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食堂的路上,我被要了微信。
眼前的少年一头红发,眼眸深邃,皮肤干净白皙。
我拒绝的话刚要说出口,只听他抢先道:「我是你儿子,微信给我。」
我:?
室友:?
这到底是哪来的地狱级搭讪方式。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红发少年,真的是我儿子。
他倾尽全力,只是为了把我从暗无天日的未来救起。
-1-
被一个声称是自己儿子的大帅哥要微信是什么感觉?
就是一个无语。
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没想到这家伙来真的。
当他第三次在公开课的间隙坐在我旁边时,那张人Ŧũ̂⁸神共愤的脸和火红的头发陡然把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
我终于顶不住四周眼神的压力,低声对他警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想到这小子拨拨手指,漫不经心道:「微信给我,还有电话。」
「我都说了……」
「有喜欢的人了,对吧?」
他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偏头靠近我:「我知道。」
我一愣,盯着他突然放大的脸,感觉脖子一路烧起来:「你知道什么?」
说完便心虚地朝右上方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林听虞冷漠的侧脸。
「就他?」少年跟着我的视线向前看去,讥讽地轻笑了一下,「也不怎么样。
「脸臭得跟死了妈似的。」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没一个字是我爱听的!
「谁说是他了?」我愤怒地反驳,通红的耳根却出卖了自己。
他没再跟我争论,而是伸手拿了我的手机,思考了一下按了密码,打开了。
卧槽!
我眼睁睁看着他像黑客一样轻而易举打开了我的手机,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你怎么知道我密码的?」
他勾了勾嘴角:「还是这个,有够蠢的。」
说完便在我手机里输入了一个陌生号码,加了备注:「应怀。」
应该的应,释怀的怀。
-2-
应怀这小子是个纯疯子。
顶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却像个变态一样天天缠着我不放。
我问他要干吗,他说我在未来是未婚先孕怀的他,现在他回到这里是要找他那个不知去向的爸。
我的精神病一触即发:
「就算你要找你爸,这跟你要我去跟林听虞表白有什么关系?」
当他第一百八十回在我耳边哼哼,要我去向林听虞表白时,我终于忍不住问:
「难道他就是你爸?」
说完,我自己先红了脸。
真要这样,那我真是蛹打呼噜——茧(捡)着了,嘿嘿嘿。
应怀冷漠地看着我,翻了个白眼:「美不死你。」
我叹口气:「知道不可能,那你别撺掇我了,我去告白纯纯白给。」
给林听虞 139-0-493 的战绩上白添一个人头。
然而应怀看着ṱų₄我,语气认真道:「你告白了,也许会失败。
「但有些事你不做,就永远不会有结果。
「也许,会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
好成熟的哲学道理。
我醍醐灌顶似的拍起手:「说得太好了。
「但是我不听。」
然后我被他一个过肩摔给摔到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3-
我有男朋友这件事传遍了整个系。
主人公就是应怀这小子。
真是脑袋上泼粪——屎(死)到临头啊!
这小子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宿舍楼下等我,跟着我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自习。
怎么甩都甩不掉。
我只要一生气,他就说:「只要你去表白,我就不缠着你了。」
我严重怀疑我是这个世界的 npc,他的新手村任务就是让我丢脸值满 100,然后一个技能把我噶了。
人人都觉得我是走了狗屎运,有这么个大帅哥追。
连我室友也当起了 cp 头子,天天嗑我跟应怀。
只有我知道,这小子根本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
看我跟看地上的蚂蚁没什么两样,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你他妈到底在不屑什么?
「你到底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在回宿舍的路上停下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你是谁,这么整我到底有什么乐趣?就算我求你,别玩了。」
夕阳西下,应怀红色的头发被染得金黄,更浅更淡,更耀眼。
他垂眸看着我,眼中突然闪过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迷茫。
突然,我有点于心不忍。
我抿了抿嘴:「如果是个恶作剧,这么久也够了吧。」
而少年却固执地问:「你喜欢林听虞,为什么不跟他表白?
「从高中就喜欢他,憋了整整 6 年,忍者神龟都没你会忍。」
又来了。
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应怀好像真的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这种隐私被侵犯的感觉太让人不爽和害怕。
我皱起眉:「关你什么事?」
他却并没有回怼我,认真道:「林听虞也喜欢你。」
他的眼睛颜色很浅,说话的时候右眼角那颗泪痣若隐若现。
我看得一愣,几乎快被他蛊惑。
脑子里突然出现「也许他说的是真的」的错觉。
暮色将至,橙红色的夕阳将应怀的侧脸照得很柔和。
应怀望着天,不知道在看什么,只轻轻说:「我们打个赌吧,宿眠。
「我赌他也喜欢你,如果我输了,我就从你身边消失。
「怎么样?」
-4-
我向林听虞表白了。
他拒绝了。
我想死。
「你去死啊!」我推开应怀递来的纸,哭得撕心裂肺,「我是脑子被狗吃了,听了你的鬼话。
「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表白,我不想活了。」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歪在桌子上装死:「你是疯子。
「而我是傻逼。」
我的眼泪默默流了一桌子,而应怀却拿起一串烤肉吃得津津有味。
他无所谓道:「被拒绝而已,这下你没有遗憾了。」
是的,我没遗憾了,我他妈连唯一的希望都没了。
我直起身,吸了吸鼻子,冷静道:「好了。
「你说的,我表白了你就消失。
「现在请你立即,马上,消失在我面前。」
他点点头,说了句:「妈妈。」
我:?
没想到他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一边流口水一边哆嗦着手:「妈妈妈妈,我是疯子,我说的话信不得。」
我跳起来跟他拼了。
于是我们双双进了医院。
他的脸被我抓花了,而我因为被餐馆的凳ṱū́₅子绊倒而摔了个狗吃屎,左手吊了一周石膏。
我活着不如死了,真的。
-5-
因为我的消极抵抗无效,应怀还是跟我的跟屁虫一样,成天黏在我身后。
在我一朝表白之后,我又多了个吃里扒外、三心二意、有了帅哥应怀还要招惹林听虞的屎盆子。
对此我只能默默忍受,回头又把应怀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这几天他都不敢穿短袖,30 几度的天气穿个长袖,看着就是精神不正常的样子。
然而奇怪的是,在我表白失败ẗṻₛ后,林听虞对我的态度更差了。
以前他总把我当空气。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现在不论是在小组讨论还是社团聚会上,我总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到我身上。
有好几次我们的视线相碰,他眼神凌厉,像非常生气似的。
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头。
我:?
虽然我表白失败了,但也不至于让你受辱吧。
你那副随时准备暗杀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宿眠,快过来玩!」
同学招呼我过去,我看了看人群中心的应怀,感叹他可真是个人来疯。
根本不是我们学校的,现在倒成了风云人物了!
长得再帅也是个疯子啊,你们到底有没有判断力?
不过因为他,我倒是更受瞩目Ţŭₐ了。
下场就是输了游戏要才艺表演。
真的谢谢。
全场起哄,我室友也拍手道:「来一个呗,我们宿眠可是前舞蹈社社长,跳个舞,跳个舞!」
本来还一脸半死不活样子的应怀也坐了起来。
我这一天天的。
被赶鸭子上架,成鸭王了。
在众人起哄下,我只能临时配合音乐跳了一段。
我从小学的中国舞,高中都一直还在坚持,只是大学的时候懈怠了,但底子还是在的。
拧身旋转,托手提腕,跳了几个基础的片段,还挺唬人的。
终了,众人纷纷鼓掌喝彩,我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然而一转头,便看见应怀的双眼。
他无声地坐在离我不远的沙发上,并没有与我对视,而是看着我的双腿出神。
在 cp 头子室友的推搡下,我坐到了他身边。
很陌生的沉默。
往日吊儿郎当的臭小子,此刻却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好像很难过、很无助,像个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
倒是让我有点手足无措。
「你……」我皱起眉问,「你装什么忧郁呢?」
然而下一秒,少年抬起头。
应怀火红色的头发在黑夜里黯淡了许多,那双眸子却明亮又温柔。
他声音很轻,认真又带着点不明的复杂。
他说:「你跳得很好看。
「以后要多跳。」
【宿眠。】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灯光下翩翩起舞。】
【完成你的梦想,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才应该是你的人生。】
-6-
一个普通的傍晚,应怀来接我下课。
人群里,他单薄又孤独地站在那,在匆忙来往、说说笑笑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好像他孤独地站立的场景,我已看过许多遍。
回宿舍的路上,路过操场,看着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同校生,我突然问道:「应怀。」
「干什么?」
「你多少岁?」
「17。」
我猛然一惊:「那你不是还没高中毕业?天天跟着我,你不读书啊?」
他却耸耸肩,毫不在意:「不上。」
「那怎么行?」我停住脚步,「你别开玩笑,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无论如何,放弃学业是绝对不行的。」
他沉沉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突然又笑起来:「怎么,现在就开始管我啦,老妈。」
我叉腰大叫:「你别乱叫!我可是个正经少女!」
「是是是,都 23 了连嘴都没亲过。」他讥讽道:「毕业了直接去寺庙吧,你当尼姑最合适。」
我跳起来想揪他的耳朵,却被少年轻易躲过。
没等我发起下一轮攻击,却感觉右腿被重击了一下,失去了平衡,被应怀一把抓住右手才没摔倒。
一个篮球撞到我,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一边不动了。
我和应怀同时回头,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一行人。
其中包括林听虞,以及总是和他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邹童。
林听虞的舍友看了他一眼,跑过来把篮球捡起来,对我笑道:「sorry 啊,失手了,没打到你们吧?」
应怀勾起笑,语气冰冷:「打没打到,你狗眼看不见?」
我心下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熟练地伸手一拍,将篮球抢回手中。
下一秒,便向不远处的林听虞的小腿狠狠掷去!
「啊!」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离林听虞最近的邹童吓得叫出了声。
虽然林听虞眼疾手快接住了,但应怀这一举动分明是挑衅。
「兄弟,你搞什么?」
他舍友回头,脸色不善地上前一步。
应怀站直,自然地把我挡在身后:
「谁犯贱,我搞谁。」
透过他,我看到林听虞阴沉的脸和邹童心有余悸的目光,还有向我们逼近的一群人。
这种感觉,好陌生。
好像我总是和其他人站在对立面,而只有这一次,有人把我护在身后。
这个人不是林听虞,而是这个我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少年。
他说:「宿眠,你别怕。」
其实算起来,我跟林听虞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
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着我的眼睛也从来不带任何情绪。
就连拒绝,都显得疏离。
以前我觉得没什么,但今天躲在应怀身后,我突然委屈起来。
原来我根本不是不需要,我想要被偏爱,想要被义无反顾地选择。
「宿眠。」林听虞走近我,伸出手却被阻拦。
应怀上前一步挡住林听虞看我的视线:「有事说事。」
他终于正眼看了红发少年一眼,冷淡道:「我找她有事。」
少年一副无赖的样子:「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说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她的事就是你的事……」林听虞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森冷,「你是她什么人?」
没想到应怀却觍着脸大声叫道:「她是我妈,你说我是她什么人?」
林听虞:?
众人:?
我:……
这个疯子。
-7-
虽然应怀很不爽,但还是让我跟林听虞走到一边说话了。
离开前我和邹童对视,瞥见了她目光中隐隐的担忧和敌意。
我心下苦笑,被邹童当作敌人,也许还是我的荣幸了。
毕竟,在林听虞心里,我只是个连普通朋友都不如的「花痴之一」罢了。
「你想说什么?」
我直截了当地问,却一直没等到他的回答。
一抬头,便撞进那双平常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里,此刻林听虞的眼里却含着疑惑和一丝丝的紧张。
我一愣。
「你,」他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在和应怀交往吗?」
一句话问得我莫名其妙,甚至带了点生气,我说:「没有。」
原来他跟其他人一样,也觉得我是个跟他表白了还和其他人不清不楚的人吗?
也许是我的错觉,林听虞的语气竟然放松起来:「那就好。」
我:?
什么意思?
突然,他抬起头:「宿眠,如果你还没有谈恋爱,可以允许我插一下队吗?」
我大惊失色:「什么意思?
「不是我先跟你表白然后你拒绝了吗?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林听虞却眉头一皱:「我没有拒绝你。
「我说的是,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更加摸不着头脑,等理解过来,心里乐翻天了。
「我从没谈过恋爱,因为家庭原因,对这个一直很抗拒。
「我总是觉得自己没准备好,所以也不想这么轻易地向你承认。
「这很不负责。」
林听虞很高,他低下头,像解不了题一样抿了抿嘴道:「但是,我看见你和应怀在一起,我很不开心。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我喜欢你?宿眠。
「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先从朋友做起?
「那些我不会的,请你教我。
「我学得很快的。
「可以吗?」
卧槽。
我不禁回头看了眼不远处顶着一头火红鸡窝的应怀,心中狂叫:
【臭小子,他可能真是你爸!】
-8-
我终于开始正视应怀是我儿子这个事情的真实性。
因为他给我一种他真的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切。」他翻了个白眼,「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我俩现在就去做亲子鉴定。」
我打了个寒颤:「别!我真的不想承认我是这世界里一个 npc 的现实。
「那你穿越回来,要完成什么任务?主角大人。」
我心情颇好地和他插科打诨,没想到他却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应怀低低的声音传来:「其实,我也不知道。」
看着他单薄耷拉着的双肩,不知怎么,一股陌生的悲伤从我的心底攀爬上来。
我大声转移话题:「打赌你赢了,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除了作奸犯科,除了裸奔,除了一天背 500 个单词,除了……」
我还想抖机灵,却听见他轻声地说:
「我想你陪我去一次公园。
「可以吗?」
于是我俩现在站在满是疯跑的小孩子的人民公园,不知所措。
「你要去滑滑梯吗?」我指着还没有他人高的幼儿滑梯问,「还是说你喜欢跷跷板?」
他一脸嫌恶地看着那些儿童设施,拉着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好像对公园里竟然都是这些东西而感到震惊和失望。
「你没来过公园?」
「来过。」
「那你为什么要我陪你来?」我的心中充满疑问,但转念一想,这小子的行为模式不能用一般逻辑来思考,从来都是精神不正常的状态。
应怀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地看着不远处。
那是一对母子,小男孩站在棉花糖机面前仰头看着一圈圈逐渐变大的云朵般的糖,他的小手被妈妈握在手里,开心地大叫道:「妈妈,妈妈!你看好大!好像云飞下来了!
「我在吃云!」
棉花糖糊了他一脸,年轻母亲笑着蹲下身子,用手帕擦拭他圆嘟嘟的脸蛋。
应怀看入了迷。
那种难言的悲伤好像从身体里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涌进全身,我突然问:「应怀。」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那未来,我是一个好妈妈吗?」
他转过头,眼角微垂,眸光里倒映着我的脸。
良久,他慢慢地点点头。
认真而郑重:
「是。」
可是应怀,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好妈妈,那为什么你看着那个母亲的眼神。
充满了悲伤和渴望呢?
突然,我猛地拉起他,朝棉花糖摊贩跑去。
他吃惊道:「喂!」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俩,显然是把我们当成热恋中的情侣了。
我没管他莫名其妙的眼神,说:「老板,我要一个超大的彩虹棉花糖。
「要最大最大的!」
「好嘞!」
棉花糖在老板灵巧的手里渐渐形成了一个云朵的形状,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
「妈妈,好大的棉花糖!」吃到一半的小男孩羡慕地看着,「好大的云!」
在他发亮的眼中,我从老板手中接过脑袋一样大的棉花糖,递给应怀。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沉默着。
「干什么?」
「给你的。」我眨眨眼,认真道,「其他小朋友有的,你也要有。」
良久,应怀伸手接过它,像接过一个从来不敢奢求实现的梦。
他轻轻用嘴抿了一口,棉花糖的一角像散开的雾一般,融化在他的嘴边。
好甜。
原来棉花糖这么甜。
「妈妈……」一直仰头看我们的小男孩突然绷不住大哭起来,「他的比我的大!我也要!我也要!」
年轻母亲哭笑不得地握住他的小手安慰,应怀却弯着眼挑衅地看了小朋友一眼。
分明在说:【这是我的,你有什么实力?】
果然,小豆丁哭得更厉害了,尖叫声响彻云霄。
我「扑哧」笑出来,嘴上道:「你是小学生啊你。」
心里那团沉重的情绪随之散开。
应怀,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但如果是你的妈妈,她也一定会想你开心起来。
-9-
我和林听虞开始正式接触,作为朋友。
但也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毕竟他亲口承认对我有好感。
这他妈不是有希望结婚了吗?
然而应怀却突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对我越来越黏糊了。
只要离开他的视线超过半个小时,他的夺命连环 call 就来了。
尤其是晚上,因为想和林听虞独处,我命令他不准再跟着我上下图书馆自习。
他表面点点头,却总是尾随在我们后面。
还义正词严道:「我离你们这么远,碍着谁了?」
大哥,你一个一米八几的火红鸡窝头,就离我们五米。
谁看不见啊?
而且还有人传出我们三人行的谣言了,真的想死。
但是这次不管我怎么抗议,应怀却铁了心丝毫不动摇。
我上哪儿他上哪儿,简直是个甩不掉的疯子。
就在挂了他第 12 个电话后,我关了机。
学姐凑过来说:「虽然我嗑的 cp 没结果,但是他心中没你我不信。」
我无语,她继续道:「你关机了,人家会伤心的啊!
「而且我等会不回学校,你让他来接你呗,今天有点晚了。」
我没放在心上,让他来接岂不是以后又要蹬鼻子上脸了。
而且这么近,也没必要让他大老远跑出来。
我静静压下心中的一点不安,看了看黑了屏幕的手机。
却不知道,我做的这个决定,足以让我后悔一生。
-10-
我被一个男人尾随了。
原来人的头部在受到重击时会出现呼吸困难。
我双手想把男人捂在我嘴上的手扒开,却发现难如登天。
他肥胖的身躯压在我身上,兴奋得开始颤抖。
肺里的空气逐渐稀薄,我绝望地望着漆黑的天空,视线已经被眼泪模糊。
只有耳边响起男人粗重的喘息和衣帛撕裂的声音。
我在被强奸。
和学姐吃完饭,想着离学校走路只有十五分钟的距离,我就没有打车。
路过一片工地,只觉得安静得可怕。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陌生男人扑倒。
他肥胖的身躯压得我喘不过气,发现我拼命挣扎,左右开弓扇得我头晕眼花。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我流着泪,拼命地想挣脱,却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在我即将放弃的那一刻,突然男人被一道侧边的力量狠狠掀翻。
「就是你。」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光景,我却听见了应怀的声音。
他赤红着双眼,抡起拳头,一拳又一拳地往男人脸上砸去,没一会儿,便已经血肉模糊。
我撑起身子扑过去:「别打了,应怀,你要把他打死了!」
见他依旧不停手,我慌乱地抓住他的胳膊,却陡然一怔。
应怀在哭。
他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在染血的拳头上。
好像憋了很久很久的情绪,终于宣泄出来。
在月光隐没的黑夜里,他终于停下拳头,脱力般站起。
他单薄的身躯显得那么孤独又破碎。
我听见他带着哭腔,声音很轻地说:
「就是你。
「就是你毁了她。」
突然,我的心像跳漏了一拍。
我仰头怔怔地看着少年,轻声道:「你是不是……」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他红色的头发在深夜里映出一点点不同的光来。
然而,我刚想开口,却被猛然撞翻。
那男人不知何时爬起来,用尽全力向应怀扑去。
那一瞬间,时间的流速好像突然被拨得极慢。
男人抖动的肉体、滴落空中的血,像放慢动作般在我眼前展开。
我看见应怀被他撞得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第四步时,他踩向建筑外的空中。
「应怀!」
我的瞳孔紧缩,撕心裂肺地叫他的名字,应怀听到了,却只来得及看向我。
一切又回到了时间原本的速度,男人和少年扭打着,从三层楼高的建筑平台坠落。
黑暗中,发出一声巨响。
-11-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已经在心里承认了这个事实。
应怀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来自于未来,真的和我流着同样的血。
但同时我也隐隐感觉到,他 17 年的人生也许过得并不好。
虽然他从不透露关于自己的一切,但毕竟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高中辍学、擅长打架、习惯网吧过夜。
经常吃泡面、没有朋友、从没吃过棉花糖。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看着别人的时候,眼里瞒不住的羡慕和自卑。
他到底在自卑什么,我一直想不明白。
但是,我现在也许明白了。
也许,是因为我。
或者说,是因为成为他妈妈的那个未来的残破的我。
「应怀……」我把他艰难地抱在怀里,少年白皙深邃的脸被血染红了半边。
然而他竟笑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咕噜的怪声。
我的眼泪不断滴在他的脸上,伸手胡乱去抹,却越抹越糟。
「你……」我想说的太多,想问的太多,最后只哆嗦道:「你为什么?」
我终于明白他来这个世界的目的了。
他从未来穿越而来,从来不是为了找到他的爸爸。
他知道一切,他从来都是。
为了把我从这次灭顶的灾难中拯救出来。
他从来都是,为我而来。
别哭。
少年已经说不出话Ŧųₜ,不断冒出的血堵住了他的喉咙和胸腔,只能慢慢地做了个嘴型。
「你别说话了……」我颤抖着,「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但我知道,我留不住他。
应怀开始消失。
就像平面世界里的像素清除一样,他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在现实世界里凭空消失。
他的双脚,到小腿,到胸膛,完全融入了这漆黑的夜空里。
「别。」我感受怀中的重量逐渐变轻,哭得不能自已。
「你,跳舞,好好看……」应怀轻轻地看着我,说得很艰难,我却一字一句地看懂了。
他说,你跳舞真好看。
他说,棉花糖很好吃。
他说,你要笑着去到你一片坦途的未来。
要用跑的。
应怀消失的身体如同点点星光,消散在我眼前,就像那璀璨的星空。
少年示意我靠近点,我俯下身凑近他的嘴,听到了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少年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
【妈妈。】
【还有。】
【我也爱你。】
说完,他便仰头看着天空。
好像终于得到了解脱。
-12-
我叫宿眠。
23 岁时,在学校附近的工地上被工人强奸。扭打之中,我和他双双从 9 米高的平台上坠落。
强奸犯当场死亡,而我,半身瘫痪,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我自杀过 3 次,但都失败了。
最后一次,我看着满头白发的父亲,终于接受了现实。
无论如何我都要带着绝望的心,痛苦地活下去。
25 岁,我嫁给了老家同区的一个男人,他四肢健全,有一个还算固定的工作,是个聋哑人。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一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应淮。
应该的应,淮河的淮。
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妈妈,我不爱我的丈夫,甚至,我都不爱自己。
可是,我有时候看着抱着应淮喜笑颜开的父母,还有站在旁边幸福之情溢于言表的丈夫,突然觉得也许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但现实总是那么残酷。
应淮的父亲中年失业,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聋哑人抛去道德的保护,在劳动市场上没有任何能和人比拼的能力。
他变得更加沉默,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有时候会半夜醉醺醺地突然出现,然后强迫我履行夫妻义务。
在一个畸形的家庭里,应淮不得不拥有一个畸形的童年。
一个残疾人母亲,一个聋哑人父亲,都不用做任何事,仅仅是我们的存在,都能让他成为整个学校最特殊的孩子,也是被欺负得最狠的孩子。
他最讨厌运动会,因为其他孩子的父母都会牵着小朋友一起参加,而我从未出现过。
那个男人只去过一次,回到家后沉默了一晚,就再也没参加过学校的任何活动。
忍着忍着,时间就过去了。
过着过着,应淮就长大了。
他变得敏感、叛逆,充满攻击性,学业不用说,几乎是荒废了,并且经常混迹网吧Ṫúₚ夜店,还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这些我还是从父亲的嘴里听来的。
我想我真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妈妈。
我也曾经想和他谈谈心,但总是以两人吵得面红耳赤结束。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直到他口不择言的一句:「我知道你讨厌我,把我当作垃圾看。
「早知道要过这样的日子,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那些痛苦的、地狱般的情绪又死灰复燃般将我燃烧殆尽。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应淮面前崩溃痛哭。
对啊,早知道要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我要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和我一起受苦?
他恨我,恨这个让他蒙羞的家庭,合情合理。
我亏欠他太多。
所以当那天我和他一起在街上遇到暴徒时,我想也许是老天爷开眼了。
它说:【你这辈子活得太窝囊了,你也让你的儿子过得太委屈了。】
【不如就在今天,将一切结束吧。】
我推开应淮,用胸膛迎上了那个神经病刺上来的刀。
在应淮惊恐的吼声中,我知道自己这痛苦的一生终于走到尽头了。
但是在那一刻,我为什么会哭?
我为什么会感到无比悲伤和不舍呢?
我憎恨这世上的一切,我恨我的丈夫,我恨那个强奸犯,我恨给了我一切又收走一切的老天爷。
但我唯一不恨的,就是应淮。
那个从我肚子跑出来的小不点,他什么都没做错,却承担了他不应该承受的痛苦。
他长得那么好看、那么高,那双腿奔跑起来能抓住明天的太阳。
他值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别哭。」我伸手抚摸他颤抖的脸,笑着说。
「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从你在我怀里睁开小眼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我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即使现实那么糟,但我还是愿意活着,因为我想看着你长大。
看着你从一个小婴儿逐渐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大人。
但是作为妈妈,我能给你的比其他的妈妈少太多太多。
更多的,是带给你痛苦和自卑。
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当我的孩子了。
我希望你能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健康的家庭里。
你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爱。
应淮,我的孩子。
我讨厌所有人,讨厌这个世界。
但是。
我唯一爱你。
-13-
我的名字,叫应淮。
应该的应,淮河的淮。
我妈双腿残疾,而且,我知道她从来不爱我。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望着远方,望着天,望着树,却从来不会回头看我。
就算我考试得了满分,她也只是点点头。
就算我把犯贱的同学揍得面目全非,她也只会弯腰向老师道歉,然后领着我回家。
她从不生气,但也从没真正地开心过。
好像我不是她儿子,而是空气中的一口二氧化碳一样透明。
我曾经恨过她,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为什么要把我变成一个没有任何人爱的可怜虫?
直到她死的那天。
她死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流那么多血,也没想到,一个人的眼睛也可以充满那么多的悲伤?
而那个人,是我的妈妈。
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很小的时候那样,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
原来妈妈是会笑的,即使她的眼睛里全是泪光。
那一天我终于知道,她并不是在恨我,她是在恨自己,恨这个对她残忍的世界。
她说:「应淮,对不起。」
她说:「我不是个好妈妈。
「但是我从没有讨厌过你。」
在生命的最后,她说:
「妈妈爱你。」
收拾遗物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了妈妈的日记。
一本尘封了很久的、记录着她原本拥有一切美好未来的日记。
她成绩很好,从小就是别人眼中的乖小孩,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
她喜欢看书,喜欢画画,喜欢爬到山顶去看最美的日出。
她还喜欢一个人,叫林听虞。
即使这段暗恋最后无疾而终。
因为她是个胆小鬼,她不敢去表白。
还因为,她遭受了生命中无法承受的巨大灾难。
她在最美好的年纪被人糟蹋,从高楼上坠下,失去了双腿。
而那个罪人死得那么轻易,她却要活着,日日夜夜面对这种痛苦的现实。
我翻出她大学和室友的合照,照片里那个女孩笑得灿烂又单纯。
她张开双手,好像在迎接充满光明的未来。
原来,我的妈妈是会笑的。
她笑起来那么漂亮。
我曾埋怨她,为什么我做任何事都不能让她开心,现在我终于理解了。
我多么残忍。
在她失去了一切之后,在她已经用尽全力向现实妥协后,我却还要她笑着面对这操蛋的人生。
我真不是个东西。
老天爷,你比我还不是个东西。
凭什么,这个女孩那么漂亮,那么开心,笑起来像展翅的小蝴蝶。
你却那么残忍地折断她的翅膀,让她跌入泥泞里再也站不起来?
我草你妈。
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咒骂,老天爷终于有了点怜悯之心。
我回到了宿眠 23 岁的时候,这时她还不是我妈妈,只是一个漂亮的正在享受大学生活的普通女孩。
原来妈妈年轻的时候这么好看,她经常笑,笑起来两排小牙齿又白又亮。
她还经常生气,总是喜欢跳起来揪我耳朵,然后笨手笨脚地摔倒。
但她还是那么温柔,那Ťų⁰么善良。
她买给我的棉花糖是我吃过最甜的东西。
她说,其他小朋友有的,我也有。
是的,其他的孩子都有爱他们的妈妈,我也有。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林听虞配不上她。
没有人能配得上这么好的宿眠,但是除了林听虞,我不认识其他人。况且,我也没时间了。
那件事发生的具体时间我没能从日记里找到。
所以我只能时刻守在妈妈身边,我不能让那个畜生再伤害她一次。
还好这次,我做到了。
她看起来笨笨的,却一下就明白了,她哭着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知道,阻止了这件事,我就会完全消失。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应淮的出现。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你, 妈妈。
我的答案也一样。
即使再让我选择一百次,我也要让你。
奔向本来就属于你的,光明、幸福的未来。
即使那个未来, 没有我。
如果有下辈子,妈妈, 我还是要当你的儿子。
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不会像垃圾一样放弃自己了。
我会比这辈子。
还要爱你。
-14-
距离我的 23 岁,已经过去了 5 年。
那场黑暗里的事故好像离我很远很远, 记忆也模糊起来。
我在大学毕业后考了本校的研究生, 也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公。
他是隔壁学校的年轻导师,是个开朗外向、喜欢抖机灵的黏人精。
和林听虞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我和林听虞,最后也没有在一起。
毕业后他保研到外校, 后面又读了博士。后面我们的联系逐渐变少, 只是偶尔从老同学的嘴里听到他的消息,很牛逼, 但与我无关。
在我研究生毕业的第二年,我和唐越结婚了。
一年后, 我怀孕了。
怀孕后期,唐越总是喜欢用耳朵贴着我的肚子默念:「女儿女儿, 必须要长得像你,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我每次都垂下眼不语。
因为我希望是个儿子。
结果真是个儿子, 我在产房里痛哭的时候,唐越瘫在产房外痛哭。
医生把我推出来时,我气息奄奄地问他孩子的性别,他眼泪鼻涕直流道:「什么孩子?老婆,你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怎么办啊?」
我无语凝噎。
还是我妈过来跟我说:「儿子儿子,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吧。」
听到是儿子, 我点了点头, 累得晕过去了。唐越以为我怎么了, 当场崩溃。
这些还是孩子出生一个月后婆婆告诉我的。
我看着在学术领域严肃认真的丈夫笑得像个傻子一样逗儿子,低头也止不住笑了。
「老婆, 你看。」
唐越把儿子抱过来,现宝似的用手指着宝宝的眼角:「这有颗痔诶,跟你一样。」
我凑上前, 果真看到闭着眼睡得正乖的儿子右眼角下面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浅色小点。
我的心狂跳起来。
良久, 我轻声问:「老公, 你给儿子想好名字了吗?」
「不是还没有嘛!我爸头都想破了, 妈也着急死了, 说再不取名户口上不了。
「怎么了老婆,你想出什么好听的名字了吗?」
我点头:「嗯, 别想了,就叫这个。」
唐淮。
淮河的淮。
唐越眨眨眼,想了一会儿, 不知道在想什么。
慢慢地,他笑起来,眼里满是温柔:
「好,就叫这个。
「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摸了摸儿子白嫩的小脸, 和他右眼角那颗几乎看不见的泪痣。
低头凑近他的小耳朵,很轻很轻地说:
「宝贝,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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