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是个大孝女,亲戚朋友都赞不绝口。
隔三差五,她的朋友圈就会出一套九宫格。
不是带我妈出去旅游、泡温泉、吃大餐,就是带着我妈打卡《哪吒 2》,我妈笑得嘴都咧到耳根了。
众人纷纷夸赞我妈生了个好女儿。
可是没人知道,我妈泡温泉后过敏了,是我带着她治了整整半个月,旷工请假,把奖金都扣光了。
她们去看电影前,我不停嘱咐一定要戴好口罩,可是我妈还是感染了流感。
半夜她发起高烧,是我连夜送她到医院。
我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撑不住了给姐姐打电话。
她很为难地说:「哎呀!我家宝宝太小了,怕交叉感染,我就不去了。」
就这样,总算我妈脱离危险,退烧了,我妈不说感谢我,还抱怨我太笨,照顾得不好。
「你连个头发都梳不好,哪点比得上你姐?」
我一怒甩手Ťṻ⁶不干了。
家族群瞬间炸了,都来骂我这个不孝女。
-1-
我是家里的老三,用我妈的话说,是赠品。
我妈生了我姐后,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接下来发现怀了双胞胎。
于是就有了我和我哥。
如果不是有我哥跟我在一起,这一胎必定是要打掉的,我能来到这个世上,是托了哥哥的福。
这也成了我妈指责我的理由,她说我狡猾,胎里带来的!
出生时,我哥瘦小,我胖乎乎的,他比我早出生十五分钟。
可能因为先天不足,他总生病,每到这时我妈都会骂我。
「都是你吸收了你哥的营养!都怪你!」
双胞胎总是一起生病,他们都围着我哥转,我是被忽略的那个。
我哥生病必住院,我被扔在家里自生自灭。
有一次,我实在烧得厉害,我妈只好把我一起带过去。
输液时,我哥哭得天都要塌了,我的家人围着他抹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绝症。
到我这里,连个看一眼的人都没有。
护士小姐姐ŧû₁同情地拍拍我的脸蛋,教我看好药水,她可能猜到了,不会有人管我。
果然,我这边药水滴光了,也没人管我。
我试着叫妈妈,叫了几声她才听到。
她恶狠狠地冲过来,三下两下把我的针管拔下来,血一下蹿出好远,我咬着嘴唇,不敢哭。
随着我们的长大,我和哥哥终于换过来了。
哥哥又高又壮,自信明朗。
我像只小病猫,不自信,总是弓着腰,眼神躲闪,随时准备承受打击。
在这个家里,姐姐同样是女孩,但她生活得很惬意。
因为她深谙生存之道。
学校发的一个小水果,她自己不吃拿回家,在妈妈跟邻居聊天时,献宝一样捧过去。
所有人都夸她孝顺,我妈在一声声夸奖中也迷失了自己。
在她的眼中,大女儿孝顺,儿子出息,就是老三啥也不是。
-2-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混到高三,那一年,我妈砸了很多钱给哥哥补习。
还有半年就高考了,我哥起早贪黑地用功,我还在逃课回家给全家做饭。
「小庆,你好好考,我们家就看你了。别跟那个窝囊废比,她这辈子是完了。」
这一刹那,好像一道电流穿过我的身体,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这辈子完没完,不能让别人来说。
从那天起,我偷偷开始用功,也许是我的意念太强大了,高考成绩出来时,全家震惊,因为我比我哥多了十分。
我报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学校,心里暗暗希望,可以换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
可是意外先到了,给哥哥办学子宴时,爸爸喝多了,摔进水沟里,从此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
于是,全家人开了一个会,决定让我去本市的大学,这样能照顾一下家里。
「可是,本市的大学没有合适的专业。」
我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妈妈勃然大怒:「你对这个家也没什么贡献,这些年白吃白喝的,现在用到你了,就别推脱了。你要实在选不好专业,干脆大学别读了!」
我害怕了,怕大学都读不成,只能屈从他们的意见。
我妈去学校哭了一回,凄凄惨惨,好像我爸离了我就活不成了,学校不得已同意我走读。
我每天起早给爸爸洗漱喂饭,再赶去上学,回到家要做全家的饭,每次都是给爸爸喂完饭才轮到我自己吃一口。
夜里爸爸会喊我,一会儿要尿壶,一会儿要翻身,半夜还要喂一次药。
大学四年熬下来,我明显苍老了,像个被生活压垮的中年妇女。
我妈的精神状态都比我好,我爸爸出事后,我担下了她应该负担的责任。她每天负责貌美如花,每天记录美好生活,感春伤秋,一样没落下。
-3-
我毕业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是我爸爸去世了。
这事并不怪我,可是最后成了我还不上的债。
那天我要去公司面试,临时把我姐叫来顶替半天。
我姐哪里照顾过人,要喂饭时把我爸爸给呛住了。她手忙脚乱,忘了急救,我爸爸一口气没上来,就结束了痛苦的人生。
我姐哭天抹泪,全家都在安慰她,反过来责备我。
「一个面试就那么重要吗?有你爸的命重要吗?」
本来我以为可以自由了,可是一听说公司要把我外派,他们又炸了。
「爸爸刚走,你就要离家那么远,妈怎么办?她怎么能面对将来的生活?」
在他们的威逼下,我忍痛放弃了工作,找了一个离家近、工资低、时间相对宽裕的。
我继续做我妈的奴仆。
有亲戚夸我懂事。
我妈嗤之以鼻道:「她呀!是没本事,赚那点钱不够租房子的,在家啃老!」
我实在忍不住了,反驳道:「那我不啃老了,你放我走吗?」
我妈当即大哭,把我姐和我哥叫回来,全家批斗我。
「我劝你识相,就你的能力,出去也要被社会毒打,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讨口饭吃吧!」
我哥自从读研后,说话越发上纲上线,我在他的眼中,也越来越不堪。
-4-
我每天上班、下班,洗衣做饭,生活一成不变,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好像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直到我 23 岁那年,下班时被邻居杨嫂叫住。
「小贺,你是不是还没对象?」
我怔了一下,对象,好遥远的词,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的脸瞬间红透了,急忙摇头。
「我就说嘛!你这孩子太老实了。我给你介绍一个,明天正好周末,见一面。」
晚上吃饭时,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给你介绍对象?」
我姐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还跟我妈对了一个眼神。我姐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她的对象在银行上班,一家子都是公职,条件很好。
我紧张得头都不敢抬,不知道下一步,她们要说出什么样羞辱我的话。
出乎我的意料,她们竟然同意了。
「你傻乎乎的会看什么?明天我和妈跟你一起去,给你把把关吧!」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一夜没睡好,脑子里盘算的都是结婚,离开这个家,生活好像又有了点希望。
这些年被他们 PUA 下来,我又胆小,又自卑,对这个世界充满恐惧,早就没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我需要一个契机,把我拉出去。
我提前请了一小时假,早早回到家里。
翻了一下衣服,才发现这些年我都是捡姐姐的旧衣服,根本不合身。
我姐身高有一米七,高大、丰腴、明媚。
我只有一米五五,体重刚到 70 斤,长年的辛苦在我的脸上留下痕迹,看上去总是怯怯的,眼神躲闪还带着忧郁。
我把我姐的裙子穿在身上,像挂个布口袋,腰身没有了,人也邋邋遢遢的。
「看看,她还臭美上了。」
我姐已经换好裙子了,在门口嘲讽我。
她扎了一个丸子头,穿了一条珠粉的蓬蓬裙,同色的口红衬得人都在发光。
我被她们催得急,只能匆匆换上一条淡紫的布裙子。
这个夏天,我每天中午回家做饭,晒得黑黝黝的,淡紫很挑肤色,我穿上就后悔了。
果然,我向镜子里看了一眼,眼前一黑。
杨嫂看到我们三人同行,笑容有点僵,还是硬着头皮让我们去她家。
男方很斯文,个子高高,瘦瘦的。
我姐进屋时,男子的眼睛就亮了,他们相谈甚欢,都把我给忘了。
不管杨嫂怎么暗示,男子的眼睛还是落到我姐身上拔不出来。
杨嫂知道他误会了,轻咳一声示意他看向我。
「小贺这孩子害羞,以后你们多了解一下。」
男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我姐倒是蛮不在乎的样子,眼波流转,明媚可人。
男子低声告辞,匆匆跑掉了。
回家的路上,我妈和我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她们两个一路谈笑,到家门口,我姐才停下脚步,等我走上前来,笑道:「我看也没戏,他就没看上你。」
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到此时,我已经明白了。
什么叫给我把把关?我就是一只丑小鸭,亏得白天鹅愿意给我当配角。
在姐姐的陪衬下,怎么会有人看上我,除非他是瞎的。
她们没有在听说我要相亲时打压我,是让我自己送上去出糗。
-5-
杨嫂有始有终,给我回话了,男方不同意。
这是我意料中的事。
偏偏杨嫂好像较上劲了,说什么也要把我嫁出去,周周安排我相亲。
我妈跟着跑了两次就没耐心了,反倒是我姐次次都不落下,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在我的前面。
不管杨嫂给我白眼还是冷着脸往外推,我姐就是拽着我不放手。
我被拒绝得多了,也不抱希望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姐已经风风光光出嫁,我这边还没有一个谈成的。
最后是连我妈都看不下去,跟我姐说:「就她那样,烂在家里吧!谁要?」
谁知道峰回路转,就有人越过我姐,看到了我。
来相亲的叫林长路。
他进来时,我偷着溜了几眼,个子不算高,五官清秀。
我姐故意挡在我的前面,他一眼望去,我竟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我姐故技重施,跟他聊起来,连我都感觉得到,聊天很尴尬,两个人不在一个频道上。林长路几次向杨嫂使眼色,想离开。
他刚站起身,杨嫂就从后面把我拉出来,推到他面前。
我一个没站稳,差点扎进他的怀里,还好他及时接住,扶住我的双臂。
我登时脸就红透了。
「这是小贺,今天的女主角,别急着走,你们倒是聊聊。」
林长路这才急忙松开手,呆了呆,脸也红了。
我姐忙上前,刚要开口,杨嫂说话了:「小敏,你也别什么事都掺和了,当姐姐的也要有分寸。」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
后来杨嫂跟我说了实话:「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你这个姐就没想让你好好相亲。后来我就想开了,先让她过一遍,看不上她的,才能认真跟你处。」
我和林长路很容易就走到一起。
我们两个性格很相像,都是有点内向、务实,喜欢安静。
林长路有个事业编,收入不高,胜在稳定。他家是外地的,考公后才留下来安家,因为是外地的,被本地人排斥,择偶上反倒没有优势。
他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老旧的六层楼,是个顶楼,八十多平,赠了一个阁楼。
房子收拾得很干净,还有个大露台,被他种满了花。
我生日时,他带我回去。
露台的花海中,他准备了蛋糕,还下厨做了四个菜。
我还没喝酒,就有些微醺,是花香熏的。
彼时明月初升,太阳灯一盏接着一盏在花丛中亮起,不知谁家的小提琴声如流水一般倾泻,我靠在竹椅上,一阵阵的眩晕,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画面。
林长路的声音很低,可是我能听得清。
他说:「我这人也没大本事,就想着过平淡的生活。这房子是全款买下的,住一家人也够用了。以后只生一个宝宝,不拘男女,我们一起带。我会做饭,做家务,不会让你吃苦……」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的梦醒了。
我妈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几点了你还不回家,见个男的就走不动路了,你要不要脸!」
我急忙把电话挂断,局促得不知怎么解释。
随即电话铃又响了。我刚按断,她又发来视频申请。
夺命连环扣,我只能回家了,从林长路家逃了出来。
-6-
「你可要点脸吧!是不是我不打电话,你就跟人家睡了?让人搞大肚子可别说我没教育好你!」
我妈骂得难听,我跑进房间,关上门,鼻息间还有隐隐的花香,那么不真实。
她的骂,让我更加下定了决心,我要逃出去。
这一夜我做了长长的梦,梦到我和林长路结婚了。我也生了龙凤胎,我们两个一起哄孩子睡觉,换尿布,一起在露台吃饭,浓浓的烟火气,平淡又安逸。
第二天,我忐忑不安地给林长路打电话,想解释一下,他并没有生气,还说他妈妈过来了,邀请我一起吃顿饭。
我特意请了一下午的假,回到家时,我妈不在,我松了一口气。
正在衣柜里翻找,我姐回来了。
「你怎么没上班?」
她马上察觉不对,过来问。
「林长路的妈妈从外地过来,我们要见一面。」
我坦荡地说,昨天晚上想开了,有些事不要藏着掖着的好。
「都要见家长了,行啊!」
我姐说完就去了另一个房间,我拿出一件半新的白裙子刚要往身上穿,她又返身回来。
「这条裙子我还没穿,你穿去吧!」她手里拿的是一条牛仔裙,我记得她买回来就说瘦了,一直扔在柜子里。
这裙子可比我的要好多了,我心动了一下,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不敢接。
「拿着吧!一会儿迟到了,我给你准备了两盒礼物,你别空手去。」
我姐突然的热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匆匆换上衣服,她又拿着一瓶香水对着我猛喷了几下,这才把两盒猕猴桃塞到我手里。
我没舍得叫出租,挤公交车过去的,不知是不是猕猴桃不新鲜了,我总觉得身边有若隐若现的怪味。
林长路的妈妈是个慈祥的老太太,看我时笑眯眯的,拉着我坐到她的身边。
前面聊着还热络,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脸色慢慢暗下去。
后面就沉默得令人难堪了,空调很足的房间里,林长路急得满头大汗,我懂事地提前告辞出来。
第二天一早,杨嫂找到我,说林长路提出跟我分手了。
这打击太沉重了,我重病一场,躺了一个月。
「男人吧,就那么回事儿。他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你以为真看上你了?早断早托生。」
我姐还不忘过来阴阳两句。
说也奇怪,打那件事后,杨嫂也不热心了,再没给我提过亲。
有些伤要自己慢慢养,我像个行尸走肉,被抽去了精气神,人更萎靡了。
人就怕有过希望,又破灭了。
-7-
不久,我姐生下龙凤胎,原来她是奉子成婚。
她婆家很高兴,说一下就凑成个好字,她是个有福气的。
我姐逼着我辞了工作,去给她做专职保姆。
我好容易升职加薪,熬出头了,我不愿意辞职。
「姐,你们条件好,雇个专职保姆吧!我也没带过小孩子,带不好。」
「雇的人哪里能放心,现在雇保姆出事的多了!不是给孩子吃安眠药,就是拐孩子。你是我的亲妹妹,你都不帮我,我还能指望谁?」
我妈也赶紧帮腔儿说:「再说这也是为你好,以后你有带孩子的经验了,到自己生孩子时也得心应手。」
两个人一唱一和,说得我哑口无言。
「以后白天晚上都交给你,都说生完孩子要好好休整一下,我是带不了一点。」
「让小贺住你家?我怎么办?」
我妈听说我要去我姐家住,有些不高兴,怕我不能好好照顾她。
我姐马上说:「妈,五十岁正是闯的年龄,趁着还年轻,愿意走,多旅行啊!」
她反手给我妈报了几个老年低价旅游团,有人管吃喝,还有帅大叔陪着,我妈一走大半年,乐不思蜀。
她们两个人把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把我的人生也安排得明明白白。
带两个宝宝实在是辛苦,有我在,我姐的婆家人干脆躲清闲,做了甩手掌柜。
好容易熬到把他们送进幼儿园,我想轻松几天,我姐突然变了脸。
「小贺,你现在每天这么闲,也不是事儿吧!年龄也不大,怎么就不能找个班儿上!」
我端着饭碗的手僵住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赶紧搬行李回家。
我妈这三年也玩累了,看我回来还挺高兴。
「你也老实在家好好照顾我一下吧!你知道这三年我过得多辛苦,每天早上都是牛奶面包,干巴巴的。」
我虽然在姐姐家带孩子,可是每天都要抽空回来给她做两个菜,打扫卫生洗洗衣服,她的委屈,我理解不了。
-8-
这时我已经 28 岁了,连一段像样的恋情都没有,却沧桑得像个离婚女人。
我重新找了个工作,还是按我姐的要求,工作时间要灵活,她需要时随时可以救场,还要照顾好我妈。
虽然工资只有两千,但时间宽松,可比带两个孩子轻松多了,我还挺满足的。
可我妈的身体却突然急转直下,是这些年她享受的福,找上来了。
那些年她喜欢登山,还参加了老年暴走团,不出意外,就出了意外,她的膝盖受伤了。
现在是行走困难,不到动手术的地步,静养为主。
我妈自由习惯了,突然被困在家里,脾气暴躁,把气都撒在我身上。
偏我姐家孩子又生病了,两个孩子得了流感后,一直不好,反复折腾。
我姐让我陪着孩子住院,前后差不多住了一个月,才算把两个小祖宗请回家了。
这两个孩子是我从小带大的,跟我感情还不错,我把他们送到家,就一边一个扯着我不让走。
「小姨,不要走嘛!我跟小姨睡。」
外面传来隆隆雷声,刚回来的路上就感觉潮气扑面,要来一场大雷雨。
我犹豫了一下,没想到我姐闪身出来,一手举着一个手机。
「谁想看!」
「我!」
两个孩子跳着脚扑上去,他们都爱极了玩手机游戏。
我姐看了我一眼,说:「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走?一会儿他们又闹。」
我应了一声,赶紧出门。
我刚到楼下大雨已经倾盆而下,只怕我走不上两步就淋透了。我返回楼上,打算要把雨伞。
我姐家楼房是一梯一户,所以入户门有时只关个铁闸门。在一片雷声中,我走出电梯,就听到屋里我姐和姐夫在说话。
「下这么大雨,你就让小贺走了?」
「怎么?你还心疼了?」
「你妹妹又不是我妹妹,我心疼什么!不可理喻!」
「以后让她少来了。孩子大了,有样学样,学她的一身穷酸气就没救了,看她畏手畏脚的样子我就烦。」
「那你还让她来看孩子!我就说不行。」
「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保姆吗,只能对付用一下……」
他们关上房门,声音消失了,把我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9-
我失魂落魄地下了楼,突然觉得一片茫然。
之前每天忙碌在两个家之间,觉得自己被需要,现在突然发现,原来我的付出在他们的眼中什么也不是。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像瀑布一样,我呆呆站在门前,不知何去何从。
「你是住户吗?」
保安出现在我身后,他是新来的,眼生。
「我姐家住楼上,我想等雨小些再走。」
我急忙解释。
「你姐家在楼上,你为什么不上去等?你姐门牌号是多少?我得验证一下。」
保安很较真,我却慌了,一想到要再见我姐,不知又要受到什么样的羞辱,竟然怕得要死。
我一咬牙推开门,钻进雨幕。
刚出小区,慌不择路,一辆车差点撞到我,我摔在地上。
车上下来两个人,急忙过来察看。
「你们走吧!我没事。」
我低着头,不想给别人找麻烦,本来就是我自己没看路。
「小贺?是你吗?」
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嫂?」
我认出是杨嫂的瞬间,鼻子一酸,泣不成声。我在人间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她给过我。
开车的是杨嫂的女儿,这娘儿俩不由分说把我架上车。
她们把我带回家,让我洗热水澡,又拿出干净的睡袍。我从浴室出来,杨嫂帮我吹头发,她女儿已煮好一壶姜茶。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样照顾过。
「我都不敢认你了,小贺你怎么老成这样了?」杨嫂满眼心疼。
我低下头,偷着擦了一下眼泪。
「你们搬走了,一直没有你家的消息,你还好吧?」杨嫂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了,你跟林长路没成。就是命啊!你这好好的,怎么有狐臭呢?」
「狐臭?我吗?」
我吃惊地抬起头。
「对呀!你姐跟我说的,你有狐臭。这事咱可不敢瞒,你也知道都很在意这个,谁家娶个狐臭女,全家族都受牵连。」
杨嫂话没说完,我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那天我去见林长路的母亲,穿着姐姐的衣服,上面若隐若现有怪味,香水都压不下去,是她在衣服上做了手脚吗?
不能,不可能!
我摇了摇头Ṫũ̂ₒ,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那是我的亲姐,至于这么害我吗?
我以为他们只是ťű̂⁴想占我便宜,但是公然害我,我接受不了。
我拉着杨嫂的手,哽咽着解释说:「我没有,我没有狐臭啊!」
「没有?」杨嫂震惊地看着我,转瞬也明白了,登时红了眼圈。
「你这家人,不要也罢了,太损了。这是为了吸你的血,不惜把你的人生毁了。有你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在家,老人有人照顾,姐姐家孩子有人帮衬,用完了一甩,谁管你死活?」
杨嫂的话,一句一句锤在我的心上。
这话很毒,可每一句都是真实的。
从小到大我被 PUA 习惯了,在我的认知中,我就是要孝顺,要听话,不然就是大逆不道。
现在想想,我人生的每一步,都被他们作践着,由着他们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把从小到大的事一件件摆出来,杨嫂听得心惊肉跳。
「孩子,你太可怜了,他们真该死。现在还来得及,你逃吧!」
-10-
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
刚开门,我妈就扔了一个杯子过来,还好我躲得快,没砸到我。
「你姐说你早出来了,跑哪儿去野了?别是去找野男人了!」
我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往床上一躺,任由我妈把门砸得嗵嗵响,就是不开。
我妈气急败坏给我姐打电话,我姐那边不知在忙什么,发语音过来骂我一通,我直接关机。
屋子里突然就安静下来。
今天是我人生的分水岭,之前我总是把他们当成家人。
从现在开始,他们不是家人了。
把他们当家人时,有我一厢情愿的亲情在,还能原谅他们。现在看来,他们别说没把我当家人,根本就没把我当人。
仇人也不过如此。
隔天我姐找上门来,我以为她来找我算账,没想到只字不提昨天晚上的事,只是淡淡吩咐我,去订 10 桌酒席。
我姐利用我妈没少敛财。生日、搬家、住院,反正能找到的借口都会把亲戚请来。
到时就是他们收礼金,酒席钱是我出。
「这次是妈六十大寿,我同事和你姐夫的同事也会过来,多订几桌。」
「订好点的地方,别抠抠搜搜的。」我妈又加了一句。
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搭台子给他们唱戏了。
-11-
我在全市最大的酒楼订了十桌。
我妈生日那天,高朋满座,我姐和我妈春风得意。
我姐是喜欢出风头的,站在台上对我妈就是一通深情表白,然后又带着一对双胞胎表演了一个舞蹈。
虽然大家并不想看,无奈不发筷子,只能望眼欲穿,等她下台。
我姐看朋友圈的素材差不多了,这才宣布开席,不想我手里拿着话筒,走上舞台。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上台,紧张得脚趾都抓地了。
「我是二女儿,这些年,是我在辛苦照顾我的父母,还要帮着姐姐带孩子,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父母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们不能只用朋友圈尽孝。」Ťṻₜ
这几句话,把现场给炸翻了,众人议论纷纷。
本来我姐看我上来,以为我要笨嘴笨舌说几句祝福,早就扶着我妈下台去了。
听我这么说,她ţû₇大步赶过来抢我的话筒。
我用力一推,她本来没站稳,地面又滑,直接摔倒了。
「小贺,你疯了!下去!」
她想爬起来,旗袍太紧,行动不便。
「今天人很多,正好把事说清楚。」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感觉身体中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已经不抖了。
司仪过来扶我姐,我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话筒。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这个妹妹一直找不到对象,心理扭曲,大家别见笑。我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让我妈说。」
我妈马上接过我姐的话,开始攻击我。
「小贺,你是真不知好歹,你姐带我出去玩,给我买好吃的,你做了什么?没Ṫū́³有我们接济,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冷冷看着我妈,她昧着良心说出这些话时,已经不是我妈了。
我姐马上配合我妈,抹起泪来。
「谁懂我?你们看看,我付出多少,她都觉得我们全家欠了她。」
她的同事马上替她鸣不平。
「你姐给你妈买了金镯子,你给买过一只银的没有?」
「就是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姐先想着你妈。平时我们都看在眼里,又不瞎。」
「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家几个儿女,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不是正常的吗?」
那桌几个女人口才都很厉害,一下就把酒席上的局面给控住了。
我马上走下台,把话筒怼到那女人的脸上。
「我们家谁出钱,谁出力,你知道吗?」
她还在嘴硬:「我怎么不了解?我们在一个办公室好几年了!你哥姐出钱,你出力。所以你委屈个什么?」
「那你知道吗?我妈的工资卡和多年积蓄,都给了我姐。我姐出的钱,是我妈自己的钱!钱给我,我能给她买个更大的金镯子,你信不信?」
「啊?」
女人闭嘴了,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有反转。
-12-
我继续说道:「我妈早把家产分了,房子给我哥,存款和工资卡给我姐。让我养老,每个月吃我那点工资,榨干我的血。换你们,你们能忍?」
「怎么回事?房子给儿子,工资卡和存款给大女儿,让小女儿养着,这偏心偏到姥姥家了。」
「竹敏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她妹妹在啃老,没地方住才住在家里的吗?」
「把工资卡给我,我也大方。」
客人们开始议论,我姐的人设直接就塌房了,眼看着场面失控,我姐的脸又红又白,下不来台。
「你是我生的,你养我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你一个月两千多块钱,你能养得多好?」
我妈恼羞成怒,开始不讲理。
「我养不好,让给我哥和我姐养你,你们相亲相爱一家人,一起过吧!」
她既然这么说,我也没想给她留余地。
「你别走!你姐连衣服都不会洗,她怎么照顾我!」
我妈见我来真的,急了。
这时我姐夫走过来,低声对我姐斥道:「你家搞这烂事儿,马上给我平息了!」
姐夫那边同事来了两桌,都在看热闹。
我姐慌了,前段时间刚说我姐夫要升职,现在出这事,只怕不好收尾。
「小贺,你别闹了,回头我把妈的工资卡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我姐那点小心眼,我当然看得懂,不过是先圆一下今天的场子。
我冷笑道:「不需要,我照顾父母这么多年,已经尽孝了。」
这时亲戚都坐不住了,二姨站起来拦住我。
「小贺,自家事不好闹这么大,今天是你妈生日,让你姐下不来台,你也一样丢脸。」
「一直让我受委屈,就皆大欢喜了?」
我今天是谁开口我就怼谁。
二姨从来没见我这么横过,也来了脾气。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轴的孩子!都是家里的矛盾,关上门说好了,还撕破脸了?」
「他们往死里整我,我为什么不能撕破脸?我姐为了搅黄我的婚事,不惜编谎话,说我有狐臭!」
此言一出,如同炸了一个雷。
我们当地对狐臭这事格外重视,一家出来个狐臭,就会被怀疑有基因问题,亲戚都会被连累。
「我可没说,你别污蔑我!」我姐忙说。
「我作证,你告诉我的,说小贺有狐臭,把小贺的对象搞黄了!」杨嫂在老邻居那一桌,马上站起来作证。
旁边几个老邻居也纷纷开口。
「她说的时候,我也听到了。」
我姐忙讪笑道:「开玩笑的。不当真。她那个对象不靠谱,她又不肯分手,我才这么说。亲姐妹,还为一个男人翻脸,让人笑话。」
我姐反应挺快的,给我妈一个眼色,她们要拖我出去。
可是没等她们靠近我,突然一道黑影冲上去,是二姨的女儿。
之前这个表妹要嫁个富二代,高调订婚,不知怎么突然被退了婚,每天在家以泪洗面,抑郁了。
「原来狐臭的话是你说的!就是你害我被退婚的!我弄死你!」
我姐是又蠢又坏,本来想害我的,不想把亲戚给连累了。
二姨听女儿一说,也明白了,刚还替我姐说话,现在直接薅住她的头发加入战队。
现场一片混乱,一些人举着手机拍照,还有亲戚看似拉架,实则打助拳。
毕竟造谣简单,辟谣可就难了,一旦沾上狐臭这个名声,只怕就洗不干净。
我姐成了众矢之的。
有些宾客不想看闹剧,纷纷离席,姐夫哈腰躬身追着道歉,根本不管我姐被打得鬼哭狼嚎。
我妈想救我姐,可是腿脚不利索,坐在地上拍着腿大哭。
这可比我计划的复仇要漂亮多了,真是天助我也。
我趁乱先溜了,不然还有几万的酒席钱没有结呢!
这次的事够我姐喝一壶的了。
没错,二姨家的表姐是我找来的,之前我还当她们是家人,所以一直被她们压制,现在都不做人了,就好办多了。
我没有回家,寿宴之前我就做好准备了,找了一个短租房。
既然撕破脸,就不能再给她们欺负我的机会。
但我妈和我姐像膏药猴,我怕一时甩不掉她们。
再说这些年的付出,就这么算了,我不甘心。
我的青春算什么?
-13-
本来我还想从杨嫂那里打听后来发生的事,不想已经闹上热搜了。
表妹下手够狠的,在酒店把我姐暴打一顿,还是不解气,出来就开车在门口等着。
我姐狼狈不堪地从酒店出来,她就迎面撞上去,我姐被送去医院,据说双腿不保了。
我这才拿出免打扰的手机,好家伙,几十个未接电话。
有我妈的,有我哥的,还有姐夫的。
我正翻看信息,姐夫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姐在医院手术,孩子没人管了,你快来我家!」
「呵,我为什么要去?」
我气笑了,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管你姐,我也不管,看着办!还有办酒席的钱,我可不出,你赶紧去结账……」
我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接下来打进电话来的是我哥。
「你干的好事!马上给我滚回来!」
「凭什么?你自己擦屁屁吧。」
挂了他的电话,我脑补了一下他发疯的样子,爽!
接下来是我妈的电话。
「小贺,你快回来,我还没吃饭。」她的语气软了一些,没有张嘴就骂。
「我说了,以后你跟他们过,我姐指不上了,你还有儿子,别找我了。」
这次我彻底关机。
几天后,我哥带着我妈找到我工作的地方。
就这几天不见,我妈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头发几乎全白了,身上一股汗臭味。
我哥虽然满脸不耐烦,可还得耐着性子跟我说话,低声下气,来求我。
「你回家住吧,妈往我家跑,我也扛不住。她这么闹,你嫂子要跟我离婚了。」
「那就离呗,媳妇哪有妈重要。」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
我妈听我这么一说,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我哥一眼,满是怨毒。
「孩子都这么大了,那是说离就离的事?再说你姐破坏你的婚事,跟我何干?你反正没房子,搬回去照顾妈!」
他急了,他急了!
「好一句跟你无关。这里面最坏的就是你,你全知道,然后全部装看不见,渔翁得利是不是?」
我冷冷一笑。
「小贺,你不是爱计较的人!你变了!」我哥急得直跺脚ẗű¹。
「对,我变了,不想吃亏了。让我搬回去也行,把房子过户给我。」
「想让我把房子给你,没门!」
「那你就把人带走。对了,你外面的小三小四什么的,万一让你老婆知道了,也别怪我!」
「小贺!你是疯了!」
我抓住了我哥的软肋,他不得不把房子交给我。
我把我妈带回家,没急着收拾房间做饭,而是伸手要工资卡。
「还是放在我这儿吧!」我妈拒绝得挺痛快,可是看了一下我的脸色,语气缓和下来,「每个月我交你两千生活费吧,你看房子都归你了……」
我二话不说,起身就要往外走。
「行了!给你!都给你!」我妈被最近的变故打击得有点狠,拼命想抓住一个支撑,现在她的选择没有了,只剩下我,不得不对我妥协。
我拿到我妈的工资卡,转手就把我姐接了回来。
我妈被我的操作惊呆了。
她哪里知道,我这都在我的计划中。
我姐瘫痪后就被夫家抛弃了,扔在郊外的一个旧房子里,恨不得让她自生自灭。
她也没想到我能接她回来,她现在只有上半身能动,生活不能自理,身上一股难闻的味道,进屋我妈就满眼嫌弃。
「你接她过来干什么!」
「这不是你最爱的大女儿吗?怎么看着她受苦也不管?」
我故作吃惊地问:
「她也就是会来事儿,要是你像她那么会说话,我不是也疼你了?我这也是心疼你,接她过来,你多挨累。」
我妈看出来了,要巴结我,不然后半生很难。
我笑了笑走出去,我姐的眼神像刀一样切在我妈的身上。
之前她们沆瀣一气,不把我当人,现在她们都要依靠我生存时,生存究竟突然拥挤了,她们就成了敌人。
我倒要看看好戏,我把她们弄到一起, 就是想看她们自相残杀。
「我要出差半个月,冰箱里有吃的,你们好自为之。」
等她们回过味, 我已经拖着行李箱走出门去。
当天晚上, 我刚下飞机,就接到电话, 原来那娘俩打闹声音太大,邻居报警了。
「你把她们两个单独扔在家里不合适吧?」
帽子叔叔很不满。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妈虽然膝盖不好,也只是不能爬楼梯, 简单地照顾我姐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她虐待你姐,不给东西吃, 还打她。」
帽子叔叔无奈地说。
「这老太太!我真没想到, 我回去就把她们分开, 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的态度很好, 帽子叔叔语气马上缓和了:「我也理解你,这主儿一家摊上一个就够呛了,您这儿弄两个,你早点回来吧!」
「好咧!」
我答应下来, 就关上手机, 让她们两个继续巅峰对决吧, 我赌我妈赢,毕竟她是个老狐狸。
我没猜错, 报应来得就是这么快,我孝顺的姐姐最后倒在她亲爱的妈妈手中。
看到她的惨状,我差点吐了。
据邻居说, 我妈怕我姐吃东西会拉尿,就饿着她。后来我姐受不了, 使劲骂她。
她一怒之下烧了几壶开水, 全浇到我姐身上。我姐整个人烫得皮开肉绽, 没撑到医院就断气了。
事是我妈做的,我只好大义灭亲,让她接受法律的制裁。
「小贺,你救救我, 我是一时糊涂,她骂我!我实在太生气了!」
我妈听说她会坐牢, 当时就急了, 拉着我的胳膊不放手。
「自作自受, 我无能为力。」
我平静地看着她被带走。没想到下午就接到电话,她出事了。
她哪里受过这种苦,一头栽下去, 再也没有起来。
我的世界突然就安静了, 趁着我哥没回过味,我低价卖掉房子,换了一个城市买了一个顶楼。
我也要一个空中花园,我一个人也可以做美梦, 看着太阳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把他们抢走的青春找回来,余生只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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