双手,我去了南风馆。
我招呼道:「我这有个小姑娘你们把她照顾好。」
伶人:「是,不知道那位小姐现在在哪?」
我抬手一指:「坐那舔糖葫芦的就是。」
伶人:「……」
说罢,我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开始闭目养神。
正欲入梦,只听「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来人又是那个大理寺巡查队队长,声音洪亮。
「所有人都出来,接到有百姓举报,说有个人贩子将小孩私藏在南风馆了。」
我:***
在大理寺那交完二十两罚单,我生无可恋地拉着叶臻回家。
皇城街上,人潮如织。
小摊上香糕酥糖果子一应俱全。
叶臻扯了扯我的衣角,指着卖糖人的摊位欣喜道:「我要吃这个!」
我叉腰没好脾气道:「没钱,不买!」
闻言,叶臻眼眶瞬间一红,执拗地站在摊位前就是不肯走,欲哭不哭的。
作为把她带大的姐,我可不吃她这套。
见我没打算给她买,叶臻当即大哭起来。
很快,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我们这边,指指点点道:
「当娘的,连个糖人都不舍得买给孩子,真够抠门的。」
「小孩,你娘不给买,大婶我给你买。」
众人你一言他一语下去,我脸瞬间涨红,拽着叶臻就打算离开。
下一刻,陆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来付钱。」
领过糖人,叶臻开心得两眼放光。
我尴尬轻咳道:「真是好巧,这么快又见面了。」
陆衍:「不巧,方才大理寺接到百姓报官,说城南这边有个疑似的人贩子的家伙。」
我:「……」
-16-
自从给买糖人后,叶臻就很喜欢黏着陆衍。
隔三岔五地就往大理寺跑。
某次在大街上瞧见陆衍秉公抄家,这个家伙格外激动。
兴奋发问:「哥哥,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抄我们家啊?」
我:?
陆衍低笑一声,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眸促狭。
「我要是真来了,怕是到时候有人不欢迎我。」
我心虚地将视线移开。
叶臻不明所以:「那人是谁呀?」
陆衍漫不经心道:「一个迟钝的笨蛋。」
叶臻七岁生辰那日,吵着闹着要我把陆衍也喊来参加生日宴Ṭũ⁵。
我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了陆衍。
我扭捏道:「今日是叶臻的生辰,她向来喜欢你,你应该不会不赏脸吧?」
陆衍单手撑着下巴,声音闲散道:「那你呢?」
我微愣:「什么?」
陆衍没再说话,又埋头处理起卷宗。
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下文时, 陆衍突然道:「处理完公务我自会去。」
很快,月上柳梢头, 陆衍果然如约而至。
宴席上,陆衍闲闲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似是不经意地朝我爹发问。
「不知林大人今年贵庚?」
我爹被吓了一激灵:「下官今年五十四了。」
陆衍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林大人平日里可要多注意些身体。」
我爹应了一声, 随后紧张地拂了拂额角的冷汗。
陆衍又问:「林大人身居从六品,不知一年俸禄有多少?」
整个宴席上,陆衍一直地盘问我爹家里的具体情况。
我心下很慌。
完了这是准备要抄家的前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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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我一个劲地喝酒压惊。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 我只觉两颊发烫,头晕脑涨。
回去的路上我踉跄了好几步,等到某个回廊拐角,我又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身后有只大手扶住了我。
少年的手掌心滚烫干燥, 摸起来很舒服, 就是说的话不太好听。
「走个路都走不稳, 真是笨死了。」
我面露不悦:「谁说我笨的, 我明明就很聪明!」
闻言,陆衍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伸手捏着我脸, 顽劣一笑。
「真聪明, 你以前能上我那么多次当?」
我打掉他的手, 不满道:「就你那些技俩, 我早就一眼就看透了,只不过是懒得拆穿你。」
陆衍挑眉似是不信道:「哦,那你倒是说一个来听听。」
我凑到陆衍跟前, 得意一笑:「之前书院的那首诗,其实是首藏头诗对吧?」
此话一出,陆衍张了张口, 但愣是没有发出一个音。
我大手一挥,笃定道:「陆衍你一早就喜Ṫùₚ欢我了对不对?」
下一秒,陆衍眸光深邃, 一把抓住我的手, 神情执拗认真。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我被抓疼了, 努力想挣脱开但却无济于事。
无奈,我抬眸看向陆衍, 索性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处, 凑近问道:
「陆衍, 你有没有听说一句话?」
陆衍喉结轻滑了一下, 眼眸渐沉,哑声道:「什么?」
「抄家不如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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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陆衍大婚那日。
我爹哭得涕泗横流, 大喊着不用抄家了。
当晚, 喝过合卺酒,陆衍塞给了我一枚小金锁
我打量了一会道:「给我这个干嘛?」
陆衍眼眸一弯:「新娘子的幸苦费。」
我脸一红, 叫嚣道:「这么抠门, 我可不干。」
陆衍俯身贴近,蛊惑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我视线游离:「什么?」
「分期,爱要慢慢来。」
天地旋转间,帐帘落下, 一室春华。
房内烛火摇曳,一旁的案桌之上放置着一对玲珑剔透的双鱼玉佩。
屋外夜风撩过,桃树枝头花苞悄然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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