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女阿离

兽人貌美,却世代为奴。
作为兽奴,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
可宋景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会对我笑,会偷偷给我塞好吃的。
所以,我交出真心,和他缔结了灵契。
缔结灵契的兽奴,必须满足人类的所有要求。
宋景抚摸着我的头发,满眼温柔。
「阿离,我心爱的姑娘被选中进了斗兽场。
「你去替她,可好?」

-1-
我怔怔地望着宋景,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他的眸光是如此温柔,就像冬日午后的那一抹暖阳。
「阿离,我就这一个愿望。
「你不会拒绝的,对不对?」
我张开嘴,想说话却发现țú₀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
自千年之前,人族首领率军队大败兽族后,兽族便成了人族的奴隶。
每一个兽人,都必须和人族缔结契约,认人族为主,供他驱使。
到三十岁还未认主的兽奴,会被视作叛奴处死。
因为一直没有认主,我的日子过得十分凄惨。
无主的兽奴没有资格租赁房子。
所以我一直住在城郊一处废弃的城隍庙中。
那庙里住着不少人。
乞丐,流民,还有同我一样的无主兽奴。
京城律法森严,兽奴作为最低等的贱籍,严禁和人族发生冲突。
我和宋景,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城隍庙中分成三派,流民一派,乞丐一派,兽奴一派。
按照规矩,兽奴需要每天交给流民和乞丐首领各三枚铜板。
我前两天上街干活时,被一辆马车撞断了腿。
那马车上,印着贵族的族徽。
冲撞贵族,就算被打死也是活该。
虽然兽人身体强健,恢复能力好,我也还是足足躺了两天才勉强能走路。
不能走路,自然就没法赚钱。
宋景找到我时,我已经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

-2-
「呸,狼人族果然是最不讨喜的,脾气又臭又倔!」
年轻力壮的乞丐打完我,还不解气。
他一把扯烂我的衣裳,露出白嫩的肩头。
「老大,把这畜生卖给百兽楼算了!」
乞丐头子听到这话,一脚踩在我的脸上。
「你瞎啊,没看见这狼女脸上那么大一块红斑?
「而且,她还没认主,百兽楼可不收。」
兽人多貌美。
可我的脸上,却长了极大一块红斑。
那斑红得发艳,乍一看像是被人泼了一脸鲜血。
因为这红斑,我四处遭人冷眼。
有时候因为吓到小孩,还要被他们的爹娘追出来打一顿。
可我一点也不嫌弃这斑。
城隍庙中住着两个貌美的兽女。
她们不用交钱,也不用挨打。
她们要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身体。
比起她们,我宁愿被打。
被打只是身上疼一点,我皮糙肉厚,早习惯了。
就像现在一样。
打断的骨头会重新长回来。
可尊严一旦失去,我便再也不是我自己了。
而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奴隶。
从身体,到灵魂。
「他娘的,我每次看到这狼女的眼神就来气。
「老大,她一点都不服咱们!」
小乞丐踢了我一脚,颇有些愤ṱü₂愤不平。

-3-
乞丐头子眯起眼睛,视线从我身上一寸一寸扫过。
「咱们做人的,都得弯着脊梁骨活。
「她一个最低贱的兽奴,腰未免挺得太直了一些。
「嘿嘿,听说狼是铜头铁尾豆腐腰,不知道这狼女的腰,是不是也和豆腐一样软?」
我的四肢被人按住。
乞丐头子拎着根木棍,细长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随着他步步走近,我的心脏越跳越快。
他说得没错。
腰是我们狼人最脆弱的部分。
手臂和腿断了可以很快再长好。
腰断了,我就废了。
以后,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个残废的兽奴,要怎么在这吃人的京城活下去?
不如杀了他们。
按照京城律法,兽奴杀人,要判千刀万剐之刑。
左右都是死,不如死得痛快点。
我垂下头,尖锐的指甲掐进手掌中。
为什么啊?
我只是想活着而已啊……
低贱如蝼蚁般,活着而已。
「住手!」
宋景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就和命中注定一样。
他给了那几个乞丐一笔钱,带着我离开城隍庙,住进ƭúₓ了他的家中。

-4-
宋景是外地进京赶考的秀才。
人长得很俊秀,还做得一手好文章。
隔壁院的王大娘没事情就来家里串门,试图把自己侄女说给宋景做媳妇。
可她侄女又懒又搀,还总爱在宋景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掐我。
她配不上宋景。
没人配得上宋景。
他太好了。
我从未见过比他还好的人。
他就像是泥淖中开出的荷花,不染尘埃。
因为太过干净,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王大娘家也有兽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猫人,他们都喊他猫奴。
猫奴每天都要干很多的活。
白天套着犁车去田里耕种,晚上要被捆在石磨上磨一整夜的豆子。
就这么辛苦干上十个时辰,能混上半块黑面馍馍吃。
Ṭũ₅王大娘说,猫有九条命。
她家的猫奴不会这么容易死。
万一死了怎么办?
死了,那就再去买一只其他兽奴呗。
猫奴价格低廉,是兽奴中的低等货,买回家多干几天活就能回本。
每日寅时,拉完磨后猫奴都会爬上屋顶,然后蹲在上头极为珍惜地吃着那半块馍馍。
我问他为什么不跑,猫奴挠挠头,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要跑?
「去哪里都是这种日子。」
我被他说得一怔,随即怅然。
是啊,去哪里,都是过这种日子。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们要过这种日子?
听说千年以前,兽族和人族一样平等而自由。

-5-
在宋景家的日子,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他不会骂我,更不会打我。
就连我做饭时烧煳了菜,也只会柔柔地看着我笑。
「阿离,没事。
「我第一次做饭,差点把灶房烧了,你已经很棒了。」
按照规矩,兽奴是不许和人族在同一张桌子吃饭的。
宋景却不喜欢。
他把我从门槛上拉起,牵着我的手走到饭桌前。
「阿离,我拿你当朋友。
「在我心里,你同我是一样的。」
斑驳的霞光照在宋景白皙的脸上,他幽深黑色的瞳孔中,盛满了真情和诚挚。
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
我突然觉得,如果对象是宋景的话,缔结灵契这件事,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缔结灵契的那天,宋景特意去张记酒家买了几个下酒菜,还打了一壶上好的杏花酒。
「阿离,今天是值得庆贺的一天。
「我真高兴,真的。」
宋景一杯接一杯喝着酒,很快便眼神迷离,眼尾泛起一抹桃红。
那是最好的胭脂,也晕不出的艳丽。
我捧着饭碗,目不转睛盯着宋景,看得发了呆。
他可真好看啊。
「阿离,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宋景半眯着眼,嘴角带笑,显然心情极好。
我看着他,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
这傻瓜,我们明明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他这话说得,倒不像是结契,而像成亲当晚新郎对新娘说的。
想到这,我的脸更烫了。
不止脸烫,一颗心也像泡在热水中,软绵绵的,让我整个身子都跟着发晕。

-6-
「阿离,我心爱的姑娘被选中进了斗兽场。
「你去替她,可好?」
温泉变成寒潭。
我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宋景拉过我的手,开始絮絮叨叨告诉我,他心爱的姑娘有多美丽,多温柔。
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有三个字:斗兽场。
宋景,要我进斗兽场。
京西有个巨大的斗兽场,那是所有兽人闻之色变的地方。
里头关着各色各样的兽人,猛兽毒虫,还有犯了罪的死囚。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达官贵人,来斗兽场下注。
赌注,是谁能活到最后。
斗兽场的管事会把抽到签的兽人、死囚、猛兽放到场中。
这一场漫长的厮杀,从未时开始,到申时结束。
整整两个时辰。
活下来的兽人们,会在第二天,继续被投进斗场中搏杀。
听说,在斗兽场中坚持最久的,是一位熊人族。
他经历了二十九场厮杀,在斗兽场里活了一个月。
因为受的伤实在太多太重,最后没能熬过第三十场。
现在,宋景他,让我进斗兽场。
我垂下眼眸,端起面前的杏花酒喝了一口。
人真是奇怪。
这么苦的东西,为什么会觉得好喝呢?
苦死了。
「阿离,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灵姬。」

-7-
灵姬是被自己主家卖到斗兽场的。
在被押送路上,她情急之下躲进了宋景的马车。
宋景对她一见钟情,把她偷偷养在自己别苑中。
养了一个月,还是被斗兽场的人给发现了。
宋景托了不少关系,塞了许多银子。
斗兽场的管事终于松口,同意他拿另一名兽女来换。
怦然跳动的心脏再次恢复死寂。
宋景喝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我在他身前枯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一个月前,我就该死在城隍庙前了。
这条命既然是他救的,就还给他吧。
第二日一早,家门口便传来了马匹的嘶鸣声。
有个小厮进屋里唤醒宋景,然后便垂手站在一边。
宋景揉揉眉心站起身,朝我歉意一笑。
「喝醉让阿离见笑了。
「待我换身衣服,这就带你去见灵姬。」
说完,便步履匆匆跑进卧房,脸上带着急切。
他,是真的喜欢那个灵姬。
灵姬,应该长得十分漂亮吧?
「阿离,走啊,别发愣了!」
宋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换好衣服,风姿翩翩站在马车边朝我招手。
我木然地扭过头,随即瞳孔猛然一缩。
这马车,我认得。
那日,就是它,撞断了我的腿。

-8-
「阿离,走啊。」
宋景见我没有跟上,疑惑地转过头。
我死死盯着马车上的印记。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穷书生,对不对?
「是你派人撞我的?」
宋景一怔,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高挺的鼻梁。
「呀,这么快被你发现了。」
我没想到他会那么痛快地承认,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我,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现在,又不再继续骗下去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点时候,走吧,跟我去斗兽场。」
宋景挥挥手,我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他上了马车。
现在,他是主,我是奴。
签订了灵契的兽奴,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
去斗兽场的路,很近又很远。
宋景端坐在一边,神态淡然,我却能感受到他的不安和激动。
原来,他的情绪也会大起大落。
原来,他也会紧张,也会害怕。
我看着闭目养神的宋景,心湖就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最后,一切涟漪都归于平静。

-9-
「你说什么!」
向来淡然自若的宋景一脚踹翻凳子,眼眸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斗兽场的管事朝宋景无奈地摊手。
「明日九王爷要来看斗兽。
「九王爷最爱美人,灵姬是整个兽场中最美的兽女。
「宋公子,不是我说话不算数,那可是九王爷啊!场主亲自下了命令,大不了,我把那些银子都退还给你。」
我偷偷松了一口气。
斗兽场的管事不肯放人,我就不用和灵姬交换了。
虽然她很可怜,可是,我也想活着。
「管事,你再想想办法吧,银子我可以再加三倍,不,十倍!」
宋景咬着牙,看样子,这个价格让他十分肉疼。
管事吞了吞口水,显然十分心动。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宋公子,赚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
「那可是九王爷。」
宋景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只困兽般挣扎半晌,最后颓然坐在椅子上。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管事坚定地点头,随即把视线移向了我。
「灵姬是换不走了,不过你可以派人进来保护她。」
宋景的眼眸倏然发亮,而我却遍体生寒。
「对啊!真是一个好主意!」
宋景重重拍了下手掌,三两步走到我身前握住我的肩膀。
「阿离,我命令你保护好灵姬。
「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她,明白了吗?」
我咽下满嘴苦涩,僵着脸回应。
「好。」

-10-
灵姬是狐女。
我早该猜到的,只有狐女才有这种令人移不开眼的美貌。
哪怕身处阴暗潮湿的兽牢,她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看到我,她怯生生地仰起巴掌大的小脸。
「姐姐,你是宋景派来保护我的吗?」
她可真美。
这样的一个美人,也逃不过进斗兽场的命运。
甚至因为她的美貌,引来了更多看客。
管事说,越美的花朵,凋零起来才越摄人心魄。
我有时候觉得,人族比我们兽族,更像野兽。
因为宋景塞了钱,我和灵姬两人共住一间兽牢。
隔壁的兽牢比我们这一间大不了多少,却挤挤挨挨住了几十个兽人。
血腥味,尿臊味,还有粪便的味道,融合汇聚成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令人作呕。
这些,都是明天要参加斗兽的兽人。
按Ŧū́₊照斗兽场的规矩,达官贵族们可以给自己看中的兽人准备东西。
食物,伤药等,以便他们可以在比赛中活得更久。
当然,要安排这些东西,得给斗兽场塞不少的银钱。
「草,一只蠢猫也敢和你猪爷爷抢东西吃,看我不打死你!」
正在发呆之际,隔壁的兽牢传出了骚动声。
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看管的牢卒。
「不许闹出性命,都给我老实点!」
那野猪人挨了训斥,骂骂咧咧把一个瘦削的身影丢垃圾一样丢到角落。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对上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是猫奴!
王大娘家的猫奴!
他怎么会进这斗兽场的?
「猫奴,是我啊。」
「你还好吗?」
宋景财大气粗,给我们准备了许多上好的伤药。
不止药,还有很多精美的吃食和点心。
猫奴不要伤药,只是狼吞虎咽吃着我递过去的馒头。
等啃完五个包子,喝掉一大碗肉汤,他才打着嗝告诉了我经过。
原来有一天他实在饿得受不了,偷吃了王大娘挂在房梁上的腊肠。
被毒打一顿后,王大娘将他卖进了这斗兽场。

-11-
「阿离,谢谢你。」
猫奴拍着微微隆起的肚皮,神情餍足。
「我常常在想,要是能吃一顿饱饭,就算让我马上去死也行。
「如今,这个心愿总算是达成了。」
一顿饱饭,算什么心愿?
我看着猫奴干瘦的手,眼眶涩得厉害。
「猫奴,活下来。
「只要你明天能坚持下来,我让人给你送烧鸡和腊肠吃。」
猫奴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
「你说真的?!!!」
安抚好猫奴回到草堆旁时,灵姬挪到我身边,欲言又止。
「我很赞同你找帮手。
「可是,你找的这个帮手,会不会太弱了?
「我觉得那个野猪人,可能更适合一点。」
我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猫奴是我朋友。」
在这个地方,忠诚远比实力重要。
第二日上场之前,宋景来了。
一看到灵姬,他就红了眼眶。
「灵姬,你瘦了。」
他和灵姬握着手互诉衷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
那些在农家小院的温馨记忆逐渐退却,脑海中闪现的,是我断腿以后的日子。
我蜷缩着身体躺在破庙一角,身体烧得滚烫,却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一旦被其他人发现我失去自保能力,身上所有东西都会被洗劫一空。
因为太久没有进食,胃里像被火燎过一样疼。
……
我站在灵姬身侧,静静地看着宋景。
所以,他之前的温柔体贴,那些对我的关心和善意都是假的。
目的,只是让我替灵姬去死。
人可真会说谎啊。

-12-
「阿离,我把灵姬托付给你了。
「都说狼是最忠诚的,我要你像忠于我一样,忠于灵姬。」
原来,这就是他选中我的理由。
宋景的眼眸依旧温柔如水,让人想沉溺其中,我却只觉得不耐烦。
「知道了,灵姬,走吧。」
灵姬被我拉着,一步三回头。
斗兽场上早已坐满了人,随着兽人们进场,看台上明显热闹起来。
按照斗兽场的规矩,上场的兽人是不准带武器的。
只有那些死囚,才允许带一把制作粗糙的刀剑。
毕竟人的身体比兽人瘦弱许多。
厮杀嘛,要势均力敌才有意思。
一面倒的屠杀,就少了一些趣味。
灵姬的出场,引起了看台上一阵骚动。
「九号这狐女不错,实在是美艳!」
「喂,五号那只鬣狗,你把九号衣服撕烂,等下场后如果你还活着,我给你送伤药吃食和美酒!」
灵姬脸色煞白,缩在我身后瑟瑟发抖。
每个进斗兽场的兽人、野兽和死囚上都编着号码,方便达官显贵们下注。
我不喜欢灵姬,可是却更恶心这些贵族。
见灵姬纤细的身影被我挡住,之前喊话的那个胖子有些不乐意了。
「这丑八怪狼女可真碍眼,谁杀了她,我奖励谁一颗灵犀丸!」
灵犀丸是上好的伤药,对外伤尤其有效。
听到灵犀丸三字,不少兽人眼睛一亮,逐渐朝我围拢过来。
宋景就坐在看台上,他焦急地站起身,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那个胖子后,朝我比了一个手势。
他不敢和那胖子对上,却想让我护住灵姬。
我苦笑着垂下头。
宋景他,还真是看得起我。Ṱũ̂₊
朝我们围拢而来的兽人和死囚,足足有十几个。
我护着灵姬,很快被他们逼到角落。
退无可退,那便战吧。

-13-
「阿离!」
猫奴身形灵活,从人群中穿梭而进。
灵姬惊讶地看着他。
「你不要命了?」
猫奴憨厚一笑。
「阿离是我朋友。
「再说了,我这命也不值什么钱。」
狼族是天生的战士。
斗兽场中血肉横飞,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眼神不由自主望向看台。
鲜血的味道让人兴奋。
看台上的贵族不复平时的冷静,一个个撸起袖子,挥舞着拳头,喊得面红耳赤。
真是奇怪啊。
我们兽人明明有更强壮的身体,为什么反而要受制于人族呢?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厮杀,供他们观赏取乐?
为什么死的,是艰难求生的我们,不是他们?
「阿离,小心!」
灵姬失声尖叫,一柄铁剑从我右胸贯穿而出。
我低下头,看着鲜血沿着斑驳的剑头淅淅沥沥滴落。
有点疼。
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沸腾,叫嚣着要破体而出。
我猛然扬起脸,没发现自己眼睛早已被变得ƭû₉猩红。
对面的死囚吓得朝后退了一步,我伸出手,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
兽人不需要刀剑。
我们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
「阿离,停下!
「停下,他已经死了!
「阿离!」
等我被猫奴唤醒时,才发现身边空荡荡的。
周边早已无人站立,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其余幸存的几个兽人都离我远远的,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发现指甲上还残留着血肉和野兽的皮毛。
「这些,都是我杀的?」
灵姬咬着唇,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畏惧。
「你不记得了?
「阿离,你好厉害,再有一刻钟,今天的比赛便结束了。」
一刻钟。
还有一刻钟。
我不敢懈怠,虽然双腿已经在发抖,仍撑着身子狠狠盯着那些幸存者。
「那丑狼女好猛,狼女,杀光他们!」
「对,杀了那狼女!」
「杀!杀!杀!」
随着看台上的叫喊声,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嘶吼:
杀光他们,杀光所有人。

-14-
猫奴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犹豫一会儿后,颤颤巍巍上前拉住我的手。
「阿离,算了吧。
「他们也都是逼不得已,何必赶尽杀绝?」
猫奴以为我要杀那些兽人。
可其实,我想杀光所有人。
兽人,死囚,看台上的达官贵族……
甚至,还有他和灵姬。
我咬着牙,努力控制住心中疯狂嗜血的念头。
这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
「时间到!」
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灵姬和猫奴上前一左一右扶起我。
除了我们之外,还剩下两个兽人一个死囚活着。
刚回到兽牢,宋景便一脸激动地冲了进来。
他抱着灵姬又跳又叫,两人握着手,俱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欢喜模样。
安抚好灵姬,宋景走到我身前,神情多了几分郑重。
他兴奋地拍着我肩膀。
「阿离,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你当真是血狼一族的!」
血狼是狼人中十分特殊的存在。
他们生来便有着胎记,极为嗜血。
随着战斗次数越多,血狼族的身体便越发强悍。
宋景说,我脸上的红斑,就是血狼族的标志。
他一次在街上偶然看到我后,便上了心。
宋景越说越激动。
「阿离,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灵姬的病有救了!」
说到这,宋景顿住,觑我一眼后移开话题。
「你受伤不轻,这是伤药,赶紧服下。」
宋景没说出的话,我已经猜到了。
见到灵姬的第一眼,我就看出她有心疾。
而血狼一族的心脏,可治心疾。

-15-
等我在这斗兽场中厮杀完,等待我的,恐怕依旧是死亡。
宋景处心积虑接近我,为的,是我这条命。
你们都想让我死,我偏要活着!
第二天的比赛,远比昨日更加惨烈。
美貌的狐女,瘦弱的猫人,还有凶残的狼女。
这一奇怪的组合吸引了无数达官显贵的眼球。
为了增加观赏性,今日进入斗兽场的兽人和死囚更多了,也极大地增加了我们存活下来的难度。
我机械地厮杀着,眼前猩红一片。
身体早已麻木,四肢也酸软得似乎下一秒就再也抬不起来,全靠意志力在苦苦支撑。
「啊!阿离救我!」
灵姬没有在我身后好好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其他兽人的包围圈。
为了救她,我差点死在兽人们的围攻下。
比赛完回到兽牢时,宋景对我的态度十分殷切。
他亲自替我上药,神态柔情似水。
「阿离,辛苦你了。
「等一个月满,我便给你立一个兽户,让你做个自由人。」
得到主家赏识的兽奴可以立兽户。
兽户虽然是最低等的贱籍,却是自由之身,也有权利置办产业,可以说是每个兽人一生的梦想。
宋景他,骗了我第一次,还想骗我第二次。
恨意开始在心中滋生。
我垂着头一言不发,开始苦苦思索到底要怎么才能理解这个必死之局。
可我没想到,也许自己可能活不到离开斗兽场那天。
贵人们不愿意看到低贱的兽奴苟活。
每日针对我的兽人越来越多,让我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而且,灵姬常常给我拖后腿。
不是摔跤,就是不小心绊倒我,好几次还差点把我推到死囚刀口下。
我自顾不暇,还要照看她,身上受的伤越来越重。
等到第十天时,灵犀丸服下去已经起不到作用。
我知道,自己这是伤了五脏六腑。
明日,很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战了。
真是不甘心啊!

-16-
「你想不想活着?」
我抬眸向外看去,发现压低嗓音说话的竟然是牢卒。
此时天色已黑,灵姬和猫奴都睡得很香。
牢卒带着我在幽深昏暗的地牢中穿梭,很快来到了一间密室前。
男人背手而立,身量修长,气势迫人。
「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个交易?」
他缓缓转过身,英挺的侧脸在烛火照耀下,半明半暗,隐隐透着几分眼熟。
「什么交易?」
「你帮我杀一点人,我还你自由之身。
「不是兽户,而是真正的自由,和人族一样的自由。」
我眨了眨眼,有些没听明白。
什么叫和人族一样的自由?
男人看着我茫然的样子,轻笑出声。
「看样子,你还没认出我。
「自我介绍下,我姓萧,家中排行第九。
「你也可以喊我,九王爷。」
我猛然抬起头,吃惊地瞪着他。
「你,你要我杀谁?」
萧九俯下身,呼出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杀所有你想杀的人。
「阿离,我能看穿你的心。」
萧九真是个疯子。
他说,他已经厌烦了人族的高高在上。
他说,人可以杀兽,兽为什么不能杀人。
他还说,兽人已经受压迫太久,是时候该站起来了。
而兽人的反抗,将由我拉开帷幕。
他确实很擅长蛊惑人心,可是我不太明白。
「九王爷,你是人族。」
萧九走近我,指着自己漂亮的凤眼。
「阿离,仔细看。」
萧九,竟长了一对竖瞳。

-17-
「我母亲,是蛇人族的。」
说起母亲时,他的神态异常温柔。
萧九母亲,是宫中的兽奴。
容貌娇美,地位低贱。
按照宫规,她是没资格生下皇嗣的。
怀孕的兽奴,都会被立刻处死。
为了活命,她掩盖了自己怀孕的事情。
她在宫中有个人族姐妹,为救她谎称是自己怀孕了。
就这样,萧九有了皇子身份。
只可惜他出生没多久,那人族宫女就过世了。
他母亲用秘法掩盖了他兽人之子的身份,和宫里一帮兽奴呕心沥血将他养大。
在他十岁那年,他母亲因为不小心摔碎贵妃的杯子,被杖毙了。
「阿离,你可知兽人为什么会被人族奴役?」
我当然知道。
千年以前兽族和人族大战失败后,无数兽人被充作兽奴。
所有兽人一出生,就会被打下灵魂烙印。
这烙印让我们无法主动对人族出手,除非收到了其他人族的命令。
如果强行对人族出手,那枚灵魂烙印便会在体内发作,让我们犹如被万虫啃咬,痛不欲生。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压制那灵魂烙印呢?」

-18-
萧九突然笑了,捧着肚子,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甚至笑出了眼泪。
「阿离,你知道吗?
「十年前,我便控制住了驯兽卫。
「整整十年,所有兽人新种的灵魂烙印都是假的。
「他们只要稍微忍耐一下,便会发现那疼痛很快就能过去。
「可是没有人,没有人在遭受欺凌时反抗。
「所有兽人都被这烙印吓破了胆。
「阿离,困住我们的不是人族,而是我们自己。」
我怔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萧九说,不但新的灵魂烙印是假的。
其他兽人之前的灵魂烙印,也早就被他解开。
我伸出伤痕累累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所以,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是自由的?
是我自己不够勇敢,才辜负了这份自由。
萧九替我治好了伤。
等回到兽牢时,天已经微亮,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
宋景很早便来到了兽牢。
他也知道,我伤得极重,很有可能撑不过今天。
「阿离,我带了伤药。」
宋景给我带了红日丸。
这药丸能在短时间内极大提升人的潜力。
只不过,副作用也是巨大的。
就像夕阳般,提前燃烧光自己所有的生命力。
吃完这药的人,都活不过一个月。
见我握着药丸不动,宋景幽幽地叹了口气。
「阿离,我知道这红日丸……
「可我都是为了你好,没有这药丸,你连一日都活不下去。」
我仰起头认真看着他。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可以长长久久地活着。」
宋景神情哀戚,抿唇不语。
良久,才苦笑一声:
「阿离,你果然怨我。
「可我也是没法子了,我总不能看着灵姬去死。」
不能看着灵姬去死,却能看着我死。
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
我把药瓶塞进胸口,转身朝门外走去。

-19-
「猫奴,该走了。」
因为昨天受了重伤,今日的斗兽场分外热闹。
在我身上押注输了的贵族们,更是群情激奋,恨不得马上就能看到我死。
为了杀掉我,昨日兽牢进进出出,多了好多猛兽。
死囚那边也是,听说进来好几个武艺高强的盗匪。
我走进场中,对上了一双又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所有兽人都把我当成盘中餐。
全然不顾,自己也是他人的盘中餐。
随着一声浑厚的鼓声,比赛,开始了。
兽人和死囚们俯低身子,很默契地形成一个包围圈,然后逐步缩小。
猫奴站在我身边,弓着背,全身肌肉紧绷。
「阿离。」
他扭过头朝我粲然一笑,一双琥珀色的圆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谢谢你。
「这几天的饭,我都吃得很饱。
「这个世界太苦了,下辈子,我不想来了。」
灵姬倒是一改往日的惊慌无措,挺直脊背,站得如同一株松柏。
她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反常,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灵姬走到我身侧,朝我手中塞进一颗药丸。
「这药丸可以让你短时间内提升一倍力量,时效三个时辰。
「过后,你会虚弱三天。」
说完,她突然踮起脚,用极轻的声音在我耳畔低喃。
「我是九王爷的人。
「阿离,去吧。
「让他们见识一下,血狼族的愤怒。」
我确实愤怒了。
电光石火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是宋景的棋子,而宋景,是九王爷的棋子。
他手下也许有千千万万个灵姬。
我们就像是他随手撒下的种子,看看到底哪一棵幼苗能破土而出。
难怪之前比赛时,灵姬总是拖我后腿。
她其实是在考验我,看我能不能在血与刀剑的洗礼中活下来。
如果我不幸死了,那她便会去寻找下一个宋景,再由宋景挑选下一个阿离。
这样哪怕失败千万次,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九王爷头上。
当真是好算计。
原来不管是人族,还是兽族。
一旦高高在上,便会视普通人为蝼蚁,为草芥。
九王爷觉得自己是兽族,深深厌恶这个兽族被人族奴役的世界。
他想要推翻人族,让兽族掌权。
可不管是人族,还是兽族,都不该被奴役。
众生,本就平等。

-20-
我拿过药一把塞进嘴里。
「谁能杀死这狼女,我奖励他兽户身份!」
「杀死狼女,我奖励他一百金!」
「我奖励十瓶灵犀丸!」
「杀了狼女!杀了她!」
「杀!杀!杀!」
看台上的喧哗声越发大了。
这些人不但长得讨厌,声音也是如此聒噪。
吵死了。
我弯下腰压低重心,一脚蹬上围墙后高高跃起,在众人震惊疑惑的眼神中,飞身跳上看台。
「你这狼女还不赶紧滚下去,你——
「啊!」
离我最近的那个胖子,这几天就数他最吵闹。
我伸出手,提起他用力朝底下的斗场砸去。
看台离地面足有五米多高,胖子摔到地上后砸起一片尘土。
黄色的尘土中,带着一抹鲜艳的血色。
那是从他口中喷出的,看样子是摔伤了内脏。
原本喧嚣的斗兽场在刹那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在一双又一双惊恐,茫然,不可置信的眼睛中,我朝着兽人们大声呼喊。
「兽奴烙印已解,从现在起,你们自由了!」
「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
斗兽场内响起一阵又一阵回声,好似千万人共同在呼喊。
声音虽大,兽奴们却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兽奴被欺压千年,哪怕曙光到来,却依旧不敢相信。
我环顾一圈,开始在看台上奔跑,把一个又一个人丢进斗兽场。
这下,人群终于开始惊慌,尖叫着四处逃窜。
可是养尊处优的贵族, 平日出门都是坐轿子骑马, 连路都很少走,又怎么跑得过我?
在一阵哭喊声中, 看台很快就空了一大片。
「阿离, 你, 你这是做什么!」
跑着跑着, 我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他拍掉我去抓一个权贵的手,沉着脸呵斥我。
「不要胡闹了!
「你再这么闹下去, 连我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是宋景。

-21-
他这般蠢笨又自以为是, 为什么我之前会喜欢他呢?
我顿住脚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随后,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伴随着一声惨叫, 宋景瘦削的身体在空中高高抛起, 又重重砸下。
我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继续朝前奔跑。
没跑一会儿, 又碰见一个熟人。
萧九不悦地瞪我一眼。
「胡闹。」
按照之前我们的约定, 我应该先杀斗兽场场主, 再带领兽人们杀掉其他权贵。
可我不想再做人的棋子。
我朝他粲然一笑。
「还有更胡闹的。」
萧九被我提着衣领扔下了斗兽场。
只可惜他会武功, 落地时轻飘飘的, 没受一点伤。
我扔完一圈人后,又折身到一层打开了所有兽牢的大门。
等兽奴跑得差不多后,我开始在斗兽场里砸下一个又一个油瓶。
猫奴举着火把跟在我身后, ţű̂ⁱ脸上是止不住的疯狂和快意。
熊熊火光中, 兽族终于结束了长达千年的被压迫生活, 开始奋起反抗。
京城,乱了。

-22-
无数的兽奴逃回兽国, 还有些被欺辱久的兽人, 选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达官贵族们的府邸被焚烧,家当被洗劫一空。
萧九想组织一支兽人大军, 只是兽人们并不愿意听他的命令。
我们做了千年奴隶, 不想再换个主人了。
即便这主人, 是兽人。
混乱开始蔓延。
人族终于意识到,兽人有着比他们更为强壮的身体。
他们开始畏惧、忌惮兽人。
人兽之间,终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其间,萧九找过我好多次。
他说许多兽人都很感激我, 如果由我出面, 他们肯定愿意听我的话。
他还告诉我,宋家被愤怒的兽奴们抢了个干净, 如今, 宋景一无所有,就住在我曾经栖身的那个城隍庙中。
「阿离, 你回来帮我吧。
「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权力,地位,荣华富贵。」
萧九的声音带着蛊惑, 像海妖的歌声。
可他不懂,我想要的东西,我已经得到了。
「不啦,我不打算留在京城。」
萧九有些诧异。
「你要去哪?」
我朝他摆摆手, 毫不留恋地大步朝前走去。
「我要回家。」
猫奴眼睛亮晶晶地跟在我身侧,脚步声都带着雀跃。
「听说兽都可大了!
「不知道兽都大,还是京城大?」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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